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习求知欲：外语教育学研究的新议题

［摘要］ 求知欲是语言学习中重要的积极心理因素。深入系统地梳理语言学习求知欲的发展脉络，深挖该领域的研究特点，能够进一步丰富外语教育学研究成果，为开展培养语言学习求知欲的教学实践提供有益参考。基于此，本文采用范围综述的方法对语言学习求知欲的实证研究从理论基础、研究主题和研究方法三个角度进行了梳理和总结，并对未来研究进行了展望。

［关键词］ 语言学习求知欲；作为兴趣的语言学习求知欲；作为剥夺感的语言学习求知欲；外语教育学

［中图分类号］ H319［文献标识码］ A［文献编号］ 1002-2643（2024）05-0061-08

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A New Topic in ForeignLanguage Education Studies

Abstract： Curiosity stands as a pivotal positive psychological factor in language learning. A comprehensive examination of prior studies on learner curiosity is contributive to enrich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Studies as a discipline and provides pedagogical implications to cultivate students’ 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 To achieve this aim， the current paper presents a scoping review of the previous research on 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 It critically reviews empirical studies on 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 focusing on the theoretical models， the research topics， and research designs. Accordingly， the paper ends with a prospective outlook on future research from these three aspects.

Key words： 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 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 as a feeling of interest; 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 as a feeling of deprivation;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studies

1.引言

外语教育学作为2024年教育部最新设立的二级学科，具有跨学科的特点。教育学、心理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等学科知识为外语教育学提供了理论给养（王文斌、李民，2017），其研究内容涉及外语课程研究、教材研究、学习研究等13个议题（李民、王文斌，2018）。作为外语学习研究中的重要内容之一，学习者心理（个体差异）的内涵在不断扩展，特别是近年来在语言学习积极心理转向（徐锦芬，2020）的背景下，外语愉悦（Dewaele & Meftah， 2024；Jin & Zhang， 2019）、学业浮力（刘宏刚，2022）、坚毅（刘宏刚等，2021）、语言学习求知欲（Mahmoodzadeh et al.， 2019）等语言学习心理因素走进了研究者的视野。这其中，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作为诸多亟待关注的积极心理因素之一，有可能成为外语教育学研究中的新增长点。

求知欲（curiosity）是指个体由于内部的缺陷或者环境的强烈刺激所经历的一种驱动状态（Hull， 1943；1952），是一种对新事物的探索、挑战和对不确定事件的识别、追求的强烈渴望（Litman & Jimerson， 2004）。求知欲作为一种特质对应积极心理学中的人格力量，许多教育学研究将它作为人格教育（character education）的一个主题。求知欲作为一种状态，可以看作是一种积极的情绪，能够促使个体获取未知的知识和技能，并且获得寻求新知的满足感和愉悦感（Kashdan et al.， 2004）。在外语教育领域，研究者揭示了语言学习求知欲（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LLC）是一种通过探究性思维的形式获取外语知识和使用外语的动机性渴望（Mahmoodzadeh & Khajavy， 2019），能够激发、维持和强化学生的语言学习行为，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周围环境对他们学习的意义。

开展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对拓展个体差异研究内涵，丰富外语教育学的研究议题有重要理论意义；同时，对教学实践中挖掘影响学生求知欲的因素，提升教学质量和学生的外语学习水平，建构学生积极学习心理有重要的实践意义。本研究采用范围综述（scoping review）的方法，从理论基础、研究主题、研究设计三个维度对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进行系统回顾，并对未来研究作以展望。

2.研究方法

本研究参考Chu et al.（2024）提出的范围综述框架，通过以下六个步骤展开：（1）确定范围综述的标题、目的和问题；（2）制定搜索策略，确定相关的文献；（3）制定纳入标准和排除标准；（4）筛选目标文献；（5）提取数据；（6）呈现结果。

本研究将“curiosity”“learn* or student or pupil”“EFL or ESL or English or Language or L2”作为英文检索关键词，将“好奇”或 “求知欲”、“学生”或“学习”、“英语”或“外语”作为中文检索关键词，将文献学科类别限制为“Educational Research” “Psychology”“Social Sciences Other Topics”“Arts Humanities Other Topics”“Linguistics”，依托Scopus， Web of Science以及中国知网数据库对教育心理学以及外语教育领域的相关文献进行了检索（文献检索截至2024年6月19日）。笔者和从事该领域研究的1名硕士生、1名博士生共同制定了以下文献纳入标准：（1）文章为实证研究；（2）全文为英文或中文撰写；（3）文章主题包含求知欲。文献排除标准包括：（1）非实证研究的文章；（2）文献由英文或中文之外的语言撰写；（3）研究内容不包括求知欲；（4）研究对象不是学习者；（5）研究内容为非学校教学过程中的求知欲。根据以上标准，笔者和两位学生分别阅读文章的标题、关键字、摘要，并进行首轮筛选，排除了不符合纳入标准的文献。而后根据首轮筛选结果进行对比与讨论，对其进行再次筛选。两轮筛选以后，获得6篇语言学习求知欲的文献。

3.研究结果

教育心理学领域的非外语学科学习求知欲研究（相关内容将另文详述）呈现理论多样化的特点，其中以求知欲的兴趣—剥夺模型（Interest-Deprivation Model of Curiosity或 I/D Model of Curiosity）（Litman & Jimerson， 2004）应用最为广泛。研究主题涉及教学实践对求知欲的影响、求知欲对学业表现的影响、其他学习者心理因素与求知欲的关系、求知欲测量工具研发等几个方面。其中教学实践（如教学策略、教学工具、教学质量以及教师特点）对学生求知欲的影响关注度最高。在研究方法层面，教育心理学领域的求知欲研究呈现方法偏量化、对象多样化（从小学生到博士生）的特点。与非外语学科学习求知欲研究相比，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呈现理论基础较为单一，研究主题较为多样和方法运用多元的特点。

3.1 理论较为单一

本研究所综述的6项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中共有4项研究说明了所使用的理论模型，其中3项研究应用了Litman & Jimerson（2004）提出的求知欲I/D模型（Hong et al.， 2022; Mahmoodzadeh & Khajavy， 2019; Nakamura et al.， 2022），1项研究应用心流理论中关于求知欲的探讨（Chang et al.， 2011）。与教育心理学中的求知欲研究相似，求知欲的I/D模型是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的主要理论模型。该模型是Litman & Jimerson（2004）整合了求知欲驱动理论 （Berlyne， 1954）与最佳唤醒度理论（Berlyne， 1960），并在信息缺口理论（Loewenstein， 1994）基础上提出的，包含两种类型的求知欲，即作为兴趣的求知欲（Curiosity as a Feeling of Interest，CFI）和作为剥夺感的求知欲（Curiosity as a Feeling of Deprivation，CFD）。

3.2 研究主题多样

文献检索结果显示，语言学习求知欲的研究主题主要集中在求知欲与其他因素的关系上，共有3项（Chang et al.， 2011；Hong et al.， 2022；Mahmoodzadeh & Khajavy， 2019），也有零星的关于求知欲结构探索与水平（Mahmoodzadeh & Khajavy， 2019），求知欲诱因（Nakamura et al.， 2022）和培养途径的研究（Sun Joo & Choi， 2024；Kato & Hanks， 2022）。

主题1：语言学习求知欲与其他因素的关系研究

语言学习求知欲与其他心理因素的关系是目前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的主要议题。Mahmoodzadeh & Khajavy（2019）探究了语言求知欲、交流意愿（Willingness to Communicate， WTC）、愉悦和焦虑之间的关系。研究发现语言学习求知欲与愉悦感呈显著正相关，与焦虑呈微弱负相关，对交际意愿有显著预测作用。Chang et al.（2011）发现中国台湾地区高中生在使用英语移动学习系统（一种具有无线网络和蓝牙功能的电子学习设备）时，他们的语言学习求知欲对持续使用该系统的意愿有积极影响。Hong et al.（2022）的研究发现，语言学习游戏化（gamification）活动中的学生求知欲，即作为兴趣的语言学习求知欲（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 as a Feeling of Interest，LLCFI）和作为剥夺感的语言学习求知欲（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 as a Feeling of Deprivation，LLCFD），与学习焦虑、学习态度存在复杂关系。英语学习焦虑与上述两种求知欲呈负相关；LLCFI和学习者对于游戏化学习的态度没有显著关系，LLCFD和学习者对于游戏化学习的态度呈正相关。

主题2：语言学习求知欲的结构与水平研究

基于Litman & Jimerson（2004）的求知欲的I/D模型，Mahmoodzadeh & Khajavy（2019）对语言学习求知欲进行了定义和分类。他们将语言学习求知欲定义为一种语言学习特定的情感认知变量，反映了由探究驱动的学习和使用语言的兴趣和愿望。他们将语言学习求知欲分为两种类型：作为兴趣的语言学习求知欲（LLCFI）与作为剥夺感的语言学习求知欲（LLCFD）。作为兴趣的语言学习求知欲与学习者寻找机会学习使用二语进行交流的意愿有关。作为剥夺感的语言学习求知欲与学习者出于内在动机填补二语系统中的空白知识有关。Mahmoodzadeh & Khajavy（2019）使用语言学习求知欲量表考察了伊朗EFL学习者语言学习求知欲的水平。研究发现语言学习求知欲普遍存在于语言课堂中，学习者的整体语言学习求知欲、LLCFI以及LLCFD均处于高水平。

主题3：语言学习求知欲的诱因研究

Nakamura et al.（2022）揭示了7个认知求知欲的预示因素：与二语或交流相关的愿望、学生对学习内容的评价、同辈的学习内容与二语表达、认知困惑、新信息、学习内容理解能力和对不确定想法的探索（如未来的计划）。研究还发现学生的求知欲体验伴随着积极情感。

主题4：语言学习求知欲培养研究

以往研究证实了求知欲能够激发学生的积极情绪并削弱消极情绪对学习者的影响。因此，如何激发和培养求知欲也成为一个重要研究课题。Kato & Hanks（2022）以日本一所大学的65名参加英语重修课程的非英语专业大学生为研究对象，发现由学生发起的探索性实践①（learner-initiated exploratory practice）能够有效地唤醒他们的语言学习求知欲。Sun Joo & Choi（2024）以27名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的本科生为研究对象，揭示了在基于项目的语言学习（project-based language learning）情境中应用环景影像虚拟现实（Spherical Video-based Virtual Reality）对其创造力与求知欲的影响。

3.3 研究方法多元

本研究综述的6项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的研究设计较为多样。其中，2项研究采用了定量设计（Chang et al.， 2011; Hong et al.， 2022），2项研究采用了质性设计（Kato & Hanks， 2022; Nakamura et al.， 2022），2项研究采用了混合设计（Mahmoodzadeh & Khajavy， 2019；Sun Joo & Choi， 2024）。

就研究工具而言，4项涉及定量数据收集的研究均使用自制问卷。Chang et al.（2011），使用了两个改编自以往研究的题目测量求知欲。Hong et al.（2022） 设计了语法学习求知欲量表，包括作为兴趣的求知欲和作为剥夺感的求知欲两个维度。Mahmoodzadeh & Khajavy（2019）开发了语言学习求知欲量表（Language Learning Curiosity Scale，LLCS），包括作为兴趣的语言学习求知欲和作为剥夺感的语言学习求知两个分量表以及两个开放性问题。Mahmoodzadeh & Khajavy（2019）和Hong et al.（2022）所使用的问卷均基于求知欲的I/D模型，测量CFI和CFD两个维度。为丰富数据来源与数据类型，Nakamura et al.（2022）和Kato & Hanks（2022）采用了多种质性数据收集工具，包括半结构问卷、焦点小组访谈、教师笔记、学生疑问、海报、反思问卷。Sun Joo & Choi（2024）的研究使用了问卷、学生反思日志、教师反思笔记以及其他纸质材料等多种方式搜集了数据。就研究对象而言，以往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的研究对象涵盖中学生、大学生以及成人学习者。研究对象均来自非英语国家（泰国、伊朗、中国、日本），且研究的外语语种均为英语。

4.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展望

4.1 汲取其他学科营养，拓展理论视角

目前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的理论基础大多来自求知欲的I/D模型（I/D Model of Curiosity）（Litman & Jimerson， 2004），略显单一，因此笔者认为，未来的相关研究应当继续深入汲取心理学、教育学研究的养分，拓展理论视角，例如可以采用I/D模型以外的其他求知欲理论/模型，如求知欲驱动理论/人类求知欲理论（Curiosity-Drive Theory/ Theory of Human Curiosity）（Berlyne， 1954）、信息缺口理论（Information-Gap theory）（Loewenstein， 1994）、状态—特质求知欲模型（State-Trait Model of Curiosity）（Spielberger & Starr， 1994）。

此外，语言学习发生在复杂的生态系统中，未来研究可以采用Bronfenbrenner的人类发展生态学理论，从宏观（如国家的语言政策、社会文化意识形态等）、中观（如学习者与教师、同学等形成的关系等）和微观（如学习者所在的班级、学习者的个体心理等）不同层面研究生态环境对语言学习者的影响，同时关注求知欲的产生对于周围生态环境的反作用。未来研究还应进一步探索不同社会文化背景的语言学习者求知欲的特点，建构兼具语言学习特点和本土化特征的语言学习求知欲模型。

4.2 深入教学实践，挖掘多样主题

外语教育学关注理论对教学的反哺作用。后续相关研究应当运用教育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如求知欲促进学生知识迁移（Lamnina & Chase， 2019；2021）、提升其探究能力、增强他们学业参与度（Wu et al.， 2018）和提高学生学业成绩（Eren & Coskun， 2016）等，指导教师在外语教学中培养学生的求知欲。一线教师和外语教育研究者还应关注教学过程中的多种因素与求知欲之间的关系，因为已有的教育心理学研究表明教学工具（Hochberg et al.， 2018）、教学质量（Ruiz-Alfonso & León， 2019）等外部因素和自我效能感（Nagy et al.， 2022）、自我概念（Mahama et al.， 2022）、认知灵活性（Hong et al.， 2021）以及无聊（Eren & Coskun ， 2016）等学习者内部因素对语言学习求知欲有着显著影响。此外，已有研究开始探索运用虚拟现实技术培养学生的语言学习求知欲，今后研究可以进一步探索生成式人工智能等现代技术对求知欲培养的有效路径。

4.3 坚持多元研究方法，探索求知欲的外语学科特质

质性研究较为适合研究尚未深入或者不成熟的领域，所以在研究方法的使用上，未来的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要发挥质性研究方法的优势，拓展研究深度。同时还建议加强混合研究的力度，增加历时的纵向研究和对比研究，分析总结个体内部或个体间的求知欲变化规律以及发展趋势。

以往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多使用基于教育学领域的求知欲研究问卷或教学实践经验改编的问卷进行定量数据收集，在设计反映外语学习特点的求知欲量表方面略显不足，而这也是今后研究要努力解决的。我们可以运用已有的语言学习求知欲量表（如Mahmoodzadeh & Khajavy， 2019）对不同社会文化环境中的语言学习者群体进行验证性研究; 可以在量表基础上增加反映外语学习特点的维度; 还还可以基于不同求知欲理论/模型开发具有外语学习特点、学习者学段（如大学、高中、初中）特点的求知欲量表。

5.结语

本研究采用范围综述的研究方法，对以往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进行梳理与分析，发现研究呈现理论基础略显单一，研究主题多样和研究方法多元化等特点。对此，笔者提出未来的语言学习求知欲研究应当在教育学、心理学等相关学科理论和成果的滋养下，拓展研究的理论视角，开展基于教学实践的语言学习求知欲培养实践研究，探索反映外语学习特点的语言学习求知欲结构和重视质性研究，开展混合研究。求知欲是语言学习中重要的积极心理因素，是外语教育学研究中的“潜力股”，期待在同行们的共同努力下，这支“潜力股”能进一步丰富语言学习这一学科议题，进而为外语教育学的发展增添新动力！

注释：

① 探索性实践（xploratory ractice， EP）可分为教师发起和学习者发起。由学习者发起的探索性实践指学习者根据自己的由求知欲驱动的困惑（curiosity-driven puzzles）设置探究内容。探索性实践中的困惑通常是关于语言学习和教学中的“为什么”，如“为什么我不能流利地表达出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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