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新的网络空间、图像、媒体和计算机产业构成了全新的媒体文化。面对这种变革,需要将文化视为连续的整体,运用跨学科和多视角的方法进行文化社会学研究。古典社会学理论通过勾勒现代社会中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之间的关系,超越了学科限制。法兰克福学派在跨学科的基础上,采取多视角的方法研究各种文化现象,发展了早期的文化研究模式。与法兰克福学派相同,英国伯明翰学派在元理论层面将社会理论、文化分析与政治批判相结合,以社会变革为研究导向。英国文化研究拒绝了高雅/ 低俗的文化区分,克服了法兰克福学派的精英主义,并借由“积极受众”概念,打破法兰克福学派“被动受众”概念的局限。然而,20世纪80年代后文化研究强调消费乐趣、庆祝流行文化,导致对“大众文化”不加批判的赞扬;忽视了高雅文化、现代主义和前卫运动的影响。为此,文化研究和文化社会学需要发展一种多视角的方法,从政治经济学、文本分析、受众研究三个维度对广泛的文化产品加以批评,形成对法兰克福学派、英国文化研究、后现代理论和其他新方法的综合运用。
关键词:媒体文化多视角文化研究文化社会学大众文化
到了19世纪,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所描述的“肯定的文化”已经成为西方社会文化的主导概念。在这个概念中,美与艺术享受的领域从日常生活中分离出来,被推崇为更高层次的理想价值。在马尔库塞那里,这种得到提升的“肯定的文化”指“资产阶级时代的文化在自身发展中,将心理和精神世界与文明分隔开,作为优于文明的独立价值领域”。在马修·阿诺德(MatthewArnold)的著作中,自主的“高雅”文化概念得到极具影响力的表述。他将文化的目标描述为培养人类“完美”。“甘甜与光明”将通过文化教育被带给公众,保护公众免于落入“无政府”和“野蛮”状态。
在阿诺德那里,文化是“世界各地人们所思所想和已知中最好的部分”,它将把人类从工业文明的劫掠中拯救出来。由此,这个明显带有理想主义的概念将“文化”与“文明”区分开,后者用以描述从烹饪到经济的所有日常生活的物质条件和惯习。与之相对,文化指更高的纯粹理想价值领域。这种拔高的文化概念被人类学研究所打破,人类学研究将文化扩展到以往曾包含在文明概念中的许多方面。20世纪30年代,即便像T. S. 艾略特(T. S. Eliot)这样的文化保守主义者也提出了与人类学视角相协调的更广泛的文化概念,将文化与人民整体生活方式紧密联系。如,在与阿诺德的理想主义文化概念论辩后,艾略特写道:
就像作者常做的那样,读者必须提醒自己,“文化”一词在这里包含了多少内容。它囊括了一个民族所有的特色活动与爱好:赛马日、亨利赛船大会、考斯帆船周、猎鸟节(8月12日)、足球总决赛、赛狗会、弹球游戏机、投镖游戏、温斯利戴尔奶酪、切成小段的煮白菜、醋浸甜菜根、19世纪的哥特式教堂、埃尔加的音乐。
艾略特进一步指出,这种文化的概念显然不统一,从而预见了后来的英国文化研究以及更晚的后结构主义理论将文化划分为阶级和亚文化种类的做法。因此,这段艾略特的话表明,到了战后时期,文化与文明以及心理/ 精神领域与物质领域之间的区别,已经被瓦解为一个更广泛、更具包容性的文化概念。确切地说,这种扩展的概念已被许多当代理论观点采纳,对我将在本研究中探讨的文化研究产生了一系列影响。特别是,我要主张的是一种文化社会学和文化研究,它质疑从戏剧、高现代主义到媒体文化、普通人实践等在内的广泛文化现象。我建议将文化视为一个连续体,拒绝高雅与低俗、大众与精英的类型区分。此外,我将提出一种囊括如此广泛现象的文化研究方法,以论证把社会理论融入文化分析的必要性,以及文化对当代社会理论的重要性。但首先,我会反思一些社会学理论在对待文化的方法上存在的问题。
一 社会学理论与文化
古典社会学理论试图勾勒现代社会中伴随19世纪第二次工业革命迅速发展起来的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之间的关系。几位古典理论创始人——例如马克思(Marx)、韦伯(Weber)和涂尔干(Durkheim)——的确关注了文化现象,并对文化高度重视。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韦伯对宗教和其他文化形式的研究,涂尔干对宗教等文化规范和形式的研究都是如此。古典理论试图分析文化与社会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文化的重要社会功能。除此之外,马克思、涂尔干、韦伯以及其他古典理论家都具有一种分析社会、文化、经济和政治之间互动的多视角模式。
古典理论倾向于分析社会分化和复杂性的系统,据说这标志着现代社会的独特性。在这一模式下,现代西方社会以社会分化为特征,通过开发独立的存在领域来发展它们自己的逻辑和结构——如经济、政体、社会、文化。遵循这一模式,二战后的社会学理论将文化概念化为一个日益分化的王国,与社会领域内的社会分化平行,而社会分化又被划定为日益复杂的社会功能、规范以及人的个性化和自主性,并伴随日益分化的社区、文化、交流形式和政治联盟。
作为现代社会的决定性特征,这种被广泛接受的社会分化范式认为,社会学理论的任务就是探索社会领域。特别是,二战后的社会学理论希望将社会学发展为学术分工体系中的一门科学,并将社会领域抽象为其努力的核心关注点。因此,除了一些例外,社会学理论倾向于忽视文化这一重要领域,并在现代社会构成和本质中将其归为次级重要。此外,帕森斯(Parsons)等关注文化的理论家,还将文化和社会领域从经济与政治中抽离出来,从而切断了马克思和韦伯的古典理论中所特有的经济和政治决定形式。
然而,自20世纪60年代对现有制度、话语和知识形式的争论以来,一些社会理论家开始认真对待文化,并重新认识其本质和功能。社会学领域内外随之涌现出各种研究文化的新方法。源自20世纪六七十年代新社会运动的叛乱社会学家们,认识到文化在建构种族主义、性别主义和当代资本主义认同——也包括对帝国主义战争认同方面的重要作用。因此,比起上一代社会学家,他们开始更专注地研究文化。实际上,正如我将在本文中论述的那样,来自诸多学科的不同人士都开始关注文化—社会关系,并提出各种文化理论和政治观点。
虽然有一些新文化理论对现有学术分工提出质疑,例如质疑现有学术分工将文化社会学看作社会学领域的分支,而不是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和其他力量交叉的争议性地带;但其余文化社会学的研究方法都只是利用现有的马克思式、韦伯式、帕森斯式或随便什么范式来解释文化现象。实际上,在英国文化研究、德国批判理论、法国后结构主义、女权主义和女性研究、多元文化和种族研究以及许多后现代理论中,显而易见地出现了一个新的跨学科文化研究空间。这些方法克服了前面提到的标准学术分工,从许多令人期许的视角阐述了文化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我将在本研究中讨论其中一部分。
与将社会分离出来视为社会学理论对象的概念相反,我将论证一种对社会、文化、经济和政治维度之间具体而复杂的互动关系加以分析的社会理论模型。这是马克思和韦伯的模型,也是最近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英国文化研究和后现代理论的模型。在接下来的讨论中,我会动用以上所有传统,强调其在打破学科界限方面的共性,并严肃地对待文化。因为在以上传统描绘当代社会构成的过程中,社会、文化、经济和政治之间有紧密的关联。
我的观点是,那些超越学科限制并提供跨学科和多视角方法的传统对于文化的社会学研究是有益的。我认为法兰克福学派首次对媒体文化做出了重要分析,并采取了多视角方法研究所有文化现象。但他们在区分高雅文化和低俗文化时过于僵化,且对大众文化和媒体受众的本质进行了有问题的假设,这些都使得法兰克福学派的方法受到削弱。英国文化研究克服了法兰克福学派关于高雅/ 低俗文化的区分,并对媒体文化及其受众展开更有前景的研究。但我认为,英国文化研究陷入了某种形式上的文化民粹主义和流行崇拜,进而步入了存在问题的后现代转向。后现代理论在唤起人们关注文化的新结构和新功能上很有用,但在其某些倾向中,它会抹杀文化生产和接受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维度,从而陷入一种新的文化和技术决定论。因此,最终我将强调需要一种多视角的方法,这种方法既借鉴各种当代立场,又能克服每种立场的具体局限性。
二 法兰克福学派和文化工业
目前,社会学领域对文化的研究分为文本主义和实证主义两种方法。文化主义方法主要是文本性的,核心是分析和批评作为文化产品的文本,主要使用人文学科方法。相比之下,基于社会科学的文化社会学则采取实证方法,包括直接的定量研究、对特定问题或领域的实证研究或更广泛的历史研究。这些互相冲突的方法指向文化研究的分歧,使之成为具有彼此矛盾模式与方法的冲突范式。然而,我想说的是,有一些当代研究方法并没有一开始就将文化一分为二,而是提出在经济、社会、政治和历史等更广泛领域内研究文化内在联系的方法模型。
在很大程度上,法兰克福学派开创了对大众传播和文化的批判性研究,并发展了早期的文化研究模式。20世纪30年代,法兰克福学派发展了一种批判的、跨学科的传播研究方法,这种方法结合了对媒体的政治经济学分析、对文本的文化分析、受众接受研究以及大众文化、传播的意识形态影响研究。他们创造了“文化工业”这个术语,以表明大批量文化生产的工业化进程和推动这一体系的商业的重要性。批判理论家们在工业化生产的背景下分析了所有大众媒介的文化产品,其中文化工业的产品表现出与其他大规模生产产品的相同特征:商品化、标准化和大众化。然而,文化工业的产品具有特殊功能,它们为现有资本主义社会提供意识形态上的合法性,并将个体纳入大众文化和社会的框架中。
阿多诺(Adorno)对流行音乐的分析,洛文塔尔(Lowenthal)对通俗文学和杂志的研究,赫佐格(Herzog)对广播肥皂剧的研究,以及霍克海默(Horkheimer)和阿多诺在著名的文化工业研究中对大众文化的观点和批判,都提供了许多法兰克福学派方法的实用性案例。此外,在他们的文化工业理论和对大众文化的批判中,最先使用社会批判理论系统地分析和批评了大众媒介文化和传播。他们是最先认识到“文化工业”在当代社会再生产中发挥重要作用的社会理论家,其所谓的大众文化和传播处于休闲活动的中心地位,是社会化的重要促成者,是政治现实的调解者,因此应被视为具有各种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影响的当代社会中的主要机制。
此外,他们还研究了政治语境下的文化工业,研究其作为工人阶级融入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形式。法兰克福学派是最早研究大众文化和消费社会兴起对产业工人阶级影响的新马克思主义团体之一,产业工人阶级在经典马克思主义的设想中被视为革命的工具。他们还分析了文化工业和消费社会稳固当代资本主义的模式,并寻找政治变革的新策略、转型的机构和政治解放模式,这些模式可以作为社会批判的规范和政治斗争的目标。这项工作要求重新思考马克思主义事业,产生了许多重要贡献——以及一些存在问题的立场。
法兰克福学派理论家也为发展高雅文化的社会学做出了贡献,并审视了从流行音乐到勋伯格(Schoenberg)和斯特拉文斯基(Stravinsky)的广泛的文化产品。他们在20世纪30年代的早期项目之一是发展文学的批判社会学,阿多诺四卷本的文学论文集是文学社会语境化及效果评价的重要实践。就像其音乐社会学的许多著作一样,他对瓦格纳(Wagner)的研究也为文化社会学做出了重要贡献。此外,阿多诺和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都大量撰写有关先锋派运动的文章,并试图发展出理论以评估艺术的批判性和解放潜力。
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分析覆盖对象广泛,但倾向于将文化划分为高雅和低俗两类,这种二分法存在问题,应该被一种更统一的模式取代。这种模式将文化视为一个谱系,并将近似的批判方法应用于从戏剧到流行音乐、从现代主义文学到肥皂剧等所有文化产品中。特别是,法兰克福学派的单一大众文化模式与“本真艺术”的理想形成鲜明对比,将批判、颠覆和解放的时刻限制在某些高雅文化的特权产品中,这是非常有问题的。法兰克福学派认为所有大众文化都是意识形态的、同质化的,具有愚弄被动的大众消费者的作用,这一立场同样令人反感。相反,我们应该在整个文化谱系中看到批判性时刻和意识形态时刻,而不是将批判性时刻限定在高雅文化中,而将所有通俗文化都归为意识形态性的。我们还应该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即批判和颠覆的时刻既可能在文化工业产品中发现,也同样可能在被法兰克福学派赋予艺术反叛性和解放性特权的、高雅的现代主义文化经典中发现。人们还应该区分媒体产品中的编码和解码,并认识到能动的受众常常在使用文化工业的产品时创造其自身的意义。
因此,批判理论的最初方案即存在严重缺陷,需要对文化工业的经典模式加以彻底重建。这将包括:对媒体的政治经济学和文化生产过程进行更具体和实证分析;对媒体产业的构建及其与其他社会机构的互动进行更具实证性和历史性的研究;对受众接受和媒介影响进行更具实证性的研究,以及将新的文化理论和方法融入重构后的文化和媒介批判理论中。当然,在法兰克福学派传统之外,也有许多个体做了这类工作,但他们往往没有将研究置于社会学背景中,并把成果与批判社会理论和社会转型的项目相联系。
因此,文化社会学需要批判社会理论来解释、语境化以及为实证的和历史的研究成果提供批评的依据。另一方面,批判社会理论也需要参与到文化和传播领域的历史和实证研究当中,并根据研究成果修改和发展其社会理论。这项工作涉及理论建构与实证研究的融合,并需要重构法兰克福学派的经典理论。总的来说,这种再思考将通过把社会和文化理论的当代发展纳入其事业,以此更新社会批判理论及其文化批评活动。
然而,正是从商品化、物化、意识形态和支配的角度对媒介文化的批判性关注,提供了一个有益的视角,得以纠正对“大众文化"所采取的更加民粹主义和不予批判的方法,这些方法放弃了批判性视角。尽管法兰克福学派的方法是偏颇和片面的,但它的确提供了一种批评媒介文化中的意识形态和庸俗形式的工具,这种工具能够用以批评媒介文化所具备的使压迫和支配合法化的意识形态。意识形态批判是文化研究的基本要素,而法兰克福学派的价值就在于它开启了对文化工业中的意识形态进行系统且持续的批判。
此外,从元理论层面来看,法兰克福学派研究先于媒介研究领域的分化,因此为克服当代媒介、文化和传播研究中的分歧提供了一种模式。他们的研究经由人造物剖析了文化与传播之间的相互联系,这些人造物再现了现存社会,积极呈现社会规范和实践,并使社会的支配性组织合法化。法兰克福学派在批判社会理论的框架内进行分析,从而将传播和文化研究整合进资本主义社会的研究背景中,研究传播和文化是在这个秩序中的产生方式以及它们所承担的角色和功能。
三 英国文化研究的贡献
二战后,在一系列有助于推进英国文化研究的出版物中,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提出扩大的文化概念以及将“文化与社会”共同思考的必要性。他就“大众”概念极力论辩,认为这一说法既居高临下又充满精英主义色彩——同时过于同质化,掩盖了个体与群体之间真实且重要的差异——这一主题贯穿了文化民粹主义,帮助塑造并区分了英国的文化研究。
在理查德·霍加特(Richard Hoggart)和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1962年创立的伯明翰当代文化研究研究中心工作中,英国文化研究开创了各种分析、解释和批评文化产品的批判方法,克服了我所提到的法兰克福学派的一些局限之处。英国文化研究系统地拒绝了高雅/ 低俗文化的区分,认真对待媒介文化的产物,克服了法兰克福学派的精英主义。同样,他们用创造意义和流行性的“积极受众”概念,克服了法兰克福学派“被动受众”概念的局限。还需要指出,虽然松散地隶属于法兰克福学派,但不属于核心圈子的瓦尔特·本雅明也认真对待媒介。他看到了媒介解放性的潜力,并提出了积极受众的可能性。对本雅明而言,原创性、唯一性、本真性的灵韵在机械复制压力下的消退,将有助于塑造一种更积极、更批判性地参与广泛文化现象的大众。例如,他认为体育赛事观众对体育活动进行着充满鉴别力的评判,能够批评和分析赛事、运动员和策略等。同样,本雅明假设电影观众也可以成为批评专家,批判性地剖析电影的结构、意义和意识形态。
然而,有人可能会认为,我们需要将积极受众和被操纵受众的概念结合起来思考,从而全面把握媒介的影响,避免文化精英主义和民粹主义。虽然受众确实创造了自己的意义,但他们往往是在支配性条件下进行的,并且习惯于在特定产品和编码中获得快乐(例如,好莱坞电影和许多电视的幸福结局、音乐剧中从日常生活到歌曲和色彩的转换、恐怖片的刺激、特效等)。此外,观众习惯于通过特定方式生产意义,积极受众概念低估了媒介文化中明显的诱惑和魅力。因此,我建议将极端民粹主义式的积极受众与早期被操纵的受众概念结合起来,以更充分地理解媒介文化中文本与受众之间复杂的互动。
尽管存在分歧,但就其元理论而言,伯明翰学派与法兰克福学派的工作一样,都是跨学科的,并通过将社会理论、文化分析与批判和政治相结合,以求全面批判当前文化和社会结构,并以根本的社会变革为导向。与法兰克福学派一样,英国文化研究将文化置于社会生产和再生产理论中,明确了文化形式服务于进一步的社会统治,还是使人们能够对统治进行抵抗和斗争。它将社会分析为一套等级制和对抗性的社会关系,这种制度的特征是对从属阶级、性别、种族、民族和国家阶层的压迫。运用葛兰西(Gramsci)的霸权和反霸权模型,它试图分析“霸权”或统治社会与文化的支配性力量,并寻求抵抗和斗争的“反霸权”力量。
对葛兰西来说,社会通过武力和霸权的结合维持稳定,一些机构和团体通过暴力施行权力来维持社会边界(如警察,军队,治安团体等),而其他机构(如宗教,学校或媒体)则通过特定类型的社会秩序(例如,自由资本主义、法西斯主义、白人至上主义、民主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之类)的霸权或意识形态主导,来建立对主导秩序的认同。因此,霸权理论既包括对当前统治力量的分析,也包括对特定政治力量获得霸权的方式(例如撒切尔主义或里根主义)的分析,还包括对能挑战和推翻现有霸权的反霸权力量、团体和思想的描述。
伯明翰文化研究以一个社会转型的政治项目为目标,其中统治与抵抗力量所处的位置将有助于政治斗争进程。1990年,理查德·约翰逊(Richard Johnson)在德克萨斯大学文化研究会议上的讨论中强调,应该区分后现代的差异概念和伯明翰的抵抗概念,前者通常指承认并容忍差异的自由主义概念,而抵抗一词指的是统治的结构性力量,其中不对称的权力关系存在于一个冲突的场所之中。在抵抗关系中,被压迫的个体试图在各种场所中克服统治结构。约翰逊强调,伯明翰方法总是将自己定义为唯物主义,分析社会—历史条件和统治与抵抗的结构。这样它就可以区别于唯心主义、文本主义和极端话语理论,这些理论只承认语言形式是文化和主体性的组成部分。
因此,英国文化研究提出了一种使我们免于将文化区分为高级和低级、大众与精英的方法,并将所有文化形式都看作值得精读和批判的。它提供了一种文化的方法,从而使我们能够评价文化的政治性,并对具有不同政治效果的文化类型做出政治区分。它把对种族、性别和阶级的研究带入文化和传播研究的中心,并采用一种与法兰克福学派类似的批判性方法,但避免了一些后者的缺陷。它在社会中解释文化,并将文化研究置于当代社会理论和对抗性的政治领域当中。
伯明翰小组的工作从一开始就以他们的时代和社会环境中的关键政治问题为导向。他们早期对阶级和意识形态的关注,源于对英国社会中阶级的压迫性和系统性影响的敏锐感知,以及20世纪60年代反对阶级不平等和压迫的斗争。英国的亚文化研究试图寻找社会变革的新动力,当时工人阶级的某些部分似乎正在被整合进已有系统、保守意识形态和政党之中。他们重建马克思主义的尝试同样受到了20世纪60年代的斗争与政治运动影响。朝向女权主义的转变,常常是矛盾的,受到了女性运动的影响;而将种族视为重要研究因素的转变,则受到当时反种族主义斗争的推动。英国文化研究向关注教育的转变,与政治上的资产阶级霸权有关,尽管经历了60年代的斗争,这种霸权依然延续。伴随撒切尔的胜利,英国政治在70年代后期出现右倾,人们开始关注对新保守主义霸权的集权民粹主义理解。
过去十年英国文化研究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不同群体斗争的回应,这些群体在文化研究中产生了新的方法和声音(例如各种新女权主义、男女同性恋研究、批判性多元文化主义、批判教育学和批判性媒介素养)。因此,在任何特定时间,英国文化研究的焦点都因应当前政治形势下的斗争影响,其主要工作因此被设想为政治干预。英国文化研究者对意识形态、统治和抵抗以及对文化政治的研究,将文化研究导向分析现有权力网络中的文化产品、实践和制度,并展示文化如何既提供统治的工具和力量,又提供抵抗和斗争的资源。这种政治关注强调了文化和受众使用文化产品造成的影响,带来了对受众和接受的极富成效的关注,这些主题在以往大多数基于文本的文化研究方法中被忽视了。然而,最近文化研究领域的发展可以说已经削弱了这项工作,并使其去政治化。
四 文化民粹主义与后现代主义
20世纪80年代,英国文化研究内外出现了一种转向,对流行的庆祝,对消费乐趣的强调,以及对后现代全球文化多样性和差异性的肯定,这使得许多传统的文化研究转向了对“大众文化”不加批判的赞扬。然而,正如“大众文化”一词在意识形态上满是负载和被过度贬低一样,“流行文化”一词也过于积极。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和其他当代文化研究实践者使用的“流行文化”一词表明大众适用的文化发端于人民群众,这掩盖了它是一种自上而下且排斥参与的文化形式。在拉丁美洲和其他地方,“流行”话语长期以来被用以描述由大众自己生产和为大众自身生产的产品,是与主流或霸权文化相对的领域。因此,在拉丁美洲和其他地方,“流行力量”描述的是群体反对统治和压迫,而“流行文化”描述的是人民群众的、从人民那里来、到人民那里去的文化。在这种文化中,民众生产并参与文化实践,表达他们的经验和愿望。
“流行文化”概念也呈现出一种与流行文化协会相关的赞美色彩。该协会经常对所有“流行”的东西加以不加批判的肯定。由于在美国,这个术语与经常回避批判性、理论性和政治性方法的个人和团体相联系,因此,尽管费斯克试图为“流行文化”一词提供一种与文化研究的社会批判性方法相一致的含义,但使用这个术语仍是有风险的。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1991年),费斯克将“流行”定义为受众对文化工业商品的使用与处理。他认为进步主义者应该恰当地使用“流行”这个术语,从保守派和自由派手中夺取它,把它作为反对和抵抗的文化政治所拥有的武器库里的一部分。费斯克甚至写道,“不存在涉及统治的流行实例”,从而在原则上将“流行”排除于统治和操纵之外。
是否以任何形式使用“流行文化”一词都存在着削弱文化研究批判性边缘的风险,以及是否因此最好避免使用“大众文化”和“流行文化”这样的术语,对此需要展开更多的讨论。因此,在文化研究内部,一种可能的做法是只将文化本身作为一个整体研究领域,而不划分为高雅和低俗,大众和精英——当然,这些区分可以策略性地应用在特定文本中。因此,我认为与其使用“大众”和“流行”这样的意识形态化标签,更可取的是谈论“媒介文化”,并发展一种横跨整个文化范围的文化研究。
此外,特别是在美国发展的文化研究中,当下许多的文化研究结构都过于片面,造成该领域新的分化,并由于过于关注文化文本和受众接受,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传播学领域。例如,在关于麦当娜(Madonna)的研究中,费斯克写道:“文化分析将揭示主导意识形态如何构成文本和阅读主体,如何构成那些使协商、抵抗或对立阅读成为可能的文本特征。当对历史和社会化定位的民族志研究与文本的符号学分析相关联时,文化分析就会得出令人满意的结论。”然而,这种对文本/ 受众的关注忽略了许多本应成为文化研究和文化社会学一部分的动力,包括分析文本如何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生产的系统背景中产生,以及受众如何被各种社会机构、实践、意识形态和不同媒体的用途生产出来。
因此,只关注文本和受众,而不分析文本产生和消费涉及的社会关系及制度,就像只分析接受者而不说明接受者如何在社会关系中产生,以及文化本身如何帮助生产接受者及其对文本的接受一样,都会削弱文化研究。例如,费斯克声称,对麦当娜的文化研究分析只需要解读她的文本及其受众使用文本的方式,而忽略了“麦当娜”、她的受众本身、她的营销策略、对新媒体技术的使用以及她引发共鸣的社会历史时期等社会性建构。而以上这些都是“麦当娜现象”的重要维度。
麦当娜本人首次出现在里根主义时代,体现了20世纪80年代物质主义和消费者导向精神(“物质女孩”)。同时她也出现在一个与MTV、时尚热潮和激烈的产品营销有关的,图像戏剧性激增的时代。麦当娜是最早的MTV音乐录影带超级明星之一,她有意识地塑造吸引大量观众的形象。她的视频和音乐使用顶尖的制作人员,并以出色的营销策略吸引更多观众。她早期的音乐录像带针对十几岁的女孩(即麦当娜追随者),但她也在演唱会上用跨性别和多元文化“家庭”的形象吸引了黑人、西班牙裔和少数族裔观众。她还吸引同性恋观众,并最终吸引了女权主义者和学者观众,因为她的视频变得更加复杂化和政治化(例如《像个祈祷者》《表达你自己》《时尚》等)。
麦当娜还拥有一个业内最顶尖的公关公司,可能没有人比她得到了更多的公众关注,并被更多地置于公众视野中。因此,麦当娜的受欢迎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她的营销和公共关系策略发挥的作用。而她的音乐录像带和图像之所以吸引多样观众,是由于她能够立即拥抱音乐录像带等新技术优势的结果。在她作品生产和接受的语境中,这些作品的意义和效果能得到最好的辨识,其中涉及对MTV、音乐产业、演唱会、营销和形象生产的讨论。理解麦当娜的受欢迎程度也需要关注观众,不仅仅是观看个体,也是作为特定群体成员的观众,比如十几岁的女孩,她们被麦当娜赋予了争取个体身份的力量。同性恋者也被麦当娜在流行主流文化作品中所融入的另类的性形象赋予了力量。然而,要评价麦当娜的政治性和影响,还需要分析她的作品如何仅仅再现了一种通过形象和消费来定义身份的消费文化。
五 流行与受众的拜物教
在许多当代文化研究的版本中,对受众和接受的关注的确过于片面。因此,最近对接受和受众在建构意义中重要性的强调,存在着受众拜物教的危险。总的来说,在过去十年中,文化研究的关注点发生了大规模转变,从关注文本及其生产语境转为强调受众和接受,在某些情况下产生了一种认为受众或读者自行生产意义的新教条主义。文本、社会以及生产和接受的系统消失于文本生产者唯我主义的狂喜中,在这之中,阅读之外别无文本——造成了对德里达的妙语“文本之外别无他物”的拙劣模仿。
此外,在某些版本的文化研究中,还表现出抵制拜物教倾向。在文化研究的接受研究传统中,有一种倾向是将支配式阅读和对抗式阅读区分开来。霍尔对“支配”“协商”“对抗”阅读的区分在费斯克的著作中被扁平化为支配性和对抗性的二分法。“支配式”阅读指观众根据支配性文化的利益和文本的意识形态意图来接受文本,比如在电影《虎胆龙威》的结尾,在英雄和权威消灭了占领公司高层总部的“恐怖分子”后,观众对男性权力、法律和秩序以及社会稳定的恢复感到高兴。相比之下,“对抗式”阅读为观众在对文本的挪用中抵制这种阅读而欢呼。例如,费斯克(1993)观察到,在反复观看《虎胆龙威》的录像带时,避难所里无家可归的人为警察和权威人物的毁灭而喝彩,这是对支配式阅读的抵制。
然而,文化研究中存在一种倾向,即在不区分抵抗的类型和形式的情况下赞颂抵抗本身(与之相类似的是,在某些接受研究中,不加区分地赞颂观众的快感)。因此,在观看《虎胆龙威》时,无家可归者对社会权威的抵制得到了证明,这可能会加强残酷的男权主义行为,并鼓励用身体暴力来解决社会问题。然而,正如萨特(Sartre)、法侬(Fanon)和马尔库塞等人所主张的,暴力既可以是解放的,指向压迫的力量;也可以是反动的,指向反抗压迫的大众力量。反过来,许多女权主义者则将所有暴力视为野蛮的男性主义行为模式。而许多投身和平研究的人则将这种看法视为有问题的解决冲突的模式。此外,无条件地将受众抵抗那些获得倡导的意义的行为,视为本质上良好的行为,可能会导致一种民粹主义式的颂扬,这种颂扬针对的是文本和受众从使用文化产品的过程中获得的快感。一旦这种快感颂扬的方法走向极端,就会失去批判视角,并导致对任何获得研究的受众体验进行民粹主义式的粉饰。这样的研究也可能忽视某些类型的大众媒体文化造成的操纵和保守效果,从而为业已建立的文化工业利益服务。
虽然强调受众和接受是对纯文本分析局限性的纠偏,但我认为,近年来文化研究过分强调接受和文本分析,而文化的生产及政治经济则被低估。虽然早些时候,伯明翰小组定期将注意力集中在媒体机构与实践以及媒介类型与更广泛社会形式和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上,但近年来这种强调已经减弱,这不利于当前的文化研究工作。例如,在其经典的纲领性文章《编码/解码》中,斯图尔特·霍尔以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为模型展开分析,以追踪“持续循环”的衔接,包括“生产—分配—生产”。他将这一模型具体化,并重点关注媒体机构如何生产信息、信息如何传播,以及受众如何使用或解码信息以生产意义。
此外,在一篇作于1983年、发表于1985年至1986年间的演讲中,理查德·约翰逊提供了一个与霍尔早期相近的文化研究模式,它基于生产、文本和接受的循环,类似于马克思所强调的资本循环。尽管约翰逊强调生产分析在文化研究中的重要性,并批评了文化研究在分析“屏幕”时更倾向于理想主义和文本主义分析,放弃生产视角的做法,但文化研究中的许多工作都依然重复着类似的忽视。人们确实可以说,最近大多数文化研究都倾向于忽视政治经济和生产循环分析,而倾向于文本和受众分析。
的确,当代文化研究中对流行的迷狂忽视了市场营销和公关策略在生产流行方面的有益作用。“流行”并不像费斯克所说那样仅由受众独自创造,而是在文化工业炒作、公共关系和批判性媒体话语的调节下,由受众与文化生产者协商而成。换句话说,部分的流行是由广告、公关、评论家褒贬以及媒体讨论所生产的。这些讨论告诉受众,他们必须观看这部电影,收看这个电视节目,聆听这首音乐,熟悉这位名人,才能紧跟时代,了解潮流。我前面讨论了营销策略、公共关系、关键性炒作以及媒体话语在制造麦当娜现象中的作用,在此我将指出,迈克尔·杰克逊(Michael Jackson)现象至少也部分是由于围绕着他的炒作、对他成功形象的操纵和公关策略生产的结果。
的确,在MTV特别节目、大量媒体宣传、成功广告活动以及对迈克尔·杰克逊产品和形象的营销推动下,多年来他一直是超级巨星。但当他被反复指控性骚扰儿童时,他的声誉似乎要毁于一旦。在与一个声称曾被其性侵的小男孩家庭达成经济和解后,杰克逊开始了媒体史上最成功的形象重塑活动之一。他娶了埃尔维斯的女儿丽莎·玛丽·普雷斯利(Lisa Marie Presley)为妻,从而将自己定位为丈夫、父亲(丽莎·玛丽前夫的孩子),以及“猫王”埃尔维斯继承人的流行音乐王室子嗣。1995年,杰克逊发行了一套多唱片合集《历史/ 他的故事》,收录了他最著名和最新的作品,在索尼唱片公司支持下,杰克逊开启了预算高达3000万美元的大规模宣传。这张唱片销量比不上他早期的唱片,但伴随空前的媒体轰炸,至少在1995年夏天,杰克逊再次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美国广播公司电视台专门为杰克逊和他的妻子制作特别节目,并与杰克逊粉丝进行在线实时“对话”。MTV也不甘示弱,为杰克逊安排了一周的黄金时段,将他打造为“流行之王”。
分析明星和人气的营销和生产,从而表明流行人气为何是文化工业和受众之间的协商互动。显然,一位名人或产品想受欢迎,就必须与观众体验和幻想产生共鸣,但文化工业投入难以想象的巨额资金,让人们精确地研究什么好卖,然后积极地销售这一产品。打破对流行的迷狂有助于揭示流行是如何被建构的,也有助于揭开媒体文化中虚假偶像的神秘面纱,产生更具批判性的受众感知。因此,分析媒体文化的商业维度有助于产生批判意识,同时更好地理解其生产和发行。我始终认为,这样的维度可以加强文化研究,并有助于发展一种批判性媒体教育学,以补充对如何阅读媒体文本以及如何研究受众使用的分析。
对流行的迷狂也导致在英国和北美文化研究的主导趋势中,忽视了高雅文化和现代主义与前卫运动的参与,比如法兰克福学派所做的涵盖从最深奥现代主义艺术到最平庸媒体文化产品的出色工作。在对流行文化的合法化研究和对投身于媒体文化产品的焦虑中,文化研究似乎已从所谓高雅或精英文化转向了流行文化。但这样的转向牺牲了洞察所有文化形式的可能性,并重复了将文化领域划为“大众”和“精英”的分歧(仅仅颠倒了以往高雅/低俗所区分的积极/消极价值)。更重要的是,它将文化研究与“历史先锋派”所关联的那种旨在发展抵抗性文化形式的尝试区分开。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和达达等先锋派运动,试图发展彻底变革社会的艺术,提供文化霸权形式的替代方案。
先锋艺术运动的反对和解放潜力是法兰克福学派,特别是阿多诺的主要关注点,不幸的是,英国和北美的文化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迷人的前卫艺术形式与运动。这与许多版本的文化研究和文化社会学未能发展出一种激进的文化和媒体的政治有关,比如在布莱希特(Brecht)和瓦尔特·本雅明的作品中,呈现出的对文化政治和另类抵抗文化的发展的关注。
六 走向多视角文化研究
总而言之,我提议文化研究和文化社会学发展一种多视角的方法,包括对广泛的人工制品的考察,并在三个维度内对各种关系展开质询,这三个维度是:(1)文化的生产和政治经济;(2)对其人工制品的文本分析和批判;(3)受众接受和媒体/ 文化产品使用的研究。这一提议包括:首先,文化研究本身是多视角的,应当从政治经济和生产、文本分析和受众接受的角度来看待文化。我还提倡文本分析和受众接受研究在分析文本以及描绘主体立场或视角的多样性时,利用多种视角或批判方法。通过这些视角,受众得以适应文化。此外,我认为,这些研究的结果需要在批判社会理论中进行解释和语境化,以充分描述它们的意义和效果。
显然,一个人不可能应用我在每个具体项目中讨论的所有方法和观点,而特定项目的性质将决定哪种观点最有成效。但是,人们应该看到政治经济学、文本分析和受众研究的维度是相互补充的,而不是构成单独的领域。因此,我并不是建议人们每次着手某项文化研究或传播研究时,都采用这种全面的多视角方法。仅专注于政治经济学、受众接受或文本细读与批评,本身就很有价值,并能产生重要见解。但是,对于文化社会学或文化研究来说,只是关注其中一个维度而排斥其他维度,可能是破坏性的。因为文化社会学或文化研究旨在发展全面和包容的文化和社会方法,需要在所有维度上对文化加以审视。
这样一个跨学科项目涉及法兰克福学派、英国文化研究、后现代理论和其他新方法的综合运用,需要将实证研究、理论和批判相结合。一种新的文化研究将拒绝高雅文化与低俗文化的区分,并将研究广泛的文化制品。它将使用积极受众概念,并对抵抗进行评估;但也会探索操纵和更被动的接受。积极主义的文化研究将遵循早期的英国文化研究趋势,详细关注反对的亚文化和主流文化的替代品,但也将设计可选的替代媒体策略和积极主义文化政治策略。它将把法兰克福学派对政治经济、媒体操纵和文化再现统治的方式所进行的关注与对各种文化产物解放潜力的审视结合起来,这些文化产物包含现代主义、先锋派以及媒体文化中的关键性和颠覆性时刻。
文化和文化研究的批判社会学还会借鉴女权主义的方法和一系列多元文化理论,以全面分析性别、阶级、种族、民族、国籍、性取向等方面的作用。它们在构成文化文本及其影响方面十分重要,并且从根本上构成了适应或使用文本的受众。英国文化研究逐渐采取了女权主义维度,更加关注种族、民族和国籍,并关注性,因为各种有关种族、性别、性、国籍等话语,都在社会斗争和运动的回应中流传。的确,对于文化社会学和文化研究来说至关重要的是,不断采用最新理论话语,修改其假设、纲领和言说以回应对其早先工作的批评,可以加强以后工作中出现的新理论,并有利于产生拥有新批判性政治话语的新社会运动。法兰克福学派和英国文化研究都不断修订其工作,以应对新的理论和历史发展,在社会历史迅速变化和新理论空前激增的时期,投身到理论和历史之中对所有学科都至关重要。
但是,新的文化研究也将有效涉及后现代理论。我们当前生活在一种新的图像文化中,其中,新技术正在改变从经济到个人身份等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后现代媒体和计算机文化中,需要用解读叙事的新批评策略去解释视觉与声音、文字与图像的结合,这些结合正在生产新的文化空间、形式和体验。这一任务还涉及探索新的网络空间以及身份、互动、生产的模式,它们发生在迅猛发展的计算机文化中。同时,还应探索新的公共空间,在那里,正发生着新形式的政治论辩和斗争。最后,面向未来的文化社会学应该密切关注媒体与计算机产业发展,正在发生的兼并和协同效应,以及正在规划和已经实施的信息和娱乐、计算机和媒体文化的新综合。一种全新文化正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和命运,我们需要对它进行记录和测绘,以便在目前巨大变化和迅速逼近的未来所可能的更具变革性的新奇事物中生存下来。
王元泰 译 许苗苗 校
(道格拉斯·凯尔纳[Douglas Kellner],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教授;王元泰,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许苗苗,首都师范大学艺术与美育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