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穿一件风衣

2024-11-02 00:00:00曹敏
求学·理科版 2024年18期

作为一个究极“i”人,我多少有点“病”。这么说吧,凡是三人以上的场合要我开口发言,我必定会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像只熟虾一样,弓着背,缩着脖子,脸颊红到发紫……

中学时,我被选为学生代表在“五四”纪念活动中登台演讲,老师提前一周通知我,我便整整病了一周:第一天胃痛,第二天腹泻,第三天发烧、咽炎、肠痉挛接踵而至,一直折腾到登台的前一晚。

妈妈拿我没辙,便郑重地从衣橱里拿出了一件风衣送给我。她说,风衣起源于军装设计,也叫战壕大衣,一百多年前的士兵穿着它在泥泞的战壕中奔走而过。她还说,她曾穿着这件风衣参加公派出国学习,在大会上一番演讲震慑住百余名外国学者。

次日一早,妈妈替我整理着装,当她帮我翻好风衣的衣领、勒紧腰带的那一刻,我竟产生了一种要上战场的错觉,心中涌上一股“任凭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的澎湃之感。

当我穿着风衣往外走时,正好有一阵风吹来,风把风衣的枪挡吹得鼓起来,就像战士穿上了铠甲。从校门走到教室,再从教室走到运动场的主席台上,每迈出一步,风衣下摆都会猎猎作响,就像在疆场上骑马扬鞭,感受着草浪翻涌、大地低吟。

那天,我精神亢奋地完成了演讲,口齿表达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流畅,心中再无半点惧意。此后,我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必然要有这件风衣的陪伴。

不知为何,只要穿上那件风衣,我便会觉得有风迎面吹过,它横扫空旷艽野,掠过寂静山峦,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守护在我的身边。

直至高考那天,六月盛夏,我仍旧要穿上那件风衣。

安检层层关卡,所有人都以异样的目光望着我。那天,我三次被安检拦下,两回被巡检组抽查——近三十摄氏度的温度披一件风衣,走在街上顶多会被路人多看几眼,可走进高考考场势必会被人怀疑“有问题”。于是,我成了重点监控对象,被两名监考员紧盯着。焦灼的视线自前后射来,比起考前的紧张,我更觉得窘迫难堪,提前三十五分钟进的考场,我却感觉过了半生之久。

没过一会儿,比起窘迫难堪,让我感到更难受的是周身的闷热,我的脖颈早已是汗涔涔的,再也没有往日穿上风衣迎风而立的豪情。突然,那个一直紧盯着我的监考员走到空调前,拨动了一下出风口的翅片,那一瞬间,凉风从我的领口钻了进去,顺着衣身从下摆冲了出来。温度缓缓下降时,我仿佛听见风衣下摆再度猎猎作响起来。

开考前的十分钟,巡检组再度路过,一位年长的老师将监考员叫到了门口,他低声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末了一句轻飘飘的话,随风飘到了我的耳边:

“……或许是考完后着急去庆功,这没什么,别那么夸张地盯着她看。人生就是要经常庆功,才能成功。”

经常庆功,才能成功。

寥寥八个字,却如同在我面前丢了一块砖头,而我踩着那块砖头,在六月盛夏里,走下了窘迫难堪的高台,又在金风送爽的九月,走进了新的象牙塔。

我突然醒悟:赋予我力量的,绝不仅仅是一件风衣。真正使我胆小怯懦的,是自身实战历练的匮乏,是对自己的不信任,是对困难的恐惧。而那件风衣本身无甚特殊,不过是万千衣物中的一件。比风衣更重要的,是敢于肯定自己,敢于“经常庆功”。

进入大学之后,我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出席过很多重大场合,很快我便不再需要那件风衣,也渐渐地不再需要那阵风了。

今时今日,那阵风早已止息,而我有幸一直保留着风中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