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战记》中朱丽叶的伦理困境及伦理选择

[摘" 要] 《羊毛战记》是美国作家休·豪伊创作的一部描绘末世背景下人类生存困境的经典科幻小说。作为豪伊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这部小说通过刻画一个封闭的筒仓社会，深入探讨了政治体制、权力结构以及个体在压迫性社会中的伦理困境与选择。小说中的主人公们面临着真相与谎言、生存与自由、服从与反抗的抉择，在这一过程中，政治伦理与个人伦理的冲突不断升级。本文运用文学伦理学的批评方法，剖析《羊毛战记》中的伦理困境、权力压迫下的伦理选择以及这些选择对个体和社会的深远影响。通过该作品，豪伊揭示了独裁体制下对真相的压制与人性自由的压抑，并传递出对抗压迫、追求自由与民主的伦理诉求，展现其深刻的道德哲学思考。

[关键词] 《羊毛战记》" 政治伦理" 伦理困境" 伦理选择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5-0062-04

一、筒仓社会的政治伦理

政治伦理通常指的是在政治生活中实际存在并应当存在的道德准则和价值诉求，是一种审视和建构的过程，用于考量政治体制和行为是否符合道德和伦理的准则[1]。独裁政权的运作与统治，是《羊毛战记》中最重要的故事背景，同时也是书中一切政治伦理问题的核心所在。通过跟随朱丽叶追寻筒仓外面的真相与揭露内部的谎言，美国作家休·豪伊用一种让读者与故事产生共鸣的叙述方式，传递出独裁政权的残暴性，并对此进行深刻的伦理批判。

《羊毛战记》中，地球表面的环境已经难以生存。因此，人类必须在地下巨大的垂直深层建筑 “筒仓”中生存[2]。这个筒仓是一个具有144层楼的大型地下社区，具有严格的政治体制和权力结构。筒仓内部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社区，汇聚了机械师、IT专家、农民等多种职业，并建立了完善的政治和治安体系，设有“市长”和“警长”等职务[3]。下层区域主要用于机械和农业生产，居住者为工人和农民；中层居民多为技术和医疗人员；上层则是富人住宅区和行政办公区域。上、中、下三种位置实际上也代表了不同的社会阶层。象征法律和正义的警长与市长住在最高层，他们看似是人民的代表，却同样被蒙蔽在谎言中，真正掌握权力和真相的是技术部的部长。在筒仓中，法律只不过是维护独裁统治的工具。

《羊毛战记》中的人物生活在被技术部刻意扭曲的意识形态之中。在豪伊笔下的未来世界中，美国与其敌人之间的核战争导致只有一小部分人类得以幸存。为了应对这一情况，政治家们精心设计了50个地下筒仓，以藏匿数千名幸存者。地上世界因核辐射污染而被严格封锁，任何试图接触外界的行为都被严厉禁止，甚至公开表达想要离开筒仓的愿望也会面临死刑的惩罚[4]。这种极端的控制措施深刻地揭示了在严酷环境下，权力是如何通过恐惧来塑造和维持社会结构的。

IT部门通过操控信息，塑造居民的认知，故意将他们维持在无知的状态，从而有效压制了任何潜在的异议或反抗。筒仓居民唯一能看见的外部世界就是上层巨大屏幕上呈现的景象。筒仓上层通过外部摄像头向内部巨大的屏幕投射出外界的景象——毒气腐蚀下的破败建筑、灰色天空下严酷的风沙以及远处的山丘，这些画面塑造了几代人对外界的全部认知。《羊毛战记》深受柏拉图“洞穴寓言”的启发，探讨了感知与现实之间的区别。在“洞穴寓言”中，柏拉图描绘了一群人从出生起就被禁锢在洞穴里，只能看到墙壁上由火光投射的影子，他们将这些影子误认为是现实。《羊毛战记》中，筒仓的居民也只能通过屏幕上模糊、单一的图像来感知世界，没有机会走出狭小的筒仓去探知真相。信息的严格控制使他们无法接触书籍或历史资料，只能接受技术部提供的解释。筒仓社会中的伦理困境表现为生存需要的秩序与控制和对自由及外界渴望之间的二元对立[5]。这种紧张关系影响着每个人的伦理选择和行为。

技术部对信息和历史的严密控制进一步强化了筒仓的独裁统治。技术部通过限制信息的获取和传播，增加人们互相沟通的难度，以此来维护其独裁地位。筒仓里的纸张极为昂贵，书籍稀缺。因为所有的历史记录都被抹去，居民们只能偷偷通过口耳相传得知以前的起义。由于毒气的侵蚀，摄像头需要定期清洁以维持相对清晰的外界影像。讨论历史或者外部世界是严令禁止的，违者会立刻被送出去清洁摄像头，但防护服无法长期抵挡毒气，清洁者完成清洁工作后很快就会死去。“技术部控制了筒仓中所有重要的部分。清洁摄像头变成了最高的法律和最深刻的宗教信仰。”[6]通过摄像头清洁仪式，筒仓完成了对居民的思想控制。这种极端措施凸显了筒仓内残酷的控制机制，一切质疑筒仓内部法律和制度的行为都被视为“背叛”，背叛者会被送出去做清洁工作。并且，由于没有历史记载，居民们无法思考和质疑法律规定的合理性，只能认同技术部构建的意识形态。

筒仓的物理结构和管理制度也加强了对居民的控制。筒仓内部只有楼梯，没有电梯，上下楼都很费力。“以前看上去非常没道理的安排，现在都有了清晰的线索和逻辑——发送信息的昂贵费用、楼层的间隔、狭窄的单人楼梯、区分特定工种的鲜艳服色、将筒仓分为几个部分、一切产生不信任的种子……这些全都是有意设计的。”[6]这种设计让不同阶层的居民彼此隔离，增加了交流的困难。“通过网络传送消息的花费是故意被定得那么高。技术部的人不希望人们有太多交流。思考是好事，可以让人们被自己的各种思绪埋起来。但不能有相互的沟通，不能有团队合作，不能让人们分享彼此的想法。”[6]隔离和分化扭曲了居民的意识形态，进一步滋生了阶层之间的敌意和不信任。

筒仓的管理机构还利用技术控制着居民个人生活的各个方面。例如，为了保持人口的可控性，只有通过“抽签”中签的夫妇才能怀孕生子，食物和所有用品都是配给的，谈话也受到严格监控。人们会被定期选中去执行清洁任务，即使是轻微的刑事犯罪者也不例外。霍斯顿的清洁工作是技术部利用先进技术迷惑民众的鲜明例子。为了说服像霍斯顿这样的罪犯执行清洁任务，技术部在头盔内部的屏幕上使用了先进的虚拟现实技术，使外部世界看起来 “绿色”且“未受污染”。霍斯顿被这些画面所迷惑，体验到了生命中最深刻的快乐，从而完成了清洁工作，这充分展示了技术愚弄和控制人的力量。

《羊毛战记》深刻揭示了独裁政权下的政治伦理和意识形态问题。技术部通过对信息和历史的严密控制，维持其至高无上的地位，并操控着整个社会的运作。警长和市长看似是人民的代表，实则是技术部的傀儡。普通居民在这样的体系中只能麻木服从，丧失了道德判断和正常的人际关系。豪伊借助筒仓社会的故事，批判了这种畸形的政治伦理、扭曲的意识形态以及人性的异化，揭示了在独裁体制下伦理与道德的沦丧。“伦理思想是对一定时代、一定社会的道德现象的认识，是对人自身及人们之间的相互关系的一种‘反思’……是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当怎样和不应当怎样的道德关系的认识。”[7]豪伊在叙述人性被异化的过程中，传达出的是对人文主义伦理观念沦丧的批判与反思。

二、朱丽叶的伦理困境

朱丽叶是《羊毛战记》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她的经历不仅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更深刻揭示了在独裁政权下个人伦理选择的复杂性。她的旅程充满了对真相的追寻、对不公的反抗，以及对伦理道德的深刻反思。

在文学伦理学的视角下，伦理困境指的是文学文本中由于伦理混乱而给人物带来的难以解决的矛盾与冲突[8]。朱丽叶的伦理困境源于个体伦理价值观与社会伦理规范之间的冲突。筒仓社会的生存依赖于严格的信息控制和等级制度，这种体制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居民免受外界致命环境的侵害。技术部部长伯纳德对他隐瞒外界真相有这样的说法：“如果你不想失去孩子，那你就必须对他们残酷一点。”[6]然而，这种保护是以剥夺个人自由和真相为代价的。一开始，作为机械工人，朱丽叶的首要责任是保障筒仓的机械系统运作正常，这一角色要求她将集体的生存放在首位。然而，当晋升为警长后，她逐渐了解到更多关于筒仓社会运作的真相，这使她的个人伦理意识开始觉醒。她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需要平衡个人道德与集体利益的困境中。她面临的伦理困境是如何在维护筒仓秩序和揭露真相之间找到平衡。她的行动和选择不仅影响她个人的命运，也关系到整个筒仓社会的未来。一方面，她追求真相的行动可能会引发暴乱，破坏集体的稳定，但继续顺从体制又违背了她的道德信念。另一方面，她不得不在个人信念与生存压力之间作出艰难的选择。她深知追求真相可能带来的风险，因为她的爱人和朋友就曾因为追寻真相而被杀害。她一直以来都坚信真相的力量，认为只有揭露事实才能实现真正的正义和自由。然而，现实的残酷让她陷入了两难的伦理困境。

三、朱丽叶的伦理选择

在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术语中，伦理选择具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方面，伦理选择指的是人的道德选择，即通过选择达到道德上的成熟和完善。另一方面，伦理选择是指对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道德选项进行抉择，选择不同则结果不同，因此具有不同的伦理价值。一个人的伦理选择是其身份诉求的关键，同时，身份也影响和决定着选择，选择有时候也能决定身份[8] 。朱丽叶从一名普通的维修工成长为市长，在这一过程中，她的每一个身份转变都伴随着艰难的伦理抉择。从机械工人到警长的转变，使朱丽叶掌握了更大的权力，这也意味着她必须承担更大的伦理责任。作为警长，她不仅要维护筒仓的秩序，还要保护居民的安全。掌握权力意味着她必须承担揭露真相和反抗压迫的责任，这一过程展现了她作为领导者的伦理觉悟和道德勇气。最终，她选择揭露真相，尽管这意味着她必须离开筒仓，面临死亡的威胁。她发现技术部制作的防护服是故意设计成会自行销毁的，目的是杀死每一个想出去的人。于是，她选择将这一真相告诉机械部的工人们。“朱丽叶明白了自己必须做什么——要把遮在每一个人眼前的羊毛清除掉，让后来的傻瓜们敢于大声说出自己的希望，不再害怕会因此而犯错。”[6]然而，技术部得知后将她送出去“清洁”。于是，机械部的工人们偷偷为她换上质量好的防护服，使朱丽叶得以走出筒仓，发现了更多的真相：他们的筒仓只是众多筒仓之一，除了各个技术部，筒仓之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以维持筒仓内部的稳定。

朱丽叶的选择成为筒仓社会变革的关键推动力。她的行动唤醒了人们对真相的渴望，鼓舞了他们挑战技术部的勇气。下层的民众意识到：“我们完全可以拓展我们的视野，不是只能看到那些人允许我们看到的那一小片地方。我们一直生活在一堆谎言里。他们让我们看到同胞在山丘上烂掉，让我们因此感到害怕。但现在，我们之中的一个人越过了那道山丘！看到了新的地平线。”[6]朱丽叶的勇气为整个筒仓社会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启示。

朱丽叶的伦理选择不仅深刻影响了她个人的命运，也对筒仓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的勇敢行动激发了其他居民的反抗意识，推动了社会的变革。在保护公民利益与维护当权者权力之间存在着一条微妙的界限，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冲突便在所难免。《羊毛战记》中，人们彻底厌倦了谎言时，起义就开始了，并以毁灭性的破坏告终[5]。随着起义的升级，冲突愈发激烈，双方死伤惨烈，人们生活在一片恐惧和不安之中。在这一过程中，朱丽叶不断进行伦理反思，深刻认识到每一个选择都不仅影响自己，也关系到整个社会的生存与命运。

当暴乱导致越来越多的人丧生时，朱丽叶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此时，她身处另一个废弃筒仓，与原筒仓拉开了物理距离，同时也与自身原有的伦理观念拉开了距离，她开始进行深入的伦理反思：“人们太容易陷入暂时的愤怒，甚至无惧于用枪来满足自己的渴望。要避免人类的灭绝，还需要别的东西——过人的远见，以及超乎寻常的耐心。”[6]她认识到，要推动筒仓社会的长远发展和确保人类的持续生存，需要更高的伦理觉悟和远见。

朱丽叶的伦理选择在她个人命运和筒仓社会的发展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她的选择激发了筒仓居民对现有体制的质疑，促进他们追求自由和真相，推动了社会变革和权力结构的重新分配，但同时也引发了社会的冲突和混乱。朱丽叶意识到暴力和仇恨只会加剧社会的破坏和苦难，而真正的改变需要理性、智慧和耐心。朱丽叶的坚韧和智慧在这一时刻得到了充分展现。她不仅成功地制造了防护服，回到了原来的筒仓，还勇敢地揭露了技术部的谎言。这一举动使人民对她的信任达到了顶峰，他们一致选举朱丽叶为市长，引领筒仓社会走向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朱丽叶的故事充分展示了伦理选择对个人和社会的深远影响，强调了伦理反思在社会进步中的重要性。从工人到警长再到市长，朱丽叶不断面对复杂的道德困境。在每个角色中，她都要做出艰难的伦理选择，这不仅塑造了她自身的命运，也深刻影响了整个筒仓社会。一些科幻作品的共同点在于，它们首先揭示历史与权力的运作方式，然后逐步将其解构。这类作品往往传达出一种深刻的乌托邦理想：作品中的父权制或象征性的权力结构，确实可以被颠覆和摧毁[9]。朱丽叶的伦理反思展示了她作为领导者的成长，凸显了个体的伦理选择对社会整体的影响，揭示了社会结构和权力关系对个体道德决策的作用，以及个体选择如何反过来塑造社会伦理环境。

四、结语

朱丽叶在《羊毛战记》中所经历的伦理困境与选择，充分展示了在独裁政权下个体面对的道德挑战。她的故事不仅是对个人伦理的深刻探索，也是对人类社会道德和正义的重新审视。通过她的经历，豪伊向读者传达了反抗不公、追求自由的伦理诉求，为我们提供了思考现代社会政治伦理问题的丰富素材。

朱丽叶在面对伦理困境时，勇敢地选择追求真相、捍卫正义。这不仅是她个人品质的体现，更是对政治伦理的坚守。她的经历提醒我们，在任何环境中，都要坚守信念、追求真相，同时也要有大局意识，用理性和耐心战胜困难，不断进行伦理反思，这是维护政治伦理和社会正义的关键。

参考文献

[1] 李洋.巴尔加斯·略萨《公羊的节日》中的政治伦理[D].桂林：广西师范大学，2023.

[2] Rodriguez G.Urban and Natural Spaces in Dystopian Literature Depicted as Opposed Scenarios[J]. Ángulo Recto，2014（2）.

[3] Mitchell T，Tranter K.Interrogating absence：the lawyer in science fiction[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Legal Profession，2014（1）.

[4] Hammon J.Alterity and freedom of information on the internet[J]. ACM SIGCAS Computers and Society，2016（3）.

[5] Strybis E. Power，Poison，and Fearin Hugh Howey's Wool[J]. The Cresset，2014（2）.

[6] 豪伊.羊毛战记[M].陈宗琛，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

[7] 罗国杰，宋希仁. 西方伦理思想史（上卷）[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5.

[8]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9] Uhlenbruch F，Landy F，et al. “Not in the Spaces we Know”：An Exploration of Science Fiction and the Bible[M]. Piscataway：Gorgias Press，2017.

（责任编辑" 余" 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