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门外

2024-11-10 00:00:00吕传彬
雪莲 2024年9期

【作者简介】吕传彬,文学爱好者。作品见于《中国铁路文艺》《北方文学》《躬耕》《羊城晚报》《新民晚报》等刊物。

我在一个现代化的城市旅行时,曾经进入一家酒店,使用大厅的洗手间。那个酒店超新,大厅看起来很摩登。接待处的工作人员指向大厅角落,我走到那里,发现一个厚重的木门,门上有个老式的铁锁。

这个门看起来比较适合古老的城堡,放在这个摩登酒店有点诡异。我推开门,才发现里面不是洗手间,我上厕所的愿望也顿然消失了。里面是一个长廊,不知通向哪里,但是不像酒店的一部分。

这个建筑有非常高的天花板,厚厚的墙壁,里面很安静,但一点点声音都会引起回响。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像走进了一个摄影棚。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走到我身边,对我说:“你要去哪里?我要去找女主角。”他笑着超过我,继续往前走,直到进入一个教室般的房间。

我知道这个男孩是电影中的男配角。与此同时,我仿佛看见女主角在图书馆看书,但我不知道图书馆在哪里,也不知道如何到达。

我一直走,心想这座城堡式的建筑会不会是一所学校。但是我很快把这个疑问抛在脑后,因为我看见一个很像我刚才推开的那种厚重的木门,忍不住上前去敲了几下。

没有人来开门,也没有人回答。我把耳朵靠在门上,听到门的另一边传来温暖的拉丁音乐。

过了一会儿,一个棕色鬈发的女孩打开门,沉默地对我笑了一下。

我说:“恕我冒昧,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是古巴,古巴在这个房间里。你打开的每个房间,都是世界上不同的地方。”

“哦!”我忍不住往房间里面探头探脑,尽管我知道这不礼貌。

我谢过女孩,赶紧迅速转身走开,才意识到我没有问她出口在哪里。显然,我暂时无意离开这座城堡。

走了一会儿,我又看到一扇门。我猜想这又是另外一个收藏某个国家的房间。我提醒自己,要是有人来开门,一定要问他出口在哪里。

我抬起手正要敲门,一个老先生开了门。

“你来啦!”他说着做手势请我进门。

“你知道我要来?”我边走进去,边问。

“来者,都是要来的。”老先生有个山羊胡,说话时胡子就跟着动来动去。我很想抓抓他的胡子。

这个房间到处都是画,从墙、地板到天花板,全部都是一幅幅画拼起来的。每幅画的风格都不一样,有东方的,也有西方的;有现代的,也有古代的;有写意画,也有工笔画;有油画,也有水墨画。看来不是每个房间都是一个国家,有些房间装着很多国家。

我趁着自己还记得,赶紧问山羊胡老先生城堡的出口在哪里。

老先生大笑几声说:“你可以从任何一幅画出去。”这令我很纳闷。

“那我要是现在不出去,到了走廊上或别的房间,要是没有画呢?怎么出去?”我接着问,因为暂时还不想离开城堡,觉得可以继续探索。

“不会没有画的。哪儿都有,任何一幅都可以。”老先生的话跟他的房间一样,充满谜题。

“好吧!那谢谢你,我再逛一逛。”

老先生摸摸他的胡子,送我到门口,最后又说一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祝你愉快!”

我又回到一个长廊,这回没走多久,就又看到一个,不,不是一个,是一排。所有的门看起来都一样,没有号码或名字。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想敲门了。不过我暂时停止走动,往周围看了一下,发现虽然到处都很相似,但是往不同的地方看,景色还是不同的。这大概就是山羊胡老先生说的“画”吧!

我觉得自己一直在迷路,可是我并没有地图可以对照,也没有目标,所以“迷路”在这里似乎没什么意义。

由于每个门都一样,我往往没法知道,自己是否回到了同一个地方。不过,开门接待我的人还没有重复过。即使重复,我也没法确定吧!人可以在不同时候显出不同的样子,如何确定是同一个人呢?所谓“同一个人”,只是想象而已。

我跳过几个门之后,又开始有了开门的愿望。有时候敲门没人答应,我就直接开门进去,这才发现没有一个门是锁上的。

有时我打开一个房间,发现里面是空的。有时我打开房间,里面虽然有人,却对我完全不理会,好像我是空气。

我试图打开的门虽然长得相似,推起来却一个比一个轻。最后,我来到一个没有门的房间,看起来像是西部牛仔的住所。房间里有一把吉他、一把手枪、一顶草帽,而且放着音乐。我回到走廊,觉得音乐还很清晰,仿佛房间和走廊是同一个地方。

这时,我看见刚进城堡时,在图书馆看书的女演员。我看到她正准备就寝,但我不知道她的房间在哪里,只知道也在城堡的某个角落。我闭上眼睛,发现我逐渐可以通过内心,在不打开门的情况下,看到每个房间。

我来到城堡的顶楼,那里有一个温暖的房间,没有门。里面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个凳子,地板上有一条蓝色牛仔裤。另外还有一张床,看起来像是刚刚有人从床上爬起来,被子团在一边。这很像我的房间,莫非就是我的房间?到了这里,我知道我没有更多的门要打开,也没有更多的房间要探索,只有无限的空间在我周围流动。

我突然想上厕所,随意走入这个房间的洗手间。洗手间是有门的,进去之后却要从另外一个门出去,出去就是酒店的大厅。我在大厅的咖啡机买了一杯咖啡,然后走出酒店。有个人在外面等我,那是我的旅行同伴,我差点忘了,她刚刚和我一起来找洗手间。

我正准备告诉她,我在那扇门里面遭遇到的事情,突然想到,说不定她也是这个遭遇中的人物。不过这无关紧要,外面阳光灿烂,往哪儿看都很美。我喜欢阳光和阳光下的一切。我朝她走去,看到她微笑着迎接我。

生鱼片与天妇罗的私奔

那天,我和室友达西在玩一种吃寿司的纸牌游戏,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

这个游戏很简单,每张牌是一种食物、佐料或餐具。我们按照游戏规则玩,就像吃自助餐一样,要轮流拿东西,拿不同的东西能得不同的分。最后按搜集到的牌算分,分数多的人赢。

纸牌上面的图案有卷寿司、握寿司、天妇罗、生鱼片、水饺、布丁,还有芥末和筷子。图案很可爱,每个食物都有表情,还有几个在睡觉的,比如水饺和芥末,大概在餐厅里它们比较不忙。这些图案有两个必须特别讲解的,因为我接下来要陈述的和它们有关。

“生鱼片”的图片里有三片鱼,一个是大笑的三文鱼、一个是微笑的金枪鱼,一个是表情被前面两位挡住、看不出来有没有表情的白金枪鱼。“天妇罗”的图片里有两只炸虾,一个闭眼微笑、一个睁眼露齿笑。根据我的第一反应,“生鱼片”是三姊妹,“天妇罗”是夫妻。

通常玩了几回合,我就会喊累。各种纸牌游戏对我来说,都很消耗体力和脑力。喜欢玩牌的达西拿我没办法,为了跟我玩,才买了这么简单的寿司游戏。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法持续太久。

达西收好牌,放入盒子里,盖上之后,盯着盒盖,动也不动地看了几秒钟,突然压低声音,沉沉地说:“我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她重新把两张牌抽出来,指着盒盖让我对照一下。盒子上有几张牌的图案,但是其中的图案里,“生鱼片”少一个,“天妇罗”也少一个。

“它们两个私奔了!”达西的声音更低了。

“白金枪鱼和露齿天妇罗?”我夺过盒盖看。

“有问题。”达西很严肃地把牌收好,放回柜子里。

我对“天妇罗”和“生鱼片”的好奇与日俱增,替它们想象出好几个版本的私奔故事,情节各异,结果也不同。有时候想着想着,会傻笑或叹气,地铁里的乘客和公司的同事都以为我疯了。达西也觉得我有点奇怪,我跟她说,我还在想“生鱼片”和“天妇罗”的事情,她说她那天随便说说我就当真,实在很痴狂。

我决定自己对“天妇罗”和“生鱼片”的关系进行调查。晚上,等大家都睡着之后,我悄悄打开寿司游戏的盒子,爬了进去。

我一进入盒子,就感到一阵骚动。不知道是因为我的闯入,还是纸牌的世界本来就动荡不安。

不过我一进去,就看不见自己了。这是二度空间,我只能前后左右移动,不能上下。但是我闻得到气味,也感觉得到光。

“我们根本不是日本料理,怎么会在这里?”这好像是饺子在说话。我看不到它们,但是可以闻到气味。我对水饺的气味很熟悉,对其他种类的食物,大多也能以气味辨别出来。

“白米饭至上!”白米饭自己喊着。

握寿司上面的鱼片不屑地说:“还至上呢!你总是在我身下。”

卷寿司听到以上对话,愤愤不平地说:“什么黑白上下的,你们就知道搞分裂!”

筷子踹踹芥末说:“喂!我这么忙碌地召集群众,你就知道睡觉,一点都不关心我们的社会。”

我听了有点想笑,因为我想筷子说他召集大家,大概指的是每次拿到筷子的人,都能多分一张牌。

芥末说:“管那么多干么?我很享受我的权利,每个握寿司沾上我,身价就会涨三倍。”我闻到芥末的味道,差点打喷嚏。

某个声音说:“布丁是虚伪的叛徒!看起来很可爱、很甜,其实只会吃掉分数。”

我试着闪开喧闹的地方,往安静的方向走去。我觉得两边越来越窄,好像到了一个类似小巷子的地方。我听到了一段能够提供线索的对话,很像“生鱼片”和“天妇罗”。

“你妻子邀请我们家三姊妹到你家去玩,我却带走了她的丈夫。这令我感到很愧疚。”我猜这是“生鱼片”。

“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这肯定是“天妇罗”。

据我分析,这个“生鱼片”就是那个白色金枪鱼片,而“天妇罗”则是其中睁眼露齿笑的那位。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这里不允许离婚,我们不能寄望革命,那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天妇罗”又说了。

“我们能去哪里呢?”

“另一个世界。”

这时地板有点骚动,好像有群众叫喊着要挤进来这个巷子。说是“地板”有点好笑,因为在二度空间,“地板”也是天花板。

我还没闪开,就听见:“快跑!”貌似是“天妇罗”拉着“生鱼片”逃走了。追来的是一群卷寿司,“喝喝喝”地大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不管是什么意思,对刚才那对情侣看起来,都像一种威胁。

我想跟踪“生鱼片”和“天妇罗”,却在卷寿司的包围下,把它们跟丢了。我以为卷寿司们发现了我,准备把我这个入侵者抓起来拷打,结果听见一个卷寿司说:“这是什么东西?好奇怪啊!”

我一动也不动地装死,觉得有东西碰了一下我,闻到很重的海苔味。然后另一个卷寿司说:“外来物种。”

它们居然把我丢在原地,又“喝喝喝”地走了。

我找遍整个纸牌王国,都找不到“生鱼片”和“天妇罗”,很失望地爬出盒子。夜深人静,我在黑暗中钻回被子里,却没有马上入睡,一直想着“生鱼片”和“天妇罗”的去向。

第二天早晨,达西见我无精打采的,问我晚上干吗去了。我不想提我的侦探活动,就说因为工作压力大而失眠。

达西不以为然:“你会因为工作失眠才怪!”不过她没有接着问我细节,只是说了一句:“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吧?”

我摸摸鼻子,到厨房去拿早餐,没再继续与达西对话。

几天后,我在地铁上看到一对情侣,感觉很熟悉。地铁每节车厢的角落都有一个双人座,一边是车门,有手把挡住,另一边是机械室的墙,可以靠着睡觉。这两个人靠在一起咯咯笑,很开心的样子。

男生皮肤棕红,矮胖、矮胖的,一头黑色的鬈发,神情很像寿司游戏图片里的笑脸天妇罗。女生皮肤白得透光,瘦而高,有点羞涩,就像生鱼片图里的白色金枪鱼。

两人看起来都像第一次到纽约,但是都不在乎他们到底在哪里。因为他们在热恋中,享受着在陌生城市感到的自由。

“想不想家?”男人问。

“这里就是家。”女人说。

“你的姊姊们看了你的信,不知道会不会找你?”

“不知道。你老婆呢?”

“她可能已经被吃了,哈哈哈!”

“我们终于脱离那个寿司游戏的世界了!”

“是啊!不过,我们还不了解这里的游戏规则。要是这里也没法呆,我们还得想办法离开。”

我很确定他们就是私奔的“天妇罗”和“生鱼片”。他们以为逃到三度空间就安全了,要是知道被我认了出来,会不会很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