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斯败选,拜登被埋怨

2024-12-05 00:00:00何任远
南风窗 2024年24期

2023年5月1日,美国华盛顿特区,总统拜登与副总统哈里斯一同出席活动

11月6日,美国总统选举尘埃落定后,众议院前议长佩洛西在受访时,被拍到忍不住满眼泪水。次日,身在白宫的拜登在面对媒体谈及政府交接时,却显得轻松,甚至露出笑脸。加上在投票当天,拜登夫人穿一件红裙子前往投票站(红色是共和党象征色),拜登及身边人的种种表现,给人在背后给哈里斯“挖坑”的印象。

在热烈的选战中,拜登和副手哈里斯各自所属的阵营,还能勉强掩盖一下裂痕。而在哈里斯败选后,民主党内部相互指责之声高涨。竞选阶段拜登的一系列迷之操作,乃至对自己总统任期的定位偏差,导致了他成为哈里斯败选后,党内拿来鞭挞祭旗的对象。哈里斯的前公关总监甚至在CNN上呼吁拜登辞职,以便让哈里斯短暂成为第一个美国女总统。

作为纵横政坛50多年的老将,拜登的离去,意味着美国政坛一个时代的结束。民主党在选举中打出的“翻页”口号,竟然一语中的,成为了拜登时代落幕的真正标记。

过于恋栈之嫌

指责的声音,除了来自民主党内部,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对特朗普不满并且公开给哈里斯站台的共和党建制派要员。

参加了2024年共和党总统初选的新泽西州前州长克里斯·克里斯蒂,在选举结束后的采访中表示,拜登对自己总统任期的根本性定位出了偏差。“四年前当他坐在我这个位置(直播间)的时候,他就说自己是个过渡式人物。也就是说他只会做一任。因为他的年纪,他到时候会让步。”

的确,从很多角度看,自2020年赢得大选到中期选举,再到2024年大选,这四年里,拜登并没有朝着竞选期间许诺的那个方向前行。拜登赢得大选时已是78岁高龄,他是当时美国历史上年纪最大的总统;假设还能连任,拜登在白宫干满8年退休时也已超过86岁。用拜登自己的说法,他年纪太大,就是物色下一代民主党领袖的“桥梁”。

拜登一直以来说话结巴,走路姿势不乏颤抖,而且到了任期后期,被白宫内部人员曝出开会讲话时老是思维跳脱。年龄和身体条件如此让人“不安心”,拜登却继续苦撑。正如克里斯蒂所言,拜登一反选前作为“过渡式人物”的承诺,并没有成为连接下一代民主党人的“桥梁”,最终在选民心目中,不自觉地树立起了“老朽”“脱节”“羸弱”的形象。

2024年6月27日,拜登跟特朗普举行大选前两人间唯一一次电视辩论,拜登声音嘶哑,对于特朗普的攻击几无还手之力。此后,民主党阵营内部以佩洛西为代表的逼宫和换帅的声音浮现(哈里斯的好友也在事后被发现参与其中)。双方又扰攘了许久,最终在7月21日,拜登被迫在一份公开信中宣布退选。至此,留给副手哈里斯替补冲刺总统宝座的时间,只剩下106天。

政治能量不能传递

也就在这106天里,拜登阵营一直低调地在向外界传递一种观点:他本来可以再次击败特朗普。有论者称,要是拜登依然参选的话,民主党也不至于会丢失宾夕法尼亚州这样的摇摆州。由于拜登和哈里斯的辈分和所属流派的差异,可以想象两人能赢得的支持者群体不会一样。

有分析人士指出,8月民主党大会上拜登受“明赞暗冷落”,9月总统级辩论中哈里斯试图与拜登政策有所区隔,之后哈里斯越发享受聚光灯,较少照顾拜登的感受,甚至在竞选团队中排斥拜登的人马。这些都给了拜登深深的打击。

所以不奇怪,拜登屡次在哈里斯竞选的关键时刻,发表与她立场有异甚至是添堵的观点。更有一次,拜登还在镜头面前,瞬间戴上了绣有“特朗普2024”字样的红色帽子,甚至带它上了飞机。这些举动,被网民解读为他对自己被哈里斯替代的不满。

拜登在党内积累了深厚的政治资源,却一再被“加州帮”为代表的民主党精英层轻视。拜登从1970年代开始经营政治地盘,和黑人组织乃至工会组织的关系匪浅。早在2019年拜登开始投入党内总统初选之际,他的年纪和“低能量场”形象,一直让他在候选人当中不算突出。论口才和智商,诸如奥巴马和希拉里·克林顿这样的精英,对拜登这种出身于非知识分子家庭又跟商界有过多来往的“老白男”,有意无意中总是透露出某种优越感。

在后全球化年代,随着美国选民对全球化年代崛起的大城市精英感到厌倦,哈里斯这种试图步奥巴马后尘的进步派,也就未必有多大号召力。

但是,拜登在底层美国人面前的亲和力,却非希拉里、哈里斯或者奥巴马等人可及。记者佩吉·诺努南这样评价拜登:“有些人从政是因为热爱政策。有些人从政是因为热爱跟人打交道。‘跟人合得来’是个很老套的俗话,但拜登就是这么开始自己的政治生涯的,而且他得到了回报。”

在四年前初选中数度于党内落后,拜登被认为是个对年轻和精英选民毫无吸引力的“过气角色”。但是拜登的王牌,在于他深耕多年的基层党组织,以及他跟工会的悠久渊源。就在拜登于初选中快要被淘汰的关口,跟他有多年至交的南卡罗来纳州黑人国会议员詹姆斯·克莱本高调现身,号召黑人选民把票投给拜登,一举带动了基层对拜登的热情。

而请动这些能扭转选战战局的关键人物背书,往往需要沉淀多年的积累。相比之下,成长于加州的哈里斯,成长道路跟拜登截然不同,背后的政治资源也很不一样。如果说拜登的成长和壮大之路,一直都是在东北“蓝墙”州,那么作为西部海岸大城市的精英,哈里斯在民主党内的政治光谱则完全不同。

尽管总统选举很多时候是选政策,但是候选人的人设、外貌、种族乃至性别,也对选民产生不小的影响。同样一个政党,换了个总统候选人,支持者的态度就很不一样。正如这次总统大选反映出的,相当一部分蓝领工人和乡村底层美国人,也包括驻扎海外的军人,并不希望一个少数族裔女性成为美国的三军统帅。

跟佩洛西可算是“老乡”的哈里斯,属于民主党内的进步派,这类西海岸大城市的进步精英在堕胎权、性别多元化和种族多元化议题上具有优势,但是面对美国广袤的农村和北部铁锈带地区,未必有吸引力。在奥巴马光芒依然强烈的日子里,好像哈里斯这样拥有印度和非洲血统的候选人,也许能够有强大的吸引力。然而,在后全球化年代,随着美国选民对全球化然而,在后全球化年代,随着美国选民对全球化年代崛起的大城市精英感到厌倦,哈里斯这种试图步奥巴马后尘的进步派,也就未必有多大号召力。

早在2019年,哈里斯就作为奥巴马派系的代表,在民主党党内初选中吃了败仗。在当年的初选中,长期在加州活跃的哈里斯,几乎难以赢得北卡罗来纳州和艾奥瓦州这些保守州的民主党选民的代表票。四年之后,还没真正接受红州淬炼的哈里斯,面对特朗普的时候再次败走东南部。

也是四年之后,哈里斯始终难以争取到以下两个群体的支持:男性选民和工会成员。美国最大的工会Teamster,在拜登退选前有44%的会员支持民主党,相比之下特朗普获得的成员支持率只有36%。到了哈里斯取代拜登后,她在Teamster所获得的支持率只有34%,特朗普则反超民主党人获得了六成的支持。2020年大选中宣布支持拜登的全国消防员工会,也在这次选举中拒绝表态。可以说,拜登多年来塑造的“工会之友”形象,哈里斯在一时半刻之间是难以复制的,这种资源也是难以直接“传递”给副手哈里斯的。

副手的诅咒

在1988年老布什作为在任副总统赢得大选后,美国再没有在任副总统能够赢得大选。事实上,老布什之前,上一个赢得大选的在任副总统,是1836年的范布伦,他当时是担任安德鲁·杰克逊的副手。

除了继承上一届政府的包袱之外,副总统“转正”参选,还得面临如何在过去四年中树立自身政治形象的问题。根据美国相关法律,除了作为总统职位的“备胎”之外,副总统的作用在政府运作中形同“鸡肋”。在任总统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治遗产,极少把重要的事项交给副总统处理。长期活在总统的阴影下,副总统在任期内一般难以交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绩单。

哈里斯在拜登的四年制约后,匆忙地被民主党大佬们赶上了对阵特朗普的位子。相比之下,特朗普在2020年败选后,就处心积虑再次冲刺白宫宝座。

在拜登当奥巴马的副总统的前期,年轻的总统率领的年轻幕僚们,一直把拜登当作老朽过气的“老伯伯”,作用更像是一个吉祥物。奥巴马也是直到跟国会打交道受挫后,才开始重视拜登在参众两院经营多年的人脉,让副总统成为了白宫和国会之间沟通协调的桥梁。

2024年11月6日,美国众议院前议长佩洛西在等待哈里斯发表败选演讲时,神情忧郁

作为拜登的副总统,哈里斯长期坐冷板凳,可以说有着政策和个人形象两方面的双重不利条件。在美国选民普遍感觉到物价上涨压力的不利因素下,哈里斯直接成为了拜登政府过去四年的经济政策的替罪羊。在早间电视节目“View”的访谈中,哈里斯被问及自己的内阁和拜登内阁将会有什么不同的时候,多次闪烁其词,最终的回答是“将会任命一名共和党人到内阁”。

她的答案,激起了选民的反响:“如果给哈里斯投票为的是让共和党人入阁的话,那么干脆投给特朗普算了。”

四年以来活在拜登的阴影下,哈里斯不仅没能好像在当参议员时那样,能够有一个输出自己政治观点和政策展望的平台,甚至连曝光率也被白宫严格限制。拜登在就任初期为了宣示团结,还在多个场合中让哈里斯一起亮相,但是到了后期,拜登幕僚基本上在重要场合中故意让哈里斯缺席。

既继承了拜登的包袱,又没有四年的自由度去打造自己的个人政治形象,哈里斯在拜登的四年制约后,匆忙地被民主党大佬们赶上了对阵特朗普的位子。相比之下,特朗普在2020年败选后,就处心积虑再次冲刺白宫宝座。在被民主党正式提名后,哈里斯难以挽回自己的政策走弱,个人形象也不强。到了9月底,她的选情就开始走向崩盘。“她就是被选出来承受败局的替罪羊”,成为了民主党内不满者的说辞。

“出身贫寒,心比天高”的拜登,在政坛上摸爬打滚了50多年,终于坐上了总统的宝座。他作为建制派的最后一道光芒,最终还是难以为下一代民主党精英找到新的道路。输了白宫还输掉了国会,面对下一个四年,一败涂地的民主党还是要经历阵痛才能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