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事前,黄静也刷到过关于代孕的新闻,但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其中的一名新闻当事人。
而且,她的经历更加曲折。
黄静的故事于2024年10月30日经网络曝出,词条是#哺乳期妈妈做代孕移植后,遭机构拉黑#。决定代孕时,她刚生完孩子三个月左右,经人介绍到成都做代孕,而后辗转多地,最终却被代孕机构判定为怀孕失败。回到家中,黄静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交流之后机构却将她拉黑。
黄静对南风窗坦言,经济是她最主要的考量因素,“只要能挣上钱,代孕也未尝不可”。最初接触时,代孕机构承诺事成后,给她 24万元。
但这段经历,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她求助时说,她没有钱做流产,更没有钱生下代孕的孩子。
涉案多地的主管及执法部门回应此事。10月31日,成都市武侯区卫健局对此通报,称会同有关单位对相关医疗机构开展调查,一经查实,将依法依规严肃处理。成都警方也联系上黄静并展开调查。
黄静的经历,揭开一直存在的地下代孕产业链中尤为黑暗、粗粝的一角。11月12日,黄静告诉南风窗,她已做完流产手术回到家中,身体没什么问题,接下来会好好养育自己的孩子,希望自己的经历可以给其他女性警醒。
以下是黄静的讲述。
今年5月,我有了自己的小孩。孩子生了后,当时状况不太好,医生建议放保温箱,我们就照做了。但我们当时没有钱,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保温箱的费用,医保报销之后有几千块。算上当时生小孩住院的费用,报销后总共花了一万多元。
这笔钱可能听着不是很多,但对我们来说压力很大。
我跟孩子爸爸实际上没有领结婚证,也没摆过酒席。两三年前,我们在朋友聚会中认识,后来谈了恋爱。
去年,我意外怀孕。在我怀孕两个月的时候,孩子他爸因为打架被抓,关进了看守所,一直到今年4月份,我分娩一个月前才放出来。
我们双方都是农民家庭,经济状况很一般。我父母有5个孩子,我是老大,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其中三个人在读书。我父亲早前因为眼睛里的血管阻塞,一直都在吃药,每个月药费要差不多一千元,母亲有高血压,也离不了药。
我“老公”父母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家里种田,没什么收入。“老公”在看守所那段时间,我在家里养胎,更没有什么收入,平时做产检的钱都是借的。没进看守所之前,孩子他爸是在工地上干活,但这两年工地上活少,没存下什么钱。我父母更是指望不上,他们自己都很难,还要供三个弟弟妹妹上学。
所以等我生完孩子,我们两个人已经背了三四万元的外债。这些钱要还,孩子还要喝奶粉,家里都是花钱的地方,而我“老公”从看守所出来后,一直找不到工作,根本没有收入,不知道要怎么办。
2024年8月份,我跟一个朋友聊天时,她听了我的处境,觉得我很难,就说代孕很赚钱,做一次可以赚20多万元,问我做不做。我想了想,答应了,因为生活都这样了,既然有赚钱的机会,就试试。之后,她把我推荐给了她的朋友,那个朋友把代孕公司老板的微信推给了我。
给我们做移植手术的共有三个人,一个女医生,看着大概40岁,两个很年轻的护士。她们互相说话,是我听不懂的方言,应该是本地人。
加了微信后,代孕公司王总给我讲了代孕的收入和流程等各种信息。当时他说,代孕成功后,可以给我24万元。钱是分阶段给,不过整个过程他们包吃包住,如果我愿意,让我直接过去找他就行。
当时,我说了自己刚生完孩子三个月的情况,他听后说这不影响代孕。
在微信谈好后,王总让我去成都找他们。8月26日,他们给我买了机票,我坐飞机到了成都天府机场。到后,他们让我打车到武侯区的一个公寓住下。
第二天,我被接去离公寓大概7公里远的一个门诊做检查。当时做了B超,抽了血,但具体检查了什么项目我不清楚。之后几天,他们让我在同一个门诊做了几次检查,都是B超、抽血。每次去做检查,直接去前台报自己名字就行,不用我预约缴费等。
9月6日,他们让我搬到了新租的宿舍,是武侯区的一个小区。当时,那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女性,她也是因为急用钱来做代孕。但平日里我们交流不多,都是待在各自的房间,所以不太清楚她的情况。
几次检查期间,他们还给我开了很多药吃。具体什么药我也不知道,记得其中有一种叫补佳乐(即戊酸雌二醇片,主要用于补充雌激素的不足)。9月10日,我再次去那个门诊做了检查,接着又让我去另一个门诊做检查。
这两次检查做完后,他们说没有问题了,让我买第二天到贵阳的高铁,去那边做胚胎移植。
当时是我一个人过去的,我买了9月11日早上7点多到贵阳东的票,11点左右到。
到后,他们又给我发了一个诊所的位置,在贵阳市观山湖区,说是要再做一次检查。(11月11日,针对“哺乳期妈妈做代孕移植后怀孕两月遭机构拉黑”一事,贵阳市观山湖区卫生健康局告诉媒体,就此事中涉及诊所的依法执业情况正在做调查核实。)
在诊所,只给我做了一个B超。检查结束,我打车去了他们订的酒店休息。后来,代孕公司的打电话告诉我,让我晚上7点到贵阳会展中心希尔顿欢朋酒店等候,会有人带我去做胚胎移植手术。
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那里等,7点多,他们开了一辆小车来接我,后面又接了一个女的。上车后,对方要求我们把手机关机并交给他们保管,还用那种车站安检的手持安检机器扫了扫我们的身体。
不久后,小车开到了一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负二层,我们下车坐电梯上了负一层。接着又进了一辆面包车,那辆车是全封闭的,什么都看不到。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停下来,我们下车时看到,好像到了一个别墅区。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看不清周围的情况。拉我们的车直接停在一栋别墅的门口,走进去是一个很大的客厅。我们坐电梯上了二楼,然后对方把我们两人分别安排在两个房间里,房间的窗户也全被遮住了,看不到外面的东西。
跟我同行的那个女人先去做的移植手术,接着是我。做手术的那个房间不大,一张手术台,旁边有做B超的设备和其他一些设备,布置跟医院里的手术室差不多。
给我们做移植手术的共有三个人,一个女医生,看着大概40岁,两个很年轻的护士。她们都穿着白大褂,上面没有任何字,戴着口罩,看不出模样。她们互相说话,是我听不懂的方言,应该是本地人。
整个胚胎移植过程很快,大概没超20分钟,因为我没带手机,具体时间不是很清楚。移植没开刀也没打麻药,具体怎么做的我没看到,除了最后她给我清洗的时候稍有点疼外,其他时候没觉得疼。
做完后,我回那个房间躺了一会儿,不到10分钟,他们就把我们送走了。等到面包车把我们送到另外一个地方上了小汽车后,我们才拿到自己的手机。当时,我看了下时间,已经晚上9点多了,距离我当时从酒店上车,过去了两个小时。
做完移植手术后,代孕公司给了我5000元,说是胚胎移植的工资。随后,我在贵阳酒店住了三天,这期间,身体没出现什么问题。9月14日,回了成都。回去后,我跟另外一个代孕女性住在一起,平时就我们两个人,自己买菜做饭,他们一天给几十元的伙食费。
这期间,他们带我去做了三次检查,每次都是抽血,后面我知道查的是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数值小于5为非孕)。第一次查出来,数值大概是13mIU/mL,随后,给我打了好多针。第二次查出来大概是44mIU/mL,他们说第三次检查数值要到80mIU/mL以上,最好是可以翻倍。
等第三次检查出来,只有66.24mIU/mL,那个老板看了后就说我这个可能不成了。当时,他让我再待几天等等看,好像是让我再做一次的意思。但我听他说这次不成后就不太想待了,当时我家里也有事,孩子也才几个月,我就回家了。
他们通过那个女生给我传话,让我自己回家生下孩子后做亲子鉴定,如果是客户的就一次性给我结账。
回家后隔了两天就出血了,当时我以为是来姨妈了就没在意。过了好几天,还是反复出血。10月18日,我用验孕棒验了之后发现是两条杠。第二天,我去县医院做了B超,检测出有胎心,医生说我当时已经怀孕7周了。
当天,我就跟代孕公司的王总说了这个事情。他问我是不是客户的,还说停针停药这么久了怎么还能检测出胎心?他们不相信我,说是我回家后自己怀的,又说要去三甲医院检查才行。
我说按照怀孕时间来算,孩子肯定是客户的。而且我当时也没有钱去三甲医院检查,那次县里的检查都是跟别人借的钱,医院还给我开了一堆保胎药。
我跟代孕公司说,如果不认县医院做的检查,我可以去成都。后来,王总没怎么理我。10月29日,我来成都找他们,给那个王总打语音电话的时候,发现他把我拉黑了。
接着,我联系了之前跟我一起住在宿舍的那个女生,她给我开了门。我借她手机给代孕公司老板打了电话,他接了后没说几句就挂了。随后,他们通过那个女生给我传话,让我自己回家生下孩子后做亲子鉴定,如果是客户的就一次性给我结账。
他们还威胁我,说他们公司很大,我找谁都弄不垮。如果我闹的话,他们就去我老家把这个事传开,还说以后等我孩子上学了,去他学校里传这个事,让他没法好好读书。
我没法接受自己回去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刚生了自己的孩子,我没有钱给这个孩子做产检,更没钱生。而且,如果我生了,他们不认怎么办?
当时我跟他们也没有签合同,现在除了一些检查单和聊天记录外,也没有太多的证明资料。当时我也不懂,反正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以前对代孕也没什么了解,只是在刷短视频的时候,看到过相关的新闻。
但我也怕他们报复我,他们知道我的详细地址。现在我家里人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包括我老公。我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了,我在村里面都没法生活了。
(文中黄静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