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由VR技术构建的高度拟真空间打破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实现了从视觉审美到知觉审美的超越性突破,但它所代表的新技术审美文化,在满足大众精神文化生活需求的同时,也为现实生活带来了一定的失序和混乱,尤其是技术异化下的后人类危机与数字生活潜在的风险和代价。从VR技术与审美的关系出发,审视其审美逻辑对审美主体和文化生活的影响。
[关 键 词] VR技术消费;虚拟现实技术;审美逻辑;美学价值;数字生活
VR虚拟现实是信息交互技术,其以虚拟技术构建虚幻场景,进而提供全方位的沉浸感和视知觉体验。以VR为代表的沉浸交互技术,契合了人们的审美心理需求,在行业技术、美学观念和消费心理的合力支撑下,促使其不断发展革新。目前,VR技术审美仍存在一些无法避免的问题——数字空间的“信息茧房”效应、技术扩张下的“失真生活”和人的异化等问题。面对数字生活所潜藏的伦理危机和审美困境,本研究从技术与审美的视角出发,重新审视与反思,探讨VR这一新视觉审美形式的审美逻辑及其潜藏困境。
一、审美与技术的互动:VR视觉审美范式的新嬗变
(一)摄影式观看:观看的日常与超越
电影艺术的诞生,得益于摄像机技术的发明,它以镜头作为视觉的延伸,弥补了人们在视觉上的慵懒习惯,重新再现以往被忽略的细节,以一种“摄影式观看”超越了日常观看的方式。它强调在观看过程中必须调动全部感观来接收信息,并迅速构成综合的审美直觉。这种观看方式深刻影响了人们的审美方式,打破了古典艺术对图像的模仿再现审美原则,促进了审美的流变,使艺术进入日常生活审美。
但技术的革新不是一蹴而就的,审美作为内在动力不断促进技术的完善和发展,无论哪种艺术都追求“技术”的加持来凸显其审美价值。技术也一直根据人的需求不断革新。正是有电影制作者对电影美学表达形式的探索,才推动了3D、4D 电影制作技术的出现和发展。因此,技术的发展并非凭借其自身的逻辑,而是在一定的规制范围内,朝着符合社会整体需求的方向演进。每当新的技术被广泛应用,就可能产生新的审美环境,并重塑审美观念和审美取向,这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视觉技术的进化和发展。而新的视觉技术则加快了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进程,当视觉文化被视觉消费收编,进入日常生活,也促进了生产,这二者的互动关系形成了视觉审美消费的新场域。
(二)重构与交互:VR技术与审美的互动关系
VR技术消费审美能兴起并不断发展,正是遵循了技术与审美的互动逻辑关系。其具体表现可以在VR技术与审美层面得到诠释。
从技术层面来看,VR实现了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的延伸。在物理空间上,VR借助触感设备最大程度还原物理世界的真实感受。例如在VR游戏中,借助VR跑步机,玩家可以完成行走、奔跑、跳跃等动作。而装有皮肤反馈点的高精度触感手套,通过压力驱动让用户感知抓取物的形状、大小和质量,甚至模拟雨滴、流水划过手掌的感受。Haptic Vests传感器能够模拟游戏中博弈打击时的真实痛感,头盔和眼镜则模拟面部的感受,如狂风、火焰的温度等。VR设备将现实空间的身体经验迁移到了虚拟空间,增强了知觉感官,营造出“双重真实”的感观体验。
在心理空间上,VR技术通过视听觉技术,提供给用户极具逼真性和私密性的专属虚拟空间,使其卸下心理防备,实现全身心的放松,并顺利进入心灵的场域。在Nature Treks VR应用中,就营造了真实的自然环境,用户可以决定环境中植被的丰茂程度,观赏远处风景或召唤动物。除了视觉上的操控,用户还可以自行定义空间中的音频效果,如声音的远近和空旷程度。通过自定义的图像和声效,建立了更符合个人审美的环境,让外部的刺激和身体内部的感受形成连接和互动,使各种情感得到释放。而在声音和图像的共同作用下,能激活用户储存在大脑中已内化的知识、结构、关系,并不断整合扩展,构建新的含义,形成新的心理空间。
基于以上意义,根植于感性经验的VR审美逻辑,使审美经验的内涵产生了诸多新的特征,如临场性、交互性、浸蕴性等,它将纯粹的“视觉审美”体验引渡到“感知审美”体验,这意味着新的视觉审美范式诞生了。VR无疑践行了一种全新的视觉美学,它YATps/SoBw6nhKZ+kPGzhbKHJNC79ktNYKDscGLWFiA=在技术的包裹下,释放了极大的艺术潜能。在此意义上,VR视觉机制带来的沉浸感,的确能为数字生活注入新鲜的活力和契机,但在享受技术带来便捷和快感的同时,也要警惕其中潜藏的风险和代价。
二、VR审美伦理困境
(一)VR数字社交下的“信息茧房”
今天,由各种社交软件建立起的数字信息平台,已经构成了数字生活的一个维度,即“第二现实”,它作为人类精神生活的寄托,存在的初衷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加开放、包容、自由的虚拟社会,而结果正如人们熟知的那样,数字算法根据个性定制,为用户推送特定的信息内容,将群体划分成独立的圈子,在圈子的隔离下,人们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VR技术也允诺大众美好的数字生活未来场景,但事实真的会如期待那样美好吗?相较于传统社交平台,VR具有更加真实的体验感,在全局性的深度沉浸环境中,信息茧房效应可能会再次重演,甚至产生变异和增值。首先,VR建立的全局性虚拟空间,屏蔽了现实信息,通过沉浸交互机制,全方位地收集用户的体验和偏好,再由信息反馈来反哺完善自身,它精准地为用户定制内容,阻塞其他信息的流入,弱化个体的选择权和自由意识,这加大了信息同质化的可能性。其次,在虚拟现实中,由技术加工过的信息将以更丰富的图像和符号内容作为交互元素,通过互动加深信息体验感和认同感获取用户的信任。但当个体缺乏道德抑制和思考能力时,容易将情感完全投入和倾注于某一方面的信息,并在同质化信息的刺激下不断加强。最后,在高度拟真的虚拟环境中,具有相同身份和层次的人,更容易形成团体,社交方式也因文本转为“面对面”的即时共享变得更加便利,成员之间的信息和意见被数字技术丰富和具像化,在深度沉浸的体验中催生出强烈的共鸣感,使团体内部意见达成高度一致,并排斥非一致信息,后果则是加深信息茧房之间的壁垒。卡瑞·桑斯坦指出,在群体成员中原有存在的倾向,能通过群体认同得到加强,使一种观点或态度从原来的群体平均水平,加强到具有支配性的地位,容易产生“信息从众”现象,从而加速“信息茧房”的形成。
(二)VR数字技术下的数字生活与数字人格
VR技术带来的数字生活,使现实世界里的束缚在虚拟空间得到了极大释放,大部分的精神需求能以数字化形式得到满足,人们可以突破身份、角色、地域的限制“精神性”地出现在虚拟空间,这也意味着人们必须将意识投放在“虚在界”,将肉身滞留在“实在界”,但生活本质是肉体与意识在同一时间和空间中共同参与完成一段历史,并相互协调和理解才能形成统一的、完整的连续性“生活”。而VR技术加持下的数字生活,割裂了人的意识与肉身,使现实生活丧失其本质和意义,走向“浅表化”。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新的“数字人格”和“失真生活”。
数字生活是如何使“数字人格”产生的?回到现实世界来看,不管个体具有怎样的社会身份和角色,都只拥有一个人格,意识和肉身须共享同一段生活经验,肉体为个人的意志和抉择承担责任,人的品格也通过现实社会活动中的自我道德规范体现。但在VR虚拟数字空间,人的身体以图像或符号作为替代,突破现实肉身的桎梏,拥有多个分身,正如电影《头号玩家》那样,男主人公在现实世界本是性格软弱的穷小子,但在进入虚拟世界后,以新的面孔和身份迅速融入各个圈层,获得全新的生活体验。脱离肉身限制的意识,在虚拟世界得到彻底放飞。尽管VR技术强调身体在场的重要性,但这种在场是以技术操控为前提,数字化身也无法像现实生活那样达到意识和肉身完全契合的状态,肉身与意识的割裂仍无可避免,这种割裂也意味着虚拟世界中新的“数字人格”产生。虚拟生活中的“数字人格”代替了现实人格的经验和感受,但碎片化的感官体验,缺乏现实生活所具有的品格,因此无法构成具有完整意义的生活。
由数字生活造成的“失真生活”,具体表现为“物”媒介的消逝。当人的精神活动逐渐向虚拟空间迁移,意识越来越多地停留在虚拟世界时,留给现实世界的只是一副人的“皮囊”,现实世界只需要提供基础的生理需求和安全保障,真实的“物”从现实社会生活中退场,取而代之的是由光电图像构建的虚拟之“物”,人们在现实社会所不能拥有的“物”都可以在虚拟世界获得,例如光鲜的身份、巨额的资产等。由于虚拟空间取消了肉身的限制,“生活”也可以被划分为无数的片段,在不同的“生活”片段里,可以拥有不同的“物”,例如在上一个生活片段里是拥有游艇豪宅的富豪人生,在下一个片段成为名人享受荣耀和光环。在无数虚拟之“物”的诱惑下,人们消耗大量现实时间在数字生活空间中。但残酷的事实是,在虚拟世界,人们既不会失去真正的“物”,也无法获得真实的“物”,也就是说虚拟世界的“物”并不会向现实所转移。因此,当虚拟生活结束,在面对现实生活的落差时,人们将感到无比失落与空虚。何为真正的生活?正是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激发出人拼搏和奋斗的持久动力,在现实活动中不断超越自身的片面性,实现理性与现实的统一。正如福柯所认为的那样,“真正的生活”应该是“美”与“真”的结合。沉溺于虚拟数字生活假象,终将使现实生活沦为浅薄,丧失人性生活的本质和意义。
(三)重组感观——VR操控下人的“异化”
自科学技术发展以来,数字化的确提升了社会工作效率,但科技至上的价值观容易遮蔽人们对于科技的反思,使技术代表的工具理性凌驾于人之上,并代替人的感知判断。以交互为核心的VR技术允诺人以“感性自由”,殊不知,用户在操控机器的同时亦被机器控制,VR通过可穿戴设备使数字信息“进入”人的身体,覆盖原有感观,将人机合二为一,当身体逐渐赛博格化成为机器,工具理性的意志也就悄然入侵人的意志,机器代替了人的意志判断和感受。在虚幻与现实、感性与理性的夹杂之间,人的感官知觉被机器重组,逐渐陷入技术理性所统治的困境。英剧《黑镜》就呈现了未来科技的人性危机,在《你的全部记录》中,每个人都拥有一个记忆装置,可以通过电子眼随时翻阅生活记忆的影像。主角李亚姆因怀疑妻子不忠,通过电子眼试图在两人过往生活影像的细节中找到证据,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不断伤害对方与自己,最后陷入了不堪和疲惫的生活境地。虽然现在的VR技术还远不及剧中那样发达,但它通过可穿戴设备完成了对人类身体的规训,以戏剧化重复性的交互行为来剥离肉体与现实感观的联系,建立起一套新的感觉经验,它允诺的“自由”是提前预设的“自由”,机器早已预备好所有的选择结果,虚拟现实中的个人意志也将按工具逻辑进行,这无疑是工具理性对人感观意志的暴力入侵,丧失意志的个体成为工具代理,这无疑将导致现代社会的人性危机。
三、结束语
VR技术用联通现实到虚拟的方式,为人类铺设了通往数字生活的路径,在审美与技术的互动逻辑下,也诞生了新的审美内涵,为人们带来超出日常经验之外的体验。以技术发展的眼光来看,VR技术的确为人的生活内涵注入诸多新的意义与契机,但在技术资本的辖制下,善美的“数字生活”容易沦为一种虚假的表象,面对人与机器的博弈所带来的伦理问题,人类应始终保持批判的精神和独立的意志,要警惕被“异化”的危机。而如何激发VR数字审美的潜能,不仅需要技术的完善和产业的规范制作,更要利用VR自身的媒介特征,从技术审美的维度出发纠正审美和技术的失衡状态,摆脱技术工具的桎梏,使VR审美生态富有人文的情感、审慎的态度、科学的思维,在沉浸和交互中构建出真正诗意、人性的数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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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宜宾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