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开财路、大手融资的同时,80%的创始人团队成员离开,公司治理退回传统模式。OpenAI的近况引发人们的思考:对一家高科技领军企业来说,什么样的公司治理模式才是科学高效的,能够平衡组织愿景与可持续发展?
OpenAI可能已经成为当下市值最高的非上市科技公司。2024年9月27日,《纽约时报》披露了OpenAI最新的融资动向。这家人工智能领军企业将获得近70亿美元的融资,使其估值达到惊人的1570亿美元。在此之前,字节跳动的估值曾经高于这个水平,但在TikTok陷入危机之后回落。考虑到OpenAI的非营利性质,这次融资规模史无前例。
据报道,这轮融资由兴盛资本领投,参与投资的还有微软、英伟达、软银等主要投资者。另据财经媒体报道,OpenAI同时获得了摩根大通和花旗领衔的银团40亿美元信贷额度,足见其对资本的海量胃口。
商业化让OpenAI不再“开放”了。据报道,目前ChatGPT拥有1000万付费用户,每个用户每月支付20美元。OpenAI计划在今年年底将月费提升至22美元,并在5年内涨至44美元。这将帮助其营业额在2029年增长到1000亿美元。可供参照的是,字节跳动2023年的营业收入为1200亿美元。
当年ChatGPT横空出世时,国内科技圈曾有一种说法:国外的大语言模型就像富养的孩子,各种资源供着,任其自由生长;而国内的大语言模型就像穷养的孩子,还没长大就要找到变现方式,打工养活自己。如今,OpenAI雄心勃勃的商业化战略表明,富养的孩子也需要在市场上证明自己。这个以全人类福祉为愿景的组织,在融资和运营上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商业公司了。
更关键的是,OpenAI将改变其非营利组织的治理模式,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传统公司。新投资者将获得董事会投票权,而不是仅仅像之前那样获得分红权。而且,投资人希望OpenAI的CEO山姆·奥特曼本人持股(有传闻称其份额是7%)。这倒不令人惊讶。由OpenAI前员工成立的Anthropic对OpenAI紧紧追赶,其他科技巨头如谷歌、MetaX等都在布局自己的人工智能产品,试图利用自身的资源争抢市场份额。传统营利组织的治理模式将帮助OpenAI获得更多资源,用于人工智能领域愈演愈烈的技术“军备竞赛”,从而保持其现有的市场份额优势。
然而,这种转变与OpenAI自身的愿景产生潜在冲突。如何在追求盈利的同时保持“造福全人类”的使命?这种使命曾经帮助OpenAI在创立之初吸引了来自全球科技界和商界的“最强大脑”,并一度成为OpenAI的核心竞争力。遥想当年,一群自我价值感膨胀的精英,摒弃了对金钱的“低级追求”,聚拢在山姆·奥特曼树立的为全人类服务的大旗之下。现在,OpenAI的行为与其使命背离,大旗既倒,人心动摇。
2023年11月,OpenAI董事会对创始人山姆·奥特曼发难,质疑其领导力,并指责其在人工智能安全治理和其他管理行为方面存在严重问题。根据《金融时报》对OpenAI前董事会成员海伦·托纳的采访,当时OpenAI的首席科学家伊尔亚·苏茨克维和首席技术官米拉·穆拉蒂向董事会表达了他们对于山姆·奥特曼的担忧,决定将其罢免。“我们不应该让少数人决定事情走向。”海伦·托纳表示。然而,这场“政变”仅仅持续了5天就结束了。山姆·奥特曼在回归之后,开始巩固权力。
自此之后,很多董事会和高管团队成员主动或者被动离开了OpenAI。只在今年,就有3位核心成员离开。其中,总裁格雷格·布罗克曼选择了长期休假,约翰·舒尔曼则跳槽去了直接竞争对手Anthropic。另外,首席技术官米拉·穆拉蒂、首席研究官鲍勃·麦格、研究副总裁巴雷特·佐夫也在近期纷纷宣布离开公司。再加上之前离任的首席科学家伊尔亚·苏茨克维(也是“5日政变”的发动者),OpenAI的核心团队已然面目全非。当年OpenAI的11人创始团队中,目前只有两人还在团队中(包括山姆·奥特曼本人)。虽然创业科技企业的人员流动较为频繁,但如此大的团队动荡还是引起了外界的关注。
外界对OpenAI的关注还集中到山姆·奥特曼本人。选择离开的首席科学家伊尔亚·苏茨克维师从诺贝尔物理学奖和图灵奖双料得主杰弗里·辛顿。在一个广为流传的视频中,杰弗里·辛顿称:“我特别自豪的是,我的一个学生解雇了山姆·奥特曼。OpenAI最初非常重视安全,其主要目标是开发通用人工智能并确保其安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事实证明山姆·奥特曼更关心利润而不是安全。”最初参与创始OpenAI的埃隆·马斯克也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抨击山姆·奥特曼对OpenAI的领导。
俗话说,“财散人聚,财聚人散。”OpenAI一方面广开财路、大口吞金,另一方面出现管理层和技术核心团队的人事动荡,似乎可以称得上是“财聚人散”。越来越讨资本喜欢的OpenAI,按照目前的融资额,当然可以招募顶级人才,以弥补核心团队离开的损失。因此,其切换成传统治理模式看似理性选择。然而,市场见证了太多伟大的组织在改变初心之后走向“平庸的商业成功”。作为承载“全人类福祉”的人工智能开发组织,其影响的利益相关者已经远远超出传统企业范围。以传统的公司模式治理非传统的组织,风险可控吗?这种治理模式的切换,是对错误的纠偏,还是开历史的倒车?
毫无疑问,传统的公司治理模式已经非常成熟,而新模式问题很多。但是,传统的治理模式在成立之初也曾遭遇质疑,经历了上百年的试错才走向成熟,最终被市场选择为主流模式。创新的治理模式为了应对新挑战而被创造,其未必是错误的,只是同样需要足够的时间打磨,才会成为新的主流模式。
幸运的是,其他的人工智能初创组织还在坚持非营利的治理创新,比如Anthropic。非营利模式旨在确保人工智能发展的安全性和道德性,强调对长远社会影响的关注,减少外部商业压力,以便专注于研究和开发安全且对人类友好的人工智能。人工智能领域的创新者们在努力平衡创新速度和对社会责任的响应。牺牲一定的发展速度,以确保人工智能技术的安全和道德,对人类社会是有益的,前提是所有人形成共识。
根据《金融时报》报道,为了化解外部质疑,OpenAI在考虑PBC模式(即公众利益公司,这种组织会在其公司章程中明确定义其追求的社会或环境目标,这些目标与股东利益同等重要)。当然,这种模式尚未成熟,目前美国上千家上市公司中只有不到20家使用PBC模式。经历了一轮“财聚人散”的折腾之后,OpenAI是走向伟大,还是走向“平庸的商业成功”,只能交给时间来验证了。
作者系美国管理会计师协会全球董事
董事会2024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