寂寞的土洞

不知不觉，我跑到了蚂蚱滩上。

这里很开阔，空气有点凉。风一吹过来，我的眼眶忽然蓄满泪水，眼前模糊起来，走在蚂蚱滩上的脚步也有些晃荡。

左右摇摆中，眼泪终于滚落脸颊。我索性停下来，手撑着膝盖，脸朝向大地，任凭眼泪滴到荒地里。

“眼泪的滋味原来是苦的。”有个闷闷的声音响起。

我吓得擦掉眼泪，抬头四处看，然而四周并无人影。正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有声音传来：“我在你脚下。”

我蹲下，轻轻拨开脚下稀稀拉拉的野草，发现下面有个浅浅的土洞。

“总不至于是土洞在说话吧？”

“是的，我就是土洞。”

对哦，我刚才的眼泪就是落到了这个空空的土洞里。

“我第一次知道土洞竟然还能说话。”

“是啊，我不光能说话，我还感觉到深深的寂寞。”

“土洞也会寂寞吗？”

“当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就会寂寞。”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我问，“你有土洞朋友吗？”

“没有，我太浅了，跟别的土洞都搭不上话。”

“那要不要我帮你挖深一些？”

“不用，那就不是我了。”

我逐渐接受了土洞会说话的事实，虽然土洞理应和树洞一样是安静的。对了，土洞会不会和树洞一样，适合听秘密呢？

“那我陪你说说话吧，这样就不会寂寞了。你想不想听秘密？”

“秘密？好啊，我保证不说出去。”

于是我就给它讲了我的难过——我最好的朋友小允有了新朋友。

那是刚开学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叫菲菲的女孩，她的住处与小允家相邻，两个人便越走越近。就在刚刚，我临时决定去小允家找她，却听到小允和菲菲在院子里说话。菲菲问小允最好的朋友是谁，小允竟丝毫没有迟疑地回答：“我最好的朋友当然是你……”

我缩回了本来要推开大门的手，心里很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很显然，随着时间的变化，她最好的朋友也发生了变化。”土洞说。

我说：“可能小允当时只是为了不让菲菲难过，因为菲菲刚来，需要适应……”

土洞说：“那菲菲一定很寂寞，很可怜吧……”

“才不！”我差点喊出来。

其实我很嫉妒菲菲，但我不想和土洞说，我怕它瞧不起我。

“她是什么样子的？”土洞好奇地问。

我不想多说，只是干巴巴地答复了一句：“她很好。”

菲菲成绩优异，没来多久就夺走了我第一名的宝座。同时，她美丽开朗，坦诚大方，这让空有成绩的我越发灰暗。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轻声打破长久的沉默。

“因为我是土洞，我的想法很少……”土洞有点难为情地说，“如果她们都很好，那是不是都可以做你的朋友？”

我不知道怎么跟土洞说，我没法做第二好的朋友，也不想做学习第二好的人，我想尽量做第一。

这和另一个秘密有关。

虽然我家在外人眼里是那么和睦温馨，我的父母一直在我面前扮演恩爱的夫妻，但我知道，我的父母早就离婚了。我甚至还知道，我的爸爸最近已经有了另一个家和另一个孩子，而且他相当爱那个孩子，比爱我更多。我已经不是他第一爱的孩子了。

妈妈因此越发忙碌，除了种自家的田地，她还打了几份零工。我也越来越懂事，假装不知道这个秘密。我想做很多第一，让她高兴，也让自己高兴。

土洞听完我家的事，说：“抱歉，我帮不了什么，只能听你说这些……”

我把手放进浅浅的土洞里：“可别这么说，你让我有处吐露心声呢！”

“那就好，那就好。”土洞松了口气。

天色暗了，我该回家了，为了感谢土洞，我想再为它做点什么。一个土洞也可以装些让自己不寂寞的东西。

“你可以放些小石子做你的宝藏。”我建议它。

“小石子硬邦邦的，很无聊。”它说。

“或许，种一朵花呢？”

它思考了一会，轻轻说：“谁会拒绝花呢，这确实让我动心，你能帮我吗？”

“当然了，你喜欢什么花，我可以挖一朵来。”我已经四处看了，虽然这儿的土壤没有什么养分，但还是有些野花。

“可是，我不想让它们挪窝，毕竟每一朵花都选好了它们生长的地方。”

这倒是真的。妈妈买来的青菜苗移植到园子里会小心呵护，遮光浇水，缓过苗才能存活长大。如果野花移到这里死掉，土洞会更难过。

“可不可以给我几粒花的种子呢？”土洞说。

“去哪找花种子呢？”这把我难住了。两年前，我家就不再种花了，妈妈把院子里都种上了菜。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和爸爸就已经分开了。

“其他农作物的种子也是可以的，虽然我确实更想要一朵花。”土洞认真地说，“但我不想让你太为难。”

我忽然想到小允家有花的种子。我们虽然不是最好的朋友了，但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明天我会带来花种子的。”

第二天上学，我问小允还有没有花种子，小允忙说：“有的，我家还有很多的，放学的时候跟我去取吧。”

旁边的菲菲好奇地凑过来询问，也想看花种，于是放学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到小允家。我刚接过小允递来的花种，抬眼便看见窗外飘下淅淅沥沥的雨。我不敢耽搁，谢过小允便跑出了房门。

当我赶到蚂蚱滩的时候，雨已经大得不像话了。我的视线被雨水挡住，怎么也找不到土洞了，它被雨水淋平了吗？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是小允！她打着伞朝我跑过来：“你怎么跑这么快，我差点追不上你。”

失去了土洞的我一身湿透地和小允挤在一把伞下。还能有比这更狼狈的情况吗？我索性心一横，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小允，谁是你最好的朋友？”

“当然是你呀，雪儿。”

“我以为是菲菲呢……”

“我和她也是很好的朋友，但最好的朋友一直是你。就在昨天，菲菲问我最好的朋友是谁，我说我最好的朋友当然是你也认识的雪儿。”原来当时的我只听到前半句话。

“菲菲也有最好的朋友，在她原来的学校……”她继续说着。

我忽然释怀了，不是因为我还是小允最好的朋友，而是我突然发现，我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本质上，我并没有很执着于这件事。即使她们互相成为最好的朋友，那也是正常的，因为世间的事总是在变化，我能把控的只有我自己。

回到家后，我换下湿衣，洗了个暖烘烘的热水澡。妈妈担心我生病，这时候格外温柔：“想吃点什么，热汤面？”

“我想先和爸爸打个电话。”我窝在床上小声说。

妈妈拿过手机，拨通了号码。听见手机接通，她就出去了。

我和爸爸聊了好一会，聊小允，聊新同学菲菲，还聊了妈妈，我觉得他还是我熟悉的爸爸，并没有远离我。他说了他的新工作，但没说新的家庭，他几次欲言又止。我不着急，总有一天，他们会告诉我的。所有的一切都不必勉强，我能做的就是表达我想表达的，做我能做的。

天晴了，我始终没找到土洞，便在墙边种下花的种子，忽然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又见面了。”

是土洞！

我惊讶极了：“你怎么到这里了！我还以为你被雨水浇平了。”

“我也没想到，借着大雨，我竟可以移动。抱歉没办法通知你。”

“那你要留在这里陪我吗？”

“其实，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虽然舍不得它，但我知道应该尊重它的选择：“那就祝你好运。”

第二天，刮了一天的风，土洞不见了，而我种下的花种子发芽了。

灵感来源

我家附近有一片荒芜的土地，很多人都觉得那里的土壤贫瘠，没法种粮食，分外可惜。但有个小孩却说那里很好玩，有植物、昆虫、石子以及很多土洞。前面几样他觉得好玩，我能理解，但土洞有什么好玩的？我想了想，决定写下这篇文章，让土洞也可以“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