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另一半》中的权力话语理论研究

2024-12-05 00:00:00周杰潘健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35期

[摘" 要] 《消失的另一半》是布莉·贝内特的一部新作,揭示了非裔美国人面临的诸多社会问题。本文基于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探讨以下问题:第一,《消失的另一半》中话语权力是如何对有色人种进行压迫的;第二,规训话语权力对非裔美国人产生了哪些影响;第三,非裔美国人是如何反抗话语规训权力的,通过分析话语权力理论在《消失的另一半》中的应用,探讨美国社会的权力话语机制,以期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作品,引起人们对当前美国社会权力话语运作的关注和反思,呼吁话语权解放。

[关键词] 权力话语" 《消失的另一半》" 有色人种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5-0058-04

一、理论视角

《消失的另一半》聚焦于一对双胞胎姐妹,二者从小形影不离,最终却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认同黑人女性的身份,另一个则伪装成白人加入白人社会,多重情节交错叠加,展现了不同语境下的人物在种族、性别范畴内的身份选择[1]。小说立足于美国漫长的种族主义历史,集中呈现了奴隶制废除很久之后的社会现实。20世纪早期,美国南方一些地区奉行“一滴血规则”,即一个人的祖上是黑人,那么他的后代全是黑人,因此很多浅色的混血儿长期面临种族歧视①。

福柯是法国后现代主义先锋派和结构主义哲学家,他从社会关系的角度构建权力话语理论,明确话语背后的意义,揭示话语编织的权力话语网络,验证了话语与权力是不可分割的。福柯认为,权力是一种关系、网络或场域,“权力不是获得的、夺取的或共享的东西,权力从各个角度在非平等的流动关系内部发挥作用”[2]。福柯还进一步论证了权力和话语是一个有机的群体,“没有话语的生产、积累、流通和运作,权力关系本身就不能建立、巩固或实现”[3]。一方面,权力一旦出现,就会同时产生符合权力需求的对应话语;另一方面,话语传递和建构权力,话语作为决定权力的工具,是权力主体实现其权力愿望的媒介。从这个意义上说,话语权力是一种只有通过话语才能获得的权力。然而,话语不是简单地依附于权力,“话语传递和产生权力,它强化它”[2]。因此,话语可以成为一把双刃剑,既可以增强权力,又可以削弱权力。

在《话语的秩序》一书中,福柯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假设:“在每个社会中,话语一经产生立即被控制、选择、组织并按照一定数量的程序重新分配,这些程序的作用是避免其权力和危险,应对偶然事件,逃避其沉重的、令人敬畏的物质性。”[4]基于这一假设,福柯总结了排斥的三个外部过程:禁止、理性与疯狂的对立、真实与虚假的对立[5]。这说明真相是被权力牢牢控制和操纵的。

二、权力话语理论的运作

福柯认为权力是影响和控制话语运动的最根本因素,话语与权力密不可分,权力是通过话语实现的。《消失的另一半》中,有色人种长期受到内外双重因素的压迫,并被排斥在话语权力体系之外。在内部,有色人种被群体内部的自我规训影响和控制;在外部,有色人种又深受白人的压迫。

1.话语权力对马拉德小镇的控制

马拉德小镇是故事开始和结束的地方。很多年前,德西蕾的祖父来到这里并建立了小镇。在这个独立的小镇,人们崇尚白人血统,浅色人种不会嫁给黑人。多年以来,小镇逐渐成为一座孤岛,人们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权力话语体系,并被这个体系所制约。

主体性是主体行为和言语的能力,是主体自由行使自己权力的能力。主体性引导人们认识事物,且需要一个平等和谐的环境。然而,马拉德小镇的居民并非在一个乌托邦世界里自由地建构自己的主体性。相反,他们追求类白人的肤色。从小镇建立之日起,他们从未试图确认自己的主体身份,从而无法和其他族群一样平等地生活,他们不断向后代输入向往白人肤色的话语。他们的主导权力话语是让人们相信虽然他们是有色人种,但通过努力,黑色会逐渐稀释并无限趋近于白色,终有一天他们的孩子会完全变成白人,过上和白人一样平等的生活。

这种话语权的渗透与控制在行为上体现为小镇居民模仿并伪装成白人融入白人社会,出入如常。他们中的一些人从未被发现,一直伪装到去世;有的失败了,想返回马拉德小镇,但不慎被抓住;还有的厌倦了伪装的生活主动放弃。而双胞胎中的斯黛拉,已经伪装成白人生活了半辈子。

在心理上,他们盲目崇拜白人肤色,并试图使他们生出的孩子能更白一些,正如德西蕾所说的那样,这些人被色彩冲击了。每个社会都有自己的真理制度,它是真理的“一般政治”。也就是说,它接受并使其作为真理发挥作用的话语类型[6]。一方面,他们建构了崇拜白人的话语体系;另一方面,他们又歧视其他有色人种。

2.白人凝视控制下的话语权力

白人凝视着有色人种,并主宰权力话语[7],进一步确立了其长期占据社会主导地位的文化体系。有色人种被视为弱势群体,成为白人主导话语体系的附庸,他们被外界惩罚和驱逐,长期受到各种形式的迫害。福柯指出,通常有三个原则可以操控话语权力:禁止规则、分化和歧视规则,以及真假混淆规则[5]。

第一,白人在有色人种间实行禁止规则。白人在法律和行为上约束控制有色人种,有的事情不允许他们讨论,有的行为不允许他们做。小说中,厄利和他的叔叔一起去教堂,他先于自己的妻子用手指蘸了一下圣水,他的叔叔就抓住他的肩膀,压着他往地板上磕头道歉,只因为厄利是有色人种,率先触碰圣水被视为对圣水的玷污。

第二,白人对有色人种实行分化和歧视规则。白人认为有色人种就应该从事清扫或打字员之类的简单工作。德西蕾去警署找一份指纹鉴定员的工作时遭到讥讽嘲笑,尽管她很快通过考试,证明她完全能胜任那份工作,但工作人员依然拒绝了德西蕾的面试,只因为他们知道德西蕾来自马拉德小镇,是有色人种。

第三,白人对有色人种实行真假混淆规则。在白人话语主导下,白人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随意颠倒黑白,他们决定着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真理。对肯尼迪本人来说,她自我认知是一个典型的金发白人女孩。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白人,她从来不会对肤色和血统有疑。而当裘德告诉她真相后,她的整个世界崩溃了,陷入自我认知的障碍。她知道裘德说的是对的,她的母亲斯黛拉一直在对她撒谎。

“如果我告诉你,”她说,“我不是白人呢?”

“那你是什么?”他说。

“嗯,不完全是白人,”她说,“我也有一部分黑人血统。”[8]

可见白人身份的定义存在复杂性,没有人能从肯尼迪的外表或她的父母判断出她是有色人种。如果裘德没有出现并告诉她事实,肯尼迪会继续被当作白人看待。马拉德镇居民的最终目标——让他们的孩子成为完全的白人,最终融入白人社会,从而消除种族歧视。这在肯尼迪身上实现了,但也破灭了。因为白人话语体系下,血统被定义为原罪,沾上一点黑人血统,就是有色人种。但小说作者却认为,人与人的差异不在于肤色或祖先的肤色,而在于内在认同。只要白人主导的权力话语体系不改变,基于肤色的种族歧视就会一直存在。

三、对黑人的影响

权力话语原则下有色人种无意识地接受白人施加的压迫,并失去自身话语的主体地位。他们遵循白人制定的规约和禁忌,在长期压制下变得温顺沉默,他们的抵抗意识早已消磨殆尽。与此同时,试图打破白人控制的少数派被驱逐在话语体系之外,最终小镇居民生活在沉默和隐形中,并自视优越于其他有色人种。

1.生活在沉默与隐形中

在白人主导的权力话语下,小镇居民失去自己的话语,沉默并隐形。他们自我放逐,认为他们的小镇如此之小,不值得被注视、被谈论。马拉德被自然地忽视了,世界地图上没有马拉德,正如在白人社会中,没有有色人种的位置一样。小镇居民也习惯于生活在沉默和隐形之中,“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我以为马拉德小镇有自己的地图,而世界的其他部分在另一张地图上”[8]。

2.对白人话语的绝对服从

地理位置上的消失和隔绝进一步导致小镇居民的主体身份不能被建构,成为沉默的他者。斯黛拉说她对自己的种族和文化缺少信心,因而主动保持沉默。多年来她一直假装自己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生活在巨大的焦虑中,担心其他有色人种注意到她。小镇居民对自己的文化缺乏正确的认识,并绝对服从于白人话语。

3.对有色人种的虚假优越感

与其他有色人种不同,生活在马拉德的人对其他有色人种的态度是傲慢的、轻视的,他们觉得自己比其他有色人种优越。德西蕾嫁给黑肤色的山姆,生下黑肤色的女儿裘德,裘德因为肤色比马拉德小镇的人黑而遭受排斥。在镇民的话语权下,德西蕾和裘德成为被压迫和审判的对象。小镇居民不断教育自己的孩子,使他们成为现有权力话语的一部分,当裘德上学时,其他孩子歧视并虐待她。德西蕾的母亲认为德西蕾嫁给山姆是一种堕落行为,她也因为裘德的肤色而不接受这个外孙女。

四、对话语权力的反抗

《消失的另一半》中,有色人种逐渐认识到掌握权力话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并开始与白人争夺话语权。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为被压迫者颠覆旧的权力话语体系、建构自己的权力话语体系提供了理论依据。“一旦有了权力关系,就有了抵抗的可能性。”[9]小说中,双胞胎德西蕾和斯黛拉,以及她们的女儿裘德和肯尼迪这四个主要人物与马拉德的权力话语和白人主导的话语进行了抗争。

1.母亲们的反抗

德西蕾和斯黛拉是试图突破旧的权力话语体系的第一代人,展现了两种极端的抵抗形式。作为反抗权力话语体系的代表人物,斯黛拉使自己从一个被压迫的角色上升到话语权的操纵者。德西蕾代表另一种形式的反抗,她否定并挑战整个话语体系,成为一个彻底的反叛者。

斯黛拉用一生来假装自己是一个白人女性,过着偷来的生活,抛弃家乡,从不告诉任何人她来自哪里,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而原本叛逆的德西蕾却选择再次回到马拉德小镇并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多年,悉心照顾母亲,独自抚养女儿裘德。表面上斯黛拉过着成功的生活,嫁给了一个富有的白人男子,还有一个白人女儿。她不再受任何人的压迫,甚至反过来压迫别人。然而她很清楚,她的一生都建立在谎言之上,为此她总是生活在巨大的恐惧中,害怕自己会被其他有色人种注意到,那么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尽管德西蕾痛恨马拉德小镇并试图逃离,但她最终回到马拉德,肩负起孝顺母亲的责任,在卢的蛋屋做了30年的服务员,并找到一个爱她的人——厄利。

2.裘德和肯尼迪的反抗

裘德的抵抗分为三个阶段。一开始,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像她妈妈一样选择逃离马拉德,希望外面的世界是自由和平等的。“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成长过。那是我的家乡。他们不喜欢我这样的人。”[8]她把这种压迫和歧视归咎于马拉德镇这个地方,相信一旦她离开这里,一切问题都会自然而然得到解决。裘德过去一直渴望白人的生活,希望她的父亲有一天会突然出现把她接走,然后她就能过上富裕的生活,周围有一群可以和她一起玩的朋友。在某种程度上,她的思想受到马拉德权力话语的影响,导致她渴望白人的生活,对自己的文化缺乏信心。后来她如愿被选为长跑运动员,来到大城市,但事情并没有像她估计的那样发展。她开始意识到,基于肤色的歧视植根于整个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无论她逃到哪里,都没有一个地方是平等对待所有人的。她开始觉醒并认识到,话语权只有通过自我抗争才能获得。

在洛杉矶,裘德遇到里斯,里斯后来成为她的男朋友。里斯是个帅气的白人男孩,对裘德很好。在他的帮助下,裘德逐渐意识到肤色并不重要,如果一个人有自尊,真正接受自己,就能跳出别人画的圈子。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是不由肤色,也不由他人的话语权来定义的。

肯尼迪的觉醒与反抗则较为被动。作为一个孩子,她没有与生俱来的偏见和歧视。她和辛迪成了好朋友,辛迪是有色人种洛丽塔太太的女儿。然而,一旦某一代人获得了特定的话语权,他们自然希望保留这一权力并将其传递给他们的子女。在斯黛拉上升到社会顶端后,她获得了话语权并教导肯尼迪与黑人玩耍是错误的。斯黛拉对待黑人的态度影响了肯尼迪,肯尼迪开始强烈反对洛丽塔一家搬到这个社区。

当肯尼迪得知母亲的背景时,也知道了自己不是白人,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她是黑人,她的反抗开始从无意识转变为有意识。肯尼迪重新审视旧的话语体系,并主动融入有色人种群体。当裘德告诉她奶奶去世了,她瞒着妈妈参加了奶奶的葬礼。里斯在医院接受治疗时她本可以离开,但她选择陪着裘德等待里斯的手术结果。

从肯尼迪开始,德西蕾和斯黛拉这对双胞胎母亲分道扬镳,成为彼此消失的另一半。但她们的下一代人,裘德和肯尼迪重逢了,一黑一白,成为彼此的家人。读者可以推测,未来,肯尼迪的子女将不再被教育以肤色歧视他人,新的一代不再会被自己的肤色所困,所有的有色人种和白人将和平共处;有色人种将不再隐身或试图装成白人,而是构建起自己独立的主体身份。

五、结论

在话语权力结构的支配下,许多有色人种失去了话语权力,有色人种只有颠覆白人主导的话语,才能建构他们自身的权力话语。本文通过分析《消失的另一半》中权力话语理论的运用,揭示了权力话语在美国社会中的运作机制,旨在引导读者从话语权力理论的角度深入理解小说内涵,关注并反思当今社会的权力话语运作机制。

注释

① “一滴血”规则,也被人类学家称为“亚血统”。根据美国法律,任何人只要有一滴黑人血统,就会被定义为黑人。

参考文献

[1] 陈露萍.布里特·本尼特《消失的另一半》中的操演性研究[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23.

[2] Foucault M.The History of Sexuality Volume1:An Introduction[M].Harmondsworth:Penguin Books,1981.

[3] Foucault M.Power/Knowledge:Selected Interviews and Other Writings 1972-1977[M].New York:Pantheon Books,1980.

[4] Young R.Untying the Text:A Post-structuralist

Reader[M].London:Routledge amp; Kegan Paul,1981.

[5] Foucault M.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and The Discourse on Language[M].New York:Pantheon Books,1980.

[6] Foucault M.Discipline and Punish:the Birth of Prison[M].New York:Random House,1979.

[7] Yancy G.White Embodied Gazing,the Black Body as Disgust,and the Aesthetics of Un-Suturing[M].Oxford:Body Aesthetics,2016.

[8] 本尼特.消失的另一半[M].程玺,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

[9] Foucault M.Politics,Philosophy,Culture:Interviews and Other Writings 1977-1984[M].New York:Routledge,2002.

(特约编辑 张"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