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异化”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美国本土裔小说呈现的一个普遍主题。现代社会中的印第安人在保留地与城市之间徘徊,与故土的疏离以及在白人社会遭遇的边缘化使年轻一代印第安人倍感“异化”。美国本土裔小说家及时捕捉到了这一“异化”主题,在文学中刻画异化、漂泊和疏离的印第安人生存状态,重塑印第安人在当代美国社会面临的创伤,同时展现印第安传统文化的祛魅力量。本文借用当代德国哲学家拉埃尔·耶吉(Rahel Jaeggi)的异化学说作为理论支撑,认为美国本土裔印第安人的异化感是文化断裂的间隙所致。
关键词:印第安文艺复兴;美国本土裔小说;异化;身份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美国本土裔文学学术史”(18BWW093)研究成果。
美国印第安文艺复兴自1969年纳瓦拉·斯科特·莫马迪(N. Scott Momaday)获得普利策文学奖为始,印第安文艺复兴兴盛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代表作家包括纳瓦拉·斯科特·莫马迪,詹姆斯·韦尔奇(James Welch),莱斯利·马蒙·西尔科(Leslie Marmon Silko),杰拉德·维兹诺(Gerald Vizenor),西蒙·奥蒂斯(Simon Ortiz)以及路易斯·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等。
美国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书写彰显本土族裔传统与文化,也表现出现代印第安人的疏离感。印第安族群神秘而又富有生命力的神话传说与典仪、沧桑的生活体验、自然赋予的瑰丽风景、恶作剧的生灵、通灵大自然的感受等都在本土裔作家笔下一一呈现。在展示印第安人文智慧与美丽景观的同时,印第安人的生存处境往往成为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本土裔作家叙述的焦点。当代印第安人,尤其是年轻一代印第安人与祖辈文化传统渐行渐远,与族群价值观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们中大多数只身前往大都市,直面白人凝视的目光,却深陷生存与压抑的身心困境之中,无所适从。当代印第安青年站在本土族群深厚传统和白人为主流的都市街头,在两种文化、两种价值观的夹缝中,处于两种审视碰撞冲突的两难境地。正如本土裔批评家路易斯·欧文斯(Louis Owens)所言:“本土裔作家总是面临传统价值与异化的两难境地。”[1]
异化是当代美国本土裔作家笔下常常凸显的书写主题,当代本土裔作家的写作关注点离不开印第安人在白人世界的生存困境。遭遇白人殖民劫掠留下的创伤记忆在一代代印第安人的心头难以泯灭,白人在侵占印第安人土地的同时,在语言、文化、习俗、信仰等诸多领域同化印第安人,印第安人的生活、思想等诸多方面在白人文化的同化之下存在杂糅痕迹。同时,面对白人世界的歧视与不公正待遇,印第安青年总是回望族群文化,回归保留地以获得心灵的慰藉与完整。这种矛盾情境给当代印第安人带来不安与困惑,无所适从的境况成为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本土裔族群面临的现实处境。20世纪60年代,一方面,印第安青年对神往的祖辈族群文化略感生疏;另一方面,他们直面白人主流社会的歧视冷落,深陷都市冷漠包围圈,失落寡助,无处安身,找不到归属感,这种难以安身的飘零感深深刺痛着当代印第安青年的心灵,难以释怀,倍感疏离。对文艺复兴时期印第安人异化感受的研究有助于理解当代印第安人的生存境遇和心理体验,也是理解年轻一代印第安人与祖辈内在的关联性,认清现代印第安人在以白人为主流的大都市之生存情境。
本文聚焦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本土裔作家笔下印第安青年面临异化的困境,主要研究三位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作家莫马迪、韦尔奇和希尔科的三部表现印第安青年在白人中心的城市空间飘零,最终回NSmOEqijh1f3jAMH1oXy0g==归族群价值传统的小说《日诞之地》(House Made of Dawn,1968)、《雪中冬季》(Winter in the Blood,1974) 和《典仪》(Ceremony, 1977)。进而探讨当代印第安青年面临文化冲击与种族歧视而产生的异化感,重塑印第安人在当代美国社会面临的创伤体验,改写白人对印第安人的刻板印象,表现印第安传统文化的秩序与力量。
一、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美国
本土裔文学异化主题的研究背景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印第安人在社会属性、精神层面与思想层面都面临深深的异化感。印第安人在美国政府安置的保留地生存,努力保持心灵的完整,但囿于保留地的生存困境。随着安置法的变迁,他们走出保留地来到大城市却遭受白人的种种歧视,走向大都市意味着走向白人社会圈的他者身份,这种不适感、无所适从的疏离感、无处安身的迷茫感侵袭着印第安青年的身体与心灵。印第安青年在现代语境下被放置在十字街口,找不到出路。
如果孤独是现代人的缩影,那么对现代印第安人来说,孤独之外还有疏离的异化感受。现代社会充斥着欲望与异化,年轻一代印第安人试图在族群文化和现代都市之间构建一种平衡,寻找一种维系传统与现代的纽带,然而现实处境让他们与传统的族群文化价值渐渐疏远陌生,现代都市又充斥着种族歧视与排挤。年轻一代印第安人渴望成为生活的主体,却被排挤出白人为主流的都市生活圈。现代印第安青年的身心应该归于何处、如何才能构建完整的自我身份?这是印第安青年面临的困境,也反映了印第安族群的当代生存现状。破碎的现实摆在当代印第安人面前,进退维谷之间如何选择?异化自然而然成为比较贴切地理解当代印第安人生活处境的一个研究母题。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正值印第安文艺复兴繁盛时期,美国本土裔作家写出了诸多举世瞩目的作品,这一时期本土裔作品中呈现出的疏离、迷失与异化主题不胜枚举。莫马迪的《日诞之地》描述了一个游离于现代社会无处安身的印第安青年阿韦尔在都市的生存困境,最终回归保留地;希尔科的《典仪》主人公塔尤是一个经历迷失,走向文化融合之路的印第安青年;韦尔奇《雪中冬季》的主人公在迷失-回归过程中寻找身份与归属。本文以作品主题的呈现、作品的接受广度以及评论家对这三部作品的平行研究等因素选取以上三位作家的代表作品进行研究。
面对传统与现代、本土与主流、族裔与西方的矛盾与种种不平衡,印第安青年在现代社会进退维谷,这种两难境地在美国本土裔文学中成为书写和评论的焦点,也成为本土裔文学研究的课题。错位感渗透在都市挣扎生存的年轻一代印第安人心中,因此,以异化为切入点研究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本土裔作家作品是研究当代美国本土裔文学一个比较契合现代印第安人现状的研究视角。
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文学作品中的异化主题是批评界关注的一个焦点。本土裔作家保拉·甘·艾伦(Paula Gunn Allen)认为现代本土裔文学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异化和“他者”。艾伦认为对异化过程的关注是现代美国本土裔文学作品的一个主要特征:“异化作为一个主题,不仅仅是一种文学手段,还是一种基本经验的表达,是混血儿的生活和意识的特征。异化不仅仅是个体的体验;异化也是美国所有拥有双重文化的原住民的主要经历——在某种程度上,包括几乎每一个美国印第安人。”[2]艾伦认为,造成异化的原因是文化适应和殖民化,异化最具破坏性的一面是失去权力,失去对自己命运的控制,失去对自己的记忆、思想和关系的控制。异化在很大程度上形塑了印第安青年的身份和生活经验。评论家詹姆斯·鲁伯特(James Ruppert)评价莫马迪《日诞之地》的主人公阿韦尔深受异化感的驱使,心中有种逃离倾向,韦尔奇《雪种冬季》的无名主人公带着深深的异化感,希尔科《典仪》的主人公塔尤好像永远是个外来者。鲁伯特指出,“在现代世界生存的印第安青年深陷异化感之中,远离族群和自我。”[3] 本土裔文学批评学者安德鲁·维吉特(Andrew Wiget)认为莫马迪和希尔科都抓住主人公内心远离土地和远离族群文化而产生的无所适从感和疏离感,而这些异化的感受是在经历战争,经历保留地迁徙,经历被安置进入城市的“一种无法实现的归属感所致”[4]。另一位本土裔著名批评家查德维克·艾伦(Chadwick Allen)表示《日诞之地》的主人公阿韦尔遭受到社会异化,《雪中冬季》的无名主人公时刻感受到一种刺痛的距离感和空洞感。研究韦尔奇的学者凯瑟琳·尚利(Kathryn W. Shanley)用进退维谷总结韦尔奇小说表现出的主题。评论家罗伯特·纳尔逊(Robert M. Nelson)认为希尔科的《典仪》弥漫着一种存在主义的异化感。德鲁·洛彭齐纳(Drew Lopenzina)指出阿韦尔流露出一种强烈的异化感。可见,异化感真切地描述出现代印第安人的生存困境,对异化感的研究是理解现代印第安人心灵归属和文化关联的一个关键切口。
评论界对莫马迪、希尔科和韦尔奇的平行研究也较多。本土裔文学评论家欧文斯(Louis Owens)认为,莫马迪的《日诞之地》、韦尔奇的《雪中冬季》和希尔科的《典仪》都继承了达西·麦克尼克尔(D’Arcy McNickle)《重围》(The Surrounded, 1936)中的叙事传统,即书写离开保留地的印第安人在美国白人主流社会遭遇的疏离感和异化感,最终回到保留地重新适应传统文化。欧文斯坦言:“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矛盾冲突世界寻找印第安身份和生活秩序,从而去除符号化的印第安身份,构建本土族裔主体性。”[5]
国内对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文学作品的异化主题亦有所研究,包括印第安的文化杂糅,印第安文化的传统与现代,印第安人的生存抉择,当代印第安人的生存现实与选择困惑等。但是,以异化为关键词对当代美国本土裔文学进行的研究鲜见,从异化视角对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文学作品的整体研究也较少,而都市化与异化感是研究现当代文学作品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研究视角。印第安人失去自己的土地却没有被公正地安置,在都市中飘零的印第安人有着深深的异化感和疏离感。因此,本文关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本土裔文学中当代印第安人的生存处境研究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对异化主题的研究能够对当代印第安人的生活境况有深刻理解,同时能较客观地看待美国社会对待印第安人的不公正性。
本研究认为,异化是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本土裔文学表现的一个普遍性主题,归家、身份追寻与越界等都是异化衍生的附加主题。本研究从关键词“异化”为切口,研究徘徊在传统与现实之间的印第安文学,为印第安文学的研究语境提供一定的文本解读视角。异化是西方现代主义哲学话语,然而,现代族裔群体面临的异化不仅具有西方现代主义哲学界定的基本游离属性,也有作为本土裔族裔群体民族文化的族裔性特征。因此,要理解当代印第安人和印第安文学中主人公孤独、疏离的存在,理解当代印第安人在两种文化、两种价值观之间进退两难的境地,印第安人长久的创伤记忆与现代自我迷失、保留地与都市、传统族群与现代世界之间的处境等,“异化”主题是必不可少的研究视角。
二、关于异化概念的流变
异化概念在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有着一定的流变。黑格尔提出异化的哲学概念,从主体与客体的关系探讨异化的抽象概念;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视域提出异化劳动理论,考察人在劳动中的关系;弗洛姆认为,“异化”是指在异已力量的作用下,人类丧失了自我和本质,丧失了主体性,人变成了非人,人格趋于分裂;伊恩·罗伯逊从社会学角度出发,将“异化”界定为“人们在自己无力支配、并认为是压抑的社会制度和社会条件面前所体验的一种束手无策、孤独和毫无意义的感觉”[6]。现代主义语境下的异化概念更多地指涉人的生存状态。
异化与现代主义紧密相关。在现代主义语境之下,异化仍然是与人的生存息息相关的哲学概念,异化指涉人的生存状态和自由选择。在现代族裔语境下,异化不仅仅指涉马克思劳动异化理论的内涵,族裔语境下的异化也不同于克尔凯郭尔和海德格尔存在主义所界定的自我选择的不可能性。马克思的劳动异化理论考察人在劳动中的关系;存在主义的异化学说是一种指向内心的存在拷问。马克思劳动异化理论和克尔凯郭尔、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异化说都不能完全解释美国本土裔印第安人的生存处境。美国本土裔印第安人的异化处境在很大程度上源于美国白人的压迫和殖民政策。当然,因为政治历史的变迁,现代本土裔印第安人与族群传统的亲密关联渐行渐远也是本土裔人群异化感产生的另一个影响因素。
本论文借用当代德国哲学家拉埃尔·耶吉(Rahel Jaeggi)的异化学说作为理论支撑,依照耶吉对异化的界定,异化是一种“缺乏关联的联系”[7](a relation of relationlessness),异化是一种生存处境,异化的产生不是因为自我与世界关联的缺席,而是因为缺乏必要的关联所致的异化的感受。
拉埃尔·耶吉是法兰克福学派第四代核心人物之一,她的异化理论从社会哲学和批判理论视角重新阐释马克思的批评方法。耶吉关于异化理论的代表著作《异化》(Alienation)是对马克思异化理论的发展。耶吉的异化理论试图阐明作为社会主体的人与社会的关联建构性。
耶吉认为异化意味着一种缺乏关联的联系,异化呈现出自我与自己和世界的一种不合适的关系。异化表现为一种关系,同时,异化也产生某种距离。异化意味着面对一个冷漠异己世界的无助无力,无法认同异己的力量,同时又无法拒绝这种异己的生活,在这种陷阱似的生活中产生一种无力感。同时,异化意味着无法在行动中感受自己的存在。异化的世界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在异化的世界,个体感受不到归属感,而感到自己不是生活的主体,无法控制,被异化的主体无法以一种积极的方式进行体验,进而滋生出社会角色的非真实性。
耶吉对于异化的界定和重新阐释将异化概念放置在边缘化概念语境中,耶吉对异化的重新阐释非常契合现代美国本土裔印第安人的生活处境。现代美国本土裔印第安人面临生存的异化处境远远不止西方工业化时期的异化内涵,本土裔印第安人的异化感是一种文化断裂的间隙所致。当代印第安人试图走出保留地,寻找一种不同于祖辈固守族群传统的生活方式,可是,大都市并没有为走出保留地的年轻一代印第安人留出多少希望。在白人凝视中,印第安人在都市面临诸多不公正对待与歧视,生存在都市中的印第安人是他者,是外来者、局外人,漂泊在城市的印第安人感受更多的是失落、迷失方向以及与世界必要关联的缺乏。
三、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
美国本土裔小说中的异化书写
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是印第安人进入自觉时期在文学艺术领域上的表征,即印第安文学的自觉时期。这一时期的美国本土裔文学家在作品中极力表达自我,而异化感使表达自我的主体受到控制,主体身份由此产生了无力感。族群仪式和传统文化帮助漂泊无助的本土裔青年找回自我归属感、建构起自我身份,重建与族群的亲密关联,从而消解了因异化感带来的疏离以及与社会建立关联的缺失。
本论文所选三部作品《日诞之地》《典仪》和《血中冬季》的主人公都有在印第安保留地以及在白人为主流的大都市生活的体验,异化感是贯穿三部作品的主线。这三部作品的产生正值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这是二战后民族复兴情绪的高涨时期,以异化主题对美国本土裔文学进行研究是考察现代美国本土裔印第安人生存现状及其在现代生活中迷失、无所适从、缺乏关联的真实情境,从而修正白人历史记录中对本土裔印第安人各种不公正的刻板印象,对美国本土裔文学提供一个研究母题。
《日诞之地》的主人公阿韦尔从二战战场回到家乡,与家乡生活格格不入,出狱后来到洛杉矶却无法融入这座都市,洛杉矶狭隘的包容性一度让他陷入一种无处安身的困境之中,在家乡保留地和洛杉矶的文化间隙中,阿韦尔很难找到与世界的亲密关联和身份归属。《典仪》主人公塔优从二战战场回来患上战争疲劳症,回到家乡的塔优内心有着强烈的疏离感和异化感。阿韦尔与家乡建立文化维系的土地渐行渐远,滋生在阿韦尔心中的异化更多来自一种文化关联的缺失,一种脱离固有关联性的不适,这种文化间隙让阿韦尔的内心滋生出难以名状的异化感。从战场回到保留地,阿韦尔是家乡人们眼中的二战退伍老兵,在现代都市中他又被戏谑为“长发人”,现代处境中缺乏包容性的外在压力让阿韦尔一度失语,阿韦尔对所处的现代人际环境本能地产生一种抵抗,源自家乡的疏离感和来自外在都市的压迫感使阿韦尔心生强烈的异化感。不同于西方文学中异化无处逃遁的思想,本土裔作家非常肯定来自本土传统文化的治愈功能和疗愈力量,阿韦尔和塔优在战争中遭受身心创伤,得到超自然力量的救赎,远离“荒原”,回归部落传统以消解异化。
《日诞之地》揭示了印第安青年阿韦尔产生异化的根源与治愈之道。阿韦尔与传统部落文化产生隔阂,他起初把握不住印第安民族传统的精髓,试图融入白人主流社会又无法融入其间,这种矛盾心理将这位印第安青年置于一种审视的视角。在近乎被动的外在驱使下,阿韦尔返回保留地,偎依在祖父身边,内心潜在的族群意识被唤醒,阿韦尔踏上自我意识审视之路,可白人为主流的都市社群犹如层层乌云笼罩难以穿越。在小说结尾处,阿韦尔随追着晨曦加入晨跑队伍奔跑,终点在何方并不确知,可是渐渐觉醒的主体意识注入新的可能性,给予这个印第安青年恢复活力的勇气和追寻秩序的力量。晨跑正如印第安传统的部落典仪,象征着重获新生,回归部落文化,重获印第安传统精神,晨跑意味着阿韦尔精神之旅的完成。
印第安族群传统给予倍感异化的印第安人一种重新建立的亲密的关联性。阿韦尔选择回归家乡来到秉承传统力量的祖父身边,塔优的战争疲劳症最终在巫师的帮助仪式中消散,渐渐步入正常的族群生活,从而修复了应有的亲密关联,这也体现出了希尔科的“典仪精神”[8]。无论是阿韦尔还是塔优,治愈异化感的途径都是来自家乡本土文化的力量和慰藉,从而化解了心中怪异的难以适从的异化感,这种本土传统文化的治愈力量本质上给予印第安游子一种重新找回内在族群关联的亲密感,即找回最亲密的关联性。
韦尔奇《血色冬季》描写了保留地的原住民和在白人社会中谋生的原住民艰难的生存境遇,叙写主人公面对家乡的疏离感:“我只感到多年来不断在我身份中滋生蔓延的那种隔阂和疏远”[9]。美国殖民统治者对印第安人执行压迫的文化灭绝政策割裂了年轻一代印第安人对部落传统和本土文化的深厚理解和亲密关联,对传统文化的记忆也那么不连贯,主人公的父母深受白人种族文化灭绝政策影响,并不认同印第安传统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准则,父母亲的内化认同白人主流社会准则使主人公缺乏与印第安文化建立紧密联系的纽带,削弱了对印第安文化的认同和维系,这种文化漂移的现状加之主人公在城市的无着落使其陷入一种文化间隙之中。迷茫的主人公在梦境中寻找文化认同与关联性,无名主人公与部落传统隔绝使他缺失了部落认同感和自我认同感。理查德·贝茨(Richard A. Betts)指出,“无名主人公被夹在朴素的本土裔世界和充满敌意的白人世界之间,游荡在几乎被遗忘的过去和看似无望的未来之间。”[10]无名主人公通过与本土裔长者的交谈,最终恢复了他的部分本土族裔身份。
无论是怀有强烈疏离感和异化感的阿韦尔还是塔优,或是无名主人公都是遭遇白人都市包围圈的异化感之后,在重新亲密接触部落传统文化和部落典仪之时,慢慢找到可以依存的精神关联,从而走向回归,在民族意识的觉醒之中走出异化感的包围,完成了自我身份的建构。
四、结语
在西方哲学史上,异化的概念已经根深蒂固,对异化概念的深入挖掘可以理解现代世界不同群体的异化感受。当代美国本土裔印第安人作为现实生活中的现代人群体,本土裔族群面对的生活处境并不是西方经典哲学定义的异化概念所能完全对应覆盖的,族裔语境之下的异化情形超出了西方工业社会语境下的异化界定。因此,研究族裔文学中的异化主题增加了现代语境中对异化概念的延展,将族裔因素放进异化研究之中亦是对异化概念的完善。
在西方现代主义作品中,处于异化世界之中的人与世俗道德观念决裂,人的尊严被践踏,人的情感与意志被扼杀,生活处处疏离,世界尽显荒谬,没有出路,一切都黯淡无光,西方现代悲剧意识促使无助的人走向无尽的黑暗。与西方现代主义小说描写的异化的荒谬世界不同,印第安青年在困惑迷茫与不适中挣扎的时候,并没有完全走向畸形的变异,没有完全被异化的世界所吞没,而是在族群力量的拯救下走出异化,认可并修复与传统文化的亲密关系,不安的心灵在归家的选择中得到抚慰,最终从无所适从走向族群文化秩序。
印第安文艺复兴时期美国本土裔文学作品借用印第安部落典仪与文化等印第安传统来抵抗现代西方异化世界。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印第安文艺复兴早期的美国本土裔文学,表现出主人公作为经验主体的个体价值分量之轻,他们逃离混乱的不确定性和充斥着失落与没有位置感、缺乏关联性的都市,选择回归保留地,彰显出印第安人个体背后部落文化价值的力量。
在一个陌生、压抑、敌视的异化世界里,面对白人主流文化的压迫和白人社会的排斥与歧视,本土裔作家努力彰显印第安传统文化的积极对抗力量。正是印第安传统文化的治愈力量拯救了印第安青年在残酷的异己文化排斥之下并没有走向自我异化,家乡长者的呼唤或是故乡的土地,亦或是族群典仪充当了拯救异化的正面力量,抚平印第安人的精神创伤,与世界建立起亲密关联。
参考文献:
[1]Owens,L.Other Destinies:Understanding the American Indian Novel[M].Norman: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1994:7.
[2]Allen,P.G.A Stranger in my own life:alienation in Native American prose and poetry[J].Newsletter of the Association for Study of American Indian Literatures,1979(3):4.
[3]Ruppert,J.Meditation in Contemporary Native American Fiction[M].Norman: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1995:187.
[4]Wiget,A.Handbook of Native American Literature[M].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 Taylor & Francis Group,1994:82.
[5]Bogue,R.Minor Writing and Minor Literature[J].Symplokē,1997(5):109.
[6]罗伯逊.现代西方社会学[M].赵明华,等译.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626.
[7]Jaeggi,R.Alienation [M].F.Neuhouser & A.E.Smith(trans),F. Neuhouser (eds.).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6:xii.
[8]Robb,C.A Man Constantly at War—in His Dreams[J].Boston Globe,1977:43.
[9]Welch,J.Winter in the Blood [M].New York:Penguin Books,2008:1.
[10]Betts,R.A.Jun.Review:Winter in the Blood by James Welch[J].MELUS,1975(2):5.
作者简介:周小英,复旦大学外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国本土裔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