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当前严峻的空气污染问题不仅阻碍了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而且对公共健康产生重大威胁。更为严重的是,空气污染具有空间溢出特征,空气污染对公共健康的损害也因此具有负外部性。那么,作为污染的重要约束机制,环境规制能否改善公共健康?其健康影响是否具有正外部性?尚缺乏有力的经验证据。作者基于1998—2022年中国31个省份的面板数据,运用空间杜宾模型和两区制空间杜宾模型研究了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并分析了环境规制对健康影响的外部性。结果显示:①环境规制能够有效降低本地区的人口死亡率,改善公共健康水平,但没有呈现出明显的空间溢出效应。②环境规制主要通过降低空气污染、提升公众的污染认知水平,进而改善公共健康状况;而地区间普遍存在的环境规制逐底竞争,是制约环境规制发挥正外部性的关键因素。③进一步分析发现,孕产妇等脆弱人群对空气污染的危害更为敏感,能够从环境规制中获得更多的健康收益。④自2007年环境目标约束正式纳入各省市的官员考核指标之后,环境规制的健康改善效应逐步实现。⑤环境规制不仅降低了人口死亡率,而且降低了精神科就诊率,对公众的心理健康状态产生了积极影响。鉴于此,应加强区域间的环境规制合作,树立合作共赢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完善政绩考核指标体系,优化经济发展方式转型的顶层设计;推进环境与健康的科普宣教工作,提高全民污染认知水平与污染防护意识。该研究对于推进区域间空气污染的联防联控与公共健康水平的提升具有重要政策启示。
关键词 环境规制;公共健康;外部性;空间溢出
中图分类号 F205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2-2104(2024)09-0113-10 DOI:10. 12062/cpre. 20240515
空气污染是人类共同面对的重大环境风险。世界卫生组织的健康统计报告显示,空气污染会损害呼吸系统与循环系统,导致呼吸系统疾病、心脑血管疾病、中风、癌症等多种急性病与慢性病;长期受到空气污染还会降低预期寿命,增加婴儿死亡率、成人死亡率与老年人口死亡率[1],对不同年龄段人群的健康状况均产生负面影响。更令人担忧的是,空气污染物具有随大气扩散的特性,某一地区空气污染的增加会通过大气传输作用引致其周围地区空气污染水平的提升[2],进而威胁周围地区的公共健康。正是由于空气污染具有负外部性,建立区域空气污染的协同治理机制刻不容缓。2013年,国务院印发《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明确提出要建立大气污染防治协作机制;2018年,国务院印发《打赢蓝天保卫战三年行动计划》,指出要强化区域联防联控,有效应对重污染天气。在大气污染联防联控的背景下,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是,环境规制作为空气污染的治理手段,是否能够改善公共健康状况?除了污染减排路径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影响机制?空气污染具有负外部性,那么环境规制是否具有正外部性?制约环境规制实现正外部性的关键因素又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研究与回答对于推进空气污染联防联控、促进公共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1 文献综述
关于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大部分研究认为环境规制有助于改善公共健康。Chay等[3]、Luechinger[4]、Greenstone等[5]、Tanaka等[6]、武卫玲等[7]、Wang等[8]分别研究了美国《清洁空气法》、德国电厂脱硫政策、印度催化转换器政策、中国的两控区政策、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等环境规制,发现环境规制普遍能够改善呼吸系统健康状况,降低人口死亡率。与此同时,也有部分研究显示,环境规制的健康改善效果并未实现或十分有限[9]。从影响机制看,多数文献认为,有效的环境规制可以通过减少污染排放、降低大气污染浓度改善公共健康[3,8],除了污染减排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影响渠道,少有研究探讨。
关于空气污染及治理,已有文献基于外部性理论进行研究。大气污染具有随风扩散的特征,一企业所产生的大气污染会影响当地所有居民的健康状况,这是负外部性的表现,一地区企业所产生的大气污染会影响其邻近地区的居民健康,即空气污染的健康效应具有空间溢出性[10],这亦是负外部性的表现。与此同时,环境是一种典型的公共物品,空气污染治理有赖于实施积极的环境规制,通过外部成本内部化,弥补“市场失灵”的缺陷。然而,环境规制本身的外部性,少有学者进行系统研究。环境规制的外部性表现为群体外部性、区间外部性、代际外部性等,分别体现的是规制成本或收益在群体之间、区域之间和代际之间的转移和分配[11]。其中,区间外部性被研究得最多,也是本文关注的重点。一般认为空气污染具有负外部性,因此环境规制的治理效果具有正外部性;也有学者发现环境规制的外部性呈现倒“U”型,即只有当环境规制强度超过阈值,正外部性才会显现[12]。那么,当前中国环境规制的正外部性是否充分发挥,制约实现正外部性的关键因素是什么,均有待进一步探究。
关于制约环境规制实现正外部性的关键因素,目前鲜有文献直接探讨,从影响机制上看,环境规制的外部性不仅依赖于大气污染的扩散效应,而且受到地区间环境规制策略互动的制约[13]。具体而言,如果某一地区环境规制的加强也带动周围地区环境规制提升,那么周围地区的空气质量与公共健康得到提高,环境规制的正外部性实现;否则,环境规制的正外部性将难以实现。关于中国环境规制的策略互动形态,学者们持有不同的观点。第一种观点是,各地区的环境规制呈现逐底竞争模式。其主要原因如下:首先,环境治理工作中普遍存在的“搭便车”心理会导致各地区对环境规制采取非完全执行策略[14]。其次,地方政府间普遍存在经济竞争,为了降低企业的经营成本、争夺流动性要素[15],各地区采取竞相向下的环境规制策略。第二种观点是,环境规制的空间互动是逐顶竞争模式。其主要原因如下:首先,随着生态环境指标纳入政绩考核体系,地方政府有了治理污染、保护环境的政治激励,环境规制的“竞次”现象减弱,“竞优”模式逐渐形成[16]。其次,对于产业转型升级的地区而言,为了吸引对优质生态环境有偏好的高级人才,可能采取环境规制的逐顶竞争策略[17]。第三种观点是,环境规制的空间策略互动因不同时期、不同地区而有所差异[18]。
纵观已有研究,学者们围绕“环境规制与公共健康”“空气污染及其治理的外部性”等问题作了一定的探讨,但仍存在一些缺憾:①已有研究主要基于污染减排视角分析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除了污染减排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影响路径,有待进一步探讨。②空气污染的负外部性已成为共识,那么作为空气污染的重要约束机制,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是否具有正外部性?制约其正外部性的关键因素是什么?目前尚不清楚。③已有研究发现,空气污染会增加抑郁、焦虑、认知衰退风险,对心理健康产生负面影响[19]。然而目前文献主要关注环境规制对人口死亡率、疾病患病率等生理健康的影响,环境规制能否改善心理健康,尚缺乏有力的经验证据。
本研究从外部性的视角研究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可能的边际贡献如下:①从污染减排、认知提升等路径入手,厘清了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影响的作用机制。②基于空间溢出的视角研究环境规制的健康影响是否具有正外部性,并从大气污染传输、知识空间溢出、环境规制的空间策略互动3个方面系统阐释空间溢出机制,是对外部性理论的拓展和延伸。③创新性地结合精神科就诊率、心理状态相关的百度搜索指数衡量公众心理健康,并将环境规制的健康影响评估从生理健康拓展到了心理健康领域。
2 作用机制及空间溢出机制
2. 1 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影响的作用机制
环境规制主要通过两条路径影响公共健康。第一,污染减排路径。PM2. 5等空气污染物具有直接呼吸损害效应,可能造成呼吸道感染、血管内皮功能损伤、DNA氧化性损伤等,增加呼吸系统疾病、心脑血管疾病以及早逝的发生风险[20-21]。环境规制作为空气污染的重要约束机制,可以通过降低空气污染的路径改善公共健康,这是最直接的影响路径。第二,认知提升路径。空气污染对公共健康的损害,一方面取决于空气污染水平,另一方面,受到公众污染防护意识的制约。随着公众对空气污染认知水平的提升,人们会主动采取污染规避行为,在空气污染严重时减少户外运动[22],增加口罩、空气净化器等防御性投资[23],以减轻污染暴露及其健康损害。那么,如果环境规制提升了公众的污染认知水平与污染防护意识,就可以进一步减轻污染的健康影响。然而,环境规制是否影响公众的污染认知,尚缺乏充分的经验证据。最近的研究显示,PM2. 5监测数据披露之后,公众对空气污染的关注度上升,户外活动等污染暴露行为减少[24]。那么,污染治理投资等环境规制手段是否具有和污染信息披露相似的作用?后文将重点对此进行检验。
2. 2 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影响的空间溢出机制
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改善能否实现正外部性,主要受到3方面因素的影响和制约。
第一,大气污染的跨区域传输。有效的环境规制能够降低本地区的空气污染,那么通过大气平流输送至邻近地区的污染物相应减少,有助于邻近地区的环境健康水平提升。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条路径中,邻近地区并未主动采取行动治理污染,其污染排放并未有实质性的下降,仅依靠大气污染的空间溢出机制改善公共健康,其效果非常有限。
第二,信息和知识的空间溢出。环境规制体现的是政府、企业和公众污染治理的努力,这些努力不仅仅是污染治理投资,还体现在企业为树立绿色品牌形象而做的宣传,政府和新闻媒体对大气污染危害的普及和报道[24]。因此,环境规制的增强会提升当地居民的污染认知水平及污染防护意识。信息和知识具有空间溢出效应,若其邻近地区居民通过电视、网站看到相关新闻,污染认知水平随之提升,那么环境规制的健康改善效果亦会呈现正外部性。
第三,环境规制的空间策略互动。在“中国式分权”模式下,地方政府既拥有拉动地方经济以增加财政、税收的“财政激励”,又拥有完成绩效考核、实现政治晋升的“政治激励”,在财政与政治的双重激励下,地方政府之间展开包括环境规制竞争在内的多种形式竞争,形成不同类型的环境规制空间策略互动。一般而言,环境规制的空间互动策略可归纳为3种类型:逐顶竞争、逐底竞争与无策略行为。具体而言:如果各地区普遍采取“逐顶竞争”策略,即本地区提升环境规制强度,周围地区也竞相提升环境规制强度,那么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改善效果就会实现正外部性;如果各地区普遍采取“逐底竞争”策略,即本地区放松环境规制强度,周围地区也相继放松,或本地区提升环境规制强度,周围地区依然选择放松策略[18],那么环境规制的正外部性难以实现,甚至会造成周围地区公共健康水平的下降;如果各地区普遍采取“无策略”行为,即无论本地区环境规制强度增强或减弱,周围地区都不予理会,那么环境规制的空间外部性无法实现。
综上所述,环境规制主要通过污染减排、认知提升路径改善本地区的公共健康状况。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改善能否实现正外部性,则取决于大气污染传输、知识空间溢出及环境规制的空间策略互动情况。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影响的作用机制及空间溢出机制如图1所示。
3 变量选取、空间自相关检验与模型设定
3. 1 变量选取
基于1998—2022 年中国31 个省份(研究未涉及香港、澳门和台湾)的面板数据,研究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及其空间溢出效应。数据来自历年的《中国环境年鉴》《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各省市统计年鉴等;PM2. 5的数据来自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发布的逐年PM2. 5数据;百度搜索指数来自百度官网,覆盖了2011年后各地区电脑端和手机端的搜索数据。主要变量的含义及样本描述性统计见表1。
(1)被解释变量:公共健康。首先,已有研究大多基于婴儿、成人、老年人口等不同人群的死亡率分析空气污染的健康影响[1,3-4,6]。鉴于数据可得性,本研究将人口死亡率作为公共健康的主要衡量指标,并采用居民医疗保健支出占消费性支出的比重这一指标,从医疗成本的角度进行稳健性检验。同时,考虑到环境规制对不同人群的影响可能存在差异,使用孕产妇死亡率对脆弱人群的健康状况进行衡量。其次,结合精神科就诊率和心理状态相关的百度搜索指数衡量心理健康。其中,百度指数包括“抑郁”“焦虑”“沮丧”等与心理状态相关的搜索指数,百度指数越大,公众心理健康状况越差[24]。
(2)核心解释变量:环境规制。学者们从不同的视角对环境规制进行了测度。例如,采用污染治理投资刻画政府和企业主动治理污染的努力[25];采用排污费收入从被动处罚的角度对环境规制的监督强度进行测度[26]。鉴于此,本研究基于污染治理投资从主动治理的角度对环境规制进行测度,并以排污费征收指标从被动处罚的角度进行稳健性检验。
(3)渠道变量:据前文作用机制分析,环境规制主要通过污染减排、认知提升两条路径影响公共健康,因此,选择空气污染浓度、污染认知水平变量对影响渠道进行表征。①空气污染浓度。借鉴邵帅等[2]的研究,采用PM2. 5质量浓度对实际的空气污染水平进行衡量。②污染认知水平。随着空气污染认知水平的提升,公众会越来越多地使用网络搜索等方式了解污染信息及防护措施。“口罩”作为常见的空气污染防护用品,其网络搜索指数能够直接反映公众对当前污染问题的关注度和寻求防护措施的意愿。因此,利用“口罩”为关键词的百度搜索指数,衡量公众的污染认知水平与污染防护意识。
(4)控制变量:本研究将可能影响公共健康的经济发展水平、产业结构、人口规模、卫生支出、医疗资源、基础教育和对外开放因素纳入控制变量。
(5)空间权重矩阵:为了考察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在地理邻近、经济邻近、经济地理邻近等不同地区间的溢出效应,基于地理距离矩阵(Wg)、经济距离矩阵(We)、经济地理距离矩阵(Wge)进行研究。其中,地理距离矩阵的元素wgij 设置为两省份之间距离平方的倒数,如式(1)所示;经济距离矩阵的元素weij 设置为两省份人均GDP差距的倒数,如式(2)所示;经济地理距离矩阵Wge的构建则借鉴邵帅等[2]的研究,兼顾地理距离与经济影响,如式(3)所示。
式中:-Y1,-Y2,···,-Yn 分别是省份1,省份2,···,省份n的人均GDP平均值;-Yn 是所有省份的人均GDP平均值;diag 则表示对角矩阵。
3. 2 空间自相关检验
使用Moran's I,分别基于3种不同类型的空间权重矩阵对人口死亡率、环境规制等核心变量进行全局空间自相关性检验;以Moran's I 散点图为载体,对核心变量进行局部空间自相关性检验。结果显示,核心变量均存在显著的空间正相关性,要分析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就有必要把这种空间特征纳入模型之中。限于篇幅,检验结果备索。
3. 3 模型设定
3. 3. 1 环境规制影响公共健康的空间计量模型
根据不同的研究目的构建不同的空间面板模型进行实证研究。首先,本研究旨在考察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是否具有空间外部性,空间杜宾模型更加符合研究需求。为进一步验证模型设定的合理性,参考Elhorst[27]的研究,基于LM检验、LR检验和Wald统计量进行空间计量模型适用性检验,结果亦显示应选择空间杜宾模型。Hausman检验和联合显著性检验的结果表明,空间、时间双固定的杜宾模型是本研究的最佳选择。限于篇幅,检验结果备索。模型设置如下:
Hit = ρWHit + β1 Rit + β2 Xit + β3WRit + β4WXit + ui +γt + εit (4)
式中:Hit为省份i 在t 年的公共健康状况;Rit为省份i在t 年的环境规制强度;Xit为一系列省级行政区层面的控制变量;W 为空间权重矩阵;ui和γt是省份和年份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误差项;ρ 是空间自回归系数;β 是各解释变量的待估参数。
3. 3. 2 环境规制影响公共健康的空间溢出机制检验模型
由机制分析可知,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能否实现正外部性,约束机制之一是各地区的环境规制是否形成了良好的策略互动。为了检验环境规制互动形式,借鉴张文彬等[16]、金刚等[18]的研究,构建两种类型的两区制空间杜宾模型进行研究,模型设定如下:
式中:Rit为省份i 在t 年的环境规制强度;Xit为一系列省级层面的控制变量;W 为空间权重矩阵;ui和γt表示省份和年份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误差项;I 1it、I 2it 分别表示两种不同类型的指示函数,定义分别见式(7)、式(8);θ 是各解释变量的待估参数;λ 是环境规制空间互动的反应系数。由式(5)知,当周围省份加权平均的环境规制强度较上一年度有所减弱时,本省的环境规制反应系数为λ1;否则,本省的环境规制反应系数为λ2。由式(6)知,当周围省份加权平均的环境规制强度与本省相比较弱时,本省的环境规制反应系数为λ3;否则,本省的环境规制反应系数为λ4。λ1、λ2、λ3、λ4的正负符号及显著性水平不同,各地区环境规制的互动形态亦有所差异,具体情况见表2。
4 基本实证结果分析
4. 1 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及其空间溢出效应
当空间溢出现象存在时,各因素对公共健康的影响可分解为直接效应与间接效应[28]。直接效应是某一因素变化对本地区公共健康的影响;间接效应即为空间溢出效应,是某一因素变化对邻近地区公共健康的影响。由于点估计在解释间接效应方面存在一定偏误,Lesage等[29]指出偏微分矩阵方法能够更好地计算随机冲击对各变量的影响,进而对直接效应、间接效应进行更为准确的估计。鉴于此,本研究基于偏微分矩阵对回归结果进行分解,并对环境规制的直接效应、间接效应进行分析。基于偏微分分解的实证结果见表3。在3种空间权重矩阵下,环境规制的直接效应显著为负,间接效应均不显著,表明环境规制强度的提升能够有效降低本地区的人口死亡率,但这种健康改善效应不具备显著的空间溢出性。
4. 2 稳健性检验
为增加研究结论的可靠性,从3个方面进行稳健性检验。第一,更换核心变量指标。基准回归使用人口死亡率衡量公共健康水平,本节使用城乡居民医疗保健支出与消费性支出之比(%)作稳健性检验;基准回归从主动治理的视角出发,以工业污染治理投资完成额与工业增加值之比(%)衡量环境规制强度,本节从被动处罚的视角,以排污费解缴入库金额与工业增加值之比(%)作稳健性检验。第二,对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进行处理。借鉴金刚等[18]的研究,使用环境规制变量的滞后一期作为环境规制的工具变量,基于空间自滞后模型(SLX)、利用2SLS方法进一步分析。第三,剥离其他公共卫生冲击可能对研究结论的影响。2020年发生的公共卫生事件对环境治理与公共健康均可能造成一定影响,因此进一步使用其发生之前的数据(1998—2019 年)进行稳健性检验。检验结果见表4,由表4可知,在3种稳健性检验下,环境规制能够降低本地区的人口死亡率,但是这种健康改善并不具有空间溢出效应,研究结论保持稳健。
4. 3 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影响的作用机制分析
前文作用机制的分析表明,环境规制可以通过减少污染排放、提升公众的污染认知水平和污染防护意识,进而提升公共健康水平,本节将对此进行实证检验。
首先,基于PM2. 5 质量浓度,考察环境规制的污染减排机制。由表5可以看出:①直接效应的实证结果显示,PM2. 5增加了人口死亡率,环境规制强度的提升则降低了PM2. 5质量浓度,即环境规制通过减少空气污染,进而改善公共健康状况,污染减排机制得以验证。②由间接效应的结果可知,环境规制对PM2. 5质量浓度的降低不具备空间溢出性,对公共健康的改善亦不具备空间溢出效应。大气污染的空间溢出特性已是共识,环境规制对大气污染的降低不具备空间溢出效应,其可能原因是各地区的污染减排行为尚未形成良好的策略互动。
其次,基于“口罩”为关键词的百度搜索指数,考察环境规制对污染认知水平与污染防护意识的影响,该指数越大,说明居民搜索大气污染防护用品的信息越频繁,污染防护意识越强。由表5的实证结果可以看出:①环境规制对百度指数的直接效应显著为正,表明环境规制强度的提升可以增强公众的污染认知水平和污染防护意识。②百度指数的直接效应显著为负,即污染认知水平和污染防护意识的提升有助于降低人口死亡率。③主要解释变量及渠道变量的直接效应均显著,间接效应均不显著,表明环境规制可以通过提升公众的污染认知水平和污染防护意识改善公众健康,但是该影响并不具备空间溢出效应,即知识的空间溢出机制尚未发挥作用。
综上所述,环境规制能够通过降低大气污染浓度、提升公众的污染认知水平,进而改善本地区的公共健康状况;与此同时,污染减排行为未能实现良好的空间溢出,知识的空间溢出机制也未发挥作用,最终导致环境规制的健康影响无法实现正外部性。
4. 4 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影响的空间溢出机制分析
作用机制的实证分析表明,环境规制对空气污染的空间溢出效应不显著,本研究认为,各地区环境规制尚未形成良好的策略互动可能是其重要原因。为进一步对空间溢出机制进行检验,构建式(5)、式(6)所示的两区制空间杜宾模型,分析各地区的环境规制策略互动模式。
基于两区制空间杜宾模型的实证结果见表6。首先,在地理距离矩阵和经济地理嵌套矩阵下,λ1、λ2均不显著,即当周围地区环境规制强度变化时,本地区无策略互动。λ3显著为正,λ4不显著,即当周围地区的环境规制与本地区相比较为宽松时,本地区也放松环境规制,表现出环境规制的逐底竞争;当周围地区的环境规制与本地区相比较为严格时,本地区无策略互动。其次,在经济距离矩阵下,λ1不显著,λ2显著为负,即当周围地区的环境规制强度较上一年度有所减弱时,本地区无策略互动;当周围地区的环境规制强度较上一年度有所增强时,本地区进一步放松环境规制,环境规制互动接近逐底竞争。λ3显著为正,λ4显著为负,即当周围地区的环境规制与本地区相比较为宽松时,本地区也放松环境规制;当周围地区的环境规制与本地区相比较为严格时,本地区进一步放松环境规制,环境规制互动呈现逐底竞争态势。
综上所述,无论何种权重矩阵下,各地区均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环境规制逐底竞争,尤其是在经济发展水平相似的地区,环境规制的逐底竞争更为普遍。正是由于地区间尚未形成良好的环境规制策略互动,导致环境规制的污染减排效果未能产生显著的正外部性,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改善也未能实现正外部性。
5 拓展研究的实证结果分析
5. 1 基于脆弱人群的研究
已有研究显示,孕产妇是环境污染中的脆弱人群,受到高浓度的空气污染会增加早产风险和自然流产风险,提高孕产妇死亡率[30]。那么,环境规制对脆弱人群的健康影响与普通人群有何不同?本节基于孕产妇死亡率进一步研究环境规制对脆弱人群的影响。首先,由表7的实证结果可知,环境规制的直接影响在3种空间权重矩阵下均显著为负,其间接效应均不显著,这表明环境规制能够降低孕产妇死亡率,但是该影响并不存在空间溢出效应。其次,进一步对比环境规制对本地区普通人群、脆弱人群健康的影响效果大小。结合表3的结果可知,环境规制强度(工业污染治理投资完成额占工业增加值之比)每增加1个百分点,地理矩阵下本地区人口死亡率将下降0. 019个百分点,下降比例为3. 069%。环境规制强度每增加1个百分点,本地区孕产妇死亡率下降0. 008个百分点,下降比例为28. 571%,大于对普通人群的影响效果。这表明孕产妇等脆弱人群能够从环境规制中获得更多的健康收益。
5. 2 基于不同时期的研究
2007年,原国家环境保护总局与各省签订了《“十一五”主要污染物总量削减目标责任书》,环境目标约束正式纳入各省市的官员考核指标[31]。考虑到环境目标约束可能对环境规制的制定与实施造成一定的影响,因此以2007年为界,将样本分为1998—2007年、2008—2022年两个时期进行研究。由表8实证结果可知,1998—2007年,环境规制的直接效应均不显著,间接效应在地理距离矩阵和经济地理嵌套矩阵下显著为正,表明环境目标约束纳入官员的政绩考核之前,环境规制对本地公共健康的改善作用没有发挥,而且对其邻近地区的公共健康产生负面影响。2008—2022年,环境规制的直接效应均显著为负,表明环境目标约束纳入官员的政绩考核之后,本地的人口死亡率显著下降,环境规制的健康改善效应逐步显现。
5. 3 基于心理健康的研究
已有研究发现,空气污染不仅影响生理健康,增加不同年龄人群的死亡风险,而且会导致抑郁、焦虑和认知衰退,对心理健康产生负面影响[20-21]。那么,作为空气污染的重要约束机制,环境规制能否改善心理健康状况?由表9的实证结果可知,环境规制强度的提升显著降低了精神科就诊率,显著降低了“抑郁”“焦虑”“沮丧”为关键词的百度搜索指数,改善了公众的心理健康状况;与此同时,环境规制对心理健康的改善亦不具备空间溢出效应。
6 结论与政策启示
本研究运用空间面板模型研究了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效应、作用机制及空间溢出机制。研究发现:①环境规制虽然能够有效降低本地区的人口死亡率,但这种健康改善效应并未实现正外部性。②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渠道主要是降低空气污染、提升公众的污染认知水平;而地区间存在的环境规制逐底竞争,导致环境规制的健康影响未能实现正外部性。③孕产妇对空气污染的危害更为敏感,环境规制对其健康的改善效果更大。④2007年环境目标约束正式纳入各省市的官员考核指标之后,环境规制的健康改善作用得以发挥。⑤环境规制能够降低精神科就诊率,减少“抑郁”“焦虑”“沮丧”等关键词的百度搜索指数,改善了公众的心理健康状况。
研究结论对于加强大气污染联防联控、促进公共健康发展具有如下启示。
第一,加强区域间的环境规制合作,树立合作共赢的环境健康理念。各地区应改变各自为政的治理模式,通过制定统一的污染排放标准、加强环境保护联合执法、促进节能减排新技术的研发合作等方式,共同探索和制定空气污染的协同治理机制。
第二,完善政绩考核指标体系,优化经济发展方式转型的顶层设计。应结合各地区经济发展与环境污染的情况,适当增加环境质量、公共健康、社会保障等层面的考核指标,构建经济增长、环境保护、公共健康三管齐下的考核体系;与此同时,完善环境治理的奖励机制、惩罚机制与补偿机制,多种机制体系调动生态环境保护的积极性。
第三,推进环境健康宣教工作,提高全民污染认知水平与污染防护意识。应当进一步加强环境与健康知识宣传,特别是将孕产妇等脆弱人群作为科普宣传的重点,可通过微信公众号、微博、抖音等社交媒体普及污染防护常识,通过医护团队进社区提供专业化的咨询与诊疗服务,为公共健康水平的提升奠定基础。
参考文献
[1] CHAY K Y,GREENSTONE M. The impact of air pollution on infantmortality:evidence from geographic variation in pollution shocks inducedby a recession[J].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2003,118(3):1121-1167.
[2] 邵帅,李欣,曹建华,等. 中国雾霾污染治理的经济政策选择:基于空间溢出效应的视角[J]. 经济研究,2016,51(9):73-88.
[3] CHAY K,DOBKIN C,GREENSTONE M. The clean air act of 1970and adult mortality[J]. Journal of risk and uncertainty,2003,27(3):279-300.
[4] LUECHINGER S. Air pollution and infant mortality:a natural experimentfrom power plant desulfurization[J]. Journal of health economics,2014,37:219-231.
[5] GREENSTONE M,HANNA R.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air andwater pollution,and infant mortality in India[J]. American economicreview,2014,104(10):3038-3072.
[6] TANAKA S.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 on air pollution in Chinaand their impact on infant mortality[J]. Journal of health economics,2015,42:90-103.
[7] 武卫玲,薛文博,王燕丽,等.《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实施的环境健康效果评估[J]. 环境科学,2019,40(7):2961-2966.
[8] WANG Y Z,ERIKSSON T,LUO N S. The health impacts of two policiesregulating SO2 air pollution:evidence from China[J]. Chinaeconomic review,2023,78:101937.
[9] 谌仁俊. 大气污染、公众健康与环境政策研究[D].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6:1-87.
[10] 孙涵,聂飞飞,申俊,等. 空气污染、空间外溢与公共健康:以中国珠江三角洲9个城市为例[J]. 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7,27(9):35-45.
[11] 李郁芳,李项峰. 地方政府环境规制的外部性分析:基于公共选择视角[J]. 财贸经济,2007(3):54-59.
[12] 李冠杰. 开放经济下环境规制强度对环境污染的外部性影响研究[J]. 统计与决策,2018,34(8):105-108.
[13] 何正霞,曹长帅,王建明. 环境规制、产业集聚与环境污染的空间溢出研究[J]. 华东经济管理,2022,36(3):12-23.
[14] FREDRIKSSON P G,MILLIMET D L. Strategic interaction andthe determination of environmental policy across U. S. states[J].Journal of urban economics,2002,51(1):101-122.
[15] 朱平芳,张征宇,姜国麟. FDI与环境规制:基于地方分权视角的实证研究[J]. 经济研究,2011,46(6):133-145.
[16] 张文彬,张理芃,张可云. 中国环境规制强度省际竞争形态及其演变:基于两区制空间Durbin固定效应模型的分析[J]. 管理世界,2010(12):34-44.
[17] 张征宇,朱平芳. 地方环境支出的实证研究[J]. 经济研究,2010,45(5):82-94.
[18] 金刚,沈坤荣. 以邻为壑还是以邻为伴:环境规制执行互动与城市生产率增长[J]. 管理世界,2018,34(12):43-55.
[19] ZHANG X,CHEN X,ZHANG X B. The impact of exposure to airpollution on cognitive performance[J].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2018,115(37):9193-9197.
[20] 王玉泽,罗能生. 空气污染、健康折旧与医疗成本:基于生理、心理及社会适应能力三重视角的研究[J]. 经济研究,2020,55(12):80-97.
[21] 刁贝娣,丁镭,成金华. 不同类型城市的PM2. 5健康风险及影响因素差异[J]. 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21,31(8):90-100.
[22] GRAFF ZIVIN J,NEIDELL M. Days of haze: environmental informationdisclosure and intertemporal avoidance behavior[J]. Journal of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2009,58(2):119-128.
[23] ITO K,ZHANG S. Willingness to pay for clean air:evidence fromair purifier markets in China[J].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2020,128(5):1627-1672.
[24] XIE T T,YUAN Y,ZHANG H.Information,awareness,and mentalhealth:evidence from air pollution disclosure in China[J]. Journalof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2023,120:102827.
[25] 罗能生,王玉泽. 财政分权、环境规制与区域生态效率:基于动态空间杜宾模型的实证研究[J]. 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7,27(4):110-118.
[26] 张华. 地区间环境规制的策略互动研究:对环境规制非完全执行普遍性的解释[J]. 中国工业经济,2016(7):74-90.
[27] ELHORST J P. Matlab software for spatial panels[J]. Internationalregional science review,2014,37(3):389-405.
[28] LESAGE J P, PACE R K. Spatial econometric modeling of origindestinationflows[J]. Journal of regional science,2008,48(5):941-967.
[29] LESAGE J P,PACE R K. Introduction to spatial econometrics[M]. New York:Chapman and Hall/CRC,2009.
[30] 陈小红,黄亚捷,盘诗芮. 环境污染对孕产妇死亡率影响分析:基于2005—2015年省级面板数据实证研究[J]. 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8,28(S2):67-70.
[31] 余泳泽,孙鹏博,宣烨. 地方政府环境目标约束是否影响了产业转型升级[J]. 经济研究,2020,55(8):57-72.
(责任编辑:田红)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环境规制与居民健康:影响效应、空间溢出及政策优化”(批准号:72203066);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交通污染排放的社会外部性及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研究”(批准号:17ZDA081);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空气质量、环境规制对公共健康的影响研究”(批准号:2662021JGQD008)。
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24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