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拂过河岸

2024-11-10 00:00:00鸿颖
雪莲 2024年9期

【作者简介】鸿颖,原名李宏云,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诗歌散见于《诗刊》《诗潮》《诗选刊》《中国诗歌》《青年文学》《文学港》《时代文学》《散文百家》《青海湖》《雪莲》等刊。作品入选全国各种年度选本。著有散文诗集《往事里淋湿的情怀》《蔚蓝之下》《你是王妃》等五部。

1

夜里下过一场大雨后,清晨的山谷被浓雾笼罩,就像给周围的山脉披上了一件轻纱,呈现出壮丽迷人的风光。田野里的庄稼、树上的嫩叶、路边的杂草都显得更加翠绿,整个山村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阵阵凉风迎面拂来,多了几分静谧与清凉。湿润的大地,散发出泥土的芬芳,混合着沙枣花和油菜花的清香,让人沉浸在无尽的诗意中。

庄廓院旁的晒谷场,被雨水冲得干净又坚硬。坑洼不平的村道上,积有很多雨水。过往车辆溅起的水花,在空中绽放出绚烂的姿态。牧羊的大爷们背着干粮、赶着羊群,先后走出村口。一波波清脆的羊叫声,渐次隐入山坡、隐入云雾中,村民们抢抓雨后施肥的最佳时间,开着三轮电动车,三三两两深入田间,忙着施肥。

此时,嘉洛大叔正蹲在村口的灌渠旁,抽着香烟,观望着高处那梦幻般流动的景色。还时不时探头观望着那条穿过村子中间的深巷,不停地看着手表,看似有些着急的样子。

近半小时后,一辆沾满泥水的紫色中巴车,拖着长长的鸣笛声,摇摇晃晃从村巷深处驶出,像是召唤着出门的乘客。司机看见嘉洛大叔在招手,便在村口路旁停了下来。嘉洛大叔借脚下植被,擦去皮鞋上的泥巴后,立即登上了班车。嘉洛大叔是郭南县多拉乡沙谷村的村民。该村地处青藏高原西南部黄河岸边,坐落在山谷中,环境舒适,气候宜人。沙谷村分为上、下两个村,是地域相邻、耕地相连的两个独立行政村。村子到县城虽然不远,但一天之内,只有一趟班次,早上八点半出发,下午三点返程。除了每个星期日,返校的寄宿生在村头拥挤抢座外,平日里乘坐班车的没有几个人。这天上午也一样,车内只有从沙谷下村乘坐的三位大叔和带有一名小女孩的中年妇女。他们相互都很熟,嘉洛大叔与他们打过招呼后,选了一个比较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望着窗外,取下缠绕在手腕上的佛珠,开始慢慢拨动,看似精神状态不好,表情黯淡无光,像是怀揣心事。

班车一路颠簸前行,像是在跑山地马拉松,宁静地走过二十余里路后,坐在嘉洛大叔右前排的拉官大叔,突然侧过身来问道:喂,嘉洛,你到县城办什么事情?

嘉洛大叔把身子往过道旁一挪,轻轻摘下他经常出远门时爱戴的那副石头镜,从衣服口袋取出一块旧手帕,边擦拭镜片,边慢吞吞地答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到小儿子家转转,顺便买几件农具。随便一句假话敷衍过。如说出进城的真正目的,生怕招人议论笑话。

你真是很少进城啊,去县城肯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吧?嘉洛大叔反问道。

拉官大叔抿了下嘴唇,笑咧咧地说:我是去县农商银行贷点款,想把院内靠北的那三间老房子翻修一下。虽然女儿女婿一家住在省城,但节假期间回来探亲,没个宽敞的住处。

嘉洛大叔抱着怀疑的态度问道:你还需要贷款吗?去年承包那么多地,谷物长势也不错嘛,收入肯定不薄吧?今年也是不是承包了很多地,前个月看你全家人在田间地头,忙得热火朝天啊。

拉官大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便答道:去年收入还可以。今年承包了四百多亩,比去年多一点。所有的积蓄都埋入了土中,所以不去贷款就翻修不了那几间房子。

你真是个勤快人,还是像年轻时一样闲不住,到这把年纪还能折腾。

唉!不带着一家人干,过不了两年就会掉队的,何况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再说,你不是不知道,我家大儿子一闲下来,就找不到人影,能跑到你们下村去玩扑克、射箭,总是玩到深夜才回家,能靠得住吗?

嘉洛大叔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都一样,现在的很多年轻人都缺乏吃苦的精神,不像我们那一代。

拉官大叔用羡慕的口气说:你命好,不像我。这次水电淹没区征地补偿,你还能分到一笔钱,不劳而获,算是发横财了。

此刻,嘉洛大叔的脸就像盛夏的高空,突然变了颜色。叹了一口气,便深沉地讲道:还不知道呢,目前还没有见到一分钱。说完便拨动手中的念珠,低声诵经的嘴皮显得那么利索。望着窗外,像是引避这一话题。

其实,嘉洛大叔与他堂弟仁青本之间,关于水电淹没区征地补偿款的纠纷问题,沙谷上下两村的村民都知晓。拉官大叔也基本清楚他两家的事情,但此时装作啥都不知道。为了更详细地了解情况,他继续追问道:唉,不对呀!听说我们沙谷上下两村涉及淹没区的十三户人家的补偿款都打到账户了,难道你们家的没到账?

因为你们两家的补偿款分成纠纷未调处的原因吧?

看嘉洛大叔沉默不语,看出不愉快的情绪,拉官大叔又转换口气讲道:其实你也不必那么费心,实在不行可以到法院起诉,让法院来分这笔钱嘛。拉官大叔的这番闲言碎语,看似教办法、出主意,实则倒像是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通过拉官大叔的连连追问,嘉洛大叔感到又羞又恼,心想两弟兄之间的事情,还需要沙谷上下两村人来操心。努力克制着心中汹涌的洪流,往窗边挪移着僵硬的身体,继续拨动佛珠,再也没有吭声。

对此尴尬的场面,拉官大叔不知怎么缓解,也轻轻转过身去,再也没有问什么。

周边山腰的云雾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形成一道道光柱,照射在前方的县城,天空渐渐变得明朗。没过多久,班车慢慢驶进县城。嘉洛大叔在县城新区的大桥西头下了车。他观察两侧过往的车辆,找准时机小跑经过马路对面,而后一摇一晃拖着蹒跚的脚步,向县司法局办公大楼方向走去……

2

谷雨后的街道人头攒动,特别是作为疫情过后的第一个春天,寂静已久的街道,终于恢复了以前的活跃景象。街头有浓郁的烟火喧嚣之气,长途汽车站门口准备外出务工的人员、早市上收摊时淘尾货的大爷大妈、种草植树的园林工人,将这座小县城各角落的孤独连接在了一起。车马如龙,各自忙忙碌碌,这场景让人感到紧张而又充实。然而,嘉洛大叔却提不起精神,在他心底对水电库区征地补偿款的享受依旧抱有很大希望。

嘉洛大叔通过打探问路,来到了县矛盾纠纷调处化解中心。认准中心主任门牌,正准备敲门时,楼道里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子,便问道:大叔,请问您找谁?

嘉洛大叔转过身,面对年轻女子慢腾腾地问道:我找矛调中心主任,他在吗?

我们主任在,不过现在在县司法局会议室开会,可能得等一个小时左右。您找他有事吗?

是的,有事求他调解。

那你到这间办公室,可以跟我们反映情况。

嘉洛大叔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后,说:我还是等你们主任来了再说吧。

此刻,在办公室整理档案的中年男子,听到这句话后,走出办公室笑着问道:大叔,您在怀疑我们的工作能力吗?来……进来说。待主任散会后,我们如实汇报,并尽快帮您解决问题。

嘉洛大叔半信半疑地跟他进了办公室,并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你们要为我主持公道,我心里真的很憋屈。

年轻女子给嘉洛大叔让座,并倒了一杯开水后,说:大叔,您别激动,有事慢慢说,我们会尽力解决问题的。

嘉洛大叔说:仁青本独占我家的水电淹没区补偿款,我真的有气没处发泄,无奈之下就来找你们了。

中年男子说:大叔,你心里有啥憋屈,如实跟我们讲。还有,你家的补偿款怎么打到仁青本家去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俩又是什么关系?

嘉洛大叔带着哭腔说道:他是我的一个堂弟。在他名下登记的征占的耕地和林地,是三十几年前沙谷上下两村村民集体开垦整理后,分给我家的地。

这下中年男子似乎明白了嘉洛大叔的来意,也知道了诉求事项的重点。为了搞清楚详情便问道:多拉乡新村我知道,淹没区实物调查和测量登记时,我也是工作组成员,一些事情是比较清楚的。你直接说事,你和堂弟之间到底有何纠纷?

此刻,嘉洛大叔又习惯性地取下那副石头镜,擦拭着镜片,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事情的经过。其实,谈起这起纠纷的来龙去脉,就得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那年代,沙谷上下两村人口多、耕地少,加之灌溉条件受限,庄稼收成不好。交完公粮之后,粮食不够吃的农户还是有一部分,只能跟亲戚家借转或买着吃。为了改善村民的生活条件和发展能力,村委会经请示上级同意,于20世纪80年代末,在县乡村三级组织下,沙谷上下两村所有劳力集中在约距5公里处的黄河东北岸,开垦800余亩荒地作为补充耕地,并按人口包产到户,进而填充各户粮仓,提高收入,改善生活。但不尽如人意的是,开荒后连续三年干旱,当时还没有灌溉条件,收成几乎为零。后来很多村民撂荒耕地。开垦后的第六年冬天,下过几场大雪后,人口比较多的几户人家又试种了一年,结果因降水量增多而收成较好。当年,远在叶枫县的仁青本(嘉洛大叔的堂弟),正好在郭南县新建中学项目工地当砖瓦工。项目竣工后,顺便到嘉洛大叔家串门做客,也帮助嘉洛大叔一家人,在新开垦的耕地上收割麦子,帮他们在实地修建庄廓和新房。当时,沙谷上下两村村民中,在此建新房安置子女的已有十几户人家。嘉洛大叔一家人在此地围院建房的想法是,过几年后小儿子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娶媳妇想安置在此地。仁青本在嘉洛大叔家帮忙住过一段时日后,就牵挂上了这21亩新增耕地和新建的庄廓房屋。后来,仁青本回叶枫县没过几天,又来到了嘉洛大叔家,跟嘉洛大叔谈起他们一家人想迁移到这边定居生活的想法。那时候,仁青本家住在叶枫县海拔较高的山区,耕地少而且都是旱地,靠天吃饭,生活过得极其艰苦。相比之下,嘉洛大叔家住在黄河边,无论从地理环境和气候方面看,还是从庄稼收成方面讲,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想起堂弟仁青本一家人的艰难生活,面对一家人想迁移到这边定居生活的想法,嘉洛大叔与家人再三商议后,也就同意了他们的打算,并决定暂时寄住在移民点新建的那三间房子里,让他家免费耕种那片新增耕地。

三年后,嘉洛大叔的老二儿子考上了大学,所以一家人也就放弃了之前的想法。随着当地群众生活条件的改善,沙谷上下两村村民中,大部分人把开垦区新增耕地的承包经营权和新建房屋的产权,通过转让或赠送等方式予以处理,并逐渐从该地方退出。随着迁移定居农户的增多,为了更好地管理和服务开垦区迁居群众,政府就批复成立了独立的行政村,名叫“新村”。当时,新村所有住户在自己名下办理房屋确权登记和土地使用权证时,嘉洛大叔一家人也没去计较什么,让仁青本一家人顺利落户。前些年,仁青本家的生活条件改善后,为了报答嘉洛大叔一家人的恩情,每年送去一些牛羊肉、菜籽油什么的,后来被嘉洛大叔拒绝。每逢佳节,两家轮流做东聚餐,看着很是热闹。唇齿相依、团结和睦、相互帮助,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到2014年,县政府发布关于水电工程占地和淹没区范围内停止新增建设项目并控制人口迁入的通告后,嘉洛大叔得知新村一部分耕地和林地划为淹没区,其中堂弟仁青本名下测量登记的林地和耕地面积也不少。此刻,嘉洛大叔心想,这些耕地和林地起初就是自家的,认为征地补偿款最起码一半应该属于自己。为此,嘉洛大叔带老大儿子先后三次登门,商议补偿款的分成,结果因各执己见产生争执,互不相让,反目成仇,已伤了两家的和气,导致不来往、不走动已有两年多时间。

待嘉洛大叔讲完事情的所有经过后,中年男子问道:意思是耕地和庄廓院子的使用权,当时是赠予给你堂弟仁青本的?有没有收过什么当物或钱财?

嘉洛大叔急答道:当时没有说赠予的话,也没有收一分钱,再说当时他家也没有那个条件。迁移过来时,说起值钱的,也就是那两头牛和一匹毛驴。

中年男子看了看手表,对着嘉洛大叔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堂弟对于补偿款的分成,给你的答复是什么?

嘉洛大叔说:当时堂弟仁青本的意思是村里已经开过会了,待实物测量结果公布后再做商议。可仁青本的妻子卡毛吉一直表示不同意,每次到她家商议此事时,她总是摔门而出。后来,实物测量结果公布后,我和大儿子又去了一趟,当天就发生了争执,堂弟媳妇卡毛吉破口大骂,很是难听;他儿子南拉加还跟我儿子切军动了手。后来,两村村长过去调解未果,就这么搁到现在。

中年男子笑着说道:怎么还动起了手?看来,在金钱面前,亲情真的不堪一击啊。

青年女子问:他家淹没区补偿款有多少?您想分到多少?

嘉洛大叔说:不管是从历史层面,还是从感情层面讲,他们应该心怀感恩。这次补偿款共有111万元,最起码也得分50万元给我们。对于这个要求,堂弟倒没说什么,弟媳卡毛吉和他的儿子南拉加表示不同意。意思是现在地、房子都是他们的,应该全归他家所有,为了感念恩情就愿拿出10万元作答谢。

年轻女子有些激动,气冲冲地说:这一家人也真可以的,这哪里是感恩的表现?大叔你可以到法院起诉啊!

中年男子摇了摇手,说:起诉对大叔没有什么优势,因为行政村成立后,对方已经拿到了房屋确权登记和土地使用证,再说时间都这么久远。

年轻女子开玩笑式地说:那咋办?也不能去抢啊!

中年男子说:只能从道德层面说情,从感恩角度调解,其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嘉洛大叔心急如焚,有气无处发泄,有冤无处诉说,只把无奈和心酸深藏心底。他说:对,之前我到法院起诉过,结果怕败诉拿不到一分钱又撤诉了,现在只能求你们出面调解。

此刻,他们听到对面办公室的开门声后,三人知道主任回来了,一同向主任办公室走去。

主任一眼就认出了嘉洛大叔,问道:你是沙谷村的吧,有什么事情?

嘉洛大叔看似有点紧张,轻轻坐到对面沙发上,战战兢兢地答道:主任,是的,我是沙谷上村的,为水电淹没区补偿款的事情而来…… 他吞吞吐吐又开始把事情缘由和经过道一遍时,中年男子抢先把事情的重点及嘉洛大叔的来意快速汇报给主任。

主任对着嘉洛大叔看了片刻后,说:这个事情多拉乡乡长跟我们讲过,大家都很清楚,也讨论研究过。你的心情我们也理解,您先回去,我们已经成立了调解工作组,过两天集体下去,对于你们两家的纠纷问题进行调解,到时候你就等消息吧!

听到此话,嘉洛大叔高兴得像个孩子,从沙发上起身后,滔滔不绝地言谢,便走出办公室。

3

在黄河沿线,这次涉及征地搬迁的几个村子中,关于淹没区补偿方面的纠纷还有几件,可像他们两家这种情况真没有第二个。其他的纠纷问题都能自行调处或村里可调处,唯独他们两家的纠纷问题,因为想法和意见不合,所以迟迟得不到解决。补偿款未发放,也完全是这一原因。对于他们两家的故事,在周边村户中已不是什么新闻了,尽人皆知的事情。

为此两家人一直在闹,路上遇见后,就像猫遇到了狗一样,相互不搭话,提防着走过。有时候,双方孩子相遇时,相互破口大骂,还有动手打架的冲动。其实,仁青本是个厚道记恩的人,堂哥一家人的仁爱之心和一路走来的相挺相助,他是记在心里的,也愿意拿出补偿款的一半给堂哥家。但这几年来,怎么也没能说服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在母子俩长篇无章的理由和一些如梦般的计划中,仁青本多次走出家门,独自来到黄河岸边。每次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抽着香烟,看着汹涌澎湃的黄河水,待到天暗后才回家。

仁青本的儿子南拉加,前两年从省城一所技校毕业后,在省城一家印刷厂打工。他学的专业是策划设计,所以在图书的设计排版方面有一技之长。薪水不高,但他从未想过回老家种地或创业。他的梦想就是,在省城买套房子,开个自己的广告设计公司。之前,这只是个梦想而已,没有正式地去策划或追求。

自从得知水电建设工程征用自家的部分耕地和林地之后,原本租房打工、省吃俭用、朴素无华的他,生活上慢慢变得奢侈。发了工资,开始不交父母,自己挣来自己花,不仅在穿搭上显得时尚贵气,而且朋友们一同出去吃喝,还主动买单。

南拉加在省城还谈了个对象,名叫才让措,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靓妹,个子比较矮,但很可爱,圆脸,大眼睛,不胖不瘦,是男人都喜欢的那种妖艳型的女孩。她在城里待的时间久了,穿着上也跟城里女孩差不多。她爱穿牛仔裤,显得身材线条很美。她比南拉加大一岁,上完高中后一直在城里打工已有五年之久,但始终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她性格开朗,大大咧咧,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南拉加对她很是喜欢。

才让措在南拉加上班的印刷厂对面,一家湘菜馆打工,一个月也就是四千元左右的工资。有一次,南拉加和同事们一块儿到这家湘菜馆吃饭时认识了才让措,后来又一次聚餐中两人加了微信。他俩交往已有一年时间,近期两人还合租了一套房子,同吃同住,像是小两口,房东都很看好他俩。仁青本知道自己的儿子南拉加在谈恋爱,但觉得两人岁数还小、思想不成熟,认为不靠谱,所以从来没去追问和关心过。

但是,女方家长对此很关心,和男孩已经见过一面,对南拉加的家境也有所了解。南拉加个头比较高,虽长得不帅,但耐看,讨女孩子喜欢。因为是独生子,有任性、自私、自我主义等人格特质,平日里话比较多。才让措的父亲对南拉加本人不太满意,但听说水电淹没区征占南拉加家的部分耕地和林地后,也没有反对两人的相处。为了深入了解两个孩子的婚事和未来生活的一些规划,近期才让措的父亲再次来到省城,叫两个孩子一起吃了饭,同时进一步了解了南拉加家的家境,并把一些事情向南拉加做了交代。

三人在一家小炒店包间里吃饭时,才让措的父亲向南拉加问道:你家人对你俩的事情是怎么考虑的?

此刻,南拉加有些紧张,心想此事跟家人还没有具体谈,既然问起此事,自己也应该有个答复或承诺,便立即答道:叔叔,我家里人知道我俩的事情,但还没来得及具体谈,过两天我回去跟我父母商议此事,并尽快到你家提亲。

听到此话后,才让措的父亲异常气愤,他严肃地说:我不是逼你家来提亲。你说你俩相处一年了,你家里还没有啥打算,那你俩这是闹着玩的吗?你家不顾脸,我还要脸呢。如果没有打算结婚,那就是你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俩马上分手。其实,分手也不是才让措父亲的本意,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催一下两人的事情。

南拉加听后,又怕又害羞,红着脸,右手搓着左手大拇指,轻声答道:我是认真的,我对才让措的诚心她是清楚的,对未来的想法我跟她也谈过。这周末我回家后立马与家人商议。

南拉加,你也不小了,既然你是认真的,最起码得有个表示,事情得办呀!不然,这样长期下去,这算什么呀!村里邻居都知道后,不会说闲话吗?那你说……你有何想法或打算?问的这些话中,不难听出,才让措的父亲是想知道南拉加对两人生活方面的想法。

我这两天抽时间回趟家,就跟家人谈这些事。我自己想着,待拿到我家征地补偿款后,想在省城房价比较便宜的区域买套房子,再拿一笔钱想在比较大的小区里开家生鲜超市。这方面才让措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她想在人气较旺的地段开家牦牛肉火锅店,她说她有经验。

才让措的父亲在暗想,孩子们的想法虽然有些梦幻化、不靠谱,但前景可期。内心很是赞同这门婚事,但没有显露出满意的表情,反而比较严肃地说:刚开始,对于你俩的事,我们家里人是不同意的,毕竟两个人都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后来,看到女儿的坚持和听到你对才让措的一些承诺,我两口子商量后原则上是同意的,但有些要求必须得给你们提。今天,提这些意见感觉有些过早,毕竟我们家长们相互都没见过面。但你回去后,我的意思还是要传达到位,并把此事摆到两家人的桌面上,因为你俩长期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你们俩都是成年人了,有些情况不要不当事。

南拉加便立刻站起来答应道:好的叔叔,我回去就跟家里人谈,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安排。

南拉加对才让措父亲的来意和目的都是很清楚的,也感觉对自己的行动造成被动。其实,南拉加对才让措是认真的,疼爱有加,不管才让措让南拉加去做什么,南拉加都会服服贴贴地去做。南拉加一个月的工资,除了偶尔给自己添件衣服外,剩余的都会花在才让措身上。对于婚事,南拉加也早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只是对家人没开口而已。他对淹没区补偿款的用途早有规划,也和才让措,甚至跟自己的母亲一同分享过将来的一些设想和愿景。两人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和憧憬。

4

嘉洛大叔自从县城回来后,还是心神不宁,内心惶惶不安。特别是想起他一路帮助堂弟一家人的那些事情,心里就堵得慌。

有一天下午,嘉洛大叔在河边一处草滩放牧时,看西边山头一大片乌云压过来,他怕有暴雨,就牵着两头奶牛早早回到家。把两头奶牛拴好便准备出门时,妻子措姆叫住了嘉洛大叔,问:你出门干吗去?晚饭快做好了,洗手准备吃饭。

嘉洛大叔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又看了看手表,说:这时间吃晚饭有点过早吧?

也不早了!儿媳妇做了你爱吃的饺子。

此话暖到嘉洛大叔心里。走到水龙头旁,洗过手后便坐到屋檐下的沙发上,又抽起香烟,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措姆为了调和他的情绪,发话道:县上工作组这两天不是要去调解事情吗,你还有啥放心不下的?看你一天闷闷不乐,倒影响到我的心情。你得放宽心态,我们也不要太贪心,付出和收获虽然是同向关系,但绝对不是正比关系,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赶紧过来吃饭。

我也不是贪心,也不是想着分个公平,就是想到弟媳卡毛吉和他儿子南拉加那态度,我就气得堵,真想过去扇几巴掌。其实,嘉洛大叔嘴上说是不为钱、不为内心平衡,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奢望的,不然他也不会用尽心思去争取。

你这话说的?还想动手……你们是堂兄弟,是家人,闹到今天这地步还不够丢脸啊,不怕外人听到笑话?

我也是随口说说而已。嘉洛大叔叹了一口气,掐灭香烟,开始吃饭。

吃了两碗饺子后,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便问:我是不是得去趟村支书家?把工作组要去调和的事情和我的一些想法跟他谈谈。

你看你,还是放心不下嘛。去吧去吧,天也不早了,早去早回。

此刻,嘉洛大叔的大儿子切军跟着问:阿爸,我也跟你去吗?

嘉洛大叔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去干吗?又不是去打架。再不要出去野了,你到田间割点杂草去,给两头奶牛添点草料。

切军答道:草料有,卓玛措从田间背来了很多杂草,够吃。卓玛措是切军的媳妇,人稳重贤惠,很有孝心,平日里话不多,但很能干,总是把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嘉洛大叔老两口对儿媳妇很是满意,经常护着她。

你自己看着办,对家里事一点都不操心,就知道出去瞎混。嘉洛大叔骂完便向村支书家走去。

嘉洛大叔是个特别能吃苦的人,性子急、脾气大,但从来不记仇。他对大儿子切军的行为做法总是看不惯。切军是个没有主见、比较懒散的人,吃不了苦,除了做点焊接工作外,也不会啥技能或手艺。

嘉洛大叔敲村支书家的门时,太阳收敛了它那刺眼的光芒,依靠着西山,像一位老者一样缓缓下移。高原农家的庄廓大门到住房有十几米距离,再加上大门口那条大拴狗的嘶叫声,若不稍微大点声,里面主人是听不到叫门声。嘉洛大叔连敲门带叫唤,过了七八分钟后,才有人出来。请他进门的是村支书家的儿媳妇。

她走到大门口,便问道:哦,是嘉洛大叔呀,快进来。便走过去拉住大拴狗的铁链,嘴里骂着自家老狗不认人乱叫唤,把嘉洛大叔让进家门。

你公公在家吗?我找他谈点事。

在呢,走,进去说话。

此刻,村支书一家人围坐在阳台下,挑选着新采来的虫草,有说有笑的。见嘉洛大叔走进来,全家人起身便向嘉洛大叔问好。随后公保大叔(村支书)问道:这么晚了过来,你肯定有啥急事吧?

总是心慌意乱,坐不住就过来跟你聊聊,也没有太大的事情。

哎……不对。你是为淹没区补偿款的事情来的吧?听说这周五工作组要下来,叫我们一起去调解你们两家的纠纷问题。因为这个事情拖得太久了,上面也很重视。

这周五?时间都定了啊?

是的,今天中午乡上领导已经通知我了,你就放心吧。来……坐下来谈。儿媳妇,你给嘉洛大叔倒碗茶。

此刻,嘉洛大叔看着眼前的虫草,心生羡慕又眼热,问道:这么多虫草,谁采的,到哪儿去采的,看似不像是我们这面山上的虫草,个头这么大,颜色又那么好,一片金黄。

村支书带着满足的笑容,说道:是儿子两口子采来的,今年跟一个亲戚合伙到果洛承包了一片草山,因雨水好,虫草出得也不错,收成还算可以。

对对对,看着好多……果洛那面的虫草总比我们这面山上的好。

嘉洛大叔陪着村支书挑选了一会儿虫草后,便汇报起前次去县矛调中心的情况,同时把两家的情况和自己的一些想法给村支书做了交代。并请求村支书做个准备,帮他从历史、道德、人性层面好好做下协调,把两家的纠纷做个了断。

村支书笑着说:你也多虑了吧,人家也没说不分啊,这次人多势众,肯定会达成共识的。

嘉洛大叔不这么认为,觉得还是有难度。说道:堂弟仁青本好说话,主要是弟媳卡毛吉和他的儿子南拉加,不念过去、不记恩情,真的无动于衷。

村支书说:这次去,他的儿子不在吧?听说一直在省城打工,主要是你那个不记好的弟媳。

嘉洛大叔说:最好一家人都在,跟大家谈成,达成共识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村支书说:最好南拉加不在。他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就把钱看得很重,为了钱可能啥都听不进去。

哎……是呀,如不是这样,前次他也不会跟我们动手的,毕竟我也是他的大伯。

村支书看着嘉洛大叔迫切的眼神和过度的忧虑,便安慰道:这次会有个好结果的,我们会想方设法调处此事,你就放心吧!

他们聊着聊着,就回忆起当时开垦土地的前因后果和那段艰苦岁月,不长庄稼到后来的实施灌溉工程,再到迁移农户的增多、落户立村等。这些都像一场艰难史,也像一场虚构的故事,但事实就是事实,无法省略也无法改写。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去坚持,而是擦肩而过时不想错过罢了。有些事情既然改变不了,那只能欣然接受,否则想不开也许成为一种病痛。

通过一小时多的畅聊,嘉洛大叔的心情显得舒畅,面带笑容走出了村支书家。

回家的路上,特别是乡间安逸的夜晚,村头田间那蛤蟆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声声不息,显得那么悦耳。

5

过了两天,也就是星期四的上午,县上矛盾纠纷调处化解中心和乡上的领导,以及两村村支书按约定时间去了仁青本家。这次他们是想着调解成功的打算,做了充分的准备,带了调解协议书、录音笔、印泥等办理调处手续的一些用品。

那天天刚蒙蒙亮,措姆翻过身准备起来时,嘉洛大叔已坐在炕头抽着香烟。措姆眯着眼睛,问道:老头,你又失眠了?

也没有,睡了一会儿,还做了个梦,梦见仁青本的儿子南拉加在结婚,我们都在现场,那场景可清晰了。

这是好事呀,两家人其乐融融,办喜事,多好的梦呀!

我看未必。梦见办喜事不是说失财吗?我看今天的事情有点悬,很难逆来顺受。

我看你是想多了。起来起来,出去舒展筋骨,散散心,早晨的空气多好呀。

嘉洛大叔出去晨练后,儿媳妇卓玛措也起床洗漱完,来到厨房帮着措姆张罗早饭。

措姆从院子里割了一大把韭菜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从厨房里飘出一股股香味。她俩烙了几个韭菜盒子,凉拌水萝卜,熬了一壶奶茶端到了客厅里。这是我们童年里的味道,也是高原农乡开春后最爱吃的一道食物。

大家在客厅正准备吃早饭时,听到旁边的房门响了,措姆通过玻璃窗户看了下,说:切军起来了。今天咋这么早?

嘉洛大叔说:是呀!平日里太阳不照屁股他是不会起来的,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卓玛措说:不知道想啥,昨天晚上没睡,捣了一晚上手机,我起床时还在捣。

吃过早饭,切军坐在凳子上久久没起身。嘉洛大叔看出儿子的异常,问道:切军,你有什么心事吗?看着总是走神,咋不说话?

阿爸,待淹没区补偿款下来后,我想买辆车。前天邻居家买了一辆小轿车,看着很漂亮。再说,有了自己的车,以后你也不用去等班车、搭黑车了。

看看……你们看,我说他有事吧?他那异常的表现,谁能看不出来?一天不去想想怎么挣点钱,就知道享受,真不知道你们这一代是怎么想的?你为啥要攀比这些奢侈品?那我们村几户人家已经盖起了小别墅,住进了自己的小楼房,你咋不跟他们比?别打那笔钱的馊主意,我们还想着翻修房子呢!

听后,切军心头像是浇了冷水,起身后闷闷不乐地走出房门。

措姆和卓玛措做完家务,开着三轮电动车,深入田间除杂草去了。

嘉洛大叔拉着两头奶牛,向村口山坡走去。平日里嘉洛大叔习惯性地把两头牛拉到黄河边的滩地里,可这天却拉到了村头山坡上,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很想早早地见到回来的工作组,这里是去新村的必经之路,也是工作组回去的唯一路线。

6

纠纷调解工作组来到仁青本家时,夫妻俩正在家门前谷场上翻晒着被雨水淋湿的麦草。

两人知道今天工作组要来,所以没下地干活,在家里等候。仁青本把工作组人员让进了家门,可卡毛吉没随他们进门,继续在谷场晒草。一直板着脸,气愤中把湿麦草扬得很高。此刻,仁青本又走出来,叫卡毛吉进去给领导们倒茶。卡毛吉一声不吭,扔下手中的叉扬,跟着仁青本走进家门。

仁青本家的庭院面积还不小,院内房屋的设计和果树周边小菜园的规划都井井有条,看上去非常整齐。他家新房很亮堂,屋内收拾得很干净。院内果树上结满着大拇指大小的绿杏子和梨,树下的各种蔬菜也在拔节生长。这一天,天气很好,仁青本从内屋搬来几个凳子,摆放在院内果树下,看着能遮阳乘凉,清新宜人,感觉很安逸。坐在庭院果树下,能闻到一股股迎面扑来的清香味,那是邻居家的沙枣花的味道。

卡毛吉依旧板着脸,一声不吭,给工作组人员倒了茶,端来一盘切好的焜锅馍馍后,便走进了厨房。

其实,对于工作组的调解和补偿款的分成,仁青本一家人早在两天前已经商议过,南拉加也通过电话谈过自己的想法。当天,南拉加因为手头工作繁忙未能到场,打算周末带才让措一同回家。他们商议的结果是,在原来答应的10万元上再提20万元给嘉洛大叔家,算是彻头彻尾地感恩过。这样的让步,如果还不满意,那打算到法院说事,这是卡毛吉和她儿子南拉加的态度,对此仁青本也无奈中默认过。

仁青本坐在工作组面前,只顾自己喝茶,什么话也不说。此刻,县矛调中心主任张强,喝了一口茶便发话道:今天工作组一行的来意,你俩都清楚。这事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再不调处化解,不但对你们两家的生产生活带来影响,对周边群众生活带来不良影响。涉及淹没区的其他人家早已享受补偿款,并办起自己的企业或经营副业,家里生活条件也改善了不少。你们要从历史的角度、从感恩的角度和相互帮助、和睦为乐的层面考虑,今天一定要化解这个矛盾,要达成共识。

沙谷上村村支书公保又接着说:你们是家人,早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同甘共苦,相互帮助,其乐融融,以前大家赞扬嘉洛大叔的为人,对你家也帮了不少忙,这是我们老一辈都看在眼里的。现在都过上了好日子,不要为了一点钱,毁了兄弟间的和气,像仇人一样过下去,生活真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苟且,要向长远、大局考虑,为子孙后代考虑,相互要作出让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嘛!

之后,同村(新村)书记扎西也发了话:今天,县乡村三级相关负责同志,不辞辛劳来到你家,就是为了你们两兄弟的事情。你家从他县搬迁到此,过上这么好的生活,一方面是你堂哥家的无私帮助,另一方面才是你们后期努力的结果。追溯到源头,都是有恩在先,所以你们不要做过河拆桥的事情。今天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表个态,作出一点让步,把两兄弟间的矛盾化解掉。

仁青本越听越觉得羞愧,心里一直想说同意之前堂哥提出的各一半的分成要求。可想到自己妻子和儿子的不让步,久久说不出话,低着头,思考着问题。此刻,卡毛吉听不下去了,从厨房里冲出来说道:念在早年有恩的份上,看在领导们说情的面上,今天我们从原来的10万元上再加了20万元,给他家分30万元,真的情至意尽,如果不成那就没办法。他家以前的荒地和破旧庄廓,如是我们去购买,也值不了10万元,我们真的算是感恩了。

乡长郑海青发话道:你们是堂兄弟,也是自家人,往后还得一块儿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从相互帮助的层面再作让步。我从个人角度给个建议,对于这111万元的补偿款,四六分成,你们家拿六,给你哥家分四,你俩考虑下。如果能谈成,我们就签订调处协议,并安排立即发放补偿款。对于嘉洛大叔那面,我们去做工作,相信他会同意的。如果你们不同意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属于民事纠纷,只能走司法程序。

仁青本想了片刻后答道:行,我同意这个建议。如果走司法程序,我这辈子都过不了良心这个坎。

此刻,蹲在屋檐下346j+vwFXroIH8NAsnQ/j+eTYYbFHW5c0FSJ+qtgUmc=的卡毛吉像离弦的箭般站了起来,骂道:什么?你说了个痛快,我们苦了这么多年,为啥要分那么多。你不给儿子买房娶媳妇吗?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放声大哭便向大门外跑去,同时立刻拨通儿子的电话,说了当下的情况。多余一分钱都不想给的儿子,就像是他的计划里被扔了一颗炸弹般,对于未来已没有了头绪。南拉加立即给父亲拨去电话,父亲知道,今天这电话一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次纠纷调解也不会有结果,所以连挂几次电话。气愤又急不可耐的儿子,恨不得立马飞到家里。

工作组人员相互对视静静地坐了片刻后,嘉洛大叔从乡长手中取过协议书,并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可以签,今天要把这个事情做个了断。

乡长郑海青严肃地说道:你们一家人达不成共识,你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仁青本说:这事情一次次调解未果,一直这么推下去,我怎么出门、怎么做人?今天天塌下来,我也得顶着。说完便签了字、画了押。

虽然事情得以调处,但是仁青本为了良心,为了今后的生活和家庭内部的和气,只能接受了家人的指责和不满,担起了这份平定心神的责任。

工作组走后,卡毛吉得知仁青本签了字,气愤之下扑向仁青本,撕扯着仁青本的领口,又哭又闹,在邻居朋友的劝阻下,她放开手便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后来被邻居大娘扶进了房内。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时,仁青本做好晚饭,去叫卡毛吉吃饭时,卡毛吉不说话,气呼呼地上炕躺下了,还用被子捂着头,小声哭个不停。仁青本也不知道怎么劝说,炕头上坐了一会儿,也没心情吃饭,到自家树林里赶羊去了。

把羊圈好后,听到门口开来一辆汽车,出门一看原来是儿子南拉加。省城到村内需要走四个半小时的路程,看来南拉加是接了母亲的电话后,立即雇车直奔而来。

仁青本知道又少不了一场争吵,便什么都没说扭头走进家门。南拉加随后跟进来,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不接电话,不是商量好是给30万元吗,为何还要加?

你吼什么吼,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家里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懂什么?我们家有今天,源自哪里?你们真是忘恩负义啊?望着躺在炕上的妻子,一同骂道。

给30万元还不算报恩?那给多少才算报恩?你咋不全部给掉?你大方,就你两兄弟有情有义,我们这些年受的苦算什么?

你还教育起我了?恩情是能拿钱来衡量的吗?

此刻,南拉加知道争吵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想起自己的大好远景和美好生活,如昙花一现般,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失落得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仁青本自言自语道:没有占地,没有这笔补偿款时,两家人其乐融融,来来往往,一起干活,一起吃饭,那种带给大家的愉悦想来多好呀!今天这算什么,家人之间吵吵闹闹,搞得鸡犬不宁,让邻居朋友看笑话。

仁青本站在屋檐下,看着远处已亮起的星星,又没能逃避怀旧的情绪。往常忙碌而充满笑声的庭院,一下变得寂静。夜慢慢深了,吹过一阵阵凉风,像是硝烟过后的战场,连飞蛾的翅膀声,都能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