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川眉山,我们住的民宿的主人谢嫂正在做坚果酥,全家人都在场院里剥花生、瓜子和纸皮核桃。令我诧异的是,谢嫂把剥下的坚果壳都摊在大竹匾里,搁到屋顶上去晒。连柚子皮,她也攒在篮子里,吊在屋檐下。
晒到第三天,我终于明白谢嫂要干什么了。她从村后的山上带回了一点儿松柏枝,而场院里腌好的五花肉也早已风干。最肥的那一块,已滴下了一滴晶亮的油。熏腊肉的工作要开始了。
这些在太阳下晒出隐约油香的坚果壳,将与微微风干的柚子皮,以及烧起来噼啪作响的松柏枝一起,在一个巨大的瓦缸里闷出烟来,为腌好的五花肉熏出腊味特有的颜色与香味儿。
烟熏要持续足足五天五夜,拎出来的五花肉就像带着包浆的原石。将这样的腊肉浸在淘米水里洗净,削去外面薄薄一层,上锅蒸熟,就可见肥肉如玉一样透明,而瘦肉像红宝石一样鲜艳,相交处更像玉石中的沁色,油润无比。
谢嫂说,早先村人要用大量的松柏枝熏肉,承包山头的老宋天天跟人吵嘴。因为乡亲都成捆儿地往山下运松柏枝,凡够得到的松柏都被折得光秃秃的。有乡亲发现能够得到的松柏枝都被折完了,竟把树下的松针都带回家,引火熏肉。没有腐殖质供给营养,这一个山头的松柏都长不好了。
老宋找他们理论,他们还笑老宋小气:“你跟村里签合同,只说那木材是你的,可没有说枯树枝是你的,落下来的松针是你的,连山土也是你的。”
吵嘴也不是办法,老宋只好出奇招儿:他做好一批腊肉,专找那些成捆儿扛松柏枝下山的人家,每家送一刀肉。有人不肯接腊肉,因为知道吃了腊肉,明年就不好意思去折老宋的松柏枝。有人讪讪地收了肉,他与老宋有表亲关系,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若是不肯收这点儿土特产,就相当于要断亲。不过,收了老宋腊肉的人家,炒了腊肉豆干,包上腊肉米粑,就服气了:这腊肉,可比他们单用松柏枝熏制出来的腊肉香气浓郁多了,有坚果的香气,有柑橘的香气,还有隐约的焦糖味道。
有人就带着自家做的泡菜上门取经,老宋也毫无保留地告知对方熏肉配方:松柏枝只需要一小部分,还要用到木炭,晒干的坚果壳,半干的橘子皮、柚子皮,以及向日葵去尽瓜子后的花盘。
老宋说:“要丢弃的东西,派上了用场,那滋味才好呢。”
这件事深刻地启发了乡亲们,包括谢嫂。之后,在她眼里,田园中的所有出产,就没有多少废弃物了。收了玉米,把玉米外面的“苞衣”晒干,打成捆儿收好,做叶儿粑时就不用专采大叶仙茅的叶子了——垫上一片玉米“苞衣”,蒸出来一样清香无比。老玉米上的棕黄色细须薅下来,洗净、晒干,可烹茶。这茶清甜可口,能降血压,又不含咖啡因,很适合失眠的人喝。菜园里种的丝瓜,来不及吃就长老了,便索性等其长到黄褐色,摘下来,去皮,抖落种子,做成纯天然的搓澡巾、刷锅巾。还可将丝瓜络塞人鸡肚子炖汤。此汤在鸡汤的醇厚油香之外,另有一股爬藤植物的果实特有的清香,据说有活血化瘀、排毒养颜、开胃健脾的功效。
经过霜打的萝卜,萝卜心已经像雪梨一样甜而爽脆,而接近萝卜皮和萝卜缨子的位置,还是辣的。以前,这些削下来的边角料都会被丢弃;现在,谢嫂有意将萝卜皮切得厚一点儿,用缝被子的大针与粗线将其穿好吊起来,做成脆萝卜干。艳红中夹杂翠绿的萝卜缨子,也可以做泡菜中的调味料。谢嫂说:“懂医理的老宋告诉我,萝卜心吃多了令人水肿,这时吃一点儿腌萝卜皮,里面的辛辣物质就能帮你消除肿胀。”土地上的出产,本来就有这般相生相克的关系。细想想,许多所谓废弃物,都是你没有打开思路,找到它们的用途。
(选自《今晚报》2024年3月20日,有删改!荐稿/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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