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斜坡上》阅读

①苏北的农村男娃，念到高三，若考不上大学，一般是先去建筑工地干些粗活儿。

②所谓建筑工地，一般是村邻起房子的场所。高三“下来”那段时间，天灯就在这样的工地上，从当年夏天一直干到来年春天。

③春天活儿最多。农人起房子多挑在春天，在村头斜坡上的野花开放的前后。那时，人都穿单衫做活儿，膀子甩得开，也不用腾出手来抹汗，一天的活儿能干出冬夏一天半的量。

④但也有短处，那就是做活儿的泥瓦工吃完午饭后，也会犯一点儿春困，做的又都是爬高上低的活儿，带工的人就让大家像城里人一样午休，时间控制在一个小时以内。

⑤天灯等几个年轻的小泥瓦工，很看重这个时段。他们一定要在村头找个安静的斜坡，坡度要不高不低，土松草软，直躺上去，胳膊抱住眼睛，眯瞪一会儿就能打发掉一点儿春困。

⑥刚开始，他们会真睡。后来，花开得盛了，躺下去花香四溢，他们随手摘一朵，搓着花梗，看着前方被坡度拉低的天空，便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

⑦瘦瘦的、一对眯缝眼的小勇，挑起一个大话题。此后，许多个午休，绕着这个话题的谈论再没停下来过。

⑧小勇说，他邻居在上海卖菜发财了，冬天回家，不穿棉袄，穿羽绒衣，又轻又软又贵。听说几窝白鸭的毛卸下来，才够装一件羽绒衣，冬天全上海的人都在穿羽绒衣。

⑨而头发卷曲、说话很直的大广，指着远方的棉田说：“鸭毛弄到上海就值了大钱，又有了身份。一件棉袄也得一分地的棉花，但就是去了北京也没听说怎么变，反正不如羽绒衣听上去那样风光。”

⑩“羽绒衣真轻啊，邻居脱下来让我试穿过。你们说怎么样？穿上后整个人好像轻了十几斤。”小勇岔过大广的话头说，“怪不得长羽毛的鸟儿能飞，轻啊！”正说着呢，恰好有几只鸟儿掠过斜坡，飞过他们头顶，飞向另一侧斜坡。

11大广说，看来小勇以后想要跟邻居去上海卖菜了。大广不想去那么大的城市。他说等他再盖几个村的房子，手艺学得差不多了，到县城这个级别的地方去，贴着地干。干什么呢？建花园，腾出一些棉花田，把十里八乡见过的花儿，集中到田里，正儿八经地让它们长起来。等在县城里帮人建好花园了，把花儿也顺势供过去，多头赚钱。

12文壮的嘴很大，嘴大吃猪羊，他平时也很有想法。他续上小勇的话题说，他想等小勇的邻居回来，跟小勇一起去见一见那个邻居，问一问他在哪家店买的羽绒衣，他是不是可以养一些鸭子，顺着那家店的线索，找到做羽绒衣的厂家，把鸭子羽毛卖给他们——他们来收也行，自己送过去也行，反正羽毛轻，比做泥瓦工省劲儿多了。

13天灯是少有的戴着眼镜做泥瓦工的人。他的力气被念书用掉一部分，道行比他们都浅。他平时话虽不多，但很会总结。他们都习惯用“大学生”来称呼天灯。天灯帮他们几个人分析，无论是上海、北京还是县城，那里好的东西，其实都能在村子里找到底子：面包是小麦做的；北京全聚德的鸭子可以是小勇他娘养的；上海浦东机场的瓷砖听说是他们这个带工的头儿年轻时闯上海给贴上的。

14话说到这里，大家的脸上显得很庄严，眼神里头都有了些劲儿，说完“对对对”之后，大家估摸一下时间，嚷着“睡一会儿，睡一会儿”，然后侧过身子避光，睡上十分钟。

15天灯侧躺睡不着。有一天中午，看到天上有飞机经过，天灯主动挑起话题。他说起了村里一名真的大学生，叫桂香，考上了北京大学，也可能是北京其他的大学，反正很厉害，研究飞机的轱辘。他把听来的桂香如何研究飞机轱辘的事儿，在斜坡上说起来。手大、脚宽、心细的海峰，隔着两个人大声说：“研究飞机翅膀才厉害，飞机在天上又不用轱辘跑。”天灯辩解：“飞机起落时全靠轱辘啊，鸟儿没有脚也不会是鸟儿了。”海峰就笑笑说：“说着玩儿的，就是他在北京研究一根针，也是厉害的。但话也要说回来，我一只手能抓四块红砖，那个研究飞机轱辘的，保准不会有我这个指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处，比如说天灯，他戴着眼镜，迟早要做回大学生的。”

16整个春天的午间，大家说的话跟斜坡上的草与花一样，一天盛一天。天灯在泥瓦队，是跟海峰一起做抬红砖、运水泥、掺沙子等活儿的。海峰手大、脚宽，俩人抬的扁担尺寸上，一直是海峰心细地“让”天灯四五指的距离。海峰总是说：“让‘大学生’一点儿，念大学后可别忘了咱啊！”实际上，天灯戴着眼镜到工地上，挣点儿钱，能不能再去复读还是个未知数。毕竟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奶奶老了，他觉得这样一直干下去，也挺好。

17一个春日将尽的午间，他们又躺上了斜坡，身下的草已经有些像仰面承接的阳光一样扎人，野花的香气也寡淡起来。那天，一户人家的房子完工，主家中午管了几两酒，地面上再收拾收拾，就该换工地了。他们几个照例去斜坡上午休。海峰这个工友，突然站在斜坡顶，摆动双手，发表演讲似的说：“咱们这些人，谁最有可能先去上海？谁？告诉你们——是‘大学生’。不能再等了，让‘大学生’先去上海！为什么？我看到他的手上叠着水泡，他的肩膀午休都不敢侧着躺，他不是做泥瓦工这块料儿，他是去上海读大学的料儿。那他怎么不去复读？想挣钱去读。他挣什么钱？！咱们来！咱们暂时都用不着那么多钱，这座房子盖完了，咱们合起来，送他去县城复读！”

18小勇、大广、文壮，从斜坡上站起来，齐声说：“好！”

19这四个和天灯一起躺在斜坡上的工友，真的在那年春天过后，“架”着天灯去县城复读了。小勇说：“我躺到斜坡上还行，但站起来，走起来，就发现自己没那么长的腿，去不了上海了呢，就让天灯替我实现去大城市的心愿吧！”大广说：“等我娶媳妇了，天灯要是大学还没毕业，我媳妇要是同意，就继续供下去。”文壮说：“我的名字带着‘文’字，但后面有一个‘壮’字，压过‘文’字，本身就是出壮力的命，‘文’就靠天灯了。”

20海峰则对天灯说：“我们四个早就说好了，别有压力。今年考不上也不是你的错，还有下一年。下一年复读的钱，在下一个村的工地上等着你。”

21天灯在第二年考上了上海附近一座城市的大学。毕业后，又在上海一家有名的钢铁公司上了班，一路冲上了区域总经理。此后，每一年春节回苏北老家，他都会带一批当年最新款的羽绒衣，有大人的，有小孩儿的，给小勇、大广、文壮、海峰几家人备齐。他们都还在老家做工，有时在周边小城，有时就在镇上，他们在泥瓦工这条道上一直走着，日子还算过得去，不缺衣不少吃。天灯从上海带回的羽绒衣，就像穿在了他们的脸上，让他们觉得很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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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兆亮／文，选自《小小说选刊》2023年第9期，有删改）

阅读笔记

1.请从天灯的角度梳理小说的故事情节。

天灯高三落榜去工地做泥瓦工－①____－②____－天灯被海峰等四位工友资助去复读－③____

[解析]答本题，首先，找出题目中的关键信息——“从天灯的角度”；其次，阅读题目给出的两个情节，总结概括的范式——“天灯+事件”；再次，阅读全文，将文本内容分层，将不同层次的内容按照“天灯+事件”的形式概括出来。

2.做批注是阅读的好方法。请从第19段和第20段中任选一个人物的语言，自选角度做批注。

[解析]做批注可以从多个角度进行。文中第19段和第20段中对四个人物的语言描写各有特色。做批注时，可通过人物的语言，赏析人物形象、分析思想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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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这篇小说前有伏笔后有照应。请从文中找出一处伏笔和照应，分析其作用。

[解析]本题考查伏笔和照应的写作手法及其作用。题干提示“前有伏笔后有照应”，要求找出一处分析其作用。答本题，要通读全文，先找到相关内容，再分析其具体作用。伏笔一般有设置悬念、激发读者阅读兴趣等作用；照应～般有使情节更合理、内容更连贯、结构更完整等作用。

4.下面[A]、[B]两个段落，你认为哪个更适合做这篇小说的结尾？请结合小说内容说明理由。

[A]天灯是我的主管领导。在一个春日的午后，他给我讲述了自己的成长故事。末了，他感慨万分地说：“你说我怎么能不努力呢？！”

[B]一个初春的早晨，海峰脱下轻薄的羽绒衣，叠好，放在工地的架子上，招呼着小勇、大广、文壮，向脚手架走去……

[解析]本题考查对文本主旨、内容、结构等的理解。答本题，要先理解题目提供的两个段落的含义，分析它们在表达上的特点，再结合文本内容，从主旨、内容、结构、表达效果等角度思考选择某个段落的理由。（张玉兰／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