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与记忆

2024-12-08 00:00:00王丽丹
文学与文化 2024年3期

内容提要:1905年10月,施密特中尉顺应历史的召唤,义无反顾地肩负起领导俄国黑海舰队起义这一荣耀使命,并在后来革命风暴的漩涡中表现出英雄气概与悲壮精神。俄苏人民对这一贵族青年展开的红色记忆,不仅试图重现黑海舰队起义的历史,也在力求揭示施密特真正的历史作用。革命浪漫主义纪实剧本《行刑后请……》,以施密特私人书信与官方文献复调线索,还原了施密特赴难前后的社会活动及精神脉络,提出了知识分子与革命、人与时代的问题,勾勒出革命者施密特的英雄主义及其个人命运的戏剧性。

关键词:革命 施密特中尉 记忆 《行刑后请……》

别尔嘉耶夫在阐释人的自由问题时,将革命纳入视域,专辟园地对其进行全面剖析,这或缘于“革命在人类社会的命运中是一桩永在的现象。一切时代都留驻着革命的足迹”。企图为历史开启新篇章的革命,正如诗人勃洛克所言,“如同龙卷风,如同暴风雪,总是带来新的、意外的东西;它残酷地迷惑许多人;它轻而易举地使尊贵之人葬身其漩涡急流之中”。显然,在不同时代,付诸革命的不单纯是为反抗奴役和等级制度的受压迫的劳苦大众,一些纯粹的不为私利所动的崇高的革命者,也可能“自觉地赴汤蹈火,以求唤醒年轻的一代走向新生活”,他们真诚地希望改变人们的命运,为此不惜肝脑涂地。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在“革命”这辆战车下,有多少崇高的灵魂为大众的自由、平等被碾成灰烬,化为尘土。被赫尔岑称为“从头到脚由纯钢锻造而成的勇士”的十二月党人,这些率先挺身而出的“贵族中的优秀人物”,无疑是俄国革命的先驱。他们作为农奴制的受益者,却主动放弃自己优渥的贵族地位和特权,为废除农奴制和专制制度奋起斗争,最后或走上断头台,或去服苦役、被流放。

由贵族军官构成的十二月党人,是俄国知识分子中的精英,“他们的上帝是人民,他们的唯一目的是多数人的幸福,他们的道德是为这一目的服务”。这些贵族知识分子固有一种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敢为反抗暴君与强权的斗士,即使代价昂贵,也在所不惜。他们不仅是精神的高贵者,也是思想的启蒙者。席卷俄国的革命风暴向来不缺,但脱离自身阶级属性,“以人民的身份为人民讲话”的贵族知识分子却并非前赴后继。就在这些孤独的英雄、高贵的囚徒形象不断地在历史的镜像中被重塑,在革命叙事诗的想象中被编织之时,1905年10月的黑海岸边,十二月党人的子嗣又一次高举起义大旗,为争取自由、平等的黑海舰队水兵、塞瓦斯托波尔工人乃至俄国的普通民众扬起了憧憬与希望。虽然他的最终结局与十二月党人一样,但“作为一个革命者的形象,一个内心纯洁和灵魂伟大的人,一个为伟大事业献出生命的人,施密特中尉成为呼唤新斗争的传奇人物”。

彼得·施密特(1867—1906),是“一个忘我地献身革命并为这场革命昂首殉国的光辉人物的名字”。1905年黑海舰队起义参加者、当时的水兵代表委员会主席沃罗尼岑之所以给施密特以如此高的评价,皆因贵族青年施密特顺应历史的召唤,义无反顾地肩负起领导黑海舰队起义的荣耀使命,并在后来革命风暴的漩涡中表现出英雄气概和悲壮精神。如果说列宁认为十二月党人这些“贵族革命家”及后来的赫尔岑“与民众相距甚远”,那么施密特则“并非独自一人,也非与一群知识分子,而是与工人阶级,与水兵和士兵们等革命群众一道携手并进”。

可以说,施密特融悲壮的失败者与辉煌的成功者于一身,他为民众的自由、平等舍生取义,但他的革命责任感,他与时代之间的紧密联系,他高贵的精神品格却如普罗米修斯的火种照耀着后人,其崇高与不朽,穿越时空为后世所铭记。

一 1905 年黑海舰队起义始末

1905年,当以恐怖、罢工、暴动为主要形式的俄国革命达到高潮时,10月17日,沙皇尼古拉二世宣称“赐予”人民以“信仰、言论、集会、政党、人身不受侵犯”等权利。“自由”宣言颁布的第二天,10月18日,黑海革命舰队的摇篮——塞瓦斯托波尔市的市民们在监狱门前举行示威游行,请求释放关押的政治犯。但其诉求被腰斩,狱警袭击手无寸铁的人群,数人倒地身亡。10月20日,当人们掩埋被枪杀的工人尸骨时,中尉施密特出现在阵亡者公墓前,“发表了不长却感人肺腑的演讲”。一个此前不为人知的海军军官须臾之间变为人民请愿的代言人,几千人跟随他宣誓:

我们宣誓,我们赢得的人权,我们永远不会让出一寸。

我们向他们宣誓,为了捍卫我们的自由,我们将奉献出全部工作,全部心血,生命本身。

我们向他们宣誓,我们将奉献自己所有的社会工作为工人、穷人服务。

我们向他们宣誓,我们之间既不会有亚美尼亚人,也不会有波兰人,既不会有犹太人,也没有鞑靼人,从现在开始,我们都将是伟大自由的俄国的平等自由的兄弟。

“施密特誓言”被刊登在彼时所有的革命报刊上,成为革命者的信条,其名字同时也传颂于整个塞瓦斯托波尔乃至俄国人中间。塞瓦斯托波尔工人对英勇的民主军官表示尊敬,“选举他为塞瓦斯托波尔工人代表委员会终身成员”。施密特在1905年革命事件中的历史作用也正是始于这一庄严时刻。

如果说十二月党人的起义口号是“废除农奴制和专制制度”,那么施密特领导的水兵起义则没有口号,只有自由、平等、改善生活的诉求。在塞瓦斯托波尔事件的背景下,黑海舰队“奥恰科夫”号巡洋舰的“水兵们群情激奋,船员们准备拘留舰队军官并加入岸上起义”,舰队的其他船只陆续加入起义的队伍。施密特虽非起义组织者,但作为在黑海舰队水兵中享有极高信任度的革命军官,他“听从了11月13日夜里前来向他求助的水兵们的召唤”,勇敢地承担起领导“奥恰科夫”号舰队起义的义务,宣布自己是黑海舰队的“指挥官”,并向尼古拉二世发出电报,表示拒绝服从沙皇的命令,要求召开立宪会议。11月15日,沙皇军队在海军上将丘赫宁的指挥下,对起义舰队及起义船员集会的军营开火。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黑海舰队起义被沙皇政府全面镇压,施密特中尉及其儿子连同其他起义生还者被捕。1906年3月6日,施密特及其他三位起义领袖被枪杀,数百名参加起义的水兵遭到监禁或流放。

别尔嘉耶夫认为:“革命的开局总是振奋人心,革命的收场却总是令人沮丧。”当年作为水兵参加起义并因此度过十年苦役、流亡生活的约·亨金,在其《沿着监狱和羁押站》(1922)一书中客观公正地评价了这次革命:“起义被镇压了。步兵制服了水兵和工兵。肤色黝黑、受尽折磨、胆小怕事、逆来顺受的农夫,打败了固执任性且果敢勇猛的城市无产者。掌握着几个世纪炼就而成的卓越的镇压体系的黑帮军官,打败了尚未来得及摆脱对革命艺术经院式想象和感伤主义想象的平民知识分子。海军上将和将军们果敢而迅速的进攻,摧毁了社会民主党革命者当时过于迟缓、过于自作聪明的策划。”在革命热情下,在自发势力的推动下,施密特不自觉地置身于革命的浪尖上,起义失败,他以身殉难。施密特虽然事先预感起义会被镇压,但在革命需要之际,他义不容辞地领导了起义。他被俘以后的生活及其英勇就义,证明他是一个言行一致的真正革命者。历史选择了施密特,使其成为事件的参与者,殉难为他“罩上了一层光环”。这道光环,“因他从与劳动阶级格格不入的军官出身这一专制制度的主要堡垒中投身革命”,而愈发熠熠生辉。

施密特当时的辩护律师亚·亚历山德罗夫,多年之后回忆起施密特时,认为没有经历过施密特时代的人,难以理解1905年底和1906年初围绕着施密特名字所产生的神奇的声望和魅力:“在当时的首都和外省的报刊上,没有一天不重复施密特的名字,没有一个角落不在谈论他,敬仰他,背地里爱戴他。对于那个时代的反政府的俄国人来说,施密特的名字成为解放的象征,成为俄国未来发展的旗帜和楷模。”而历史虚无主义者向来擅长碎片化地提取历史事件来评价历史人物,断章取义地抹黑历史人物的历史功绩和历史贡献。施密特无畏的献身精神,无疑具有战国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与苍凉。《易水歌》短短的几行诗句堪为荆轲的千古绝唱,使其永垂青史,而对其行为,中国人自古以来褒贬不一。与此类似,俄罗斯人对凛然赴难的施密特,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他是“真正的革命者”,是“争取人民政权的斗士”;也有人认为“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梦想着在俄国建立一个正义的社会”;还有人认为,“他是一个精神不健康的人,一个病态的骗子,沉迷于金钱,在豪言壮语背后隐藏着自私的愿望”。正所谓,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事实上,纵观施密特短暂的一生,他的思想理念错综复杂,政治观点摇摆不定。“施密特自称是无党派社会主义者,谴责社会民主党人不重视农民的要求,谴责社会革命党人的恐怖行为,他对恐怖行为持无条件的否定态度。”在给恋人济娜伊达·里兹贝格的书信中,他不止一次提及自己的政治观点。1905年9月5日的书信中,他表示:“我不是君主主义者,从青年时期开始,我就属于我们未来议会的极左派,因为我是社会民主党人,把自己整个一生都献给了宣传科学社会主义思想。”但在给沙皇的电报和以“上帝、沙皇和全体俄罗斯人民在支持我们”饰辞为始终的船员动员演讲中,可见其君主主义者的身份。沃罗尼岑以起义领导者的身份表示:“施密特经常称自己为共和主义者。从理论上讲,与有限的君主立宪制相比,他确实更倾向于共和政体。”这诸多矛盾的观点和立场,致使施密特无畏地成为起义的领袖,却不相信起义的成功。这在某种程度上使施密特给人以“失败者”的印象,但这并不能贬损他义无反顾的勇气,“他是历史所推崇的反体制的孤独斗士”。他将自己的命运与起义水兵的命运连在了一起,诚实地履行自己的革命义务,直至最终。他为无产阶级的自由献出了生命,而胜利的无产阶级不可能不对其俯首致谢,隆重纪念。

二 “红色中尉”的纪念文化

俄罗斯对施密特的认知向来呈现多维度、多元化态势。就俄苏的社会历史发展特点而言,“对施密特的评价取决于人们对整个俄国革命事件的态度。视革命为悲剧的人,往往对中尉持否定态度,而将君主制度覆灭视为必然之人,则将施密特视为英雄”。俄罗斯国家经历了沙俄帝国、苏维埃俄罗斯、苏联、俄罗斯四个历史发展阶段,对施密特的纪念性崇拜因此可分为几个构建和转变阶段,对施密特革命行为的解读和评价,随着国家体制以及历史政策的变化而发生着变化。

事实上,在俄罗斯,“对施密特的纪念性崇拜,几乎在塞瓦斯托波尔水兵行动被镇压后立即形成”。还在1905年起义当年,俄国的一些出版物上就出现了对施密特活动的辩解。最早关于起义的颇具影响的长文,是俄国作家亚·库普林于1905年12月1日在彼得堡《我们的生活报》上发表的特写《塞瓦斯托波尔事件》。作者对施密特及其战友持同情态度,认为水兵们的出色表现无可指责,抨击黑海舰队司令丘赫宁上将残酷镇压起义水兵、草菅人命的恶行,称其为制造了一场“人肉篝火”的刽子手。

这一时期的其他作家也在不同体裁的作品中塑造了施密特正面的悲剧形象。1906年,帕·库兹明斯基创作了剧本《红色海军上将》,将施密特刻画成1905年10月17日“自由”宣言的坚定支持者,认为他“竭尽全力避免流血”。1907年3月6日,在施密特中尉去世一周年之际,女诗人列·别尔金娜写下了长诗《施密特中尉》,谴责了“刽子手的屠杀行径”,提醒人们意识到施密特中尉“是为祖国的幸福而战,他光荣的战友勇敢地追随他”。1907年,“施密特”作为词条,被收入权威百科全书性词典《布罗克豪斯和叶夫龙百科词典》第86卷,词条撰写人俄国政论家瓦·沃多沃佐夫称施密特为“俄国政治家”及1905年11月“奥恰科夫”号巡洋舰上“暴动的领导者”。

1917年至20世纪90年代初期,俄苏知识分子对施密特“革命志士”的正面描述占主导地位。首先是俄国废除君主制后,“施密特形象在革命言论和纪念逝去英雄的文化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他被塑造成“革命志士”,“争取平等自由的斗士,同时也是为人民事业献出生命的悲剧英雄”。曾被帝国当局以负面术语“暴动”称呼的事件,被正面术语“起义”一词所取代。敖德萨出版了两本记载施密特活动的小册子,一本发表了他在审判中的陈词,另一本摘录了关于施密特中尉的回忆录。1917年,政论作家列·列兹尼科夫出版了施密特传记。施密特形象还从书本进入银幕。1917年7月5日,在塞瓦斯托波尔工人、士兵和水兵代表委员会的协助下,拍摄并首映了默片《施密特中尉的生死》(Жизнь и смерть лейтенанта Шмидта)。

布尔什维克政权确立之后,对施密特革命活动的解释和评价没有发生重大变化。“施密特继续被定位为1905年革命的英雄,同时也是为布尔什维克的理想而战之人,尽管他实际上从未加入过任何政党。”苏维埃政权建立之后,除了将彼得格勒、塞瓦斯托波尔等城市的个别桥梁、街道等实体建筑和船只更名为“施密特中尉”或“施密特同志”外,对施密特中尉的纪念继续以文学文本的形式进行构建和传播。施密特的姐姐安·彼·伊兹巴什、儿子叶·彼·施密特-奥恰科夫斯基,施密特的朋友、同事,“奥恰科夫”号巡洋舰上起义的直接参加者、反对者等的回忆录,对客观了解施密特的传奇形象及其在1905年黑海舰队起义中的作用具有重要价值。

苏联历史学家、档案学家弗·马克萨科夫编辑整理的《施密特中尉:书信,回忆,文献》(1922)一书,最早汇集了第一手重要资料,其中包括济娜伊达·里兹贝格的回忆、施密特写给她的书信、宪兵大尉的报告和沃罗尼岑在军事及战斗组织大会上的报告、施密特在法庭上的陈词。济娜伊达于回忆伊始的陈述,证明了该书的史料价值:“现在,当我整理旧笔记时,我重又异常清晰地经历一次1905年,我只说明一点:虽然我与施密特的会面极不平凡,但我对他的回忆没有一个字是虚构的。”施密特儿子及姐姐的回忆凸显了施密特作为慈父及亲人的形象,勾勒出其热爱生活、读书、教育、航海事业的生命轨迹。

“塞瓦斯托波尔事件”和“奥恰科夫”号起义二十周年之际出版的几部传记回忆录,成为研究水兵起义和施密特本人的必读史料。施密特的战友约·亨金和伊·沃罗尼岑分别出版了《施密特中尉和“奥恰科夫”号起义》(1925)与《施密特中尉》(1925)一书。书中说明施密特在水兵中以“优秀的船长”和“经验丰富的水手”著称,他热爱自然、动物、音乐,具有出色的演说家的禀赋,是“一位为无产阶级在反对专制斗争中取得胜利做好准备的战士和英雄”。在另一部纪念作品《两个中尉——革命者施密特及其刽子手斯塔夫拉基》(1926)一书中,布尔什维克出身的瓦·沃罗比约夫回忆了施密特领导水兵起义的前后经过,再现了施密特的同学斯塔夫拉基最后成为其行刑者的生活悖论。

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一方面探究施密特英雄气概的缘起,另一方面将其塑造成一个浪漫的革命者形象,施密特的名字“燃烧着对自由和劳动人民的热爱,它就像一面旗帜,被为新生活而冲锋的战士们高高举起”。其中,作家帕斯捷尔纳克笔下的施密特形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在长诗《施密特中尉》(1926—1927)中,帕斯捷尔纳克“赋予主人公形象以福音书基督形象的特征,从而凸显了主人公的精神使命”。“长诗的主人公是一个勇敢、浪漫同时又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物,他‘为朋友而生,为朋友而死’。他根据自己的道德原则做出了有利于人民的选择,但与此同时,在革命浪潮的推动下,他成为领导者,并以一种悲剧性心态审视自己的作用。”诗人“一方面将中尉塑造成一个善于反思的知识分子,另一方面又将其刻画成一个真正的爱国者,随时准备为同胞过上更美好、更公平的生活而献身”。20世纪30年代的帕乌斯托夫斯基同样将施密特形象神圣化,认为“他的双眼像先知一样闪着光芒”,“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射入人的胸膛”,他的面孔“闪耀着智慧而高贵的光芒”;而且,帕氏认为施密特“高尚、勇敢”,具有“自我牺牲的能力”,是“一个英雄、演说家、领袖”。帕氏笔下的施密特是一个富于浪漫气息的革命者诗人形象。

20世纪40年代之后的苏联,“施密特的形象变得更加浪漫和人性化”。如马·恰尔内的历史小说《施密特中尉》(1957)、达·海特的中篇小说《秋雷》(1968)、格·萨莫利斯的纪实小说《施密特中尉》(1983)、格·切尔卡申的编年史小说《我以地球和太阳起誓》(1983)、亚·斯捷潘诺夫的历史纪实小说《西伯利亚舰队中尉》(1986)等作品,真诚地表达了对“红色中尉”的赞美与怀念。

在苏联解体前的20世纪历史长河中,文学创作中也不乏对施密特形象的另类解读。在起义初期阶段,有社会革命党人作家就认为“施密特之流是小资产阶级空想家,完全不理解阶级斗争的历史意义,在所有事件中寻找‘英雄’”;也有人认为施密特几乎膨胀到忘乎所以,“对自己的重要性有一种近乎自大狂的过分感知”;作家伊·伊利夫和叶·彼得罗夫(И. Ильф и Е. Петров)在小说《金牛犊》(Золотой теленок ,1931)中滑稽地演绎了“施密特中尉的儿子”的故事。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见苏联某些鼓动性宣传对施密特中尉的戏谑态度。

20世纪90年代初以降,在意识形态蜕变、苏联解体的历史条件下,对施密特革命活动的解释和评价呈现多元化状态,个别解读几乎走向另一极。海洋文学作家弗·希金在长文《不为人知的施密特中尉》(2001)和小说《俄罗斯舰队的伪英雄》(2010)中,试图对施密特活动以往的正面评价进行“积极反思”。作者似乎认为,机缘与时势造就了施密特这位英雄,实际上是其虚荣和“做总统”的野心在作祟,从而将导致起义失败的诸多责任归咎于施密特,并质疑水兵前往施密特住处请求他指挥舰队一事的真实性。仅此质疑一处,足以证明弗·希金“反思”的不真诚,他显然没有翻阅过上述“必读史料”。起义参加者最初留下的回忆,不约而同地对这一节点事件进行了详尽还原,而弗·希金罔顾事实、轻下论断,认为此种说法仅出自施密特个人讲述,因此幻想出其他各种武断的假设也就不足为奇了。另有记者兼历史学家瓦·亚尔霍(1964—)在《施密特中尉及其孩子们》一文中,将发表过“施密特誓言”的主体称为“怪人”(странная фигура):“怪人吸引了公众的关注,在许多人看来,这种怪异似乎是一位思想领袖和狂热殉道者的某种特殊独创性。”这一本身就很“怪异”的叙事基调,必然导致施密特认为自己是起义成功后“成立的‘南俄罗斯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首领”。需要重读历史、反思历史,但如此不实、丑化甚至改写历史的偏差叙事,令人匪夷所思。我们不愿意相信这是作者有意歪曲历史细节、虚无历史真相,但在从事史学研究时,只有充分“占有史料、甄别史料、利用史料”,才可能最接近历史原貌。

回望施密特中尉在俄罗斯国家的接受史与传播史,可以发现,对施密特这一“红色中尉”的纪念方式,展示了俄罗斯多样态的文化之维。自施密特殉难之后,俄苏的街道、广场、公园、桥梁、工厂等实体建筑开始以施密特中尉的名字命名;作家、诗人、战友、亲人、崇拜者创作了诸多关于施密特的各种体裁的作品,包括小说、剧本、长诗、生平传记、回忆录、特写、儿童文学、歌剧、歌曲、影片,以及各种纪念、反思、求证、商榷等内容的文章,不一而足;施密特纪念碑、博物馆、故居博物馆后来也渐次开放。这些纪念方式不仅试图重现黑海舰队起义的历史,也在力求揭示施密特真正的历史作用。从纪念文化中可见,施密特中尉的形象随着国家各个历史阶段新政权的需要而相应发生变化。究其本质,我们认为,参与其形象建构者,应该意在发扬其革命精神,呼唤革命力量反对专制,争取自由,从而使新政权合法化,或使建构者获得某种权威和社会资本。但在这一接受与传播过程中,对施密特中尉精神力量的建构,或许远远大于政治诉求。

俄罗斯人之所以不厌其烦地重返施密特的生命轨迹,不断诉诸这段史实,以各种文化形式纪念他,也一定是因为他凝聚了俄罗斯民族最宝贵的道德、理想和勇敢、舍己等精神财富。纪念者必是出于一种担心,如果稍不留意,一代精神圭臬与时代楷模将会化作尘烟,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2004年出版的施密特生活纪事《被枪杀的理想》一书的论断,或许相对客观,值得我们深思,其认为施密特是一个“优缺点兼具,精神上坚强,肉体上痛苦,极有才华,也极具悲剧色彩的人”。

而在关于施密特中尉的所有文学作品中,纪实剧本《行刑后请……》(1967)无疑是一部客观反映施密特生命最后阶段的真实生活及精神气质的杰作。我们在此以该剧本为中心,通过文献史料,重现1905年黑海舰队起义之时俄国的历史现状,借助于其私人信件,深入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及精神世界,试图展示革命者施密特的英雄主义及其个人命运的戏剧性,揭示俄罗斯人对“红色中尉”进行如此“纪念性崇拜”的历史合理性。

三 《行刑后请……》中的复调与和声

1967年,“十月革命”五十周年之际,作家沃·多尔基(В. Долгий,1930—2013)为了向革命致敬,以1905年黑海舰队起义领导者施密特中尉的生活故事为素材,利用文献史料,创作了纪实剧本《行刑后请……》。剧本以施密特私人书信与官方文献为线索,一方面还原了施密特赴难前后的社会活动及精神脉络,另一方面再现了革命运动领袖的个人生活如何融入了彼时的俄国社会生活,成为俄国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揭示了红色中尉的英雄气质及其革命浪漫主义情怀。

《行刑后请……》以书信文献书就而成,可谓“书信体浪漫故事”。剧作家以施密特的私人信件与政府官方通告、报刊消息等历史文献材料构建剧情,以崇高而悲怆的叙事情绪,“勾勒出社会问题与伦理问题,革命者施密特个人命运中的戏剧性及英雄主义”。1905年12月26日,即行刑前的两个月零十天,施密特于奥恰科夫要塞囚室里写下遗嘱,提出行刑后将其“遗体移交给塞瓦斯托波尔工人安葬”的请求,因为他以工人代表的称号为荣。施密特的遗愿于1935年11月俄国第一次革命三十周年之际得以实现。剧作家沃·多尔基则以该遗嘱首句为题,创作了两幕文献剧《行刑后请……》。标题本身内涵的抒情悲壮基调,决定了它是一出革命浪漫主义文献剧。

剧本的历史文献材料,由私人文献与官方文献交错、叠加而成。私人文献源于施密特与偶然邂逅并成为其朋友、恋人的济娜伊达·里兹贝格之间的往来书信。二人通信始于1905年6月24日,结束于1906年2月20日。他几乎每天必给她写信,讲述个人经历、日常生活琐事,讲述他对社会及哲学主题的抽象论断,对起义的态度及行刑前后的生活。因施密特的特殊身份,书信“这一私密的、个人的内容便具有了重要意义。它提供了关于施密特本人及形式上由其领导的所有塞瓦斯托波尔十一月运动性质的最有价值的材料”。书信同时呈现了施密特精神富足、善于思考、天赋异禀而又略带神经质的特点,“俄罗斯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反沙皇制度的斗士所具有的共同特征”均可见诸施密特一身。

剧本的官方文献则是由政府或各方组织的诸多公文材料构成。如报纸上的新闻简讯、沙皇卫队的情报、军事简报、公务通报、革命传单、公告、起义军给政府的电报、尼古拉二世的日记摘抄、末代沙皇与母亲的通信、海军上将丘赫宁给内务部长维特伯爵的报告等。剧本中开场时摘录的报纸上的各种新闻以及文章标题,复原了彼时俄国的历史面貌。如:“‘塔夫利达公爵波将金’号铁甲舰全体起义船员,驾船驶入罗马尼亚康斯坦察港,并将其交给罗马尼亚当局。”“下诺夫哥罗德。已确定对杀害暗探局局长的凶手进行军事审判。”“莫斯科。在辞世大公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命名日当天,大主教在丘多夫修道院为其举行了安魂弥撒和祭悼。”“彼得堡。在维特主持下召开紧急部长会议,讨论大学里组织的集会问题。”“顿河罗斯托夫。弗拉基高加索铁路技工聚会被武力驱散。”(行刑后4)廓清了20世纪初俄国经济混乱、政局动荡、底层不满的社会现实。

剧本中施密特的个人命运与国家生活形成两条具有对话性的并行线索,正如有论者所指出的:“个人主题与国家主题按复调规律发展,形成有机整体。”施密特和济娜伊达·里兹贝格封闭的通信空间与时代社会的物理空间平行发展,因书信具有私密性,通信空间几乎没有时间概念,而剧本中如影随形的报纸、传单、沙皇官员对上级报告等社会回声,为书信标注了时间,通信成为历史画面的一部分。故事伊始,二人之间的书信往来是纯粹私人性质的,但施密特对社会事件极为敏感,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均非其本性,我们因此见证了“一个不很强健的喜怒无常的病态之人,开始获得勇气,面对死亡表现出力量,甚至是果敢和巨大的尊严”,最终为人民事业舍生取义的过程。书信中的抒情调性,与“革命斗争的火焰被点燃,镇压、命令和告密的官僚机制被激活”的过程交相呼应。但在苏联时期的特定语境中毕竟无法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复调”,因此,在剧本中,施密特的个人主题逐渐与黑海舰队起义主题穿插融合,如痴如醉的个人生活与如火如荼的社会生活交织一处,施密特成为起义领袖,平行复调叙事最终汇成统一和声叙事。

官方文献与个人书信所建构的起义组织者施密特的形象,及其对偶然相识的济娜伊达的深爱,两相结合,凸显了爱恨复合体的起义者形象。借助于往来书信,可以潜入施密特私人生活及内心世界,窥视并了解贵族出身的军官何以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了革命群众一边,英勇地为人民的幸福未来献身。可以说,“崇高的道德约束力,高度的自觉选择的道德理想,不可避免地将一个人引向为其人民的幸福而斗争的街垒”。

四 “为朋友舍生”的革命浪漫主义

最初乐观地接受“十月革命”的俄国诗人勃洛克(А. Блок)曾写道:“我们俄国人正在经历一个无与伦比的伟大时代。这使人想起丘特切夫的诗句:一个人在关键时刻造访这个世界,/他是何等快乐幸福,/他被特别幸运的人们所召唤,/作为一位观临宴会的客人/他们目睹了宴会的盛大场面……”剧本《行刑后请……》中,施密特正是这样一个在关键时刻造访世界并欢呼雀跃地迎接这场“盛宴”的幸福人。可以说,施密特是一个具有“热爱人民意识”的知识分子,“替人民悲伤”,“满怀着希望和绝望”,最终“为了人民的事业而毁灭,走上绞刑架”。

剧本《行刑后请……》的显性叙事,是关于施密特及其偶然相识的济娜伊达的爱情故事,隐性叙事则是关于知识分子与革命、人与时代的问题。作为典型的俄罗斯知识分子,施密特过着高度紧张的精神生活。他天真而崇高的理想主义映射了其宽广胸怀及对“恐惧的理性社会”的鄙视。他认为预防意外的“理性社会”限制了他的生活,而他“宁愿保留燃烧的风险”,“拒绝安宁本身”,他从来没有安宁过,“也不希望有”(行刑后16)。施密特拒斥风平浪静的生活态度,如同莱蒙托夫祈求风暴的狷狂。他随时准备弃绝私利,他参加革命,因为没有什么比“为朋友舍生”更崇高的事业了。

他对待水兵和工人,对待儿子和恋人济娜伊达,纯朴、坦率、真诚而富于同情心,这种对善意对理想的信仰,也培养了施密特“为朋友舍生”的能力。施密特与生俱来的“敏感化为一种积极的理想主义,一种对‘被侮辱和被损害者’的热情关爱”。施密特阅读了尼·米哈伊洛夫斯基和尼·舍尔古诺夫、民粹派经济学家尼·卡雷舍夫等人著作,后者使其变为“忏悔贵族”,使其热衷于农民和工人事业。他因此特别珍惜塞瓦斯托波尔工人终身代表这一称号,认为“世上没有什么高于这一称号。罪恶的国家可能会剥夺我的一切,剥夺他们所有愚蠢的标签:贵族、官衔、财产权,但国家无权剥夺我如今唯一的称号——工人终身代表”(行刑后24)。施密特为工人舍弃一切的决心已定。

剧本中的施密特既有思想深度,也有行动能力。在给济娜伊达的书信中,他将革命比作暴风雨,预感“暴风雨一触即发。我参加过并正在最积极地参加应该爆发革命的那种形势的准备工作”(行刑后17)。就是这样一个思想深刻、行动果敢之人,也有难以名状的痛苦。他谴责自己有“许多信仰和情感的力量,亦即道德力量”,却没有耐力,“我所做的一切,均非无声的顽强的斗争,而是一场烟花,一场也许能为他人照亮一段道路、熄灭自己的烟花。意识到这一点,我感到极为痛苦”(行刑后18)。但施密特同时也充分意识到这场“烟花”的崇高:“尽管岁月流逝,我们的名字会被人们遗忘,但加入‘奥恰科夫’号并以此忠诚于人民和誓言的那种战斗精神……将永留人民史册。”(行刑后36)施密特关键时刻的人生选择,契合了诗人的“时代的伟大目标”,与其说可见其人生的永恒价值,不如说是他对后人的希冀。被监禁两周时,施密特在给济娜伊达的书信中写道:“在生活中我从未感到如此幸福,因为只有现在我可以死去,深刻意识到义务已尽。”(行刑后28)另一封信中写道:“我会平静而喜悦地赴死,如同平静而喜悦地站在‘奥恰科夫’号上,在战争史上前所未有的轰鸣炮火的洗礼下一样。”(行刑后29)在最后一封信里施密特表示:“我非常快乐和平静。在我的事业中有许多失误和混乱,但我的死结束了一切,这样一来,以死刑告终的我的事业会变得无可挑剔和完美……我的死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我精神抖擞地、愉悦并庄严地赴死。”(行刑后39)也正是这场革命,不经意间彻底改变了施密特的人生路径:“我全身心都急着奔向你,箱子已经装好,义务却把我带到了这里,带到了这间幽暗的囚室里。”(行刑后30)可见,“并非胆大妄为的英雄行为,也非政客的精打细算,而是对人的义务感,使得中尉施密特‘为朋友舍命’”。

作为起义领袖,施密特是一个典型的利他主义者,无论从革命角度还是从生活角度,施密特都是一个心怀大爱之人。被捕之后,他曾多次关心战友的安危,而置个人生死于不顾。当得知姐姐在为他奔走求情时,他嘱咐姐姐:“一定要了解我的水兵同志们在哪里。我担心,他们会在浮动监狱里接受审判前的折磨。要尽一切办法把他们从残酷的海军部门里拯救出来。要写一下这件事,在群众集会上说一下,作出决议,要求人性关怀。”(行刑后32)他最初拒绝法庭为他邀请辩护律师,当得知其中有知名律师时,他欣然接受,“因为这些律师团的天才们在为我辩护的同时,也会不自觉地成为我同志们的辩护人,我没有权利剥夺他们如此有力的辩护”(行刑后32)。庭审时他再一次为战友们开脱,认为偶得的证人证词不应成为这些年轻人的定罪证据,“而且真相本身要求我一人对这件事负完全责任”(行刑后38)。无私无畏的革命精神,让施密特无怨无悔地接受死亡,因为在他看来,“在我身后,是人民的苦难和艰苦岁月的动荡,而在前方,我将看到一个年轻的、新生的、幸福的俄国”(行刑后38)。

施密特利他主义的一面早在革命前就初露端倪。他的青春岁月正好赶上著名的“到民间去”运动,在民粹派拯救“堕落的”女性的号召下,施密特和一个妓女结了婚。在给济娜伊达的书信中,他如此提及此事:“生活在青春的、远离现实生活的理想中,我过于悲剧地开始了自己婚姻受害者的生活。作为青年人,我没有衡量自己的力量,便担起力所不及的重负,在其重压下跌倒……”(行刑后14)施密特“20岁时出于怜悯结了婚”,牺牲了十多年时间而一无所获。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让他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弱者,而是一个强者”(行刑后14),他对感情仍充满了期待和信任。几乎与塞瓦斯托波尔事件发生同时,在他敏感的利他主义者的心中燃起对济娜伊达火山般的爱情。突如其来的情感令济娜伊达猝不及防。她对“怪人”施密特的兴趣,随着书信的频繁而逐渐提高。从最初的“我看不出有任何意义和理由交谈”(行刑后5),到略带嘲讽、敷衍了事的冷漠回信,到后来越来越表现出兴趣,最终她带着风信子和铃兰花篮前往关押施密特的奥恰科夫小城探望他。济娜伊达的转变,施密特功不可没,他始终执着地“向她传达一种崇高的使命感,一种对人类不朽价值的信念”。在他给济娜伊达的最后一封信中,充满了对亲人的眷恋和勉励:“活下去,济娜伊达。忘掉沉重的日子并像以前那样热爱生活。”(行刑后39)在即将阴阳两隔的悲痛时刻,他依然感恩生活,感谢人世,对他人施以精神援手,希望整个世界绽放美好的人性。

关于施密特书信的革命浪漫主义气质,当年的辩护律师亚·亚历山德罗夫给予了精彩的评价:“施密特的书信丝毫不逊色于赫尔岑写给妻子的书信和拉萨尔写给冯·拉科维茨男爵夫人的书信。语言的力量、表达的形象性、感情的优美和细腻给读者留下迷人而震撼的印象。”在百年历史长河中,俄罗斯人不断翻寻记忆,再现施密特的传奇故事,自然首先离不开施密特书信的语言魅力。

历史似乎总是充满了戏剧性。施密特命运的吊诡之处在于,成全施密特、缓解其生命最后时刻痛苦的是济娜伊达,而毁灭其理想与希望的仍然是这个济娜伊达。施密特离世二十年后,1926年,他的儿子在回忆录中写道:“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姗姗来迟的恋人,听着她的诉说,我困惑不已。‘未来女性!’可怜的父亲!即便在离世之前,你也无法逃脱最后最痛苦的失望!”施密特儿子的这种沮丧,得到律师亚·亚历山德罗夫的证实。律师1929年7月29日在给施密特姐姐的信中提及:“在奥恰科夫,施密特被枪杀了两次:政府枪杀了他,但他受到了济·里更大的处决。”律师深感所见的济娜伊达与施密特书信中的形象相去甚远,从而认定施密特的书信“写给了一个奇异的幻影”:“我在奥恰科夫见到了彼得·彼得罗维奇的通信人,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令我震惊,但我还是由衷地感谢这位女士,因为如果不是她,他就写不出如此精彩的书信。”这一刻,对我们而言,过往仿佛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他者”,是一个投射在历史断裂之上的记忆,“是一个与我们永远割断联系的世界”。革命,虚幻的恋人,对施密特而言,都无异于“被枪杀的理想”。

结语

也许俄罗斯历史学家阿·卢布科夫的论断更可信:“我们对过去的认知总是不完整的,可以补充,历史问题难以获得确定的答案。”的确,历史事件在离开了它所发生的现场后,被不同时代、不同身份之人以不同方法无数次解读,“而经过再现的事件与历史真实永远具有疏离感。它随着时空的不断改变,在每一个‘当下’的象征意义与其在历史现场中的内涵越来越远,人的记忆也在不同时空中不断地被重塑与修正,意义被不断叠加或删减,内涵演变得也愈发激烈”。我们应该做到倾听历史的声音,而不是随意增减其意义。而对一个民族而言,历史如同一面明镜,这面高悬的明镜需要不断擦拭,这个民族才可以在其中不断重新看清自己。

(王丽丹,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