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信念、情感和文化的生命共同体

2024-11-10 00:00柴珊
雪莲 2024年9期

【作者简介】柴珊,青海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钱穆先生在论述中华文明时说过:罗马如一室中悬巨灯,光耀四壁;秦、汉则室之四周,遍悬诸灯,交射互映;故罗马碎其巨灯,全室即暗,秦、汉则灯不俱坏,光不全绝。因此罗马民族震烁于一时,而中国文化则辉映于千古。我中国此种立国规模,乃经我先民数百年惨淡经营,艰难缔构,仅而得之。长篇小说《雪山大地》中,杨志军通过细腻的笔触生动地描绘出了一幅青藏高原上的中华民族文化的瑰丽画卷。而在这幅画卷中,草原文明以其独特的魅力成为中华文明之灯中颇为璀璨的一盏。在雄伟的青藏高原之上,广袤的雪山大地承载着历史的厚重和对未来的期许。作品呈现给读者的不仅仅是一片土地或一个族群,而是一个关于信念、情感和文化的生命共同体。

“杨志军的《雪山大地》,追求大地般的重量和雪山般的质感。青藏高原上汉藏两个家庭相濡以沫的交融,铸就了一座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丰碑。在对山川、生灵、草木一往情深的凝望和咏叹中,人的耕耘建设、生死歌哭被理想之光照亮。沧桑正大、灵动精微,史诗般的美学风范反映着中国式现代化的宏伟历程。”茅盾文学奖的授奖词对《雪山大地》的审美追求和价值观念给予了充分肯定。在小说中,杨志军通过描绘一位深入藏区工作的父亲及其家庭的故事,展现了沁多草原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牧民生活史、边疆发展史以及汉藏共建家园的心灵史和情感史。杨志军本人虽然是汉族但他生于高原长于高原,自己的父母年轻时就来到藏区,为草原的建设发展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如同书中所写的父辈一般,他们是牧区基础教育、医疗卫生、商业贸易等经济事业的拓荒者。故此,从读者的角度而言,小说《雪山大地》所使用的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具有鲜明的代入感,从第一章第一句开始,读者的注意力仿佛跟随着“父亲”走进了一户户牧人的帐房之中。

小说的开篇,“父亲”初到沁多草原上的桑杰家,由于彼此尚不熟悉,所以在交谈的时候虽显得客气却带有一定的距离感。对于这片牧区的民众而言,“父亲”是从大城市西宁前来施以援手的“红汉人”,他不仅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更是尊贵的领导,必须热情款待。不过令他们感到意外又倍感欣慰的是,“父亲”不仅精通藏语uBZiK4SuOMKGSlTvCux1hA==,甚至已经习惯了糌粑的独特口感,更对藏族民众的传统习俗和文化怀有深厚的热爱。尤为难得的是,他能够尊重藏汉两族群众在行事作风和思想上的差异,展现出包容与理解的态度。在相识不久之后,沁多公社的主任角巴便提议为“父亲”起一个藏族名字“强巴”,而“父亲”也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这一举动无疑为日后藏汉家庭之间的交流与融合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桑杰的妻子赛毛,为救落水的“父亲”毅然决然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是《雪山大地》带给无数读者的巨大震撼。因为那时的赛毛和“父亲”相识时间很短,但她在危急关头就能义无反顾地为这名汉族干部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可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而非草原上随意奔跑吃草的牛羊马匹,更不是可以轻易交换的布匹和金银首饰。读者对这个情节的讶异恰恰体现出了藏文化的可贵之处以及杨志军写作《雪山大地》的意义所在。赛毛的举动展现出了藏文化中的淳朴、博爱和无私的品质,通过这样的情节设置,读者感受到了汉藏文化相互包容、交流共生的文明品格。

《雪山大地》中,角巴和“父亲”之间的藏汉友谊堪称典范。从刚开始的两人之间还有些许的戒备和怀疑,到后来的深厚信任和无私互助,为读者绘制出了一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民族共同体画卷。“父亲”在草原牧区建设的第一座学校、第一家商店以及母亲也来奉献草原后建起的第一所医院,都有角巴的鼎力相助。工作和生活中一旦遇到各种棘手问题,“父亲”就会把探询的目光投向角巴,此时的角巴凭借自己超高的威望和果敢的作风,硬是把一个个难啃的“骨头”给啃下来,最后交给“父亲”一个满意的答案。须得承认,言语不多但内心充满聪明才智和担当意识的角巴就是藏族民众的一个代表。小说中有个细节相当感人——在父亲的马因为意外落水被冲走之后,为了顺利开展工作,角巴慷慨地将自己的爱马“日尕”送给“父亲”作为交通工具。对藏族人来说,马是生活中的伙伴和精神寄托,“父亲”深知这是角巴对他工作的支持和祝福,所以他格外珍惜爱护这匹强健且有灵性的骏马,不但不把它当作普通的牲畜对待,更是将其视为并肩作战的队友和知己。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日尕”逐渐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共同踏遍了沁多草原的每一寸雪山大地。

在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中,藏族作家一向擅长在作品中表达民族文化传统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这些理念与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的原创性概念“生命共同体”是相契合的,“生命共同体”理念也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重要内容,重视生态建设和可持续发展是我们走向生态文明新时代的必然要求。杨志军虽然不是藏族作家,但他生于高原长于高原,青藏高原就是他的第一故乡。同其他藏族作家一样,有关自然与生命的感知和表达在他身上体现出了一脉相承的气质。可以说,杨志军对自然生态的细致观察和深刻理解促成了雪山大地生命共同体的形成,这跟藏族民众在独特的生活环境中积攒下来的生活经验和文化观念息息相关,敬畏生命和自然万物无不表达着生命共同体的最终意义。

在藏文化的深厚底蕴中,“雪山大地”不仅代表着具体的地理特征,更被赋予了丰富的精神内涵,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精神空间。在这片广袤的空间里,人类与动植物、崇山峻岭、江河湖海等自然风景紧密相连、和谐共生,共同构建了一个有机的生命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中,每一个生命体都承载着独特的价值和意义,它们相互交织、相互支持,共同维系着整个生态系统的平衡与和谐。这样的生命共同体不仅展现了藏区民众对自然环境的敬畏与尊重,也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在中国特别是在城市经济发展的过程中,自然环境多多少少曾遭受过资源掠夺、环境污染等重创。因此,杨志军也是借助描绘雪山大地这一生机勃勃的共同体,呼吁人们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培养起尊重自然、保护生态的自觉意识。

在《雪山大地》中有一个情节设计尤为绝妙,那就是“我”(江洋)和桑杰的儿子才让两个汉藏家庭成员之间互换的成长历程。汉族男孩江洋到辽阔无垠的沁多草原去学习,藏族男孩才让则来到城市西宁治疗自己的病症。汉藏两个家庭相互扶持、共同生活。他们通过彼此的学习和理解,逐渐适应了对方的生活方式,在相互尊重和包容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杨志军通过日常生活点滴的细腻描写呈现出两个家庭的情感和文化交融,由此延伸到两个民族之间的命运相连和休戚与共。最终江洋和才让都选择了像自己的父辈那样去建设藏区,更加彰显了中华民族在多元一体格局中的强大向心力。去年因为参加VznGm3DQyc1Or0H6r51KHg==青海师范大学的研究生复试,笔者第一次来到西宁,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就去了青海藏文化博物馆。整整一上午的参观终于对藏文化有了初步的了解,印象最深的是在最后的展厅,看到纪录片结束时大屏幕上出现的那句话:愿我如同虚空和大地,永远支持一切无边众生的生命。当时有些稀里糊涂,现在终于明白了藏民族与雪山大地结合为一体的精神世界,犹如小说每一章开头的歌词一样,这里面充满着诗意与美好,而这种诗意与美好恰好拓展了生命共同体的基本内涵。

尽管《雪山大地》的故事背景设定在遥远的藏区,但其中深邃的人性光辉与道德力量却能跨越地域的界限,深深触动无数读者的内心,引发众人的共鸣与深思。这得益于杨志军从容而又细腻的笔触,正是这种日常的现实主义小说的叙述风格在雪山大地的神圣与浪漫情怀的碰撞下更具回溯历史的韵味。但他的叙述又并非是对历史事件的简单记录,在广袤的青藏高原上,父辈们作为第一代建设者和先驱者,以“在异乡”的视角逐渐探寻、理解并最终全身心投入到藏区的建设之中。他们的抉择和行动与当地的文化观念以及藏族民众的精神世界紧密交织。在《雪山大地》中,作为读者的我们目睹了藏汉这种跨文化的交融,不仅丰富了各自的文化底蕴,更彰显了人类在面对自然挑战时所展现出的团结协作精神。杨志军以牧民生活的点滴细节为线索,巧妙地编织出一幅幅生动真实的汉藏一家的生活画面,让读者置身其中,亲身感受那里的风土人情和文化脉动。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对人类普遍价值观的尊重与追求,赋予了这部作品超越地域和文化层面的深厚内涵——不论民族、国别,读者都能从中领略到人性的美好与善良,体悟到道德力量对个体乃至整个社会产生的深远影响。从这个角度来讲,《雪山大地》蕴含着更为广阔的民族精神力量和生命共同体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