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长篇小说《尤利西斯》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经典,小说的首部中文全译本由萧乾、文洁若夫妇于1994年完成。本文以“副文本”为主线,基于布迪厄场域理论中的“资本”概念,探析《尤利西斯》萧文译本在中国的传播。研究发现,译者和出版社运作各类资本,自主生产或者招募来自翻译场域和相关场域的行为人生产译作副文本,并以创新的形式利用副文本(尤其是外副文本)吸引译文读者、引导他们阅读和理解作品,最终促进了译本的传播。同时,《尤利西斯》萧文译本的成功传播,帮助译者和出版社实现了在翻译场域的资本积累和地位提升。
[关键词]《尤利西斯》;萧文译本; 副文本;资本;翻译传播
[中图分类号] H059[文献标识码] A[文献编号] 1002-2643(2024)05-0115-09
A Paratext-based Study of the Dissemination of Xiao & Wen’sTranslation of Ulysses in China
Abstract: Ulysses by James Joyce is a prestigious modernistic work of English literature, and its first full Chinese version was completed by Xiao Qian & Wen Jieruo in 1994. Based on the notion of “capital” from Bourdieu’s Field Theory, this paper attempts to explore the function of “paratexts” in the dissemination of the translation. It is found that the translators and the publisher activated various types of capital to produce, or to invite agents from the translation field and other related fields to provide peritexts and epitexts, then made creative use of the paratexts (especially epitexts) to attract the target readers’ attention, to facilitate their understanding of the work, as well as to promote the dissemination of the translation. At the same time, NAeOPpabQI5YqsXUaryFqy5K73lS15bsHnZNbGxy5NU=the successful dissemination of the translation did help to increase the capital of the translators and the publisher, thus promoting their statuses in the translation field.
Key words: Ulysses; Xiao Qian & Wen Jieruo’s translation; paratext; capital; translation dissemination
1.引言
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经典、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长篇小说《尤利西斯》(Ulysses,下文或简称《尤》)曾被誉为“意识流开山之作”(萧乾,1994:9)。因最初在英美遭禁,其英文原著于1922年在法国巴黎首次出版。《尤利西斯》迄今共有三个中文全译本,分别由萧乾和文洁若夫妇、金隄、刘象愚翻译,其中萧文首译本由译林出版社出品,传播接受最为有效。
无论是中译外还是外译中,文学译作所获奖项代表其在文学场域和学术场域赢得的认可,面向专业读者;馆藏兼及专业读者和普通读者;市场销量则主要体现普通读者的接受(王颖冲,2018: 140)。萧乾、文洁若夫妇集四年之功译就的《尤利西斯》于1994年首次出版,并于次年连续获得第二届“全国优秀外国文学图书奖”一等奖、第二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译稿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译作被爱尔兰乔伊斯博物馆和瑞士乔伊斯基金会列入馆藏(文洁若,2002)。截至2008年,萧文初译本的精、平装两种版本印刷5次,第二、三版修订本印刷4次,累计总印数近20万册;译本销售总盈利超200万元(李景端, 2008:22)。截至2021年11月27日,读秀数据库显示《尤利西斯》萧文译本已进入国内368家图书馆的检索目录。截至2024年6月13日,“豆瓣读书”网站中共有6,794人对萧文译本(包括初版和修订版)作出评论或反馈,其中初版获综合评分9.1分,4星及以上的评级占87.2%,读者接受良好。晦涩的《尤利西斯》通过萧文译本的传播成为中国专业读者和普通读者的案头书,接受度超过同时期的金隄译本,这与译者和出版社的努力密不可分。
目前学界对萧文《尤》译本的传播研究中,李景端(1997;2008)将译本传播策略总结为译本发行前消除读者顾虑,预防传播阻力;译者边翻译边发表译文片段,吸引读者关注;出版后开展读者征文,进一步刺激阅读和传播。孙建光(2014)认为赞助人(如出版社)的意识形态、经济基础、社会地位、精神与技术支持有助译作传播。王琦(2016)认为读者、发行商、评论家的共同参与使《尤利西斯》的翻译活动突破文本生产的边界,进入文学传播的过程。陈德鸿等(2017)指出《尤利西斯》语言形式和文体艰涩难读,又曾因情色描写等先锋文学实践而遭受封禁并被送上法庭,这类话题性令原作被成功地经典化和商业化,也促进了译本的传播。相关研究涉及出版社、译者、评论家等诸多行为人的译本营销策略,但不曾从社会学角度深入挖掘处于译本边缘的副文本对作品传播的作用。事实上,萧文译本得到广泛传播,除利用原文象征资本和文化资本以及译本文化资本外,很大程度上依赖译者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以及出版社经济资本运作下对译作副文本的创造性生产和利用。下文拟基于热奈特(Gérard Genette)文学评论中的“副文本”概念和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场域理论中的“资本”概念,对萧文《尤》译本的传播情况作一探讨。
2.理论依据
“副文本”概念出自法国文学批评家、叙事学家热奈特,意指围绕文本的边缘性资料,有补充甚至强化正文本、协调正文本和读者关系、促进图书传播接受的功能(耿强,2016:104)。热奈特区分了数十种副文本类型,如内副文本与外副文本、文本副文本与图像副文本等(Genette,1997:4-11)。其中,内副文本存在于图书内,包括图书题名、作者姓名、前言、注释、后记、封面设计、印刷纸张、文字编排等;外副文本存在于图书外,包括日记、访谈、书信、广告等(Genette,1997: xviii)。翻译活动中,译作副文本往往由作者、译者和编者提供,以实现各自的意图(肖超,2016:113),但通常都有帮助读者理解作品、促进译文传播的作用。
场域理论由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首创并发展,其核心概念是“场域”“惯习”与“资本”。其中,场域是具有独特运作规则的社会空间,是成员们维护或改善自身力量及相互关系的场所(Bourdieu, 1987:143);惯习是人在成长、学习、工作、交际等社会化过程中逐渐内化并强化的思维与行为定势(Bourdieu, 1990:54);资本指人们在场域中累积的劳动,其基本形式有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Bourdieu, 1986:47)。经济资本指能较直接转化成金钱的资本形式;文化资本指从教育和职业中获取的文化资源;社会资本指人际关系,表现为个体通过隶属某个团体或结交他人获得资本支持(Bourdieu, 1986:47);此外还有一类象征资本,可简单理解为社会信誉(Bourdieu, 1990: 120)。不同资本形式可相互转化,以保证其再生产(Bourdieu, 1986:53-54),而个体拥有的资本量决定其在场域中的地位。布迪厄还提出了场域理论分析模式的简要公式,即“[(惯习)(资本)]+场域=实践”(Bourdieu, 1984:101)。将该公式应用于翻译场域,翻译活动可被定义为译者基于自身惯习和资本,为获取更多场域资本和更高场域地位而进行的竞争,凸显了翻译的社会性和译者的主动性。
在《尤利西斯》萧文译本的传播过程中,译者和出版社或基于资本及资本转化自主生产副文本,或利用资本招募来自翻译场域和相关场域的行为人生产副文本,以创造性的方式生产和利用这些副文本(尤其是外副文本)促进读者对译本的阅读与理解,最终实现了译本的有效传播。下文不仅描述完成状态下的副文本,还将论述资本作用下副文本的募集过程和传播功能。
3.副文本与《尤利西斯》萧文译本传播
本文的两位《尤利西斯》译者中,首先应承翻译任务的文洁若(1927—)少时便精通日语、英语,小学时开始有意识地练习翻译,在清华大学修读期间又学习了法文、德文等,毕业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担任文学编辑和译员,拥有较多文化资本。合译者萧乾(1910—1999)毕业于燕京大学新闻系,曾任教伦敦大学中文系,后在剑桥读研时致力意识流小说研究。他创译编皆擅,在文学场域和翻译场域内声誉较高,在新闻及学术诸场域交游广泛,可调用的象征资本和社会资本甚多。萧文夫妇联手出版社,首先基于译者文化资本、象征资本和出版社经济资本生产高质量的译本,然后充分利用各类资本募集译本的副文本,促进读者对译本的阅读与理解。他们区分了《尤》译本的读者类型(乔伊斯等,2005:873),即一类是文学场域和翻译场域内的专业读者(如翻译、评论家、学者、编辑等),一类是普通读者,并基于此开展译作研讨会、读者见面会、签售会等多种形式的活动,与不同类型的读者交流。创新利用内、外副文本尤其是后者,是萧文译本传播的一大特色和重要保障。现择要分析如下。
3.1 译本内副文本
译本内副文本是成书的一部分,既包括补充或解释正文的文字,也包括图书封皮与书页的设计排版与选材制作。萧文《尤》译本的内副文本充分尊重了原文内容和译文读者。
3.1.1 书名
如果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不叫《尤利西斯》,我们该当如何来阅读这本书?——热奈特(Genette,1991:264)的这种感叹充分说明小说标题对内容的重要提示作用。“尤利西斯”是古希腊荷马史诗中英雄奥德修斯的拉丁文名字,乔伊斯通过简洁的标题将小说主人公布鲁姆在都柏林短短一昼夜的行踪和心路历程与奥德修斯的十年漂泊返乡路相比拟,以现世生活再现史诗世界,暗示凡人布鲁姆恰是奥德修斯的现代化身。为了突出主题,作者还把荷马史诗中的人名、地名或情节用作《尤利西斯》各部、章的标题(乔伊斯等,1994:29)。译者认为“尤利西斯”一名赋予平庸琐碎的现代城市生活以悲剧的深度,令小说成为象征人类普遍经验的寓言(乔伊斯等,1994:29),因此在译作中沿用了原标题,以确保作品触发史诗联想。此外,文洁若还执笔《〈尤利西斯〉与〈奥德修纪〉对照》作为译本附录,通过对照小说和荷马史诗的情节和人物,进一步阐述了书名的史诗意蕴,以增进读者对小说寓意的理解。
3.1.2 序言
萧乾基于在英期间研读《尤利西斯》和研究意识流小说所积累的文化资本,为译本撰写了2万字序言。译序首先阐述乔伊斯的文学史地位及作品的象征资本。乔伊斯在文学史上首次深入挖掘了人的内心世界(萧乾,1994:14),把主人公布鲁姆刻画得无比真实动人。其写作意图严肃,既揭露了社会丑恶也写出了人性的善良,艺术手法上,其文字变幻无穷,表达别出心裁。序言接着交代文洁若的翻译意图是拓荒,即向读者推介乔伊斯作品,同时期待作品对国内小说创作有所启发;其翻译以读者为导向,在忠于原著的前提下,使译文流畅、口语化,以化解原作的艰涩难懂。序言还回顾了艰辛的翻译历程,同时针对专业读者申明,翻译依据的是乔伊斯流亡巴黎期间出版的英文版——莎士比亚书屋1922年版,显示出原本的权威性。萧乾序言充分发挥了补足文本信息和推介图书的作用,历来为学界和读者所称道,也令萧文《尤》译本获柳鸣九“三名书”(名著、名译者、名序言)之美称(李景端,2008: 25)。该序言还曾发表在1994年初的《世界文学》杂志上,更大范围地促进了译本的传播。
3.1.3 注释
由于作品本身的性质,萧文《尤》译本向读者提供了总计5,840处、约20万字的注释。萧乾曾是新闻记者,注重文字的通畅和故事性,不愿受注释干扰(萧乾,1994:13);文洁若曾任编辑,文风严谨,故注释由她执笔。为服务专业读者,译者们一方面调用社会资本,求助中外友人、专家和机构,一方面利用出版社经济资本,购买原作注释本、研究专著和专业辞典,以便在注释中引用最新研究成果。为面向普通读者,他们还创造了“呼应注”,即通过添加自己的主观理解,关注并阐释作品前后内容的连贯性,增强文本的可读性(李雪丰,2021:118)。此外,原文中的谬误、外语、古语、俚语、造词等也都有注释,既明白易懂,又传达了大量来自源语和原作的文化信息。萧乾撰文《关于注释》,说明为体贴读者,注解不置于页脚而是放在章尾,读者“能读懂就不必求助于注”,必要时再翻看(萧乾,1993:106),尊重读者的阐释自由和对是否查看注释的决定权。注释内容指向译本的深层次理解,注解方式照顾到不同理解层次和理解需求的读者,为译本的传播和接受奠定了坚实基础。
3.1.4 图书设计和文本格式
除了以文本形式存在,内副文本中还有一类物质性存在(Genette,1997:16)。图书设计和文本格式承载美学功能,精美的印刷与纸张体现书籍的收藏价值,均能提高读者购买和阅读的愿望。
《尤利西斯》英文初版的外形设计素朴而匠心独具,封面彩纸是应作者要求的希腊国旗上的蓝色(毕奇,2014:73),白色字母拼出书名和作者名,简洁大方。萧文初译本的平装版封面采用具有中国画晕染效果的抽象构图,体现了意识流小说的流动感;初译本的精装版则简洁端庄,封面肖像画展示了乔伊斯的“奇特神态特征”,适于读者收藏(李景端,2008:25)。出版社还不惜经济资本,初译本的封面均使用进口纸,精装版还用高档米黄纸印刷,提升图书的艺术感,使读者更愿花费经济资本购买译本所含的文化资本。初译本的两种版本在图书设计上还为注释提供了大量空间,显示出译本的专业性和美学价值。
文洁若基于文学编辑的职业惯习和读者意识,尊重或适当调整原文格式。字体和标点除基本沿用原文格式外,拉丁文、法文等原作排作斜体,译文则用五仿宋体;对话在原文中使用法式破折号,译文为迎合汉语习惯改用引号。关于格式变化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原文第十八章共有37页,却只分成八段,段落均不分句,整个章节几无标点,仅在第四和第八段末各有一个句号。作者运用这种独特的语言形式再现了主人公妻子摩莉静卧在床时漫无边际的意识流动。译者为传递作者的意图,大体沿用了原文格式,但考虑到英文单词间尚有空格间断,而中文字词如果通篇毫无隔断难免会导致阅读困难和审美障碍,故而略作变通,在本该有中文标点的地方加了空格,方便读者对行文的理解。
3.2 译本外副文本
译本外副文本指外在于图书的、由译者与出版社及其招募的行为人为读者提供的图书相关信息。萧文夫妇和出版社区分了读者类型,充分考虑普通读者的接受程度和选择书籍的不确定性后进行译本的外副文本生产;同时凭借自身象征资本,调用文学、翻译、学术各场域的社会资本,促使诸多处于场域高位的作家、学者、翻译家、译评家等行为人立足于翻译场域生产译作的外副文本,参与译本传播。这些外副文本主要可分为译者发起的“通信”、出版社发起的译者访谈、由译者推荐由出版社约稿的导读本,以及译者和出版社共同发起的译作评介,在译本传播中收效甚大,是较为独特的案例。
3.2.1 译者“通信”
担任萧文《尤》译本责编的是译林出版社首任总编兼社长李景端,他在投身译本传播的同时,希望以名作的发行提升新兴出版社的象征资本。20世纪初,《尤利西斯》原著因渉性文字被英美国家认为有伤风化禁止出版,在法国出版后靠走私进入美国,也不免被看作情色文学(毕奇,2014:54-56);1993年,贾平凹《废都》在发行数月后因性描写遭禁,作者受尽嘲骂抑郁成疾,作品16年后才得以解冻。为避免《尤》译作重蹈前作覆辙,萧乾与李景端借书信形式模拟译者与编辑之间的交流,实则发表学术观点,“打消‘朋友[关于性描写文字]的顾虑’”(李景端,2008:24)。“通信”发表于上海《新民晚报》和香港《大公报》,令普通读者不因涉性文字产生心理负担,从而能够安心阅读。这番“通信”显示出译者的创新意识和读者意识,预防了译本传播阻力。译本因此得以一字不删出版,令原作文化资本不致流失,完整地移植到译本中。
3.2.2 译者访谈
译林出版社在译作筹备期间便已安排译者接受美国联合通讯社、英国广播电台等国外媒体的采访。据萧乾(1994:20)回忆,美联社驻京首席记者魏梦欣的访谈介绍了萧文夫妇的合作程序,列举了翻译难点,还展示了两位译者书房内林列的参考书和工具书,一方面使读者对译事的艰苦有了直观印象,另一方面也向外界透露中国文艺开放并已开始注重译介意识流文学的信息。美联社访谈发往上百家报刊,引发了外界对译本的关注,在译本传播起到先导作用。
此外,在一次面向国内的访谈中,两位译者向译界同行许钧讲述了李景端邀约翻译《尤利西斯》的始末,举例比较了萧文合译本与金隄译本的异同,并征引钱钟书“化境”说(萧乾等,1999:214-215) ,论证萧文译本相较于金译本更为注重“意译”的必要性;同时强调合译本的读者意识,如为方便读者阅读提供大量呼应注。访谈体现了两个译本在翻译场域的文化资本竞争,为萧文合译本实现良好传播、取得更多销量,从竞争中胜出并将文化资本转化为经济资本创造了条件。
3.2.3 学者导读
萧文《尤》译本的传播也得益于爱尔兰文学研究者陈恕的《尤利西斯导读》(下文简称《导读》)。萧乾与冰心友谊深厚,晚年也常去探访这位“大姐”;陈恕作为冰心半子与其同住,因此萧乾与陈恕时常见面并讨论爱尔兰文学,交情匪浅。萧乾凭借自身社会资本发动陈恕,将后者的文化资本从学术场域招募到翻译场域,为萧文《尤》译本撰写导读。
陈恕曾赴爱尔兰学习英爱文学,深入阅读过乔伊斯,听过都柏林三一学院教授及乔学专家诺里斯的《尤利西斯》解读课程,回国后编选《爱尔兰文学作品选读》,介绍乔伊斯等作家和作品。陈恕拥有《尤》相关文化资本,是写作《导读》的不二人选。他经萧乾推荐、又经出版社屡次约稿,最终接受了委托。他对照原文阅读萧文译稿,借用译本注释和人物译名,引用译本句段写就《导读》的章节介绍。在介绍作品和人物家谱之后,分《寻找》《漂泊》《归来》三部分逐章导读,一改原作文字、内容之晦涩,娓娓道来,内容上与译文一简一繁,遥相呼应,间以写作手法分析,适合初读者。他还以章节标题和章末点睛的方式阐明《尤利西斯》与荷马史诗的关联,提升了读者的理解层次,为译本传播打通了渠道。《导读》撰写与翻译同步进行(萧乾,1994:21),并与译本(下卷)同时出版,减轻了普通读者对意识流文学的畏难情绪。《尤利西斯》全书“以白描为主,多数章节还是可以读懂”(陈恕,1994:7);《导读》的细致解读更有助读者理解原作、阅读译本,“不至于阅读多遍才达到一定理解”(陈恕,1994:7)。《导读》出版不久即数次再版,还获得北京市社科成果奖(李景端,1997:64)。作为副文本,它兼具普及性和学术性,在辅助《尤》译本取得良好传播效果的同时,也在学术场域收获了认可。
3.2.4 译作评介
译者基于自身文化资本,边译边评,也对译本传播有积极作用。萧乾1994年至1995年间在报刊上发表了40余篇评论、译介、访谈等,宣传作品的文学价值;文洁若也发表译评,阐述有关译作文字修饰、外来语翻译的观点。下文以发表于《译林》的译作评介为例,说明译者和出版社凭借原作象征资本、译作文化资本和自身社会资本从学术场域和翻译场域募集译评的阶段性策略。
首先是译作出版前的导入阶段,包括对原作和译作的介绍。《译林》1993年、1994年发表萧乾、潘小松、皮罗·巴罗以及肖文的文章,阐述乔伊斯及《尤利西斯》的文学地位,宣传译作及译者的文化资本,为译本传播开道。
然后是译作出版后的名家评论阶段。1995年首期发表的《〈尤利西斯〉的两个中译本》比较了萧文译本和金隄译本,并认为前者略高一筹(冯亦代,1995:124);同年第3期刊发《名家谈〈尤利西斯〉萧文译本》,参与评论的作家、学者和翻译家大多与萧文夫妇交好并曾婉拒《尤》的翻译邀请。其中,冰心认为该书复杂难懂,非不畏艰苦者不能完成翻译;赵萝蕤称原作为“天书”,并赞萧文译文、注释均属上乘;季羡林以普通读者的身份发声,回忆青年时代阅读原著茫然不懂、如今阅读译本后恍然大悟的转变(冰心等,1995:209)。数位名家盛赞萧文夫妇勤勉有担当、译本专业性强,为译作传播护航,同时促进了译本的经典化。此外,译林出版社还运作经济资本,在北京召开了乔伊斯与《尤利西斯》国际研讨会,邀请40余名中外专家到会。会上,萧乾介绍了翻译概况,诺里斯评述原作渊源,冯亦代、袁可嘉分别评述乔伊斯与《尤》的创作思想和艺术成就(益斌,1995:118)。上述译评和研讨会论文都构成了译本的外副文本,有助译本传播。
最后是读者评论阶段。《译林》1996年第1期开启“我读《尤利西斯》”征文活动,鼓励中外读者阐发评论;当期登载了石云龙译美国学者凯特·墨菲评价萧文合译文颇有创意,“保持了乔伊斯的散文风格”,但偶尔译得过于通顺(1996:219)。1997年刊登了英法文版《中国》丛书主编张国擎和《外国文学评论》杂志主编吴元迈的译文评论。虽然发表评论的大多是专业读者,却也保证了普通读者的参与热情,有利于译本传播。译林出版社此举开通了与读者的交流渠道,令图书推介不再是译者和出版社针对读者的单向输出。
4.结语
如上所述,《尤利西斯》萧乾、文洁若初译本的副文本加强了译者和出版社与读者的交流,促进了译本传播和经典化。译本的获奖、馆藏等体现并增加了其文化资本,销量则使文化资本转化成经济资本。1999年萧乾去世后,文洁若基于自身象征资本主导了译本的副文本生产。她接受访谈、撰写书评、阐述翻译观和翻译历程、录制讲学视频,多渠道宣传译本。她还不断完善译文,接连于1999年、2002年、2005年、2009年、2017年出版了修订本,以更为精准的翻译增进译本的文化资本。修订本除了文字精进也常涉及副文本修订。例如2005年版补订了附录“乔伊斯大事记”,注明美国兰登书屋评选二十世纪英语小说百强时《尤》名列榜首(乔伊斯等,2005:871)。
萧文《尤》译本的成功传播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译者和出版社合力运作资本、动员翻译场域内外的行为人生产译本副文本,最大限度服务并调动了读者。译本的副文本形式多样、生产不间断且存续时间长,既成就了图书及翻译传播的经典案例,也大力促进了译者、出版社的资本增长及其在翻译场域地位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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