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中农民意义世界的形塑:缘由、资源与路径

2024-11-08 00:00:00郭小雨许门友

摘 要:意义世界是为人的行动提供向导和动力的一整套价值理念总和。农民的意义世界是乡村振兴的凝聚力、战斗力、生命力的精神源泉。当前,农民的意义世界——本体性价值观、社会性价值观和基础性价值观中存在的各种问题与乡村振兴的总体要求不相适应。乡村振兴既要塑形,也要铸魂,铸魂很大程度上是对农民意义世界的时代性形塑。儒学优秀思想观念是形塑农民意义世界的丰厚滋养。儒家孝道本义和仁爱思想为充盈农民本体性价值观提供合理内核,五常之道和以德立人思想是匡正农民社会性价值观偏失的优秀因子,勤俭节约和以理达欲思想是纠治农民基础性价值观失衡的积极资源。形塑农民意义世界的行动策略,要以儒学的“再下乡”为基本前提,以文化乡贤和儒学推广者为行动主体,以“两创”和“两个结合”为根本方法。

关键词:乡村振兴;农民;意义世界;价值观念;儒学优秀思想观念

中图分类号:F325.1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9107(2024)06-0051-10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乡村振兴既要塑形,也要铸魂。”[1]231所谓“魂”,从广义上说就是乡村文化;从狭义上说就是乡村的精气神,是农民的精神世界或意义世界,其核心就是乡村社会的价值观念体系,它是乡村社会凝聚力、向心力、战斗力、生命力的精神源泉。当前,中国城市化的推进、现代性的渗入和市场经济的发展,在推动乡村社会不断发展的同时,也改造和解构着乡村社会的传统价值观念,从而导致农民的意义世界有所失衡。这与乡村振兴的要求不相适应,对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农业强国目标产生掣肘。因此,研究儒学优秀思想观念对形塑农民意义世界的积极作用及实践路径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农民意义世界的基本意涵与研究借镜

人不仅生活于物质世界,而且生活于意义世界。所谓“意义世界”,简单而言就是由“意义”构成的世界,换言之,“意义”是人的精神世界的核心要素。由于意义的多义性和复杂性,比如,其具有语言、文化、存在等多重意蕴[2],因此学界对于意义世界的理解和解释也就多种多样,以至于有人甚至认为,迄今为止仍然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界定和诠释[3]。本文认为,意义世界之“意义”,主要是指人的生命意义、人生的意义或人的存在意义,它关涉的是“人为什么活着(存在)”以及“人应当怎样活着(存在)”等问题。在此意义上而言,本文的“意义世界”特指“支撑人得以在世俗世界中安身立命、实现人生意义的一套价值理念的总和。”[4]进而言之,农民的意义世界就是指支撑农民安身立命、实现人生意义的价值理念总和,也即农民的“价值世界”。

健全的意义世界是功能齐全的意义世界。它“能够向人提供各种意义资源、意义支援,使人的生命活动获得全方位的意义观照”[3]。美国人类学家格尔兹说:“人是悬挂在由他们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5]的确,人是寻求生命意义、存在意义或存在理由的社会动物,若迷失意义,人就会茫然失据、心无所系乃至无法生存。尤其是人要安身立命、掌控命运,就要寻求具有终极意义的目标归宿或信仰追求,如此方能心有所属、行稳致远。进一步而言,意义世界作为巨大而无形的文化力量,一方面能为个人提供精神依归、精神支撑和精神力量,另一方面可为社会提供凝聚人心、维护秩序和激发前行的集体力量。意义世界的重要性犹如空气之于人,平时浑然不觉,但一旦有所缺失,就会引发个体的自戕和社会的紊乱。因此,一直以来人们非常重视对意义世界的探寻与塑造。关于中国农民意义世界的研究,迄今形成以下几种代表性观点。

一是“祖荫下说”。“祖荫下”的意涵是指在祖先荫庇下的生活世界和人生意义。人类学家许烺光认为,祖先是个人生活幸福与否的价值源泉所在,个人究竟富裕还是贫穷,取决于祖先的品行高尚还是恶劣,有幸福的祖先,必有发达的子孙;进而,个人要想获得祖荫,就要对祖先虔诚祭祀,并按照祖宗愿望多生男嗣,由此才能在亲属结构中获得重要位置,并在延续祖荫过程中使有限的生命获得永恒的意义[6]。可见,“祖荫下说”隐含着传统农业社会人们在祖先崇拜法则下对人生意义的理解,即农民生活的最大意义就是延续祖荫与嗣脉繁衍。

二是“过日子说”。按照吴飞的观点,在当今中国,“人们仍然要在全家一起过日子的背景下来理解自己的人生。”[7]“过日子”是对中国人从生到死之生命过程的简约概括,是由出生与成长、成家与立业、生子与教子、养老与送终、年老与寿终等各个环节接续构成。如果一个人能大体完成各个环节的任务,尤其是给父母送了终,子女成家立业有出息,且一家人虽有争吵但仍能欢喜地过在一起,那么日子就算过好了,这样的人生也是有价值、有意义的。陈辉也认为“过日子”对农民的意义世界“有很强的解释力”[8]。他认为,农民的“过日子”本质上就是经营好家庭生活。具体而言:一是进行家庭再生产,生娃并为娃“过日子”;二是推进熟人关系再生产,建构并维系熟人关系;三是开展生活意义的再生产,也就是树立和激发“过日子”的观念与斗志。如果这几个方面都能经营得当,那么在农民看来这样的生命是有意义的。总之,如何把日子过下去、怎样把日子过好,对这两个基本问题的回答主导着农民的意义世界。

三是“本体性价值说”[9]。贺雪峰认为,农民的价值体系由本体性价值、社会性价值和基础性价值构成,其中最重要的是本体性价值。所谓本体性价值,是有关个体生命怎样才能具有终极意义或无限意义的根本看法,是如何处理个人与灵魂的关系问题,它体现了农民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对高尚目标或终极意义的追求,是农民毕生奋斗的根本动力和行动目标。本体性价值一旦被确立和稳定,农民就会进一步努力去实现社会性价值和基础性价值。社会性价值是个人如何从社会获得声望与意义的价值判断,基础性价值则是人们为了生存与生活而对如何获得基本的衣食住行乃至舒适的生活条件所作的价值选择。如果农民的本体性价值变得模糊、动摇或缺失,那么对社会性价值和基础性价值的追求也会发生偏差,进而使社会出现失序与混乱。可见,本体性价值是农民安身立命的根本价值观念,是农民整个价值体系的核心。

上述三种观点对本文研究均有启迪意义。不过,仔细思考可以发现,“祖荫下说”只是隐晦地涉及到农民人生意义和生命价值的诠解,而且未将个体生命意义置于本体的视角加以讨论;“过日子说”则没有深入阐释农民超越性价值体验的存在,似乎农民的日常生活仅仅是“怎样把日子过好”的技术问题,未能揭示“过日子”背后所隐含的对人生根本价值的更高追求。比较而言,“本体性价值说”将农民的意义世界本体论化,既蕴含了“祖荫下说”传宗接代的意义指向,同时克服了“过日子说”将农民人生意义经验化的不足,而且通过与社会性价值和基础性价值相结合来诠释农民的价值追求和意义世界,比较贴近当今农民繁杂的精神世界,因而具有更全面和更深刻的解释力。基于此,本文主要以此为理论借鉴,对乡村振兴中农民意义世界的形塑问题展开讨论。

二、乡村振兴中农民意义世界的形塑缘由

乡村振兴的实践主体是广大农民。农民的意义世界是否健康与完善,既关系着乡村振兴中文化力量的强弱,也关系着乡风文明之精神底蕴的厚薄。就现实而言,农民意义世界的价值观念体系——本体性价值观、社会性价值观和基础性价值观,都存在着程度不同的失落与失衡。这是提出“形塑农民意义世界”命题的根本缘由。

1.农民本体性价值观的弱化。“本体”从哲学意义上讲,是指决定宇宙万事万物的最终根据或终极存在,由此而论,本体性价值观是指决定人在现世生活中怎样生活的基本观念,它是决定人们如何行动的最终根据或终极理由。进而言之,人的本体性价值观是关于人生之根本意义的看法与追求,它回答的是“人究竟为什么活着”“人活着的根本意义何在”,以及“如何使自己有限的生命获得永恒的意义”[9]。农民的本体性价值观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传统的本体性价值观,即“多生多育、传宗接代”是农民对人生意义的根本定位;二是现代的本体性价值观,即“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这是1949后由现代中国倡导的、农民关于生命何以实现永恒的价值取向。从现实中来看,当下农民的这两种价值观都有所弱化。

一是“多生多育、传宗接代”的观念趋于弱化。这种观念形成于传统农耕社会。在传统社会,农民不会把生命的至上价值定位于“立德、立功、立言”“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以及“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样的高度,但是对于“怎样活着才更有价值”“如何作为才能使生命获得永恒”有着作为“普通农民”的自觉。他们把“多生多育、人丁兴旺”和“子嗣有继、传宗接代”作为人生意义的根本定位。农民一生中最骄傲的是儿孙满堂、子孙绵延,最担心的是人丁单薄甚至断子绝孙。一旦成为“绝户”,他们就觉得人生不再有希望,就觉得愧对父母、愧对祖先。进而言之,“多生多育、传宗接代”的人生定位,其初衷是慎终追远、孝老爱亲。这种本体性价值观不断绵延传承,成为几千年来中国农民安身立命的根本支点,即使在计划生育政策实施后的20多年间,依然在农民的思想意识中根深蒂固。

然而,近年来的研究与事实表明,农民的这种本体性价值观开始趋于弱化,集中体现在“多生多育、多子多福”不再是年轻一代农民对人生意义的根本定位。有研究表明,新生代农民尽管人生志向依然是至少生育一个孩子,但是生育二孩以上的意愿越来越低,且“90后”比“80后”的生育意愿更低[10]。国家统计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新生人口1 062万,比2016年下降了43.6%。而2022年新生人口仅为956万,首次跌破一千万,人口增长率为-0.60‰[11],是1960年以来的首次负增长。青年农民一直是我国人口生育的主要力量,人口出生率持续走低,应该说很大程度上与青年农民“不愿多生”有关。还有研究指出,基于抚养代价与结婚成本的考量,新生代农民通过多生男孩来传宗接代的观念也有所动摇[12],而是有了“划来划不来”的功利主义考量[13]。简言之,多生多育与偏好生男不再是青年农民必须完成的人生义务与安身立命的基础。

二是“为人民服务”的现代价值取向也受到冲击。“为人民服务”本质上是一种人生观。人生观即“人活观和人死观”[14],回答的是人应该怎么活着、怎么死去的根本问题。毛泽东指出:“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15]。因此,“为人民服务”强调的是,如何通过“为人民而生、为人民而死”来拓展生命的宽度和高度——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使有限的生命获得永恒的意义。这是对人生价值的至上追求,是对生命意义的崇高回答,是一种现代的社会主义本体性价值观。新中国成立后,“为人民服务”作为涤荡旧思想旧意识的价值利器,被转换为集体主义价值观,广泛用于改造农民的传统精神世界。新社会倡导的“通过在集体中的个人努力,并将个人努力集中到集体事业之中,再集中到民族解放事业和人类解放事业中去”[9]的观念,通过广泛传播与典范教育,引导广大农民主动把自身发展与他人、与集体、与国家命运联系起来,努力奉献于集体发展的伟大事业,从而树立起“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的社会主义生死观、人生观。

但是,这种本体性价值观也遭受到冲击。改革开放以来,受村庄结构原子化、生产方式家庭化、经济发展市场化、人口流动城镇化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以奉献集体成就人生意义的本体性价值观似乎不再为人所崇尚。尤其是对一些思想素质较低的农民来说,“为集体、为人民”的人生追求似乎过于高远,难以深契其现实生活的价值需求。因此,社会主义本体性价值观在农民意识中有所弱化也就不难理解。有论者认为,当前农民集体主义观念弱化的表现,就是“对自身利益的过度追求而忽视对他人和集体的义务与责任”[16]。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集体意识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普遍存在”[1]236,是乡村振兴面临的突出问题之一,也是乡村秩序基础受到冲击的一个重要因素。

健康完善的本体性价值观,是确保社会正常运转的最基础、最根本的动力。农民本体性价值观的失落,意味着其人生理想不再像过去那样明确,也意味着乡村社会运转的精神动力在某种意义上有所趋弱。

2.农民社会性价值观的偏失。由于“社会”是由人群组成的,因此社会性价值观就是人们对来自亲属、邻里、朋友、熟人等悠悠众口的社会承认、社会评价的看法以及追求,它回答的是“什么样的社会评价是体面的”“如何获得良好的社会评价”,以及“自我应该如何对待社会评价”。在传统社会,农民特别关注社会性价值观问题,他们非常期望在社会上获得好名声、有面子、受人尊敬,并将他人的外在评价与看法作为行为尺度。由此,乡村社会就有了社会性是非标准乃至面子压力和舆论力量。但是,改革开放以来,农民的社会性价值观趋于偏失,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传统的社会性价值观有所失效。传统的社会性价值观是适应于熟人社会的价值观。熟人社会是封闭的、不流动的社会,人们一辈子“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由此形成了稳定的熟人关系网络。在这样的关系网络中,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致使舆论的发生与传播总是快速而广泛。因此,农民不得不在意熟人的评价。如果乡里风评很好,他们就认为活得有面子、有价值,就能争取到相应的社会资源;反之则丢面子、没人缘,抬不起头、做不起人,甚至觉得活得没有价值。为此,人们就乐于行善事、守规矩、做好人,而非干坏事、没规矩、做恶人。可见,在乡土熟人社会,社会性价值观具有很强的行为规范功能,是“中国农民在村落这个熟人社会中立足的重要依据”,“对建构乡村秩序起到重要作用”[17]。然而,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打工经济的兴起、城市化的快速推进,乡村社会也从“熟人社会”逐渐转变为“无主体熟人社会”[18]。“无主体熟人社会”是徒留老妇幼——依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熟人,但是作为乡村生活的主体——大量青壮年长期“不在场”的社会,是日益“空心化”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舆论的传播放大有限,面子的效能难以扩张,结果导致舆论失灵、面子贬值和“社会资本流散”[18]。村落社区再也难以形成“千夫所指”“万人共斥”的压力,以至于虐待公婆、不孝父母、不遵人伦的事情时有发生。社会评价的效用大打折扣,一些为了蝇头小利而撕破脸面乃至“不要脸”的事情并不罕见。习近平总书记就指出:“一些村庄‘形虽在,神已散’,优秀道德规范、公序良俗失效,不孝父母、不管子女、不守婚则、不睦邻里等现象增多。”[1]236这表明传统社会性价值观的规约作用在日趋弱化。

二是新生的社会性价值观趋于偏误。这种价值观不是形成于熟人社会的价值观念,而是生发于“无主体熟人社会”的价值观。在“无主体熟人社会”,不仅留村的人们仍然生活于熟人网络,最主要的是青壮年虽然大多时间“不在场”,但是逢年过节或回乡祭祖时,总是候鸟般周期性往返于乡里社区,因此熟人间的社会评价与人情面子也会随之周期性发挥作用。不过,这时的评价标准、面WkNtMZhcXI4NEQED52Pzh/nFRGdHuMWfZlzMo7TUh2A=子内涵开始发生偏误。比如,很多人返乡后不再信奉熟人社会那种“财不外露”的观念,而是以夸富的形式追求面子,要么虚报打工业绩,要么兴起盖房比赛;红白喜事大操大办,“似乎谁办的场面大,来吃酒的人多,谁就有面子”[19],办事成了面子竞争的舞台;结婚彩礼和人情费用不断攀高,也是为了面子竞争和虚荣攀比。凡此种种,凸显了“农村一些地方不良风气盛行。”[20]134这意味着新生的社会性价值观在一定程度上“抽空了熟人社会里‘面子’的道德含量”[18],部分农民不再像以前那样崇拜德行高尚的人,而是盲目崇拜有钱人,不管钱是怎么来的。

上述分析表明,当今农民的社会性价值观是失效与偏误相互交织,如果不进行重塑与匡正,那么乡村振兴就会因为不良风气盛行而受阻。

3.农民基础性价值观的失衡。基础性价值观也叫生物性价值观,是人们对有关生命延续与发展所需要的物质条件的看法与追求。它回答的是“如何看待和获取基本的衣食住行”“是否追求超出基本生存需要的、带有舒适意谓的衣食住行”,以及“生物性需求满足后的价值追求应该走向何方”的问题。基础性价值观的实现是人的生命维持与发展的最基础的条件,人只有吃饱穿暖、住有所居,才能在乎他人的评价和关注人生的意义。

传统社会受物质匮乏和节俭观念的约束,农民的基础性价值观是“大家都有点饭吃就可以了”,所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费孝通通过对20世纪30年代江村农民的田野观察,在《江村经济》中对此作了进一步说明。费孝通认为,传统农民的消费观承认一定范围内的物质需求是适当和必要的,但是超出范围的要求是浪费的、奢侈的,换言之,节俭是受到鼓励的,浪费是受到惩罚的,“在日常生活中炫耀富有并不会给人们带来好名声”,因此“知足和节俭具有实际价值”[21]。改革开放前,中国农民一直持有这样的基础性价值观。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城乡社会生产力的飞跃式发展,农民的基础性价值观已然发生了改变。积极的变化是,农民在基本的衣食住行需求得到满足后,对舒适性生活条件有了更多的期盼。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中国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构成。而消极的变化是,部分农民的基础性价值观开始失衡,出现了不合理消费或过度消费的倾向。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前农村一些地方的天价彩礼让人“娶不起”,名目繁多的人情礼金让人“还不起”。一些地方农村出现了“因婚致贫”现象,这些攀比消费、铺张浪费的行为都是不符合乡风文明要求的[20]134。有实证研究表明,农村男性的彩礼、婚房、婚礼等婚姻成本在2010年后呈现爆发式增长,已经“远高于全国人均经济指标增速”[22]。这种与国家经济社会发展明显不符的婚姻成本,不仅使一些农民家庭处于贫困状态,还对那些无法完成人生任务的农民造成了精神压力。此外,部分农民在日常生活中也喜欢互相攀比、炫耀摆阔,“打肿脸充胖子”,追随广告消费、名牌消费乃至借贷消费,修建超过自身承受能力的高大上住房,以至于连年还债。所有这些不良消费行为歪曲了乡村振兴的价值取向,是对基础性价值观的非理性扭曲。

这一方面反映了部分农民出于社会竞争的需要,想在别人面前炫耀一番,引起别人的羡慕并获得更多的好评、挣得更大的面子,以便提高自己的社会性价值;另一方面反映了一些农民在本体性价值失落后,以物质的大量占有和享用来彰显人生的意义,以物欲的满足填补心灵的空虚,从而使基础性价值过度膨胀,乃至被错置到本体性价值之上。这种以物欲满足、享乐主义为人生终极目的的价值观,由于缺乏坚实的经济实力支撑(农民收入水平还普遍很低)而难以实现,使不少农民陷入痛苦与焦虑之中,“他们被五彩世界的可能性与现实世界的无力感所折磨”[23]。

总之,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城镇化的快速推进,以及现代性因素的大量渗入,冲击了农民的意义世界,影响了农村生活的“精气神”。因此,积极利用可资借鉴的资源,形塑农民的意义世界就成为乡村振兴的客观要求。

三、乡村振兴中农民意义世界的形塑资源

乡村振兴中形塑农民的意义世界,需要积极利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其中就包括儒家优秀思想文化。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儒家思想和中国历史上存在的其他学说都坚持经世致用原则,注重发挥文以化人的教化功能”,“这些思想体现着中华民族世世代代在生产生活中形成和传承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审美观等,其中最核心的内容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24]188“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都注意汲取其中的积极养分”[24]193,这为积极利用儒家优秀思想资源提供了重要遵循。儒家思想是一个博大精深的体系,汲取其积极养分主要是弘扬其优秀思想观念。从本文的研究角度出发,儒家思想对形塑农民意义世界具有现实价值的资源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1.儒家孝道本义和仁爱思想:充盈本体性价值观之失落的合理内核。儒家孝道是以“孝”作为人的行为准则的思想观念。从涵义来看,孝道有一个逐步发展演变的过程。以个体家庭的出现为界,之前的孝道是指对已故祖先的孝,之后的孝道包含着对在世父母的孝,即先有“孝死”,后有“孝生”。孝死,是因为在上古时期,人口的再生产是事关人类能否延续的根本大事。初民以为不仅人的生命是由已逝祖先赋予的,而且族群成员也是在祖先灵魂庇佑下才得以繁衍壮大的,因此要以祭祀祖先的方式表达对祖先的孝。所谓“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先祖者,类之本也”“无先祖焉出?”,以及“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即道出了孝死的缘由与方式。孝生作为一种观念,历经殷商时期的萌芽、西周时期的形成、舂秋时期孔子的重构,最终成为人们追求世俗生活的人情味、具有普遍伦理意义的道德观念。孝生强调对在世父母的孝,盖因父母赋予子女以生命,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故孔子曰:“生,事之以礼”。与孝死不同,孝生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如物质奉养、精神娱乐、为亲忧老、劝谏父母和继承遗志等。抛开行孝方式不论,无论孝死还是孝生,其本质要义都在于重视生命繁衍,期望多生多育。正如潘光旦所说:“孝的最大功能是在维持一家的血统。”[25]这是儒家孝道思想的合理内核。

弘扬儒家孝道合理内核有助于充沛农民的本体性价值观。儒家孝道当然也有糟粕,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观念经由战国时期的孟子提出,后经程朱理学的进一步深化,注重生命繁衍的本质要义逐步演化为“重男轻女”“多子多福”,使中国女性受害数千年。因此,弘扬儒家孝道思想要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就本文主旨而言,弘扬儒家孝道思想,主要是弘扬其重视人口再生产的合理内核,也就是要再度倡导农民——无论男女都要多生多育,使之成为孝顺先辈、孝顺父母的人子责任,成为当下人生根本意义的价值所在。当前,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少子化和农村空心化的加速到来,国家已经全面放开三孩政策,故而弘扬儒家孝道的合理内核,既符合国家人口发展战略的长远要求,也有助于重塑农民“多生多育”的人生价值观。诚如有论者所言,复兴儒家文化可以“唤起乡民对儒学所宣导的基本价值理念的敬重。”[26]

弘扬儒家仁爱思想也有助于充实农民的本体性价值观。仁爱即仁者爱人,它要求人们在处理人己关系时主动关心人、爱护人、帮助人。仁爱的逻辑起点是亲情之爱,也就是说,人们只有首先孝敬父母、兄友弟恭、姐妹相亲,才能养成爱心、学会爱人,即“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之后,仁爱就要由近及远,向外延伸与扩充,渐次扩大到爱众、爱华夏、爱人类,即所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直至实现人类共同幸福。可见,仁爱思想实质上是对人的价值的肯定和高扬,它要求把别人作为与自己同类的人来对待,其终极旨归是通过爱他人、爱众人、爱华夏而实现大同理想。这与“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的社会主义人生观有着契合性。因此,儒家仁爱思想是形塑农民本体性价值观的有益资源。

2.儒家五常之道和以德立人:匡正社会性价值观之偏失的优秀因子。儒家思想对匡正农民社会性价值观之偏失的有益因素,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五常之道中包含的优秀思想观念。五常之道是调节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德目,是指仁、义、礼、智、信五种道德准则。仁即“仁乎其类”,也就是要爱人类所有的人,它是判断人的生命价值乃至社会价值的最高标准。义是把道义作为评价善恶的标准,且这种标准可以促成良好的社会风尚、强大的社会舆论,所谓“功罪者,风化之原也。功非但赏之足劝,罪非但刑之足威。”[27]礼是对不同社会角色提出的行为规范,是“立人之本”,它引导人们努力成为符合社会期望的人。智是“是非之心”,即判断是非的能力和观念,它要求人们在社会生活中能明辨“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信是指“真实无妄”,也就是每个人要使自身言行与所处的社会地位、社会职责相符合。可见,五常之道实际上是有关人的社会价值、社会评价、社会角色、社会职责的道德价值取向模式。弘扬五常之道有助于人们养成良好的社会性价值观。任何人只要行仁、蹈义、遵礼、明智、守信,就能获得良好的社会评价,就会活得有尊严、有面子、有价值。据《光明日报》报道,当儒学倡导者深入乡村,以讲故事的方式传播仁义礼智信,用“崇仁爱、守诚信、扬正义、尚和合,这些千年经典‘老理儿’”化育百姓时,乡村社会就孕育出许多“道德新星”[28],这些道德新星在获得荣誉表彰的同时,自然获得了良好的社会评价。山东曲阜举办的“百姓儒学节”“彬彬有礼道德城市”建设工程,以及村村设立的“和为贵”调解室[29],也取得了非常明显的教化效果。其使邻里关系明显改善,村民纠纷显著减少,家风民风乡风显著好转,表明“仁义礼智信”是消除妄待社会评价、妄为“不要脸”的道德堤坝。正如有研究者指出,形塑农民的意义世界,“回归儒家是值得考虑的出路”,“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等等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价值需要被重新重视。”[30]

二是儒家以德立人中包含的优秀道德观念。以德立人,是指道德是确立人生价值的根本准则。《左传》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之谓三不朽。”儒家一贯主张德性是事业成功的基础,宣扬“内圣外王”之道,并强调内圣才能外王。《世说新语》云:“小胜靠智,大胜靠德”。简言之,儒家认为道德是人之为人的本质,是一个人在社会上挺立自己,赢得社会和他人认可、好评、尊重,从而使自己有面子、有地位、有价值的根本所在,此即“以德立人”思想。“以德立人”与今天所说的“立德树人”有着内在一致性。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国无德不兴,人无德不立”“一个人只有明大德、守公德、严私德,其才方能用得其所。”[31]因此,尽管传统社会的道德内涵与今天的道德内涵有些不同,但二者把德行作为立人、立世的人生价值准则却是一致的。弘扬以德立人的优秀因子有助于匡正农民社会性价值观的偏差。社会性价值观的实质是强调人要活得有面子、争口气。俗语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都是重视社会性价值的通俗表达。一般而言,“争面子”“争口气”,不仅是个人向上的动力,也是社会进步的杠杆,但是如果其取向不符合道德要求,就会伤害他人利益、败坏社会风气。前述一些农民出于虚荣攀比的“面子竞争”就属于这种情况。它是抽空道德含量的不正确的社会性价值观。因此,乡村振兴中,以儒家“率道而行,端然正己”的个人道德,“亲亲相爱,为仁向仁”的家庭道德,以及“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社会道德,导引人们以良好的私德、公德、大德来立于人世、挣得面子,应该对纠正一些农民在社会性价值观上的偏误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3.儒家勤俭节约和以理达欲:纠治基础性价值观之失衡的积极资源。乡村社会基础性价值观的失衡集中体现为过度膨胀的消费观念。鉴于我国仍然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且农民总体收入水平又普遍较低,因此有必要借鉴儒家勤俭节约和以理达欲的思想资源纠治这一问题。

一方面,勤俭节约有助于培养艰苦奋斗的精神。儒家倡导的勤俭节约历经几千年的文化浸润,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所谓“克俭于家”“俭,善之共也;侈,恶之大也”“节俭朴素,人之美德;奢侈华丽,人之大恶”等[32],不仅将节俭视为一切美德的来源和基础,而且视奢侈为最大的恶行,因为奢侈不仅败家,还会导致其他一些恶果。正如司马光所说:“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小人多欲,则多求安用,丧身败家,是以居官必贿,居乡必盗。”[33]同时,儒家还把节俭作为治国之道,即“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奢靡之始,危亡之渐”“人无俭不立,家无俭不旺,国无俭必亡”。总之,儒家认为,节俭不仅是修身之基、齐家之要,还是治国之道。当前的乡村振兴还需要人们艰苦奋斗。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不论我们国家发展到什么水平,不论人民生活改善到什么地步,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思想永远不能丢。”[34]党的二十大报告也着眼于“培育时代新风新貌”,提出要在全社会弘扬勤俭节约的精神。那么,弘扬儒家倡导的勤俭节约精神,显然对纠治当前乡村社会中存在的攀比消费、铺张浪费、不断攀高的人情礼金等不合理消费或过度消费,具有非常重要的引导价值。

另一方面,“以理达欲”也有现实作用。在儒家思想中,“欲”指人的物质欲望,是人的低层次需要;“理”指道德理性,是人的高层次需要。儒家认为,物欲是人的生命存在的基础,具有正当性和合理性,因此解决“理欲之争”的基本原则是“以理达欲”。一是以道德理性涵养正当人欲,使之符合自己的社会角色;二是以道德理性克制欲望膨胀,使之脱离自发冲动的一己之私;三是以道德理性引导欲望满足,使之获得合理、充分、正当的满足。这是儒家理欲思想中具有积极价值的精华所在。“以理达欲”有助于滋养积极的基础性价值观。乡村振兴的出发点、落脚点是农民群众走向共同富裕、过上美好生活,因此倡导艰苦奋斗并非强调“禁欲主义”,而是肯定正当消费的合理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扩大内需作出战略部署,但是,鼓励消费不等于过渡消费、偏激消费。从“以理达欲”角度出发,乡村社会成员的消费需求,应当是“欲止于其所欲,而不以流俗之欲为欲”,并“克察矫治,不使邪欲、私欲泛滥”,以及不使之发生脱离自身承受能力的“失之有度”。简言之,用“以理达欲”可以引导农民积极追求正当的合理的需求。

当然,除了上述三个方面,儒家思想中还有其他优秀资源有助于解决农民意义世界中存在的问题。儒家的乡贤文化和家训传统,就有助于培育文明乡风、淳朴民风、良好家风,为农民意义世界的形塑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

四、乡村振兴中农民意义世界的形塑路径

儒家优秀思想观念要转化为现实的精神力量,尚需借助系统可行的实践路径。结合一些地方经验和当前乡村发展的实际,乡村振兴中农民意义世界的铸魂工程可以沿循如下三条路径推进。

1.现实前提:推动儒学优秀思想的“再下乡”。从逻辑上讲,用儒学优秀思想观念形塑当今农民意义世界的基本前提是儒学的“在乡”,也就是“再下乡”,使之成为农民日用而不觉的文化养料。所谓“再下乡”是基于儒学一度几近“不在乡”而言的。从中华文明史看,儒学本就植根于农耕文明,是由乡土社会意识升华而来的思想学说。但是近代以降,随着西学东渐的文化冲击、“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激进反儒、“文革”十年的极左扫荡、改革开放初期的河殇式批判,儒学在乡村社会似乎不再具有以文化人的功能。因此,基于前述分析,如有论者倡导的那样,“策略上需要作为知识系统的`儒学'下乡”[26]。

从复兴条件看,儒学优秀思想观念“再下乡”具有坚实的社会基础和政策支持。一方面,虽然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社会结构已经不再是传统的农耕社会,但是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毕竟“中国的今天是从中国的昨天和前天发展而来的”[35]。就儒家思想而言,其优秀因子历经积淀传承,不仅没有消逝于中华民族发展的历史长河之中,反而潜存于民间风俗中,流淌于民族血液中,融入于中华文明中,成为中国人日用不觉的价值观,也即,它已经成为当代中国国情的组成部分、现代中国社会结构不可剥离的重要基底或文化土壤,所以复兴起来并不困难。尤其是在仍然具有一定熟人社会特征的乡村社会,更是易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的现实存在性和生命力是毋庸置疑的。另一方面,国家颁布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乡村振兴战略规划》等,都把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构筑人民精神家园的宝贵资源,因此推动儒学优秀思想资源的“再下乡”具有坚实的政策支持。

从具体策略看,儒学优秀思想的有效“下乡”,一是要将优秀儒学经典编入中小学教材,使学校教育成为传播的主渠道和主战场。山东省教育厅组织编写的从小学到高中的系列教材——《中国传统文化》《大同:中华文化的社会理想》和《中华传统八德》,孔子研究院编写的《儒家文化普及》《中华经典名句365》等[36],取得良好的实践效果,值得在全国推广。二是通过乡村大舞台积极开展“送戏下乡”,利用优秀儒家经典戏剧的雅俗共赏,使广大乡村社会成员在寓教于戏中丰富精气神。三是广泛开展群众性文化活动,如民俗文化展演、农民歌会、村晚等,以更有生活化、具象化、现代性和沉浸式体验的方式传播儒家优秀文化,使之在乡村社会全员参与中达致德润仁心。四是利用“乡村书屋”培植人们的儒学素养,尤其要扎实“开展农家书屋数字化建设”和短视频平台建设,实现儒学育人手段的现代化、迅捷化和视像化,使之更加契合农民群众的需要。

2.主体力量:构建乡村儒学推广队伍。在传统社会农民并不直接接受儒家教育,而是通过乡贤的嘉德懿行及其主导下的乡村社会自治生活,耳濡目染儒家文化理念。乡村振兴中,儒学要真正起到形塑农民意义世界的作用,离不开两股力量的率先垂范和积极行动。

一是文化乡贤队伍。文化乡贤是指才高学富的文化名人。他们有别于新乡贤中的科技人才、经济能人、社会名流等,不仅文化学养深厚,而且品行高尚、堪为典范,因此既可以起到传播儒学知识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能够发挥道德引领作用,是推动形成见贤思齐、崇德向善的文明乡风,激活乡村文化振兴一池春水的示范性力量,可谓是传播儒学的灵魂队伍。国家“十三五规划”早就提出建设“新乡贤文化”,《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进一步制定了“建设新乡贤文化,培育和扶持乡村文化骨干”的战略措施,《关于加强新时代乡村教师队伍建设的意见》更是明确要求“注重发挥乡村教师新乡贤示范引领作用”。可见,发展文化乡贤队伍也是国家政策关注的重点。各地农村要善于发现“文化乡贤”,积极培养“道德模范”,不断完善文化乡贤队伍建设的制度化和常态化。

二是儒学推广队伍。不同于文化乡贤队伍,这支力量重在宣传儒学知识。其主要由儒学研究者、高校师生、儒学志愿者或儒学爱好者等人员构成。2012年底,山东泗水县尼山圣源书院一些学者在周边村庄开办儒学讲堂,率先“在田间地头撒下儒学的种子”,形成了儒学实践的新形态——“乡村儒学”,其旨在推动儒学的“生活化、实践化、草根化”。自此之后,不仅山东多地的儒学推广蓬勃发展,而且带动江苏、河南等地也建立了乡村儒学讲堂。这些讲堂的主体力量就是儒学研究者和爱好者等,主要宣讲儒家经典或传统蒙学读物,如《论语》《孝经》《大学》和传统家训等,他们以孝道为切入点,教育村民要践行孝悌仁爱之道。儒学实践新形态不仅使孝亲爱老风气渐浓,而且改进了农民的意义世界。

总体来看,文化乡贤队伍和儒学推广队伍两股力量共同推动了儒学在乡村由精英、小众向大众、百姓的转化,使儒学从书斋的研究对象转化为百姓生活的向导。正如乡村儒学的发起者之一颜炳罡教授所言,“乡村儒学在山东可以做得到,在全国乡村都可做得到;在文化贫穷的乡村做得到,在文化资源丰富的都市更应做得到”[37]。因此,各地要学习孔学故里山东的典型经验,依靠两股力量推进乡村儒家文化的重建。特别是要把“送文化”变为“种文化”,重视对乡村儒学教师的培训,注重培养乡村文化能人,同时充分发挥农民的主体性作用,激发乡村儒学供给的内生动力,让乡村儒学真正成为老百姓自己的文化教育活动而长期持续下去。

3.根本方法:坚持“两创”和“两个结合”。儒学是一个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其中既包含文化瑰宝,也含有糟粕东西,因此用儒学思想形塑农民的意义世界必须坚持运用科学的方法。

一是坚持“两创”方法,即坚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方法。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传承中华文化,绝不是简单复古”,而是“辩证取舍、推陈出新,摒弃消极因素,继承积极思想,‘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38]。就儒家传统文化的生成基础来看,其必然含有封建守旧的糟粕和不适应当下的观念,因此不能一股脑儿都拿到今天来照套照用,而是要运用辩证扬弃的方法,结合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乡村文化振兴和新时代农民精神富裕的多元需要,从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二是坚持“两个结合”的方法,即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方法。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只有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才能正确回答时代和实践提出的重大问题”[39]。就农民意义世界的形塑而言,要始终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方法论为指导,分析儒家思想中有哪些优秀因素符合乡村文化振兴的需要,同时以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群众观、阶级观、发展观和矛盾观,指导其在内容和形式上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使之既适应现代文明的发展要求,又符合社会主义现代化农业强国的建设要求,成为新时代农民群众日用而不觉的价值取向。换言之,我们要以儒家优秀传统文化为“根”,以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魂”,不断激活儒家思想中富有生命力的优秀因子并赋予新的时代内涵,让经由结合而成的农民意义世界更好地满足农民多元价值需求。

综上,从深层次上讲,乡村振兴的根本在于解决农民意义世界的建设问题,否则乡村振兴就会因为缺乏精气神而失去活力。为此,要以儒家优秀思想资源为借鉴,由两股力量推动使之再次融入乡村社会,并运用科学的方法形塑出适合农民需求的意义世界,使农民的精神世界焕发出时代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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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struction of Farmers’ Meaningful World in Rural Revitalization:The Causes,Resources and Pathways

GUO Xiaoyu,XU Menyou*

(School of Marxism,Northwest University,Xi’an 710127,China)

Abstract:The realm of meaning encompasses a set of values that offer guidance and motivation for human actions.The significance of farmers in this context serves as the spiritual foundation for cohesion,combat effectiveness,and vitality in rural revitalization efforts.Currently,the challenges within the farmers’ world of meaning-kinds of questions in ontological values,social values,and fundamental values don’t match with the overall requirements for rural revitalization.This process not only involves shaping,but also nurturing the soul, and to a large extent,the latter entails molding the contemporary essence of farmers’ meanings.The excellent thoughts and concepts in Confucianism will provide the farmers with rich nourishment for cultivating their meaning world. Confucian filial piety and benevolence will establish a rational core to enhance farmers’ ontological values,the way of the five constants and the thought of virtue will serve as the essential elements to rectify deviations in their social values, while the thoughts of diligence, frugality,and the rationality, which can help them realize their desires act as positive resources to correct the imbalances within their foundational values.The strategic approach to shape the farmers’ world of meaning,should take the “going back to the countryside” of Confucianism as the basic premise,take the cultural sages and advocates of Confucian thought as the action subject,and take “two creations” and “two combinations” as the fundamental method.

Keywords:rural revitalization;farmers;the world of meanings;the value concept;the excellent thoughts and concepts in Confucianism

(责任编辑:王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