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幸福感在心理健康教育中的地位与作用

2024-10-31 00:00:00俞国良 何妍
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 2024年31期

在数字化浪潮中,学生心理健康面临着新的问题与挑战。数字幸福感不仅关乎个体在数字世界中的情绪体验,更是联接现实与虚拟的桥梁。它强调平衡数字联接与断联,促进心理健康发展。本期访谈,俞国良教授引入数字幸福感这一新兴观点,系统阐述了数字幸福感的概念、与传统幸福感的异同及其动态系统模型,诠释了数字幸福感在未来数字心理健康教育中的核心地位,剖析了数字幸福感对心理健康教育的不可或缺性。在此基础上,提出要重视数字幸福感的功效、建立健全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完善新时代心理健康教育内容,从而响应数字心理健康的时代号召。

关键词:数字幸福感;数字心理健康;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心理健康教育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24)31-0004-07

俞国良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心理研究所所长

全国学生心理健康工作咨询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教育部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专家指导委员会秘书长

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精神卫生和心理健康专家委员会委员

何妍:俞教授好!由于《“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及世界卫生组织《数字健康全球战略》的推动,数字健康已成为健康领域的重要发展方向。与此同时,随着数字技术的普及,特别是智能手机等智能设备在大中小学生中的广泛应用,这一群体的心理健康状况却出现了不容忽视的问题。请问在这样的背景下,您认为开展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紧迫性和必要性是什么?

俞国良:2016年10月,《“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提出要“推动健康科技创新,建设健康信息化服务体系”,此后,以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为特征的信息获取及应用在健康保障方面的作用逐渐凸显,“数字健康”走向公众视野。

2019年,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数字健康全球战略(2020—2025)》更明确指出,数字健康是 “与开发和使用数字技术改善健康相关的知识和实践领域”,表明利用数字信息技术来改进医疗与心理健康服务、增进人类福祉和幸福感已成为各个国家的广泛共识和普遍愿景。

然而,伴随数字技术尤其是智能设备的不断发展,作为承载着国家、社会、家庭高期望值的大中小学生群体,其心理健康状况却不容乐观。甚至有研究发现,正是从2010年代初期智能手机的诞生与普及开始,全球36个国家(包含我国在内)的青少年心理健康水平便呈现全面恶化趋势。

这进一步导致部分家长、教师与心理健康相关工作者,将青少年某些心理健康问题的来源归咎于数字信息技术,并由此对大中小学生数字心理健康的实现持消极、怀疑态度。

诚然,数字媒体使用可能会干扰儿童与青少年的社交活动,分散其学习注意力,诱发情绪、睡眠和健康问题等。但将数字技术本身视为洪水猛兽,否认和拒绝这新一轮科技革命的核心力量,无疑是“因噎废食”,也与《“十四五”国家信息化规划》中“加快数字健康融合发展”的方针背道而驰。因此,为了减少大中小学生在数字技术应用中各类心理健康问题的出现,帮助其最终实现数字心理健康,国家、教育部门与各层级学校亟须推进、普及和深化数字心理健康教育。

这是新数字时代背景下心理健康教育的当务之急,更是落实健康中国战略的必然要求。大力倡导和努力践行数字心理健康教育,数字幸福感是突破点和着力点。

数字幸福感的概念及其影响因素

何妍:随着学生群体的互联网普及率越来越高,数字信息技术如何影响学生的自主性、使用习惯及幸福感?您怎样理解“数字幸福感”这一概念,及其在心理健康中的角色,这一领域的研究进展如何?

俞国良:根据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为9.89亿,其中学生群体最多,占比21.0%,互联网普及率更高达89.5%。这说明以智能设备为载体的数字信息技术已逐渐成为大中小学生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数字技术极大程度上支持了学生群体的自主性,使其个性化数字服务不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但是,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联接也对学生的自主性以及数字使用习惯提出了一系列挑战,即应何时与数字技术产生联接?应何时断开与数字技术的联接?最重要的是——如何在与数字技术的联接和断联中获得平衡及幸福感?

数字幸福感的概念应运而生。它被定义为“在数字联接和数字断联中获得平衡的一种幸福状态”。

最初,部分研究者与教育工作者认为,在问题性网络使用、网络成瘾现象频发的新数字时代背景下,“数字断联”是保持良好心理状态的有效途径。

然而,随着研究不断深入,“数字联接”被证实对拓宽个体支持来源、降低孤独感、增进其社会联系等都具有积极作用,一定程度上可以促进儿童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不少研究也支持了心理健康水平通常在数字媒体使用水平较低时最高,而并不是在不使用时。

因此,数字媒体使用与心理健康之间的调节效应开始备受重视,其中较为重要的是数字幸福感。

2018年,谷歌率先提出数字幸福感并将其运用于操作系统中,旨在监控、限制数字媒体使用时间,以帮助用户达成个人目标及实现幸福感体验。

之后该议题得到众多学者关注,相关定义、结构及其模型逐渐完善。如有研究者认为数字幸福感是媒体素养研究中重要的理论工具;Abeele则提出了数字幸福感的理论模型,解释了用户与数字联接的复杂性、动态性。

此外,研究者还进一步提议数字幸福感可作为潜在机制,缓解由社交媒体过度使用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影响。

何妍:数字幸福感与传统幸福感有何联系与区别,特别是在概念、干预手段及学科背景上,两者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独特关系及差异?

俞国良:综观以往研究,数字幸福感在一定程度上可被视为传统幸福感(指主观幸福感、心理幸福感、社会幸福感的集合体)的数字化延伸。相较于传统幸福感,数字幸福感与其既具有共通点,又具有明显区别。

其相似之处主要在于:

(1)数字幸福感和传统幸福感都关注人类心理活动的基本形式,包含了情绪情感体验和认知评价等。

(2)数字幸福感和传统幸福感都可被视为一种动态的体验状态,具有时间可变性。

有关二者之间的区别,则具体如下:

首先,从概念内涵上看,以积极体验为目标、以个体为中心的传统幸福感,更侧重于获得积极、欣喜、愉悦的情绪,以及基于个体生命质量而产生的对生活、对自己、对与社会关系满意程度的评价。而以数字技术为依托、以用户为中心的数字幸福感,更侧重于识别和评估用户在参与数字活动的积极与消极影响,管理和控制有助于数字心理健康的方法,包括实现注意力集中、避免信息过载等,并不再仅仅提倡“获取快乐”,从而超越了积极体验的范畴,最大化数字技术带来的益处,最小化其害处。

其次,从干预手段上考察,传统幸福感主要通过心理学疗法,包括感恩回顾、团体辅导等认知及行为技术进行干预,更依赖于个体的主观能动性。而数字幸福感除了能够运用心理学疗法,如正念等帮助用户在数字化环境中获得自我效能感、价值感,还可以基于数字技术这一工具,如防沉迷提醒、限制使用时间等,使其及时从由数字联接带来的焦虑、压力等状态中脱离出来。它既依赖于个体的主观能动性,又可以借助优秀的用户体验设计,从而实现数字幸福感。

最后,从历史溯源上解析,传统幸福感主要孕育于心理学,催生出了一系列模型及测量工具,并辐射到社会学、经济学、文化学等学科,继而开始运用到实践生活中。而数字幸福感是计算机科学、通信科学、心理学、符号科学等跨学科的产物,由于数字技术飞速发展,有关数字幸福感的应用早已生根落地、开花结果。在商业领域,一些科技巨头建立起“调整技术使用习惯,以实现数字幸福感”这一目标,其理念正反哺到心理学、媒体学等多门学科,呈现出实践应用与理论研究齐头并进的良好态势。

何妍:在探讨数字幸福感时,我们了解到它受到多种复杂且相互关联的因素影响。请问,您认为哪些关键因素在塑造和调节个体的数字幸福感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因素是如何相互作用,共同影响个体在数字世界中的幸福体验的?您和研究团队是否正在研究或计划提出一个模型,来系统地阐述这些因素之间的动态关系,并帮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数字幸福感的本质?

俞国良:数字幸福感是一种与数字技术有关的个人体验状态,因此,它不仅涉及个人特质等因素,也受所使用的数字技术设备及所处情境影响。此外,数字幸福感包含动态的情绪情感体验,及与数字联接的实时认知评估,具有动态可变性。据此,我们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总结并提出了数字幸福感的动态系统模型(如图1所示)。

首先是个体因素。

个体因素是指个体自身存在的特异性因素,包括个体的生物遗传学特性、人格特质与行为倾向等。研究已经发现一些人格特征,如冲动会增加数字媒体使用的敏感度,易使其体验到焦虑、暴躁等不良情绪状态;另外,个体的错失恐惧、无聊倾向等也会影响到数字媒体使用的积极体验,致使数字幸福感下降;自我控制能力的下降更是与问题性网络使用、网络成瘾等现象密不可分,严重的不仅会导致数字幸福感缺失,还会弥漫到现实生活,造成学业成绩下滑、人际关系破裂等多种不良后果。

其次是设备因素。

数字设备包括智能手机、电脑等作为数字联接的载体,同样影响着数字幸福感的高低。如将手机静音在一定程度上会保护个人免受网络过度使用的困扰;反之,设备上的信息过载则会使数字技术处于“永久联接”状态,这种不断激活用户警戒体验的设置会使其注意力不断消耗,可能会诱发内疚感、拖延感,负面情绪将持续累积。

最后是情境因素。

与数字技术的联接除了不能脱离设备以外,也无法脱离所处情境。研究表明,在某些情况下,“强制联接”(如强制个体使用数字设备完成某项任务)和“强制断联”(如在学校中被强制要求没收手机)都会影响到个体的数字幸福感状态;此外,环境与数字媒体使用产生冲突时(如在上课时使用手机)也会加剧不良情绪体验,进一步破坏在数字联接与断联中的平衡状态。

综上,作为一个具有动态系统的数字幸福感概念模型,它一方面认为数字幸福感取决于一系列潜在的复杂因素(个体因素、设备因素、情境因素),另一方面从数字幸福感的概念出发,通过其动态可变性特征,认为四者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形成了互为因果的局面。

然而,虽然数字幸福感的动态系统模型试图整合影响数字幸福感的相关因素,但鉴于目前有关研究仍处在起步阶段,该模型还有待进一步验证并加以完善。

数字幸福感是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核心

何妍:针对当前数字信息技术快速发展背景下学生心理健康教育面临的严峻挑战,您如何看待数字健康教育作为应对这一挑战的新兴趋势?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现状如何,在实际推行中遇到了哪些亟待解决的问题和主要困境?

俞国良:随着数字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以及智能终端的普及,有关学生群体的心理健康教育任务遭受越来越严峻的挑战。究其原因如下:

第一,大中小学生自身发展尚未成熟,本就是焦虑、抑郁等负性情绪的易感群体,再加之受数字技术影响,大量信息资源充斥、学习注意力容易分散、正常社交活动易受干扰,极易陷入不良心理健康状态。

第二,心理健康教育方法、内容需要不断更新,才能更好地为学生心理健康服务,但对于在数字技术应用中出现的各类心理健康问题,传统的心理健康教育覆盖面不广、针对性不强、影响力不高,在实际运用中往往出现“捉襟见肘”的状况。

第三,与数字技术的快速扩散不同,心理健康教育工作者数量短缺的现状仍未有所缓解,这进一步导致心理健康教育的可及性受到限制。

因此,相比于传统的心理健康教育,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已逐渐成为时代发展趋势。它不仅倡导学生通过各类数字技术和数字平台来获取平等、兼容、高效的心理健康教育,更重要的是,数字心理健康教育还能针对在数字技术使用中出现的各类心理健康问题,提供专业、灵活、个性化的心理健康服务,从而帮助学生正确认识自我、他人、学业及其与数字技术之间的关系,在数字技术使用中挖掘自我潜能、提高适应能力,继而增强全体学生的心理素质和数字素养。

遗憾的是,当前数字心理健康教育似乎并未如预期一般蓬勃发展,反而深陷困境。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第一,由于当前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发展尚浅,且面临的是综合了学生发展过程与数字技术互动的复杂状态,故而一直都缺乏合适的指标来体现学生的数字心理健康水平。这导致部分家长、教师和其他教育工作者忽视了数字心理健康的重要性,片面地认为数字心理健康教育仅是“利用网络平台进行心理健康教育”,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能动性得不到充分发挥。

第二,一些数字心理健康问题的矫治还停留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层面,如只寻求对网络成瘾、过度使用网络等问题的解决,尚未形成集预防、发现、干预于一身的数字心理健康维护与管理体系,更遑论调动、挖掘并利用自身在与数字技术互动中的潜在能力。因而往往收效甚微,数字心理健康问题容易反复、难以根除。

受二者约束,数字心理健康教育作为心理健康教育在数字技术领域的有限补充,仍处在心理健康教育的边缘位置。

何妍:为突破现有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困境,您提出要以数字幸福感作为赋能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工具,这一理念的实施将如何推动数字心理健康教育摆脱现有困境,实现更科学、精准和主动的发展?

俞国良:为突破现有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困境,数字幸福感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撑及技术支撑。在国家、学校与个人层面,数字幸福感赋能数字心理健康教育。

首先,在国家层面,数字幸福感可以完善数字心理健康教育评价体系。

数字幸福感作为目前最能体现数字心理健康水平的指标与结构,能够建立并完善数字心理健康测评方式,科学分析互联网新媒体应用快速推进等因素对学生心理健康的深刻影响,帮助准确把握学生数字心理健康状况及变化规律,深入刻画其数字心理健康问题的特点及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心理健康素质测评覆盖面和科学性。在此基础上,打造以数据探路、动态追踪、精准研判、危机预警为一体的国家大中小学生数字心理健康感知系统,并可据此探索制定与数字心理健康教育有关的法律法规及精神卫生政策,构建心理健康教育新格局。

其次,在学校层面,数字幸福感可以促进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实效。

数字幸福感概念紧密对接数字心理健康教育,使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理论基础与实践指导不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将不再机械地以数字使用的时长、频率等为指标,而是运用数字幸福感,以识别学生在数字技术使用时的动态情感体验为基础,评估学生“数字联接与数字断联的平衡状态”为核心,对其整体数字心理健康水平作出评价。

同时,其效用也不再是“马后炮”,而是“及时雨”,即数字幸福感的动态特性助力了数字心理健康教育适时施策,克服了以往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缺陷,形成了预判、发现、转介、解决的精准回环。

最后,在个人层面,数字幸福感可以强化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主体性。

与传统心理健康教育一样,数字心理健康教育也应强调充分唤醒和调动全体学生的主体性、积极性,使其主动关注自身的心理状态与心理健康,培养自主自助的意识和能力,最终实现自我管理、自我服务、自我教育和自我成长。良好的数字幸福感意味着个体能够对数字联接与数字断联进行平衡,这与优秀的自我控制能力、高自我效能感不无关系。

因此,在数字幸福感的介入下,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将不再是只强调数字媒体使用对个体的被动影响,而更倾向认为个体可以在数字联接与数字断联中进行主动选择,从而实现自我潜能开发,促进主动成长9hXqMIyA8ghfzsFYWlpwgg==

何妍:您还强调了数字幸福感在弱化数字心理健康问题方面的关键作用,具PuRRgbKGV0KQX0bvv7yI3/lprBRFysqhGvAsT/OH7+8=体是如何在认知、情绪和行为三个层面减轻或防止不良后果的?特别是在防止极端化思维、降低负面情绪体验以及削弱成瘾行为方面,数字幸福感如何发挥其独特的正面效应,从而有效缩小心理危机的范围并降低其对学生群体的潜在伤害?

俞国良:数字幸福感除了能够为数字心理健康教育赋予更大能量,帮助其有效发挥能动性,还能针对具体数字心理健康问题,弱化不良认知、情绪、行为方面的负面反应,从而防止心理危机范围扩大化,最大限度降低数字心理危机带来的损失和伤害。

首先,在认知层面,数字幸福感可以减少极端化思维。受社会转型影响,加之文化潮流、社交关系等变化都可能会让学生群体感受到身份认同危机,找不到共同的价值标准,不能理性面对生活中的矛盾、挫折,因而许多个体会转而投入互联网这一虚拟海洋中,通过互联网的集成特征,用集群、激进、极端化的方式实现目标或发泄不满,如参与网络集体化暴力等,严重危害了学生的心理健康。数字幸福感是衡量数字心理健康的重要指标,指在数字技术中感到幸福、完满的心理状态。因此,高数字幸福感的学生更能识别和评估数字技术的积极与消极影响,可以有意识地管理和控制有助于数字心理健康的方法,对数字技术的认知更理性。

其次,在情绪层面,数字幸福感可以降低负面情绪体验。在网络空间中,运用带有颓废、绝望、焦虑、悲观等语言、文字、图片和视频来表达负面情绪的现象已屡见不鲜。这可能是自我成长过程中用于排解现实困境中负面情绪和压抑心理的一种途径。然而,负面情绪的过度宣泄,网络“丧文化”的沉迷也将会影响到学生的自我价值感、成就感,破坏现实生活的各项心理机能。数字幸福感本身作为幸福感的数字化延伸,其含义也是一种积极情绪超过消极情绪成为主导的情绪体验。因此它可以帮助个体学会在数字网络中领悟积极体验,从而淡化悲观厌世、绝望等不良情绪,阻止学生陷入自暴自弃乃至自残自杀的泥沼。

最后,在行为层面,数字幸福感可以削弱网络成瘾行为。网络成瘾行为是过度使用网络而导致明显的社会、心理损害的一种社会现象。现有大量流行病学研究证实了不同地区和人群的网络成瘾行为的高发性,其已成为全球亟须控制和解决的重大公共卫生问题。对此,数字幸福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为削弱网络成瘾行为提供有益帮扶。这是因为数字幸福感是“数字联接”和“数字断联”的动态状态,高数字幸福感的个体往往能够自我控制和决定何时进行数字联接和数字断联。反之,数字网络中的成瘾行为往往与“数字永久联接”密不可分,他们通常难以接受甚至拒绝“数字断联”。数字幸福感的培养将可以促使个体正确地选择数字联接,并在成瘾行为等一系列不良后果发生前便与数字技术脱离,从而维持平衡态势。

数字幸福感对心理健康教育不可或缺

何妍:数字幸福感作为数字时代背景下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积极因素,它如何融合到健康情绪教育和自我意识教育中,成为心理健康教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俞国良:心理健康教育,主要指教育者对受教育者进行培训和训练,以促进受教育者认知、情感、意志、行为和人格的完整,并最终使受教育者实现心理健康,并达成个体与社会的协调发展而开展的教育活动。其教育内容主要包括健康情绪教育、自我意识教育等。

不难看出,心理健康教育不仅仅局限于消极(心理问题、心理障碍、心理变态等) 层面,更着眼于积极的发展层面,而数字幸福感正是数字时代背景下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积极因素。它重视个体在数字技术使用时的积极情绪和消极情绪,以及运用调节方法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属于健康情绪教育;同时,数字幸福感还包含识别与评估数字联接与断联的自我控制能力、自我价值感等,属于自我意识教育。

除此以外,也有研究者认为心理健康教育是一种幸福教育,主要表现为觉察幸福、体验幸福、追求幸福三方面。因而,尽管数字幸福感和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在具体目标上存在着一定的差别,所涉及的范畴也不尽相同,但是在本质上,数字幸福感作为幸福感的数字化延伸,仍然是心理健康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

何妍:鉴于全球范围内青少年心理健康水平因数字媒体使用而全面恶化的现象,您认为数字幸福感如何在恢复和提升大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中发挥重要作用?

俞国良:如前所述,2010年代智能手机出现后,全球36个国家(包含我国在内)的青少年心理健康水平呈现全面恶化态势,表明与数字媒体有关的因素极大程度上影响着学生的总体心理健康水平。如何有效保障青少年儿童的心理健康,继而培养人格健全的高水平人才,已成为世界各国越来越重视的心理健康教育焦点。当前,亟须寻求恢复大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状况的关键性变量,这是数字时代背景下心理健康教育的一大任务。

数字幸福感作为数字媒体研究的新兴概念,对“如何使个体与数字技术的关系更健康?”这一问题进行了回答。它认为通过在数字通信过剩的环境中保持幸福感,能够将数字媒体的使用引导到舒适、安全、满意和满足的状态。

数字幸福感既不建议无限制地使用数字信息技术,也不提倡完全摒弃数字技术的使用,而是在数字联接与断联中寻求平衡。个体能够在动态的幸福体验状态中,挖掘学习、应对、适应方面的潜在能力,将不利因素转变为资源,增长可迁移应对其他危机和挫折的本领,提高抗挫能力,增强心理韧性,继而提升总体心理健康水平。由此可见,数字幸福感为解决新时代青少年儿童心理健康恶化问题提供了可能,正响应了数字时代背景下心理健康教育的时代呼唤。

数字幸福感研究及实践展望

何妍:为响应数字心理健康的时代召唤,您认为未来在数字幸福感、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的研究或实践层面,应采取哪些关键步骤和策略?

俞国良:首先是大力开展数字幸福感的研究。

有关数字幸福感的研究主体主要是学者与互联网企业。

一方面,在数字时代背景下,尽管可以预见数字幸福感对心理健康的重要性,但有关数字幸福感的实证研究不多,对其模型、维度、测量、影响因素的探讨仍不够丰富。因此,各个相关学科的研究者应互通有无,借鉴跨学科的研究成果,尽快完善数字幸福感理论,并根据理论尝试编制合适的数字幸福感测量工具,构建数字幸福感常模。只有这样才能更准确、有效、可靠地评估数字心理健康状况,并为之后对数字心理健康的干预与促进打好基础。

另一方面,互联网企业在数字幸福感应用中的作用不可忽视。举例而言,在数字幸福感的动态系统模型中,设备也是影响数字幸福感高低的重要因素。因而防沉迷提醒、限制使用时间等用户体验设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实现数字联接与数字断联的平衡。互联网企业需勇于承担社会责任,不应设计具有重度成瘾性的软件技术,试图分散用户注意力,从而达到盈利目的,而是应当使数字技术及智能设备服务于个体正常的生活生产,开发积极、适度、有益的应用程序,鼓励在数字技术使用中获得数字幸福感,重塑健康的生活方式,进一步促进数字心理健康的实现。

其次是建立健全数字心理健康教育。

在新媒体背景下建立健全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已成为大势所趋,亦是众望所归。对于日后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建立健全,必须明确以下三点:

其一,网络信息技术是重要的教育手段和媒介。相较于紧缺的心理健康教师资源,数字技术的可及性、高效性、灵活性更强,以农村和基层学校为重点,数字技术可推动心理健康教育均等化,维护心理健康服务的普惠性,一定程度上能逐步缩小城乡、地区间学生基本心理健康服务和心理健康水平的差异,实现对全体学生心理健康教gw9WZuiptmVan7+MoqJjH+bKsGyypwpQ0phiqV7Eux4=育的覆盖,促进教育公平。

其二,数字心理健康教育不只是心理健康教育的数字化,而是建构一种以帮助学生正确认识个体与数字技术关系、挖掘数字心理潜能的新型教育环境,旨在促进学生数字心理健康的实现。它作为一种超越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开放式教学模式,既可以有课程建设,又可以独立于课堂,渗透到学生的生活、学习、人际交往等方方面面。

其三,数字心理健康教育是现实心理状态与数字技术交互作用的体现,这意味着数字心理健康教育既要关注个体在数字联接中的心理状况,还应注重数字技术以外的现实心理状态,避免某些网络心理问题弥漫到正常学习与生活中。如网络成瘾是否转化为物质成瘾?网络暴力行为是否衍生为对同学、同辈的攻击行为?只有认识到数字心理健康教育的性质和特征,才有助于建立健全数字心理健康教育,帮助学生实现数字心理健康。

最后是完善新时代心理健康教育内容。

进入数字化时代,作为学生教育的一项重要工作,心理健康教育既迎来了一定的机遇,如数字技术大大促进了心理健康教育的可及性,但同时也遭遇了空前的挑战。为完善新时代心理健康教育内容,亟须利用数字化时代优势,结合数字心理健康要求,遵循学生身心发展阶段性与连续性的规律和特点,通过教育内容的具体设置和学段对接,课堂教学的有效呈现和活动展示,实现大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一体化与数字技术的紧密结合。

在小学阶段,应帮助小学生正确认识自我与数字技术的关系,即智能设备应服务于自我成长、自我实现,鼓励小学生建立正确的数字使用习惯,学会处理数字技术使用与学习及社交活动之间的矛盾,树立纪律意识、时间意识和习惯意识等。

在中学阶段,在自我认识的基础上学会调控数字情绪情感,增强自我控制能力,正确对待社交网络中的人际交往,培养在线抗挫能力,抑制网络中的冲动、暴力等不良行为。

在大学阶段,应进一步强化自我管理意识,养成在数字使用中自我监测、自我调节、自我控制的习惯,同时还可教导大学生利用数字信息技术确立自己的职业理想、职业目标和职业生涯规划,引导大学生在互联网潮流中选择正确的价值取向,提高数字时代背景下的社会担当意识和社会责任感。

编辑/卫 虹 终校/黄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