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艾

2024-12-03 00:00王晓莉
中学生阅读·高中·读写 2024年11期

入住新居,适逢端午前夕。新居也不是购置的新房,老房重装一次而已。但前后谋划几年,装修耗时又一年,心力、体力消耗不少,因此完工时非常欢欣。新居多处循旧例布置,图吉利。唯不贴对联之类的,门旁暂且那样空着。因我一直记挂着,要在门上挂艾叶。

从前南方过端午节,家家都染红鸡蛋、剥粽、吃包子,以及在门上挂一把艾叶。艾散发特殊的香气,据说挂艾叶可避凶。艾叶避凶是民间的说法,属意念范畴,几乎无法验证,但艾驱蚊是无疑的。有艾的地方,只蚊不见,且艾的气息比熏得人头晕的蚊香不知清新多少。光阴流转,风俗渐淡,将鸡蛋染红过端午,在城市里几乎绝迹,其他风俗亦是时断时续,倒是门上挂艾叶的习惯,我家一年年地坚持着。端午若是不挂艾叶,就缺了点儿什么似的,总觉得不够圆满。

艾的外形颇普通,枝条细长,垂着平凡的小叶子。面对一把艾,很难有与玫瑰、牡丹劈面相逢时的隆重与浪漫。京戏里的武生骑马,多举一根马鞭作象征。我每每举起家中的那把艾,就觉得自己是舞台上的那个武生。看上去,艾的确像一根马鞭那么普通。艾之所以让许多人喜欢、留恋,是因为它的那一股气味。在我们的想象中,气味有时是有形的。艾的那缕香不是将入团团围住的云雾,而是如流动的溪水——我们于溪边驻足,会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清新,思路不再阻滞,身心被洗濯。它不腻、不甜,开混沌,让一切都流畅了。

植物的气息若分冷暖,艾必是与薄荷、梅花这些一样,归属到“冷香”中。它的香气让人清醒、不迷醉,它似乎也不介意别人喜不喜欢。而合欢、栀子、含笑花香,这些略甜美的味道,我总觉得它们属“暖香”,带着想要盈人袖、讨人喜的愿望。世间诸多植物,气息各异,每个人独迷恋其中的某一种,独被它打动,缘于它与那个人心灵相契合。

入住新居后,我特意叮嘱家人每日上菜市场时注意有没有卖艾的。一天下班回家,我抬头见新门上斜斜地悬了用红塑料绳系着的一把修长的绿草,是一束艾叶配了几枝菖蒲,清雅简洁,令人心生欢喜。艾叶与菖蒲都刚摘下不久,还没有脱水,绿意饱满,比柳刚,比杨软,柔顺度刚好。我家门通体深灰,安装后才觉出有股拒人于几米之外的板正与威严,又像一篇有点儿沉闷的文章,不知从何读起。现在,绿艾悬于其上,带着来自泥土的生命气息,像南方古村口常见的迎客樟;又像是作者苦思冥想得到的某个灵动的文章标题,起了拯救全篇的作用,即使是冗文也有可取处,读得下去了。

端午过完,我把艾叶从门上取下。艾枝还是直的,颜色已淡得发白,若有若无。艾叶没了水分,将自己卷曲了起来,似乎是已枯萎的征象,但它的生命并未完结。甚至可以说,它的生命才刚开始,还有很长一段路可走。因为此时的艾香并没有减弱,依旧丝丝缕缕。它说:“我在。”它说:“我枯而不死。”的确,枯的是外在的艾叶,艾的内里还活着,魂还活着。气息就是艾的魂。

好多年前我从一个拆迁的小区废墟捡回来一只陶瓮,小口广肚,半米多高,应该是用于腌菜的。从前人人家里都有一只这样的陶瓮。腌菜价廉,做法简易,它属于平凡的菜肴,然而寻常人家的饭桌上总少不了这一味。装腌菜的陶瓮自然也是平凡出身,清寒处世。某一年我心血来潮,端午过完顺手把一大把艾放到空空的陶瓮中,棕褐色的瓮盛了枯草色的艾,都是大地的颜色,一丝张扬的色调都没有,清静无为,却并非毫无态度。我立时觉得是绝配。我看久了这画面,恍然间觉得人有时是那陶瓮,有时是那腌菜,有时则是那一把艾。在我们家,这个陶瓮,从此成了艾叶的归宿。艾在里面从初夏一直待到秋天、冬天。第二年端午前,我再买回一把新艾更换。于是,陶瓮里从来没少过艾。后来流行一个词叫“侘寂”。我想,瓮里的艾叶是真正的侘寂。

近年,城市里买鲜花的人多了起来。大约自己亲自种植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持续性可言,又希望空间与心情时有点缀,于是买鲜切花成了流行,花费不多,却可养心数日,何乐不为?偶尔,我也会从市场买鲜花回家插瓶,或有朋友送花示谊。然而,花插入瓶中后,它的妩媚与新鲜带来的惊喜,完全不抵第二日、第三日就眼见它憔悴乃至萎败所带来的无力感,且一天比一天更不堪。溶阿司匹林于水中为花提供营养、斜剪根部、每日更换清水,这些都是雕虫小技,改变不了鲜花不出几日便进垃圾桶的命运。连养花的水,若几日忘记更换,也会散发一股腐烂的异味。

艾的命运却是迥然。它连水也不需要,枯而不萎,香气幽幽,充满生机。它的香气何以一直维持着?这是一个令人愉悦的谜。

(选自2024年8月9日《光明日报》,有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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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有什么样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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