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一踏上这块土地,便不由地想到了黄土高坡。我来自那里。
抬眼四顾,天蓝云白,群山绵延。似曾相识,实是初见。
同为西北地区,自带广阔、高远的地形地貌共性,只是黄土高坡草木稀疏,干旱少雨,绿意尤其珍贵。而那拉提真真是老天眷顾,恩泽加身,望向哪里都有绿,用绿得豪横形容都不为过。
绿蓬蓬的山,绿葱葱的树,绿茵茵的湖水,绿茸茸的草甸……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层层叠叠,交织错落。有浓郁深沉的绿,有妩媚俏皮的绿,有灵动招展的绿,有晶莹透亮的绿……万千绿意,蓬勃生辉,蔚为壮观。
一眼大地,一眼远山。
目力所及,如临仙境。
1
的确是。在那拉提,通体的美感中第一个跳脱出来,以及流露出的第一声惊叹,一定是因由它那层次丰富的绿而起。
每种绿都明晰可辨,各具特色,超凡入圣。为这绿,我强烈地想要与那拉提近距离接触,去体验,去感受,去亲近,并融进它别样的美中。
我忍不住要策马扬鞭,这是与那拉提的美相对等的反应和姿态。不如此,无法安抚激昂的内心。
因为不会骑马,一个十八九岁肤色黝黑的草原马师相扶着我,一同坐上马背。
马师很有耐心,引着马儿由稳步慢跑到健步小跑。待我稍稍适应,他才手臂一扬,缰绳轻轻一带,驾着马儿蹬蹬蹬地疾跑起来。马身像贴着草地腾空在飞一般。我的身子不停地腾起、落下,再腾起,再落下,想要展翅飞翔的心也一次次被拉升到半空,又一次次随着马蹄落地的瞬间坠回地面,跟坐过山车一样有趣。
我大着胆子,松开紧握鞍环的双手,两脚用力踩着马镫,腾起身体,向着天空大张双臂。仿佛指尖向上多延展一寸,离天空的距离就更近一尺,苍穹也可触手而及。
那一刻,我在草原之上,远山与我齐肩。我想就这样一直奔跑,跑过山川,跑过星河,直达天与地的交接处,去触碰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
那一刻,那拉提飞身揽住了我。它召唤蓝天、白云、绿树和远山,一起跟着我奔跑,连泥土都追赶着我的脚步,一路翻腾……
那一刻,风在呼啸,我在奔跑。
那一刻,我当自己是草原英雄。
驭风而行的感觉非同凡响,十分刺激,很威武,也很惬意。
可是,真正上了马,才发现策马飞奔的魄力不是生来就有的,腰胯的承受力也是要后天练就才成的。在马儿一腾一腾的上下颠簸中,我的髋骨、大腿被马鞍撞得生疼。没跑出多远,便自觉无法坚持。在我的连声惊呼和请求中,马师只得指引马儿缓缓降速,继续踱步慢行。
“这可是草原,喘气都痛快。”——用这句话形容我的心情,真是再贴切不过。
马师已经下马,单手牵着我的马,在草原上随意游走。我的马儿调皮地伸着它的舌头,一副无所事事的闲散劲儿。有时它站立不动,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山峰,发一小会儿呆,那里或许是它曾经栖息过的地方。我也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跟着马头扭转的方向,细细打量着马儿眼前的世界。
天上不时有雄鹰自在翱翔,地上成千上万头牛羊俯身吃草,几百匹骏马肆意驰骋,还有那盛装揽客的骆驼,绿毯似的草地、挺拔的云杉、洁白的毡房,以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潮……这是我们的世界,也是它们的世界。
过往的马儿或拉着游客向草原深处奔去,或向后折返跑回马场,不时与我和我的马擦身而过。
我的马儿立于道旁,安静地注视着,像极了主人待客的自足神态。
我倍感幸福。想用肢体表达快乐的劲头抑制不住地往外冲,我再次展开双臂。
马师适时举起手机,定格下美好的瞬间。
透过镜头,他一定看见我扛起了身后的空中草原和大片山峦,包括极远处的一座气势磅礴、银光闪烁的雪峰。
2
“你的身后是群山,群山之上是明月,明月之下是江河。在这样的包围中,我们需要辽阔。”同行诗人杨如风出口成章的诗才令人叹服。
或许,每个人的内心都栖居着诗意,一旦创作火花被点燃,都有可能变成诗人。又或许,生活就该有诗和远方。正是因为对诗和远方的渴望,人们才走进了那拉提,走进了美。
结束骑行,从马背上下来,我不愿离开。我步行许久,上到一处高地,选择静静地坐在一棵颇为粗壮的大树下,期待独属于我的诗意驾临。
左看、右看、到处看……看牛、看羊、看骆驼……哪怕只是看别人骑马,也觉得快乐。
我长时间地坐在树下,抬眼静静地看。静静地。静静地。
天地、草原、森林、冰川,全在我的眼里。界线分明,层次清晰。
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满目鲜绿和多维度的纯粹的美的暴击中融化了,沉醉了。我不再是我。我是树,我是花,我是美。
我倚靠着的必是一棵活了很久的树,异常地伟岸高大,可能已站了百年、千年。我揪一根茅草嚼在嘴里,自在随意,毫无形象,反而成了风景,咔嚓咔嚓地被收进别人的手机照片里。我自知是沾了树的福气,以及不远处成群的牛羊,还有盛装的骆驼的光。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的脚下是草原,我的身后是群山。
有的游人一边拍照,一边朝我招手互动。身在那拉提的美里,每个人的心情看起来都不错,自然看谁都觉得亲切可爱。我极可能就此和那拉提的青草、绿树、蓝天,还有牛羊,不分彼此地被那些不知姓名的游客带到祖国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甚至有可能漂洋过海去游历世界呢。
为这份美好的际遇,我要感谢那拉提。谢谢你!让我看见美,有幸成为美。
3
准备离开那拉提时,天还大亮,阳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热情地挽留我。据说那拉提的地名,在蒙语里就是“最先见到太阳的地方”。
我心里也是不舍,很想再细看那拉提。它是那样美,那样美。
虽说蓝天白云,树绿草青,牛羊低头吃草,鸟儿在空中飞翔,这样的乐趣在哪里都有可能拥有,但是,一群雄鹰在头上盘旋,万马在草原上奔腾,爬个山便可能历经春夏秋冬四季温度变化,这些该算是极为奢侈、他处可不一定会有的体验吧。
还有四季冰川、雪山清泉,实在是太让我稀罕了。无比珍贵的水在这里展天展地地流淌,清澈透明。水流声哗哗啦啦,从早到晚在我的心湖激跳,冒着幸福的泡泡——是我想要拥有的温润。
我人在那拉提,却不知为什么,总想着我的黄土地——那个现下我工作和生活已九年的地方,那个曾是丝绸之路起点的地方,那个需要站在灵魂的高度去仰望和吟唱的地方。
我想我的“二条云岭摩天出,九曲黄河绕地回”的黄土高坡、鬼斧神工的千沟万壑、敞天敞地的信天游和吼他个山河气也壮的大秦腔,还有那里的牛和羊。
我不自觉地总想以从黄土地走来的目光比照着去看那拉提。
看见大片大朵的蓝天白云,我会说“跟我们那里一样”;看见羊群满山坡吃草,我会惊呼“在我们那里也这样”;看见如繁星铺展于地的毡包,我脑海中浮现出墚墚峁峁上依山而建的土窑洞;看见无边无际的大湖、高耸入云的大树,我竟然想的是请它们都到黄土地久住,那里的草、树定会争抢着陪它们彻夜长谈。聊聊平原、高原和草原。聊聊阳光、雨露和成长。大家同为大地上的贵客,各自安好,才能共筑美好。
我是真的渴慕那拉提的壮丽景色与盎然绿意,羡慕它有雪山清流滋养和陪伴的舒爽,但我更想与它一起学习在喧嚣热闹中不忘记如何独处;在承接大自然给予的丰富馈赠时,不会忘记幸福之路的源头活水,领受生命所保有的坚韧与光芒。
思绪如疾风,不停切换、闪回。
我就要离开,回到我的黄土地。
下山时,我恋恋不舍地回望那拉提,回望空中草原。无论我望向哪里,都有美在那里,迎着我的双眸,盼我再来相会。哪怕已下到山脚,哪怕是闭上眼睛,青草的香味依然可辨。
睁开眼眺望,又看见了人间天堂。
绝美仙境中,一大群骏马在奔驰。定有我骑过的那匹。它未必会记得我,但我已开始想念它。
那拉提到底有多美?我说不清,道不全,写不完,总之,我见过这美,你最好也来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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