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Tony Ann)是一位加拿大籍华裔钢琴家、作曲家,毕业于美国伯克利音乐学院。2023年,他与Decca唱片公司合作,发布了一个深入探索多维度人类情感的音乐系列——EP三部曲《情感》(Emotions),其中《情感蓝色》(Emotionally Blue)中的《迷失》(Lost)一曲在流媒体播放平台Spotify上获得了四百多万次的播放量,并受到新世纪音乐指南(New Age Music Guide)等媒体的高度评价。目前,《情感》三部曲在全球社交媒体上的累计浏览量已超过十亿次。
2024年,安迪开启了他的世界巡演。从2月至4月,他先后在欧洲、加拿大和美国各地演出,9月来到北京和上海,为中国的听众带来了两场独具匠心的钢琴独奏音乐会。凭借其独特的音乐才华和广泛的社交媒体影响力,安迪成功吸引了全球数百万听众。
原以为对钢琴家安迪的采访会在严肃、紧张的氛围中进行,但2024年9月5日晚上看了他在上海的音乐会后,我们完全放松下来。他的冷幽默、虽然一直自嘲很差但其实还不错的中文口语以及随和的性格,让我们对这位年轻的华裔钢琴家倍感亲切。
安迪出生于北京,六岁时跟随父母移居加拿大,此后一直在加拿大生活。本以为他会跟大多数音乐家有着相似的履历,如出身于音乐世家、自幼开始学习音乐,等等,但他的回答却出乎我们的意料:“我十二岁才开始学习钢琴,在此之前我对音乐一点也不感兴趣。家里虽然有钢琴,爸妈也时常哼一些小曲,但他们从未逼我学任何乐器。这一点我挺感谢他们的,如果他们在我小时候逼我练琴,我一定不会走到今天。”正是在这样自由的成长环境下,安迪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十二岁那年,在一次很平常的音乐课上,老师播放的一部关于贝多芬的电影《贝多芬住我家楼上》(Beethoven Lives Upstairs)彻底改变了安迪的人生轨迹。“这部电影让我很感动,从那以后我开始对古典音乐产生兴趣。”
虽然音乐的大门对安迪敞开了,但这条路走得远不如他想象中那么轻松。在十二岁至十八岁期间,他先后跟一位中国老师和一位俄罗斯老师学习钢琴,但这两位老师都没有给他留下好的回忆,特别是俄罗斯老师。他说:“俄罗斯老师很严格,非常喜欢大声喊叫,我很害怕。”可以想象,对一直生活在自由、开放的家庭氛围中的安迪来说,这种严苛的教育方式是难以适应的,这也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导致他后来很少再弹奏古典音乐。
采访进行到这里,我突然有些好奇:既然对钢琴课产生了恐惧心理,那么是什么让他坚持练琴并逐渐走上钢琴演奏的道路呢?他回答道:“因为我非常喜欢作曲,也热爱音乐。我知道练好钢琴有助于作曲,所以一直坚持了下来。但现在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弹自己的作品,除非朋友想听我弹古典乐,否则我不会主动去弹。”显然,尽管老师的教育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安迪在演奏道路上的进程,但他对作曲的热爱所产生的内在驱动力,却使他走向了另一条“康庄大道”——将新古典主义与各种现代音乐元素巧妙融合的创作之路。
由于安迪当晚演奏的大多数作品都传递出一种关于宇宙和时间的信息,我们便询问了他创作的灵感来源。他说:“我做音乐的时候是很有想象力的,但我不像其他作曲家一样因为看到某张图片或者被某个故事感动而作曲。大部分时间我会在钢琴前坐着,把手机放在旁边录音,然后即兴地弹奏。当然,我有时候去了很漂亮的森林或者海边,也会因为拍的照片或者录的视频而产生创作灵感。”对于在演奏会上将背景视频和音乐弹奏完美结合的设计构思,他则表示是由运营团队和他本人共同根据音乐传递的信息来匹配意境相符的画面。比如,其中一首作品的背景视频展示了拼图不断拼凑又分开的过程,他告诉我们这首作品的主题是“四封信”(Four Letters),他认为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诸如“爱”(Love)、“希望”(Hope)、“生命”(Life)等四个字母的主题,需要像拼图一样慢慢去完成。
除了这种对人生的思考所产生的灵感外,“音乐与数学的紧密联系”也给了安迪不少创作上的启发。比如,他的“#play that word”系列就来源于圆周率“π”。由于许多西方国家会在每年3月14日庆祝圆周率的诞生(称为“πday”),2023年,他便在父亲的建议下,以圆周率的数字逻辑为基础创作了一个音乐视频。他将零到九的数字写在琴键上,然后开始弹奏与31415926……这些数字对应的音符。视频发布后引起了广泛关注,他便以这个灵感为基础,在网络上询问听众的生日,并根据不同听众的生日来即兴弹奏相关的旋律;之后又发展为以二十六个字母为基础,弹奏各种不同的单词组合……对于这一系列中比较知名的“十二星座”乐曲,他表示:“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对十二星座很感兴趣,每一个星座都对应着不同的性格,而音乐是一种能表达和传递情感的媒介,所以我想挑战自己,看看能不能用音乐诠释这十二种不同的性格。”
安迪的音乐旅程就像一场奇妙的探险,他将沿途看到的所有新奇玩意儿都收罗进自己的音乐“大背包”里,然后慢慢筛选、组合,变成一种带有独特标签的新事物。
对于如何玩转社交媒体,安迪似乎颇有心得,也乐在其中。他认为社交媒体是一个可以自由地向大众展示自己的平台,很多新奇的想法都可以在这里一一实践。与听众的互动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有时候粉丝暖心的留言会让他格外感动。他深谙在不同平台应采取的不同策略:在Youtube上发布长一点的视频,因为很多人会在电脑上观看Youtube视频,耐心相对而言更多一点;在抖音上则制作时长短一点的视频,因为大家通常在手机上刷抖音,视频需要在十秒钟内抓住观众的目光。听到这里,我们打趣道:“你很懂如何抓住观众的眼球啊!”他坦诚地回应道:“网络教会了我很多。在2022年时,我就开始研究心理学方面的内容,探索人的心理以及什么样的内容会更吸引人,我觉得这很有意思。”
谈到个人的音乐风格,安迪坦言自己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因此他的音乐创作倾向于简单的和弦与流畅的主旋律。而且大部分听众并非专业音乐学习者,相比于晦涩难懂又略显冗长的“大部头”音乐,好听易记的旋律更能引起他们的共鸣。对于媒体给他贴的“新古典主义”或“极简主义”风格的标签,他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做音乐(创作)之前没有把自己放在一个盒子里,觉得我一定要做这种风格或是那种风格。我的创作通常会跟随灵感的指引,我比较喜欢能让人记住的、节奏感很强且听完让人开心的音乐,不喜欢很严肃的、悲伤的旋律。”
除了音乐创作以外,安迪还积极探索了当下这个时代非常热门的领域——音乐治疗(Music Therapy)。他曾在Apple Music上发布了一个名为“Tony Ann”的歌单,这张歌单里的每一首乐曲都与他自己的成长经历紧密相关。他希望以反省、纯净和力量为主题,引导听众领略音乐语言与自身情感的内在联系。“我觉得音乐是能够帮助人的,它能够缓解人的负面情绪,陪伴他们度过非常痛苦的时光。昨天从香港来听音乐会的一对夫妻告诉我,他们每天都会听我的《渴望》(Desire),甚至他们的婚礼入场仪式都使用了这首作品。每次我表演完和粉丝交流的时候,他们都告诉我,我的音乐陪伴他们度过了很痛苦的一段时间,有很多小孩也因为听了我的音乐而开始学习钢琴,这对于音乐家来说是一个最好的礼物,它给了我很多动力去不断地创作。我想,在这个意义上,我就相当于是一个心理医生,用音乐来疗愈他们。”
音乐会往往是音乐家和听众近距离接触,让听众得以在一个更真实的场域中感受音乐的途径。从音乐的体验上来说,音乐会现场比网络或CD中呈现的音响效果更震撼、更立体、更多元;从对音乐家的认知上来说,它会让大众看到音乐家在脱离了媒体滤镜以及音乐氛围加持下的另一面。安迪的演奏会氛围很轻松,这可能和Blue Note这个场域的特殊性有关,他也和我们分享了自己在不同国家演出时的经历:“在美国纽约演出时是在大型的酒吧里,观众比较吵闹,也很热情;在马来西亚和韩国演出时是在音乐厅,这种氛围让我有一些压迫感,从而导致轻微的紧张;而在中国演出时虽然也是在酒吧里,但听众很安静地在听音乐,除了服务员以外没有其他人来来往往,给我的感觉很放松。”于是我们顺藤摸瓜地问道:“如果在演出的过程中有观众走来走去,会对你产生影响吗?”他直截了当地说:“有人走路不会打扰到我,但因为我戴着耳麦,它的传感器很灵敏,所以如果有人说话,哪怕声音很小,我也能听到,这个就会有一点影响。”
在当晚的音乐会进行到尾声时,安迪弹奏了一首由他即兴改编的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他说这是他母亲非常喜欢的一首歌,之前在听到母亲哼唱时就备受感动。这首音乐也打动了当晚在场的所有听众,大家纷纷跟着一起合唱,并因这种用心的举动而感到温暖。安迪说:“我想在不同的国家分别以一首当地的知名音乐作为该场音乐会的结尾,这样会给每一个国家的听众都留下特别的回忆。”音乐在聆听的那个当下是音符、是旋律,但时过境迁,它便幻化成留在心底的记忆,而为这记忆添上灵动色彩的,便是那瞬间的感动。
对于未来的音乐计划,安迪有很多想法。有着冒险和创新思维的他不会将自己框在任何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只要有可能他都愿意尝试。比如,当我们询问音乐会上唯一一个带有歌词和演唱的背景音频《我永远不能成为的人》(Something I Could Never Be)是不是他本人录制时,他解释这是他与另外三位作曲家共同创作并委约美国歌手拉贝尔(Wrabel)录制的,并坚定地说:“目前我想先把注意力放在钢琴演奏上,因为很多听众还是比较喜欢听纯音乐,但我早晚会开始自弹自唱的,那样会很有趣。”
除此之外,安迪还透露自己未来想要和交响乐队合作,因为他觉得自己创作的音乐和交响乐队会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2024年,他已经进行过相关的尝试,比如创作并演奏了由钢琴、小提琴和大提琴组合而成的《伊卡洛斯》(Icarus)等。另外,他和创作团队还将原有的六首乐曲都改编成了管弦乐版本,希望未来可以在舞台上和交响乐队一起演奏这些作品。
喜欢简单、讨厌悲伤的安迪跟随自己的灵感慢慢构建出心中的“理想国”。他的音乐给人一种永恒的宿命感和浩瀚无穷的宇宙空间感,这种音乐让人感受到被疗愈和被包裹的温暖。
最后,我想用《我永远不能成为的人》中的一段歌词来结束这段音乐之旅:
When the midnight falls, I won’t turn on me.
I’m setting fire to the dark, lighting up the truth at heart.
Finally, I’m honest, there’s no love in wanting something I could never be.
每当午夜降临,我不再让自己过分焦虑。
我点燃暗夜中的星星之火,照亮内心的真谛。
终于,我坦言相告,我并不想成为那些我永远不能成为的人。
(中文歌词为本文作者译)
音乐爱好者2024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