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利克与布鲁克纳的论战

爱德华·汉斯利克

在十九世纪下半叶的欧洲音乐界，安东·布鲁克纳以其创作的交响曲走进大众视野。他的作品继承了贝多芬和瓦格纳的创作特征，呈现出宗教性、宁静和圣洁的特点。爱德华·汉斯利克（EduardHanslick）是十九世纪晚期具有影响力的音乐评论家，两人由于机缘巧合相识，汉斯利克对布鲁克纳的音乐作品发表了自身的看法，两人之间的争议与批评成为音乐界的焦点。

十九世纪的德意志处于新旧交替的激荡期，自由主义、民族主义和保守主义等各种思潮涌现，冲击着传统的思想文化。汉斯利克作为音乐评论家，对作曲家及其作品的意见和立场引导了当时社会的舆论走向。他将音乐分为“纯粹”与“非纯粹”两类，认为语词、脚本、曲名、标题内容等属于将音乐与日常生活的情感相联系的范畴，但此种联系是在不纯粹的基础上产生的，应当置之不理或予以反对，而“器乐音乐”应是音乐艺术唯一、纯粹且绝对的表现形式。在汉斯利克看来，音乐是“乐音运动的形式”。

布鲁克纳与汉斯利克的第一次接触是在1865年林茨举办的歌咏节上。歌咏节吸引了当地众多的合唱团、专家以及新闻界人士。在歌咏节中，布鲁克纳作为林茨合唱团的指挥出场，因此结识了许多与音乐相关的人士，汉斯利克便是其中一位。

汉斯利克并没有观看布鲁克纳在林茨的演出，也没有看过布鲁克纳《第一交响曲》的总谱。但在《第一交响曲》演出后，他却在《新自由报》上写道：“这次演出不仅拥有极优雅的观众，而且受到评论界极好的评价。”布鲁克纳在林茨时，汉斯利克曾给予他许多诚恳的忠告和指导性建议。此时两人的关系是十分融洽的，汉斯利克对布鲁克纳《第一交响曲》的评论也为布鲁克纳的音乐进入维也纳听众的视野打下了稳固的基础。

林茨城区

在初期，汉斯利克非常认同布鲁克纳的作品，但这种良好的开端却在《第三交响曲》发布后被彻底打破。1877年，布鲁克纳的《第三交响曲》在维也纳上演，布鲁克纳亲自登台指挥，却遭遇台下阵阵嘘声，维也纳音乐学院的院长离席而去，演出结束时现场观众寥寥无几，仅剩包括布鲁克纳的学生在内的二十余位观众，这让布鲁克纳沮丧万分。或许是因为作品中某种荒凉的管弦乐色彩、异质材料非常规地并置，或许是因为其巨大的篇幅，又或许是因为他公开表明了对瓦格纳的敬仰而无意中成为瓦格纳与勃拉姆斯的追随者尖锐冲突的焦点，维也纳听众对这部作品不感兴趣。汉斯利克也对《第三交响曲》进行了强烈批评，他认为布鲁克纳的《第三交响曲》没有表达出丝毫的意蕴，让人无法理解且捉摸不透，并指责布鲁克纳将贝多芬与瓦格纳的音乐揉捏在一起，最终又屈服于瓦格纳的音乐风格。他完全不能理解布鲁克纳的音乐思维，称其是“一个神经质的小乡巴佬”，认为他的交响乐是支离破碎的，是古典与浪漫的“大杂烩”。正是这次评论的发布，使布鲁克纳此后的音乐创作道路雪上加霜。在当时，音乐评论家发表的言论能够左右听众的音乐审美，对音乐家的影响格外大，因此汉斯利克的言论给布鲁克纳带来了难以言喻的伤害。

虽然布鲁克纳宏大新颖的曲式受到了抵制，但是他并没有放弃自我，仍然坚持自己的创作风格。在交响曲的构建中，他既遵循传统的作曲技法，又在古典音乐语言的基础上吸纳浪漫主义的潮流，进一步向“新德意志学派”靠拢。通过多种对位手法的运用，他为音乐主题赋予了更加多变的灵动性，将不同的乐思进行逻辑性的展开。此外，布鲁克纳还将自己的思想和生活经历融入交响曲中，展现了他对人生乐观的态度和坚定的信心。在汉斯利克评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布鲁克纳的作品几乎无人问津，上演的作品也没有溅起任何水花，这对事业发展本来就缓慢的布鲁克纳来说无疑是一个强烈的打击。

为了探究汉斯利克对布鲁克纳音乐进行抨击的根源，我们不得不审视汉斯利克对音乐的看法。在其著作《论音乐的美》（VomMusikalischSch？nen）中，汉斯利克提出了“音乐自律论”，他将音乐定义为乐音的运动形式，并且反对将“情感的表现”视为音乐的核心内容。他认为音乐应独立于任何外在的附加因素，完全基于音乐本身而存在。这种对音乐的理解被称为“绝对音乐”。这一音乐美学思想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并且一跃成为与“情感论音乐美学”相对立的重要思潮。同时，这种对音乐的看法也为我们理解汉斯利克对布鲁克纳音乐的批评提供了理论背景。

在《西方音乐》（MusikimAbendland）一书中写道：“矛盾和分歧存在或似乎存在于布鲁克纳的不通世故和他交响曲的庞大之间。”此话印证了汉斯利克对布鲁克纳在贝多芬与瓦格纳音乐风格之间盘旋的不解。汉斯利克在评论布鲁克纳的交响曲时并未充分融入对布鲁克纳个性的考量，而是更多地从自身的角度出发，这与他在《论音乐的美》中阐述的音乐理念相呼应。

01瓦格纳

汉斯利克自从发表了评论后，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批评布鲁克纳音乐的先锋评论家。他的评论在布鲁克纳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虽然布鲁克纳在逆境中坚持本心，但他寡言少语，性格比较内敛，汉斯利克的批评使他对自身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布鲁克纳面对公众质疑时的不慌不乱与面对批评时的脆弱，或许正是其宗教信仰与长期性格积淀共同作用的结果。

汉斯利克对布鲁克纳的攻击不仅源于布鲁克纳的作品，更重要的根源来自瓦格纳。汉斯利克十分反对与厌恶瓦格纳，他无法接受瓦格纳的音乐形式。而瓦格纳在歌剧《纽伦堡的名歌手》中将汉斯利克讽刺性地描绘成“贝克梅瑟”的举动，无疑加深了两人之间的敌意。布鲁克纳作为瓦格纳的支持者与崇拜者，自然而然地成了汉斯利克批判的对象。

十九世纪下半叶，维也纳音乐圈迎来了勃拉姆斯与瓦格纳两大派别的争论。自由主义者特别强调世俗性和非宗教性，这些问题在勃拉姆斯与布鲁克纳的支持者中表现得极为突出。作为瓦格纳的崇拜者，布鲁克纳深受瓦格纳的影响。不过，从创作倾向与体裁方面来看，布鲁克纳与瓦格纳的音乐存在显著差异，真正吸引布鲁克纳的应该是瓦格纳音乐中独特的管弦乐配器与空间效果构建出来的交响辉煌和宏伟气魄。

02布鲁克纳

作为瓦格纳的对立面，勃拉姆斯也与布鲁克纳有着微妙的关联。布鲁克纳擅长的交响曲体裁同样是勃拉姆斯擅长的领域。由此，勃拉姆斯派的音乐评论家认为布鲁克纳在故意与勃拉姆斯作对，从而对布鲁克纳抱有强烈不满。不过，这些对布鲁克纳的批评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布鲁克纳的知名度得到了提升。

在音乐的殿堂中，布鲁克纳的交响曲因其宏伟的结构、深厚的内涵和庄重的氛围而独树一帜。尽管汉斯利克的批评曾使布鲁克纳在创作的道路上遭受打击，但他并未因此一蹶不振，反而以坚韧不拔的精神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音乐界的地位。这段经历不仅加深了他对自身音乐作品的深刻理解，还促使他从挫折与困难中汲取宝贵经验，坚定了自己的音乐理念和创作方向。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一系列的波折和挑战为布鲁克纳的音乐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推动他不断向前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