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里,做一株植物吧。
用一生,追赶那些跳跃的词语,逼出骨头里积郁的风湿。丝丝疼痛后的酥、麻、痒,有一种麦芒在裤腿里乱窜的、久违的快意。
能回忆到一点甜蜜,且自言自语,无疑是幸福的。
知天命的年纪,爱上生动。生动地奔走,生动地跟城里人搭讪,生动地笑。
天黑了,从雪被下探出金黄的麦芒。
做一株倔强的植物吧!还原本来的样子。
小心翼翼呵护栖息在枯枝上的雪花,它的晶莹荡漾着草的香。
它,下意识遮住我左肋下镰刀形状的疤。镰刃割破它透明的血管,一条河在冰封下苏醒。
流水经过额头的沟壑,我听见并感觉到,西北风突兀地转换为东南风,风里传来老家院门口那条叫“小黑”的狗,安逸的呼噜声。
做一株植物,四季分明。
干枯,是豁然通达后节令赋予生活的另一种色彩。
麦芒与天空对峙的五月,晌午很安静。
它们在等,等南风被花大姐双翅收拢,等稻草人肩上昏昏欲睡的麻雀一声惊叫,等惊慌的蚂蚱奋力弹跳,栽到田埂另一面。还是……
这张照片,在手机屏保上用了十几年。
一小截镰刀尖,从右下角探出,还有一只可能只要一动,大脚趾就会破洞而出的黑布鞋尖。
好像有风,饱满的麦穗齐齐歪着,迎向土色覆盖的镰刀的锋芒。至于那只鞋,将破未破处薄薄的丝线下,隐隐能看见抠住地面的脚趾一直在蓄力。
每每盼望有一丝痒,可以是目光,裸露的胳膊,腿肚子,莫名出现可以忍受的熟稔的红斑。
确切地说,我写下的只是曾经的从容和灿烂。
手机砸在脚面的瞬间,突然确定我老了。
——真的老了。
麦芒与天空依然对峙着,我只能以旁观者的姿态,掩饰目光中的不甘、自私和贪婪。
今年的五月异常闷热,辨不清方向的风头打着旋,无所适从。
我的麦地遗失多年,故乡啊,还能拿什么证明我的乡音。
星星·散文诗2024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