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小说和“花儿”为河湟造像

2024-12-04 00:00:00刘大伟
青海湖 2024年11期

大学一年级时,青海师范大学天风文学社与文史苑文学社联合举办了一次征文比赛,我因一组诗歌获奖,学校请来的颁奖嘉宾中,有位胖墩墩、眉眼含笑的作家,看起来平易近人。我领到获奖证书后,产生了让他签个名的想法,他乐呵呵地答应了我的要求,并在证书上写下“祝贺!井石”。因这四个字,我算是正式结识了井石老师。这位和蔼的老师对我说,可以随时到省文联去找他,但作为一个拘谨且害羞的学生,本科阶段始终没有去找他,直至后来在赵宗福先生的推荐下正式加入省作协,因参加会议而多了见面的机会。那时候,大家都使用QQ聊天工具,井石老师建立了“青海花儿交流群”,作为群主的他经常在里面编创“花儿”,颇有兴致的我也会随时跟上,和众人对“花儿”。由此,我认为井石老师是一位立足民间、从事精英写作的小说家。有一次,井石老师打来电话,说《浙江作家》准备配发他的一篇评论文章,想找一位年轻作者,问我能否写一篇,我果断地答应并完成了任务,记得那篇评论的标题是《民间立场与精英书写——井石先生的三种肖像》。从此,我们的联系更加紧密起来。前些年,刘晓林教授主持《青海湖》的评论栏目时,跟我约过一篇有关井石老师的评论,文章完成后直接给了编辑部,并未告知井石老师,猜测他应该看到过。数月前,《青海湖》主编郭建强先生嘱我完成一篇青海老作家的访谈和评论,我没多想直接选定了井石老师,如果要说明一个理由的话,应该与上述往事有关。

刘大伟:得知井石老师毕业于青海卫校一个非常特殊的专业,很是惊讶,这个专业看起来与文学创作关联不大,但有可能为您提供了更多观察世界和思考问题的角度。想知道您是如何从工科专业走向文学之路的?

井石:我是1970年从湟源中学(现在的湟源一中)初中毕业回乡,当年被“贫下中农”“推荐”到青海卫校学做“赤脚医生”的。当时学校分农医班、检验班、防疫班、护士班等。学什么专业,由学校分配。记得那天全体新生被集合到校园里,听老师点名分班。老师说,今年还有一个特殊的班,叫“工业卫生班”,全班只要10个同学。由于这个班的特殊性,选拔到这个班的同学要家庭历史清白,政治觉悟高,个人文化水平相当。听到此话,新生中间就私下议论,这是从饭锅里捞油花呢!分班当然先从“工业卫生班”开始。宣布的结果,我就在名单之上,于是,我有点洋洋自得地站到那9个同学之中。

西宁北大街有个工业卫生科,它虽隶属于青海省卫生防疫站,其业务工作则完全独立。分好班的当天下午,我们10个同学便被带到了工业卫生科。先是为期一周的保密教育,直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这专业是搞放射性核监测,就是为我国当时所进行的核试验提供同步监测而设置的。那时候,这项监测工作,对外是严格保密的。我们的老师就是这里的科研人员,他们像师傅带徒弟一样,带领我们边学习、边工作。学习两年半毕业后,包括我在内的5名同学,被分配到了德令哈工业卫生站工作。这项工作其实也并不复杂,平常进行每日一次的柴达木放射性本底调查,只有在国家进行核试验期,进行24小时特殊配合。所以,在平时我便有了看文学书籍、学习文学创作的时间。

1978年,我国对外宣布停止一切核试验,我们也胜利地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工业卫生站转为民用,开始了对放射性医疗设备及放射性同位素使用单位的监督监测工作。

1981年,《瀚海潮》得到正式刊号,从内部发行变为全国发行,因需要编辑,当时任海西州委宣传部长的王贵如先生便找我商量,要我改行当编辑,我当然高兴地答应了。尽管我国全面停止了地面核试验,我们所干的专业已停止,但因原单位所干工作的特殊性,上面仍有“留任待命,不能随便调出”的规定。王贵如部长便不厌其烦,从主管州长到主管局长、再到我单位的领导,层层找人,反复做工作才把我借调进了《瀚海潮》编辑部。这一借调,成了“刘皇爷借荆州”,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路标。

刘大伟:如此来看,每个写作者在其成为作家之前,大都有过多种身份和与之相关的经历,这些经历和经验往往构成其写作资源的重要矿脉。这方面跟您类似的是小说家麦家,他在成为作家之前,一直干的是无线电信号分析和接收工作,实际上这也是一个保密性很强的工作,但是后来麦家将这些经历当作素材写进了《解密》《暗算》等作品中。您虽然没有将这些经历直接写进小说,但用大量笔墨写出了河湟谷地的人生百态。之前,青海文学界曾有“河湟文学流派”的提法,并将您列为“河湟文学”的代表性作家,但现在评论界对“河湟文学”的讨论比较少了,身为作家,您是如何看待这种情况的?

井石:我的家乡在湟源一个叫纳隆的山沟里,从小就吃着洋芋蛋、喝着杂面汤、听着“少年”、看着社火长大,所以,我写《停停吧,秋雨》时极为应手,后来,我干脆就以家乡为题材,写在特定环境下家乡人们的生活,而且越写越顺手。如《湟水谣》《古堡的主人们》《山凹农家》《张八爷淘金记》《麻尼台》《金梦劫》等,突然就想起一句话:要想给别人一杯水,自己就得有一桶水。这“一桶水”,便是我对家乡的了解和熟悉程度。

青海文学界的评论家们便认可了我的这一写法,并将这些作品划归到“河湟文学流派”里去了。现在的评论界对“河湟文学”的讨论比较少了,大概是因为现在年轻一代的作家们很少写熏陶了自己的乡土文化的作品了。

刘大伟:一个文学流派的形成,不仅要有比较成熟的理论主张,也需要相对稳定的作家群体和相应的创作实绩。的确如您所言,年轻一代的写作者不仅在题材上疏离了乡土,实际上更严重的是面临着“断层”的问题,尽管早有“大学中文系不培养作家”的说法,但作为文学老师,我也在努力做些发现和培养写作人才的工作,希望能从大学校园里走出一些优秀写作人才。说到作家从哪里来这个话题,是不是可以将您定义为“从海西走出来的作家”?从您的工作及创作经历来说,有哪些特别的“海西故事”可以和读者分享?

井石:我的文学之路肯定是从海西走来的,因为我的文学之根就在海西,在《瀚海潮》。我的文学方面的老师王贵如、王文泸、高澍、王泽群等都在海西。1979年以前,我虽然已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并在报刊上发表过几首小诗,但没写过小说,听说要创办《瀚海潮》,我心血来潮,赶写了一篇题为《没有写完的实验记录》的短篇小说,拿给借调到海西州文化工作站筹备《瀚海潮》的王泽群老师看,泽群老师看完后说,你这小说故事还行,可就是通篇叙述,没有细节,小说是要有细节的。当时的我愣住了,一脸茫然地问:什么是细节?这一幼稚的问题把泽群老师给问笑了,连什么是细节都不知道的人还敢写小说吗?

是可笑。因为我在写这篇小说时,的确不知道何为小说细节,何为文学语言。后来就是王贵如、高澍、王泽群这些老师从什么是小说细节、文学语言这些基础环节开始给我讲文学创作,他们的悉心指导犹如仙人指路,将我慢慢点化开来。

《没有写完的实验记录》通过修改,编发在了《瀚海潮》创刊号小说栏,虽然是最后一条,但对我的激励非同一般。第二年,我又写成了短篇小说《停停吧,秋雨》,适时,当时的《青海湖》负责人言公老师来德令哈给《瀚海潮》举办的文学创作训练班讲课,由于我原来所在单位的领导说我不务正业,没让我参加那期学习班,我就利用下班时间把那篇小说稿送到言公老师的住处,希望老师能给我提点修改意见。第二天,言公老师就托人把我喊去了,说他已决定把这篇小说带走,但有几个地方需要修改一下。能在省级刊物发小说,我能不激动吗?于是,我用了整整一个通宵,把它修改誊抄出来,交给了言公老师。后来,这篇小说就在1980年第10期的《青海湖》上发出来了,同期还配发了言公老师的评论《情动于衷,发人深省》。刊物发行后,在省内曾引起小小轰动。

刘大伟:在谈到“文学的根性”时,不得不谈到民族民间文化的重要性。对一位作家而言,民间文化意味着什么?您在小说创作中如何吸收并处理这些民间文化养分的?

井石:你说得很对,在乡土文化的作品中,叙写民族民间文化对作品的构成而言非常重要。一个民族在其生存和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不同于别人的习俗氛围,他们就在这种氛围中生存,如果描写乡土文化的作品中忽视了他们的这一生存方式,这个作品就要大打折扣了。我在这方面还是特别注意的,比如《湟水谣》对丧葬礼的描写,《麻尼台》对社火的描写,《张八爷淘金记》和《金梦劫》对淘金的描写等等。让人物就在某个特定的氛围内活动,这种设定,就强调了这些人物的命运就在这样的习俗氛围中形成,一旦脱离开这种氛围,这些人物就像患了病一样,会表现出不适之症。

刘大伟:我注意到井石老师在“花儿”的搜集、整理和研究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对“花儿”的演唱比较熟悉,与“花儿”歌手的交流也很频繁。作为一名作家,为何还要把大量精力花在这些方面?

井石:说起“花儿”,我从小时候就喜欢。村子有“少年”唱得特别好的人。大人们说,“少年”是“野”的东西,在庄子里根本不能唱,连曲子都不能哼,叫老人们听见是要挨打的,只能到离庄子很远的山地里劳动时才唱,唱的都是些让人听了肉麻的“少年”,那些内容在这里就不说了。但我喜欢“少年”,我知道的第一首“少年”便是从他们口里听来的:“清水的河儿里扳浆哩,浆杆儿滑着溜哩;搂着怀里还想哩,恨不得钻进肉里。”

后来,我就准备了一个大本子,来誊写“少年”。在德令哈时,巴音河西,就是巴音河村,这个村里的人多来自湟源、湟中、互助地区,村里的媳妇们都是唱“少年”的好手。那时候的劳动组织是生产队,我找到队长,队长也爱好“少年”,到拔草的时候,他就把能唱“少年”的媳妇们分到一块地里,我便5分钱一个,买上一草帽冰棍儿,骑了自行车去地里,发给她们,然后拿出本子来,向她们讨要“少年”,她们有“一肚子两肋巴”的“少年”。现在想来,生产队时期大家在一起劳动,可是对“花儿”的好时候。

2010年出版的《青海花儿大典》中,有“花儿词选”一章,里面的传统“花儿”2500首,就是我编的。我还参与编辑了《青海花儿艺术志》《青海花儿论集》,还和别人主编了《青海花儿词典》《青海花儿新编》,自己创作出版了《“少年”探海》,主编出版了《国家公园花儿集》等。湟中残疾女青年张启琴在轮椅上生活,知道她对“花儿”感兴趣,我便通过微信教她“花儿”的创作方法,不久她就成了“花儿”写手,写的多了,我便帮她出了一本“花儿”集《尕妹是耀人的牡丹花》。

刘大伟:您对“花儿”的这份热爱,让我想起了张承志的《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对于草原上的骑手来说,马头琴和蒙古长调所在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故乡,而生活在河湟地区的人们同样离不开“花儿”的精神滋养。实际上这些民间文化就是文学生根的土壤。我想知道的是,从《瀚海潮》到《青海湖》,您以作家兼编辑的身份见证了这两份文学刊物的不易和辉煌,您如何评价这两份刊物?

井石:说到早期的《瀚海潮》和《青海湖》,它们为青海的文学发展都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各有其特点。

就说《瀚海潮》吧。因为有王贵如、高澍、王泽群这样一些编辑大家,在上世纪80年代,《瀚海潮》办得相当活跃。他们没有把《瀚海潮》看成地区性刊物而缩手缩脚,而是面向全省,编辑了《青海省中青年诗人三十八家专辑》《青海中青年作者小说专号》《青海农民作者小说选》《青海文学院中篇小说专辑》以及《青海省中篇小说专辑》第一辑、第二辑、第三辑等等,展示了那个时代青海文学的繁盛景象,而青海有一大批作家、诗人,都是从《瀚海潮》踏上他们的文学之路的。由于作品质量的保证,《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曾给过《瀚海潮》省级刊物一样的待遇,选发过小说目录,连德国大使馆、墨西哥大使馆,都有专函专款,订阅过这份刊物。

刘大伟:您创作于1986年的《湟水谣》被评论界认为是极具意义的一个中篇,出版于1996年的《麻尼台》被认为是您的长篇代表作,您认可这样的评价吗?这十年当中,您的创作状态如何,是不是个人意义上的高峰期?

井石:《湟水谣》和《麻尼台》出炉后,被评论界认可,这对我无疑是一种鞭策和鼓励。从《湟水谣》的发表,到《麻尼台》的出版,刚好10年。这中间我写过中篇小说《古堡的主人们》《张八爷淘金记》《金凤蛋传奇》等,创作状态应该说很好,应该如你所说,在我个人,是创作的高峰期,所以《麻尼台》写得比较顺。在写作期间,个别章节还发在《青海湖》《彩虹》等刊物上,引起了读者的重视。

刘大伟:在众多小说作品中,您最满意的是哪一部?

井石:在我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中篇小说《张八爷淘金记》。张八爷因为钱而走金场,两次都差点把命丢了,后一次因金子而失去了儿子,自己也傻了。这部小说我写得最快,小说中的人物、场景、对话都做到了信手拈来,可以说写得最顺手、最到位。而且由于这部作品的成功,接着写出了中篇小说《金凤蛋传奇》,以至后面的长篇小说《金梦劫》。

刘大伟:我在中学时代就读过您发表在《青海湖》上的短篇《张八爷淘金记》,小说中的人物与一些场景至今还记得,上大学后又读了长篇《金梦劫》,那种“拿命去敲响梦的铁门”与“劈开巨石捧出爱情的野草”的在场式书写特别令人震撼。从您求学到工作的经历来看,应该没有到金场去淘金或实地调研的可能,然而您笔下的沙娃们的生活及工作现状如此真实、鲜活,您是如何做到的?

井石:我虽然没到过金场,但我工作在海西,当年我因工作而跑遍了整个柴达木盆地,去过小说中写到的“昂赛滩”“月亮河”等地,并想象我的父辈们当年怎样在这样的环境里讨生活。我小时候就喜欢听父辈们讲他们的沙娃生活,他们所吃过的“黑苦”——他们把那种非普通人能接受的沉重劳作称为“下黑苦”,讲起那些细节,听得人脊背出汗,所以作品才能写得如此真实、鲜活。

刘大伟:您比较看重作品中的哪些人物形象?这些形象身上寄托了您怎样的精神理想或艺术追寻?

井石:让我讨论自己作品中比较看重的人物形象,自己觉得还是中篇小说《张八爷淘金记》中的张八爷。我觉得这个人物写得比较丰满,具有典型性格和典型命运,他和穷苦命运的抗争以至于命运对他的虐待,在这个人物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

我想说:一个人的命,是跟社会环境紧紧连在一起的。

刘大伟:据我所知,您还担任过电影《龙城正月》的编剧工作,是怎样的机缘促成了这个工作?此后为何没有走编剧之路?

井石:说起《龙城正月》,这是1997年由我编剧,杨凤良执导,吴倩莲、尤勇主演的电影,天津电影制片厂和香港永盛电影制作有限公司联合拍摄。故事有两个核心人物,一个是从灭门惨案中侥幸逃脱的女子,一个是唯钱是图不近女色的杀手,各自为着不同的目的联合起来,原本以为只是人生中的偶然相遇,之后各分西东,谁知道最后两人竟然暗自生情,甚至不惜以死相待。

当时导演杨凤良跑到西宁找我,要我写部电影剧本给他,我没写过电影剧本,他说他相信我能写好,我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一个月后把剧本给他寄去。随后得知果然要拍,他们很快成立了摄制组。导演让我去西安,和他们讨论剧本,我便去了,这一去才发现和电影导演打交道,不是个好差事!他们通宵讨论剧本,讨论完了让我按大家的意见修改,改完后接着讨论并按新的意见再写出剧本,如此反复,等我把改好的剧本最后交给导演时,早就没脾气了。于是,我就把这次经历,当成了“劫难”,从此再没了写剧本的兴趣,还是写小说省力啊。

刘大伟:多年的交往过程中,深感井石老师是一位古道热肠的前辈作家,对基层作家和年轻作家多有帮助和提携,能不能分享一些这方面的感受与思考?

井石:古道热肠谈不上,培养作者,是作为编辑的责任。一个编辑,发现新作者,总是很高兴的。如农民作家武泰元,开始往《瀚海潮》投稿时,因为节省纸张,就在信纸上写密密麻麻的小字,能写多少就写多少,让人看得非常吃力。但他的稿子有内容,我便提出修改意见,写在稿纸上,再拿几本稿纸和他的稿件一起寄给他,让他修改后誊写清楚再寄来。再后来,我去他家探望,发现他竟是个腿脚残疾者,但他对写作很执着。于是我们便成了朋友,他家吃的不够,我便购买面粉到他家,他家孩子们没有衣服穿,我便想法弄小孩衣服送去,有时间我去他家住一两天,就他的稿件当面谈修改意见。在我的帮助下,他的进步很快,后来他的中短篇小说集《苏醒的山谷》和长篇小说《磨洗人生》都是我帮助出版的。

我以为,既然你当了一个刊物的编辑,做辅助文学新人的工作是理所应当和义不容辞的。

刘大伟:在创作方面,您受到过哪些作家或书籍的影响?

井石:我们正寻书读的时候,书店里只有鲁迅的《野草》《热风》《阿Q正传》等小册子。对我来说,能买到鲁迅的小册子,便和饿着肚子时得到了一块馍馍一样高兴。上世纪80年代后,逐渐有文学书籍读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赵树理的小说,比如《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等,我写过的一个中篇小说就受了《李有才板话》的影响。然后看日本小说、欧美小说,《湟水谣》的小说结构,就是受了秘鲁作家略萨《绿房子》的影响。

刘大伟:写作是个苦活儿,不仅需要时间和精力的保证,还要有健康的身体条件。近些年井石老师身有微恙,这种情况是不是限制了您的创作?一名写作者在步入退休生活后,拥有了比较宽裕的时间,生活经验和艺术表达方面也多有沉淀,可能大都有过“写出一部具有超越意义的力作”这样的抱负与冲动,您在身体条件受限的情况下,有这样的冲动或遗憾吗?

井石:说起来,我10年前得过脑梗,而且连续犯了三次,每次都和阎王亲密地握手拥抱,最后,阎王还是恋恋不舍地让我回来了。问题是现在不能写大的文章了。一篇一两千字的小文章,在电脑上用左手“一指禅”来捣,就得捣两三天。但到现在,电脑键盘还是在捣,只要能捣,心里就不慌。大的东西是不能写了,虽时时有“冲动或遗憾”,也只能留到下辈子去写了。

刘大伟:写作数十年,井石老师出版了很多作品,也积累了很多经验,能否给青年作家一些写作方面的建议?

井石:谈到创作经验,我觉得,要写就写自己熟悉的生活,自己熟悉的生活写起来很顺手。我生活在农村,对农家生活场景非常熟悉。无论是写《湟水谣》《古堡的主人们》还是写《麻尼台》,小说中的人物都生活在我所熟悉的环境里。他们的家、他们说话的神气,都在我的脑海中。我的笔就像在随意记录他们的生活,一下笔,他们就出来了。如果让我写工业生活,写军事生活,就不会这样轻松了,我在写电影剧本《龙城正月》时,就有了强烈的感受。对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而言,也许写什么题材不是问题,但对像我这样的人,就只能写自己熟悉的生活、熟悉的题材和熟悉的人群。

刘大伟:在写作方面,您认为天赋重要还是勤奋更重要?

井石: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千差万别。即便是脑子不够用的人,他在某个方面的天赋也许常人就根本达不到。应该说,所谓天赋,就是对某方面的兴趣,对这方面的兴趣越大,天赋就越高。喜欢写作的人,在文学方面肯定有天赋。而天赋和勤奋,这两点都很重要。天赋再高的懒人,他的脑子里有再好的东西,也写不出来,这是我们常常写到鸡叫天明的原因。

刘大伟:我曾在一篇评论文章中,用“故事的歌手(讲述家)”“文化守护者”和“乡土作家”为关键词,斗胆描绘了你的“三种肖像”,这样的描述是否准确,想知道您做何回应。

井石:感谢你对我创作的关心和激励,我手头到现在还放着你写的关于我的两篇评论:《乡土叙事中的集体无意识——井石小说的民俗解析》和《民间立场与精英书写——井石先生的三种肖像》,对我个人及作品了解的透彻使我感动。你说的关于我是“故事的歌手”“文化守护者”“乡土作家”的“三种肖像”的话,我想了一下,你说的应该是对的。我是乡土作家,能讲这一方乡土的故事给大家听,我更应该像农家的庄稼守护员一样,成为这方乡土文化的守护者,你给我这样的荣誉,我非常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