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非昔比

2024-11-24 00:00:00富大人
第一财经 2024年11期

方雪发来一条信息,说婷婷从外地过来了,明天要不要聚一下。她有游乐园的票,可以让孩子们在里头玩,大人在外面聊天。徐璐翻到婷婷的微信头像,聊天记录显示她们已经有11个月没有联系。最后一段话是:你觉得没有错的话,你不需要问别人,你也不会因为别人什么想法改变自己的主意。婷婷回她:我觉得没错,不会改变主意。是你觉得不妥。徐璐则回:我觉得不妥不重要。

双方都硬邦邦,谁也不服气谁。前因后果说起来太长,简言之当时婷婷要离婚,孩子是唯一在意目标,于是她带走孩子,藏起来了。徐璐则认为她在激化矛盾,不该藏起孩子,好聚好散。婷婷说你不懂,我是不可能承担失去孩子的风险的。与其给对方做小人的机会,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破碎婚姻的结尾部分,反正通篇都是提防与谋略。男方认为自己“被”离婚,婷婷认为对方咬死不离只不过为了要到多一点钱。尽管她有点把柄在对方手里,但是她不怕。她已经是60集电视剧里活到40集的人物,早不是出厂设置那样的小白兔形象。40集剧情里,觥筹交错,推心置腹,巧笑倩兮,虚与委蛇,俗套的故事来来去去,钱挣到了,还不太够,未来她自信可以挣更多,但是不想让老公坐享其成了。理由是凭什么。

一个人既挣不到钱也提供不了情绪价值,就会显得很碍事。她当然一早就知道男方的赚钱能力远远赶不上自己,但当时她觉得没事,有一个人能挣就行。男方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们都没想到,人会改主意。

收入是多少,婷婷没有透露过,大概是丈夫的10倍,而她的预期是要再翻倍的。差距是有点悬殊。当年选他,也是没有更靠谱的人选。有过一个前男友,比她更能赚,但人家马不停蹄,不会为她停留。普通人家都是管没得选叫缘分到了。

他们的婚姻在今年春天结束了。孩子归她,她支付男方150万元。她另外付了几十万的律师费用,总的损失大概200万元。钱不算大问题。男方年轻力壮,再起炉灶也不算大问题。双方取得了平衡。

徐璐决定缓和一下。她们曾经关系要好,没必要为一件已经画上句号的事闹得生疏。第二天下午,大家相约碰面。地点在机场附近的奥莱。她带着孩子先坐地铁再打车,花了一个多小时。风和日丽,母子有说有笑,省下至少45块钱,她觉得划算,打车反正也要这么久。和年入几百万的人碰面,她没有太多压力。两位朋友的小孩都出生在美利坚,回来都在私立学校就读,小孩一年的开销据说要四五十万。她的孩子读免费的公立学校,也没培养什么烧钱的爱好。

她的理念是穿得体面,吃点好的,身心健康。这些从外表都不太能看出花了钱。小孩穿得再时髦也不费几个钱。吃的如果不晒图,就更无从被外人所知。周末他们家的爱好全是不贵的,爬山打球扔飞盘打扑克逛博物馆。

她如此坐得住,也并不是因为内核如何强大之类的,而是她也有钱。世上的真相都是如此简单而粗暴。在有钱人序列里,她是低调的朴素的自诩目光远大的,所以她不怕比较。

大家都多多少少老了,完全看不出是有钱人的聚会。除了方雪的车贵气一点。她很不简单,真正的“能力之外的资本为零”,说话有点大舌头,但是人聪明,重感情。十几年前,她在北五环跟人合租,买瓶洗发水都要在超市比很久的价,如今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业务稳步向前。女儿快10岁了,她离婚也已经四五年了。但是离婚不离家,外人看起来,他们还是正常的一家。周末孩子爸爸开车送女儿上培训班,平时也是他接送,他还买菜烧饭。他除了不上班不挣钱,没有什么异样。两人住不同的房间。明年,他甚至还要出国陪读。方雪打算明年就送孩子去美国。

“会不会太小了一点?”徐璐问。方雪没有正面回答,强调“女儿本来就早熟一些,很独立”。于是徐璐把“马上就要进入青春期,放到一个陌生地方,如果遇到排挤怎么办,环境能适应得了吗,你还不在一块儿”这些话都吞了回去。

她转而问“你女儿知道你们离婚的事吗”,方雪说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她呢?”“这没有什么,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可以告诉她的。”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你既然选择离婚不离家,何不干脆演得很真的一样,干吗给她增加困扰。她毕竟只有9岁,何必让她来消化这些。”

方雪没有吱声。

“对了,你以后要叮嘱小孩,别人假如问起爸爸,就说他在干什么即可,不要告诉同学们爸妈离婚一事。”“为啥?”婷婷也不以为然。

“我是从孩子角度,有时候小孩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信任的人,但是人家有可能转身就把他给卖了,小孩子之间有可能会有赤裸裸的对话,从而产生伤害。所以,你可以告诉他这件事很正常,但是不需要特意告诉其他同龄人。”

徐璐输出了这一通后,觉得自己老谋深算,还挺懂儿童心理的。当然,对面两人并未当回事。活到三四十岁,都蛮固执,休想再醍醐灌顶。不反驳,不辩解,然后各行其是,已经是客气了。

方雪拟定的计划,大概率还会照常。婷婷也是如此。这一点上,她们更为合拍。婷婷的小孩今年四岁半,他在读中班,明年是一个分界线,按私立体制读下去,明年就进入一年级。徐璐问她计划如何,她说再看一下,“反正他们是一年交三次钱,到圣诞后交下一期的钱,我打算那个学期的先不交,计划申请美签,带孩子游学一个学期,反正钱也差不多。”她还想把爸妈也一并带去,“等大家比较熟悉了环境后,我再抽空回来工作。”

“那你爸会开车吗?”徐璐问她。她说不会。“那他们怎么带得住他?”

“到时候再看吧。”婷婷觉得有点扫兴。

婷婷的小孩徐璐是第一回见到,他长得跟婷婷一模一样,小小的脸,精致的五官,第一眼看起来羞涩—几分钟过后就会知道那是错觉,他其实很健谈。这一点也跟婷婷一样。婷婷对他的关照自然无微不至,为他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教育,创造最好的条件,这唯一的血脉、核心的核心,她要将之全部揽在怀里,当然,要求也是摆在明面的。简言之,要听妈妈的话。

徐璐觉得她过于紧张了,可以再松弛一点,孩子毕竟还这么小。但是她没有怎么展开说,人各有命,中年人都不爱听人输出,赚到钱的中年人就更是如此,叨叨这些没有必要。

大家从游乐园出来后吃了一顿饭,附近的餐饮一言难尽。“明天你跟我们一起露营吗?“明天我还有事。”“哼!”婷婷娇嗔道。像过去一样。

算了算,上次见面竟然是7年前。再往前推,则是十多年前,也是秋天,婷婷兜兜转转来到西三环,徐璐拿出葡萄和碟片招呼她,片名是《绝望的主妇》,当年最火的美剧之一。时光荏苒,所有人都今非昔比。徐璐打算滴滴叫车,方雪坚持要载她母子,说挤一挤就行。“你并不顺路。”“顺路,有啥不顺路的。”于是他们一行六人在夜色中驶离了金盏乡。是的,超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