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小白礁Ⅰ号”沉船看清中晚期中国与东南亚的帆船贸易

2024-12-07 00:00:00毕显忠毕文晴
东方收藏 2024年11期
关键词:东南亚宁波

摘要:清代沉船“小白礁Ⅰ号”是宁波海域水下考古成功发掘的第一艘古代沉船,自发掘以来就吸引了相关领域的众多专家学者从多维度开展深入研究。文章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根据对“小白礁Ⅰ号”出水遗物中的宁波鄞西石板、景德镇民窑瓷器的分析,推测其为开往东南亚进行航海贸易的中国帆船,并对清代中晚期中国与东南亚的帆船贸易特点做进一步的论述。

关键词:宁波;“小白礁Ⅰ号”清代沉船;中国;东南亚;帆船贸易

一、“小白礁Ⅰ号”是否驶向东南亚

浙江宁波渔山列岛海域“小白礁Ⅰ号”沉船是一艘清代远洋中国木帆船。中国木帆船特指历史上采用中国传统造船技术建造的,用于和其他国家开展航海贸易的船舶。对于“小白礁Ⅰ号”的始发港,现有研究都认为是宁波,这点并无异议。而从宁波出发到底驶向何处,在现有研究中有两种说法:一种从“小白礁Ⅰ号”船载货物中的宁波产石材和普通景德镇陶瓷出发,认为它驶向日本;另一种从航线、航向和船载景德镇普通陶瓷出发,判断其驶向琉球或东南亚。下面我们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此开展进一步的讨论。

首先从航线上看,龚缨晏认为清代由宁波出发前往日本的航线,是经过舟山群岛直接向东或向东北航行的,而“小白礁1号”既然沉没于舟山群岛以南的三门湾口,那么它就应当是向南航行的,而不是向东前往日本。从发掘报告披露的信息来看,这个推论应该是合理的。

从宁波渔山向南航行的目的地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国东南沿海地区,二是东南亚或琉球。渔山列岛位于远洋航线上,近海航行的船是不会经过这里的,这就使得“小白礁Ⅰ号”的目的地港进一步指向琉球和东南亚。那么,究竟谁是“小白礁1号”的最终驶向之地呢?从“小白礁Ⅰ号”报告发布的信息来看,船上出水文物包括石板、瓷器、砖块、印章、砺石、铜钱、银币等。这些遗物中可称为船载物的,主要是发掘出水的331块石板和592件景德镇民窑瓷器。

明清以后,景德镇陶瓷外运东南沿海大多走的是赣南古道,直接运至漳州、厦门、潮州等地。而东南沿海的福建、广东,当地也有较为发达的瓷器生产,普通的景德镇民窑瓷器很难有好的销路。同时,船上有款识的瓷器多数为道光款,少量为嘉庆款。根据道光款瓷器及“道光通宝”钱币来推断该沉船的年代,当为清道光时期(1821—1850)。17世纪初日本瓷器创烧成功,1647年第一次出口东南亚,中日两国开始在国际瓷器销售市场上展开竞争,因此,这批陶瓷的销售目的地不可能是日本。通过对船载景德镇瓷器销售目的地的分析,除了能够认定“小白礁Ⅰ号”的目的地港不会是中国南部沿海和日本外,对其最终驶向仍无法定论。在此,我们就需要把研究目标对准另一种船载物——出水石板。

对于出水石板,发掘报告中认为它们是宁波鄞西小溪石。小溪石的石质较差,开采方便,石料便宜,文献中见有“旧宁属以此铺路及充坟料者极多”的记载,当为一种建筑石材。历史上宁波有石材输往日本的记载,但那是在宋元时期,且是石质更好的梅园石。明清时期宁波是否仍有石材输出到日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这一时期确凿的遗物资料可资探讨。那么,清代中国和琉球的贸易物品中是否有建筑石材一类的物品呢?清代中国和琉球的贸易,以朝贡贸易为主。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收藏的清代中琉关系档案中,记载清代中琉两国朝贡贸易货物的清单,在其中并没有发现这类物品,这也符合当时中琉贸易中,琉球主要目的在于购买中国商品转销获利的贸易实质。但在,现已发现的驶往东南亚的沉船以及清代中国与东南亚贸易清单等文献档案中,中国输往东南亚的物品却有砖瓦、石板等建筑材料实物和记载的发现。

因此,从航线及船载物可能的销售市场推测,我们相信“小白礁1号”的目的地为东南亚地区,这也符合当时中国与东南亚的帆船航海贸易发展的总体形势。

二、“小白礁Ⅰ号”所处时代中国与东南亚帆船贸易的新特点

自海上丝绸之路开通以来,东南亚就是中国海上贸易的重要目的地,且中国在双方贸易中始终处于优势地位。但在大航海时代来临后,这一局面开始改变,尤其是18世纪末后,英国人的殖民重心转移到东方,并于1819年占领新加坡。与此同时,在中南半岛地区,暹罗发生王朝更替立,1802年阮福映统一越南全境,建立新的王朝。在马来群岛,兴盛一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在18世纪末陷入倒闭的困顿。在外部及东南亚地区局势一系列变化的影响下,中国与东南亚的帆船贸易于19世纪前半期出现了一些新特点。

1.华侨成为中国和东南亚帆船贸易的重要力量

宋元以后,中国与东南亚之间的贸易日益频繁,联系也日益紧密,同时受国内人地矛盾、王朝更替等因素影响,中国人移居东南亚者与日俱增。16世纪,欧洲人东来带动南洋的开发,给中国华侨提供了更广阔的舞台。一方面,华人移民利用与故乡的联系从事贸易活动,可为殖民者提供欧洲市场需要的中国商品和殖民者在东南亚立足需要的大部分生活用品;另一方面,了解当地风情与当地土著有良好关系的华侨,可帮助初来乍到的殖民者与东南亚土著进行沟通。因此,西方殖民者对我国沿海居民迁入其控制的东南亚地区十分欢迎和鼓励。

这一时期,东南亚华侨出现井喷式增长。英国人在马来西亚槟城开埠后,大力招徕华人,到1818年当地有华人近8000人;新加坡在被英国人辟为自由港以后,鼓励各国商人前来贸易,到1823年时人口已达万余人,其中包括华人3317人。18、19世纪东南亚的华侨已有很多,据克劳佛的估计,在1821年的 279万暹罗人口中,44万人为华侨。据1815年莱佛士统治爪哇时的人口调查,当年全爪哇华侨人数为94441人,巴城华侨为52394人。

数量巨大的华侨,其中有许多从事航海贸易。在1821年前后在暹罗从事海贸的帆船中,有136艘是由华侨投资制造的,其总吨位达到39000多吨。在这136艘帆船中,82艘是经营中暹海上贸易的,另外54艘是从事暹罗与东南亚国家海上贸易的。从事中暹海贸的船只基本上由华侨水手驾驶,另外从事东南亚区域海上贸易的船只,只有近岸航行的少数船只由中暹两国水手共同驾驶,其余的驾驶者都是华侨水手,在这些帆船上服务的华侨总人数约八九千人。从中我们既可以窥见中国华侨在东南亚社会广泛分布之一斑,更能体会华侨在东南亚航海贸易中的巨大作用。

2.中国和暹罗、中国与越南、中国与新加坡成为这一时期中国与东南亚地区帆船贸易新的增长点

18世纪50年代之后,荷兰、西班牙统治者为取得贸易垄断地位,在占领当地后,对中国帆船贸易采取一系列苛刻的限制性措施,导致中国帆船贸易在马尼拉、巴达维亚等地都不可避免地陷入衰退。19世纪中叶,由西洋人船只经营的贸易往来,已占中国与爪哇之间贸易往来的95 %以上。马尼拉的情况与此类似,19世纪初,每年前往马尼拉从事海贸的中国帆船数量已下降至18世纪初每年数量的30 %左右。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和暹罗、中国与越南航海贸易的再度兴盛以及中国与新加坡航海贸易的异军突起。18世纪末至19世纪20年代以前,每年至少有20多艘从事中暹贸易的中国帆船驶抵两国贸易中心、暹罗首都曼谷。据估计,这一阶段从事中暹海上贸易的帆船总吨位数在1万吨以上。

19世纪二三十年代,中暹海上贸易活动更加频繁。据克劳福特估计,19世纪20年代,每年有6艘广东船、2艘福建船及50艘来自海南岛的小型帆船由中国驶往暹罗开展贸易,总的数量大致为58艘。同时,暹罗每年有53艘船开往广州贸易,其中,暹罗国王派遣的大型朝贡船有3艘,另外50艘为小型帆船。除此之外,还有28艘中国帆船以暹罗船的名义前往中国各地贸易。其中,4艘以潮州樟林港与福建厦门港为目的地,8艘以浙江宁波港为目的地,1艘以苏州港为目的地,15艘以上海港为目的地。19世纪20年代,有139艘中国木帆船从事中暹海上贸易,总吨位不少于561500担或35093吨。据泰国学者估计,拉玛二世时期,暹罗进口货物的60.86 %来自中国,出口商品的88.5 %运到中国市场上销售。

这一时期,除了中暹海上贸易兴盛发展外,中国和越南、新加坡的贸易往来也蓬勃发展。越南用于对外贸易的船只大约只有四分之一是越南本地的,其余主要是华人制造并拥有。据统计,在19世纪20年代,有多达116艘中国帆船经营中越航海贸易,总吨位近2万吨。新加坡作为一个新开辟的贸易港口,凭借自由贸易策略吸引大量中国帆船。1829年,有8艘中国帆船驶抵新加坡,其中,来自厦门的有3艘、来自广州的有5艘。1830—1831年,驶抵新加坡的中国贸易帆船达18艘,几乎是前一年到达数量的两倍。这18艘帆船所载货物价值共计218927元(西班牙银圆),其总吨位达3713吨。

1805—1820年,有超过英国来华船吨数4倍的中国商船在东南亚从事远洋贸易。19世纪20年代前后,中国远洋行业与东南亚地区往来的贸易规模与贸易价值,仍高于西方任何国家,高居首位。衰涨并存,东南亚依然是中国帆船贸易的重要重心。

3.销售市场的改变,使中国与东南亚帆船贸易的物品发生较大变化

17世纪经中国帆船输往东南亚的贸易物品以传统奢侈品如生丝、丝绸、锦缎、缎子、精品陶瓷和茶叶为主,但随着中国帆船退出以巴达维亚为中心的印度尼西亚和以马尼拉为中心的菲律宾等地的贸易活动,转而开拓暹罗、越南、新加坡市场,其贸易物品种类发生巨大变化。

1829年,有8 艘中国帆船驶抵新加坡进行贸易。其中,来自厦门的船,搭载的货物除了陶瓷、生丝等传统海丝货物外,还有线香、纸钱、纸伞等手工业品和粉条、干果、烟草等特产以及砖瓦、花岗岩石板等建筑材料。广州船的货物价值与厦门船约略相等。在上述种类之外,另有蓝绿黄三色的土布,以及大量的生丝、缎子、樟脑、糖果和茶等。有一份东印度公司的货物清单记录在1824年1月25日一艘贸易商船从厦门驶往新加坡,其所载货物包括660250件,分作32种各类尺寸、样式的陶瓷器、1.2万把黑纸油伞、200块笠石、10000件地砖,以及丝绸、砂糖、茶叶、烟草、干果等。1821年英国国会的一份文件记载:“中国商船每年驶往爪哇、婆罗洲北部和西北诸港、苏禄群岛……从中国出口的货物主要是粗陶瓷、丝织品、茶叶、家具以及其他华侨的日常用品。”

通过对以上材料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两个主要变化:第一,陶瓷、生丝、茶叶仍然是贸易的必备品类,但陶瓷以普通陶瓷器为主,这一点已被研究者证明。黄越曾对文献所记嘉庆五年(1800)至道光三十年(1850)中国出口暹罗货物的数量和价值进行统计,结果表明在这期间陶瓷器数量占出口货物一半以上,但价值仅占总价值的约五分之一。管中窥豹,据此可看出销往东南亚的中国陶瓷器以质粗价低的中低档产品为主。对东南亚陶瓷出口出现这一变化的原因,主要是当时欧洲制瓷技术已显著提高,对中国高端瓷器的需求减少,同时欧洲开始把高质量瓷器运到东南亚,以满足当地殖民者和上层人物的需要。中国销往东南亚的低端瓷器主要用途有二:一是满足华侨生活需要。安土重迁是中国人的传统,数量庞大的中国移民因各种因素迁居东南亚,但从来没有割舍对故国的情感。他们迫切需要大量具有中国传统文化因素的用具,以寄托自己的思乡之情;二是满足当地普通人的需要,因为中国低端瓷器相较于当地所产瓷器仍具有质量上的优势。约翰·克劳福德1830年出版的著作中就说:“供暹罗国国内大众市场消费得稍好一些的瓷器都是从中国进口,而且数量十分可观。”

贸易品出现的第二个显著变化就是日用品增多,尤其是出现了大量以前不曾出现的建筑材料。究其原因:首先是由于越南在此时经历了统一之战、暹罗经历了暹缅之战,战后国家需要重建,同时暹罗政府迁往新都,两国建筑材料市场需求巨大,从中国向东南亚的越南、暹罗贩卖建筑材料成为有利可图之事。这些建筑材料就包括大量的石料和砖瓦;二是暹罗、越南由于王朝更替,使手工业遭到战争摧残,生产能力不足,需要通过进口满足需要,物美价廉的中国产品正逢其时;三是有实力的华侨在侨居地力求保持故乡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而建筑风格是其生活方式的一种重要体现。

三、结语

本文从航线、航向及船载物可能的销售市场推测,进一步从侧面论证了“小白礁1号”应是一艘在当时从事东南亚与中国贸易的中国帆船。当然,上述结论属一家之言,难免谬误,还请方家指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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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毕显忠(1973—),男,汉族,内蒙古赤峰人。文博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海上丝绸之路、港口史。

毕文晴(2004—),女,满族,浙江宁波人。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文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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