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叶淑媛教授的新著《二十世纪以来民族志小说研究》是国内首部民族志小说研究专著,也是国内第一部民族志小说专题史。该书打通了文学与人类学的范畴,以开阔的学术视野创造性地提出并阐释了民族志小说这一概念,该著从历史维度、族群记忆、认知人类学性质和社会人类学性质四个角度切入,对中国民族志小说进行体系化、立体化研究,搭建了一个具有本土性质的民族志小说研究概念话语体系,对民族志小说的系统性理论建设起到了比较重要的作用。该著研究方法新颖独特,采用了语义分析、比较研究以及纵横分析等研究方法,有效避免了主观定论以及类型混淆,使其表述精确可信。《二十世纪以来民族志小说研究》一书可谓是中国民族志小说本体研究的新突破。
【关键词】 民族志小说;《二十世纪以来民族志小说研究》;文学人类学理论研究
【中图分类号】 G25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7009(2024)06-0105-06
Systematic Exploration and System Construction of Ethnographic Novels
——A Review of Ye Shuyuan’s Research on Ethnographic Novels since the Twentieth Century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Tibet University, Lhasa 850000, China)
Abstract:Prof. Ye Shuyuan’s new book, Research on Ethnographic Novels since the Twentieth Century, is the first monograph on the study of ethnographic novels in China, as well as the first thematic history of ethnographic novels in China. The book has opened up the scope of literature and anthropology, and creatively put forward and explained the concept of ethnographic novel with an open academic vision. The book starts from four perspectives, namely, historical dimension, community memory, cognitive anthropological nature and social anthropological nature, and conducts systematic and three-dimensional research on Chinese ethnographic novels, and builds up a conceptual discourse system of ethnographic novels with a local nature, which plays a relatively important role in the systematic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of ethnographic novels. It builds a conceptual discourse system of ethnographic novels with local characteristics, which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systematic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of ethnographic novels. The research method of this book is novel and unique, adopting semantic analysis, comparative research, and longitudinal and horizontal analysis, effectively avoiding subjective definitions and genre confusion, and making its presentation precise and credible. Research on Ethnographic Novels since the Twentieth Century is a breakthrough in the ontological study of Chinese ethnographic novels.
Key words:ethnographic fiction; Research on Ethnographic Novels since the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ry anthropological theorizing
20世纪以来,我国当代文学批评研究取得了长足发展。各种论著不断涌现,全国性的学术研讨会也已召开数届。当前,我国的当代文学研究已形成现实主义小说研究、后现代主义小说研究、通俗小说研究、乡土小说研究、女性小说研究、网络文学小说研究等不同领域,研究者建构出了特色各异的批评模式,甚至还提出了影响较大、颇具原创性的批评理论。可以说,我国的当代文学批评研究进入了一个百家争鸣、繁荣发展的时代。
对小说中民族性的研究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新领域。国内文学评论届较早对当代小说的民族志特征有所体察的是叶舒宪,他的论文《文学与人类学相遇——后现代文化研究与〈马桥词典〉的认知价值》,从后现代文化研究的视域出发,分析了《马桥词典》的文学以及人类学双重价值,突破了对当代小说文本进行文学视角批评的固定思维[1]。该论文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对当代小说文本进行解读,在文学评论界获得了极大的关注,此后很多学者将目光放到人类学的学科之上,开始探讨更多小说的民族志性质。但评论界的诸多学者只是将目光放在单一的文本或作家身上,很少有人从民族志、文化志以及人类学的角度来对当代的小说进行梳理归纳以及综合分析研究。
叶淑媛教授在2016年发表的博士学位论文《1990年代以来的民族志小说研究》中对此问题做出了重大突破。她归纳了当代民族志小说创作潮流,从民族志小说的视域对《心灵史》《走婚》《炎黄》《额尔古纳河右岸》《最后的巫歌》《马桥词典》等作品进行了分析与解读[2]。更重要的是,她提出了“民族志小说”的概念并进行了内涵界定,她认为:“这些小说与以前那些铺写民族或者边地风情的‘风土小说’不同,不再停留于对少数民族服饰、礼节、器具、风俗等表面化、印象化、符号化的展示,和故事情节牵强附会的编造,而是在作者熟稔少数民族的生活的基础上,深入到地域和民族的社会历史的深层,对一个民族在漫长的传统中形成的生活样态和文化精神作有理有据的表述和回应。这样的小说具有认识少数民族的社会生活文化、历史图景、民族精神以及文化变迁的认知性,所以,可以称它们为民族志式的小说(简称民族志小说)。”[3]
《二十世纪以来民族志小说研究》则是叶淑媛在其博士论文的基础上的拓展与深化。该著研究思路富有个性,全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民族志小说的本体论和文学发生论。主要回答民族志小说“是什么”“如何产生”和“为什么在新世纪兴盛起来”的问题。第二部分是从历史维度、族群记忆、认知人类学性质和社会人类学性质四个角度切入,结合小说文本进行具体分析。主要发掘不同类型民族志小说的特殊性,其中贯穿了民族志小说创作的一些核心问题。第三部分是文学的民族性建构思考。论述民族志小说在新时期文学的民族性建构中的独特意义,即建构起全球化时代文学民族性与现代性之间的联系。从研究类型和研究主题看,该书堪称我国第一部民族志小说研究专著。本书对于更新我国当代小说批评研究的观念、丰富我国当代小说批评研究的路径具有重要意义。本文试从研究对象、研究路径、文本分析和研究方法四个方面探讨本书的创新之处及其对我国当前小说批评研究的启示。
一、作为独特研究对象的民族志小说
(一)何为“民族志”
“‘民族志’一方面是人类学最为独特、核心的研究路径和方法;另一方面是建立在田野工作第一手观察和参与之上的关于习俗的撰写,或者通常说是关于文化的描述,以此来理解和解释社会并提出理论见解,是一种关于文化展示的过程与结果的文本。”[4]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民族志有两层含义:其一,它是一种属于人类学的特殊研究路径和方法;其二,它是运用这种特殊方法而形成的展示地方文化的文本。
(二)何为“民族志小说”
民族志小说,简单来说,就是在传统小说的基础上,融合吸收了人类学中的民族志书写功能,具有民族志性质的小说。以民族志小说为研究对象是本书最突出的特点。民族志小说——作为民族志与文学文本的融合,属于文学人类学跨学科研究的新领域。“民族志小说”是本书的研究焦点,也是作者提出的一个全新概念。厘清概念是展开研究的前提。作者在该书中指出:“20世纪以来的民族志小说体现了中国小说在处理中国化和世界性关系发展中的新变化——小说书写族群文化,同时具有民族志般的文化记忆功能……这些小说对族群和所在地方的自然物候、地理风情、人文脉息进行追本溯源的生动描绘,呈现出鲜明地书写‘地方性知识’的特色,具有民族志般的文化记忆功能。”[4]1这一阐释是作者通过对部分中国当代小说文本的民族性分析,从本体艺术形式的角度系统地总结了民族志小说的内涵、特征与功能等。民族志小说的内蕴和文本特征有以下四个方面:知识性、族群性、审美性以及情感评价和文化反思[4]60~61。作者在书中同样指出对于民族志小说的研究具有双重性:一是作者把人类学家们对民族志的文学性的揭示和探讨、“写文化”和实验民族志作为思想资源,同时观照文学自身的审美性,来沟通人类学和文学,把这作为理论基础来提出民族志小说的观念;二是作者结合具体的小说文本,通过运用不同的人类学理论和方法,进行深入的民族志小说批评,用批评实践进一步确立民族志小说观念,并尝试建构一种民族志小说批评的范式[4]17。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首先,民族志小说研究融合了文学与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打破了传统学科界限。它运用人类学中的田野调查、参与观察等方法来挖掘和理解小说中的文化现象,同时又运用文学批评的理论和视角来分析小说的艺术特色和文学价值。这种跨学科的交融使得民族志小说研究能够更全面、深入地揭示小说的内涵和价值。其次,民族志小说以特定民族或族群的生活、文化、历史为题材,通过文学的形式来展现和反思这些文化现象。它通过对小说的分析,探讨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和融合,以及文化在现代社会中的变迁和发展。这种文化与文学的互动使得民族志小说研究具有更广泛的社会意义和文化价值。第三,民族志小说往往以历史事件、传统习俗、民间故事等为背景,通过小说的形式来展现这些历史和文化现象。它通过对小说的分析,探讨历史事件对现代社会的影响,以及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中的传承和发展。这种现实与历史的交织使得民族志小说研究具有更深刻的历史意义和社会价值。第四,民族志小说研究不仅关注小说的艺术特色和文学价值,还关注小说所体现的人文关怀。它通过对小说中人物命运的关注、对文化现象的反思和批判,表达了对人类命运和文化的深刻关怀。这种人文关怀的展现使得民族志小说研究具有更广泛的人文价值和社会意义。
二、民族志小说研究的历史进路
(一)民族志的历史发展
“按照哈登的《人类学史》对人类学发展的阶段划分,也是目前学术界通行的观点,民族志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前民族志、经典民族志(科学民族志)和实验民族志。”[4]8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后现代主义思潮以及后殖民主义思潮的影响下,人类学家开始对被称为“人类学的翅膀”的民族志进行反思,民族志出现了“表述危机”[5],认为民族志除科学性外同样具有文学性,由此传统人类学理论的架构和话语方向向人文科学发生了偏移。20世纪60至70年代,美国人类学家格尔兹提出了“解释人类学”和“深描”的概念,打破了自马林诺斯基以来建立的“科学性”民族志理论方法的束缚,开始注重民族志与文学文本的结合分析[6]。到了80年代中期,詹姆斯·克里福德与乔治·马克思编著的《写文化——民族志的诗学与政治》出版,在此影响下形成了轰轰烈烈的“写文化”运动。“实际上正像作家写小说一样,民族志撰述者也在写自己的小说。”[7]与此同时,乔治·E.·马库斯和米歇尔·M.J.·费舍尔在《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一书中主张:完全可以将民族志作为一种小说文本进行文学性的批评分析。伊凡·布雷迪和丹·罗斯等人则提出了“人类学诗学”的概念,探讨诗学在传统撰写中的地位与重要性,以及将来民族志写作的多种方式,为虚构和想象的文学何以成为“诗化民族志”提供了研究的视角。
在当代,民族志的发展呈现出研究方法多样化、研究对象广泛化、研究领域跨学科化和实践应用广泛化的趋势,其研究成果对于理解不同民族和文化、推动文化多样性的保护和传承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二)民族志小说的历史发展
早期的民族志小说主要以游记、探险记等形式出现,通过对不同民族和文化的描述,展现了这些民族和文化的独特性和多样性。这些作品往往具有浓厚的异域色彩和冒险精神,吸引了大量读者的关注。到了20世纪,随着全球化和文化交流的加速,民族志小说的创作和研究也进入了新的阶段。一些作家开始更加深入地挖掘和呈现不同民族和文化的内在精神和文化逻辑,通过小说的形式来表达对于文化多样性、文化冲突和文化融合等问题的思考和关注。这些作品往往具有更强的文化自觉性和人文关怀精神,成为了当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外,随着人类学、社会学等相关学科的不断发展,民族志小说的研究也逐渐深入和系统化。学者们通过对民族志小说的文本分析、文化解读和历史考察等方法,探讨了这些作品所蕴含的文化意义、社会价值和历史背景,为理解和研究不同民族和文化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思路。
作者在该著作中提到了民族志与文学文本的交叉性:首先,文学文本与人类学民族志内容上都可以达到对某一对象的认识。其次,民族志和文学文本在形式的表达上都可以有修辞学形式,如隐喻、类比、生动具体的描述、故事性、情感性、寓言等方法的运用。再次,文学文本与民族志的交叉融合还表现在二者都是关于“真实”的“虚构”[4]48~50。由此可以看出,民族志与文学文本的交融而诞生的民族志小说则深刻体现出了文化表达的丰富性以及深度的人文关怀。
(三)新世纪的民族志小说
新世纪的民族志小说展现出了丰富的多样性和深刻的文化洞察力。它们注重对不同文化的探索和呈现,通过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情节,展现各种民族和文化的独特魅力,通过对不同民族、文化和社会群体的观察和思考,揭示了现代化、全球化等社会现象对不同文化群体的冲击和影响。
作者在该著作中提到了新世纪民族志小说兴盛的原因:第一,民族志小说是文化全球化境遇下,中国文学以新的姿态寻求本土文化认同以及文化“对话”的一个文学成果。第二,作家知识结构的完备,作家兼学者双重身份,使得诸多作家对小说持有知识性与文学性相结合的小说观念。第三,民族志小说是克服形式主义与唯美主义文学耽于某种审美自律性和语言形式结构的反拨。第四,中国方志学美学传统、中国写社会事实亦擅以诗性笔法表达的诗性传统与后现代民族志方法的融通,是民族志小说知识性和艺术性兼具,取得较高的创作成就的原因[4]63~71。
作者以开阔的学术视野,通过梳理中西方民族志研究史,比较民族志与文学文本以及中西方的民族志小说的联系与区别,从文化环境、作者身份,历时发展、方志传统四个角度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勾勒民族志小说如何将科学性与文化性融为一体,从科学走向文化的轨迹。
三、民族志小说的文本分析
作者在该著中提出四种具有民族志性质的小说,并依次对其进行个案分析。一是具有历史民族志维度的历史人类学小说。二是呈现族群文化记忆的文学化民族志小说:第一种类型是汉族作家对中国文化精神的族群书写;第二种类型是汉族作家在少数民族地区长期生活积淀了创作素材,或者通过对少数民族文化进行田野考察和一定的学术研究之后,以小说的形式进行的“写民族文化”的民族志小说;第三种类型是少数民族作家在本族生活的小说呈现中有“写文化”意义的民族志小说。三是有认知人类学性质的小说。四是深入当代社会生活文化,具有社会人类学性质的小说[4]56~59。
在历史民族志小说的研究中,作者重点分析了赵宇共的《炎黄》《走婚》和阿来的《瞻对》。在《炎黄》中,作者通过文本对上古时期华夏文明的描绘,分析赵宇共如何通过对黄帝、炎帝、蚩尤等历史人物的再现,展现中华文明的起源与融合。在《走婚》中,作者通过对摩梭族走婚制度的观察,分析其如何影响小说主人公的命运和故事情节的发展。而对于《瞻对》,作者通过阿来对清朝至新中国成立之间的瞻对地区的描绘,揭示瞻对地区的历史变迁,以及这一变迁过程中所涉及的文化冲突与融合。
在汉族作家“写民族文化”的研究中,作者重点分析了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和方琪的《最后的巫歌》。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作者用一天的时间讲述了鄂温克民族百年的沧桑历史,展现了民族整体的精神面貌,同时关注个体的命运与情感,以女性角度看待荒野与文明之间的冲突,揭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8]迟子建通过对鄂温克族的生活习俗、宗教信仰、自然环境等方面的描绘,深入展现了这一民族的文化特色,营造了民族文化的知识谱系,例如泛灵信仰、熊图腾文化、驯鹿文化以及萨满文化等元素,并且展现出了独特的人文关怀与抒情的审美格调。在《最后的巫歌》中,作者探讨了方琪如何通过对巫文化的深入挖掘,呈现这一古老文化的神秘魅力和独特价值。其中的巫术仪式、巫医角色、白虎文化等元素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巫文化与中国文化的密切关系,以及这些元素如何反映当地人民对自然、生命和宇宙的独特理解。
在少数民族作家对母族文化的文学呈现研究中,作者重点分析了阿来的作品和次仁罗布的《祭语风中》。在《尘埃落定》中,作者分析了阿来如何通过对藏族土司制度的描绘,展现了藏族社会的等级制度、宗教信仰、风俗习惯,将藏族文化的精髓融入到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中,从而深入挖掘和呈现了藏族文化的独特之处。同时以具有民族志性质的严肃文学创作对藏地进行“祛魅”,向人们呈现出一个真正的藏地。在《祭语风中》中,次仁罗布将西藏的生活文化景观以及藏文化的独到传承与反思呈现了出来,其民族志内涵的文化价值与审美艺术性的文学世界达到了高度统一。
在当代生活认知与民族志小说的研究中,作者重点分析了王安忆的“上海文化精神三部曲”(《长恨歌》《富萍》《月色撩人》)。“王安忆以其敏锐的生活体察力和深厚的文化素养,在小说中体现出了对上海文化性格的深透把握,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民族志书写和剖析地域文化精神的功能。”王安忆通过对上海文化的细致观察和深入调查,获取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并将这些资料巧妙地融入到小说中,使小说具有了民族志的纪实性和客观性,也体现了上海文化精神的现代意义。
在词典体新民族志小说的研究中,作者重点分析了韩少功的《马桥词典》和萧相风的《词典:南方工业生活》。《马桥词典》不同于传统的小说叙事结构,而是通过词条的编排,将故事、人物和文化背景巧妙地融入其中,这种对小说文体的创新对新民族志小说起到了奠基的意义。《马桥词典》在认知人类学新民族志向度以及文学新启蒙与历史生活真相的揭示两个方面打开了文学批评的新视角,是中国现代小说形式探索成功的典范。《词典:南方工业生活》则从打工者的视角出发,呈现了他们在工业中的生活状态和心理变化,也体现出了南方工业文化的特点和现状,引导我们对现代工业社会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如工作环境恶劣、人际关系冷漠、精神生活匮乏等进行反思。
在志书体的民族志小说研究中,作者重点分析了孙惠芬的《上塘书》和霍香结的《地方性知识》。在《上塘书》中,孙惠芬运用了志书体通过详细记录上塘村的地理、政治、交通、通讯、教育、贸易、文化、婚姻、历史等多个方面,系统性、全面性地展现了一个村庄的全貌,挖掘了上塘村的文化特色和村民的文化心理,并对乡村社会的一些问题,如权力斗争、贫富差距、传统与现代的冲突等进行反思和批判。在中国方志和西方民族志的基础上自觉进行文学意识书写的《上塘书》被视为当代乡土小说的新实验。在《地方性知识》中,霍香结通过对物性的描绘,揭示了村庄的文化心理和文化价值,以及物性与文化之间的紧密联系。《地方性知识》“具有中国地方志编纂的特征,但它又不是一部传统的中国地方志。它贯穿了西方现代知识和方法,将微观史学、年鉴学派、阐释人类学等学科的观念和方法融合在一起”[4]270,在人类学小说领域进行探索和创新。
四、民族志小说研究方法的创新
《二十世纪以来民族志小说研究》的可取之处还在于其新颖、独特的研究方法。
第一,本书采用了跨学科研究法,对民族志小说的理论体系、范式和方法进行了整合研究。作者不仅从文学的角度分析小说,还结合了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等多个学科的理论和视角,从而更全面、深入地揭示了民族志小说的多重价值。例如,叶淑媛从族群文化精神史、历史民族志与小说叙事的复合这两个视角对《走婚》和《炎黄》这两部小说进行了解读。首先,叶淑媛深入剖析了两部小说所蕴含的族群文化精神:在《走婚》中,她关注到小说中展现的母系氏族社会的文化特征,如女性为氏族根本成员、子随母居、走婚等社会组织形式,以及氏族族后崇高的地位和神圣的法力、生殖崇拜等文化景观。通过对这些文化元素的解读,叶淑媛揭示了母系氏族社会的文化内涵和精神特质,以及这种社会形态走向衰落的必然性。同样,在《炎黄》中,她也深入分析了小说中展现的古代华夏文明的族群文化精神,如农耕文化、礼仪制度、宗教信仰等,从而揭示了古代华夏文明的独特魅力和深刻内涵。其次,叶淑媛将两部小说的叙事技巧与历史民族志的研究方法相结合,为我们呈现了一种全新的解读方式:在《走婚》中,她注意到小说以具体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为载体,生动地展现了母系氏族社会的生活图景和文化特征。同时,她也运用历史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对小说中涉及的历史事件、社会变迁和文化转型等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解读。这种复合视角使得我们能够更全面地理解小说的叙事意图和深层文化内涵。在《炎黄》中,她也同样采用了这种复合视角,将小说的叙事技巧与古代华夏文明的历史背景相结合,为我们呈现了一幅幅生动的历史画卷。
第二,本书采用了比较研究法,对汉族作家与少数民族作家的民族志小说进行了比较研究,揭示了它们的共同特点和差异。例如,叶淑媛把汉族作家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方琪的《最后的巫歌》与少数民族作家阿来的作品,次仁罗布的《祭语风中》相比较,得出了不同的结论。首先,汉族作家的民族志小说民族志内涵更多,小说更富于传奇性[4]270。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深入描绘了鄂温克族的生活与文化,通过主人公的视角,展现了这一民族独特的生存状态、信仰和习俗。方琪的《最后的巫歌》聚焦于某个汉族地区或族群中逐渐消逝的巫文化,注重对巫文化传统的挖掘和呈现,反映了文化变迁与传统价值的冲突。阿来和次仁罗布的作品则更能完整地展示本民族的生活风貌、民俗习惯、文化心理等民族志的内涵,对其母族文化因素的把握和表现要更加真实而深刻。其次,汉族作家的民族志小说的文化立场中对少数民族文化持有更多的同情和惋叹,有一种哀婉的情怀,同时将民族文化的命运和走向放在现代性的进程中进行思考,将其作为反思现代性的参照而高度认可民族文化[4]201。比如在主题内容与关注的比较中,《额尔古纳河右岸》和《最后的巫歌》都关注文化变迁与传统价值的冲突,以及在现代社会中寻找文化认同和归属感的问题。阿来和次仁罗布的作品则更侧重于对藏族文化和信仰的呈现与反思,通过作品中的人物和情节,探讨藏族社会的历史、现状和未来。在对文化冲突与融合的表现中,迟子建和方琪的作品可能更多地体现了文化冲突与融合在个人层面上的表现,如主人公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挣扎和选择;而阿来和次仁罗布的作品则可能更侧重于文化冲突与融合在社会层面上的表现,如藏族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变迁与转型。但是“不论是汉族作家写民族文化的民族志小说,还是少数民族作家写母族文化的民族志小说,如果以文化人类学式的严肃和本真,深入地域民族文化的深层审视和书写民族文化,就会与当代人类学的走向不谋而合,走向了文化批评”[4]202。
第三,采用了纵横分析比较法,从历时性与共时性中建构起民族志小说研究的体系,使之成为民族志小说理论与文本批评实践对话交流的平台。在共时性上,作者选取21世纪以来,汉族作家与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民族志小说,比较这些作品在主题、叙事手法、文化呈现、人物塑造等方面的异同,从而分析不同民族文化背景对作家创作的影响,以及这些作品在当时社会文化环境中的接受情况和影响。通过这样的比较分析,我们可以更全面地理解汉族作家与少数民族作家在民族志小说创作上的差异和联系,从而为我们提供更深入的学术见解和思考。在历时性上,作者以王安忆为例,分析其“上海文化精神三部曲”的创作变化,这些作品在不同历史时期反映了社会文化变迁、民族认同变化、文化冲突与融合等问题,以及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的思想演变和风格变化。
跨学科研究法、比较研究法、纵横分析比较法既让《二十世纪以来民族志小说研究》打通了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与文学等不同领域的学术范畴,又让该著呈现出严谨、客观、逻辑性强、踏实细腻的文风,增强了其观点的说服力。
五、结语
总体来说,从人类学的角度切入中国当代小说文学批评从而对民族志小说作出的研究具有很强的学术远见和创新意识,对民族志小说的系统性理论建设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从该著作中,我们可以清楚地洞见历史人类学与文学叙事是如何结合在一起、非虚构写作与历史民族志小说的关系发展、汉族作家如何“写民族文化”、少数民族作家对母族文化作何呈现、藏族历史生活图景与族群文化记忆的联系、汉族作家与少数民族作家的民族志小说写作比较、乡村文化隐喻、都市文化精神以及“第三世界”文化焦虑的隐喻等问题。
该著的出版为当代小说批评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独特的研究对象、历史的研究路径和创新的研究方法突破了小说文本批评的传统观念和思路,向文学人类学研究迈出了宝贵而坚实的一步,掀开了民族志小说研究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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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