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热辣滚烫》看女性身体改造叙事研究

摘 要：《热辣滚烫》是贾玲自导自演的春节档影片，该片讲述了贾玲饰演的乐莹通过减肥重塑自我的故事。电影《热辣滚烫》在票房上获得了巨大成功，但是在口碑上针对贾玲减肥的议题产生了两极分化的观点。由于自我改造是主体对身体主导权的重新掌握，因此，本文以电影中的女性身体叙事为关注点，探讨《热辣滚烫》在身体叙事中的成败，以通过电影中的身体叙事观察女性主义意识的发展。

关键词：热辣滚烫；身体叙事；女性主义；男性凝视；叙事结构

《热辣滚烫》是由贾玲执导并主演的春节档电影，凭借其真人减肥故事在口碑上获得了巨大的讨论度，并且在票房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观众对于电影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的态势，一方认为基于贾玲真人减肥事迹拍成的电影对于女性主义具有激励意义；另一方认为正是基于贾玲真人的减肥事迹使电影脱离了虚构故事，观众从消费电影转为消费贾玲减肥，贾玲真人的形象覆盖了电影角色本身，认为《热辣滚烫》脱离了电影本身，因此对影片感到排斥。身体的自我改造是该影片的主要内容，本文就从身体叙事的角度对《热辣滚烫》进行分析解读。

一、电影中的女性身体议题

电影《热辣滚烫》的故事改编自日本电影《百元之恋》，贾玲在参演电影过程中以非凡的毅力改造了自身的形象，这与电影本身并无矛盾，因为为了贴合角色改造自身形象本就是演员敬业精神的体现。比如，好莱坞演员克里斯蒂安·贝尔就有“橡皮人”的称号，他为拍摄2004年的电影《机械师》减重66斤，而为了拍摄《蝙蝠侠》六个月后他又增重增肌。男性的自我身材管理往往是自律、敬业的象征，而同样的自我身材管理放到一个女性身上就遭到了两极分化的非议，归根到底是社会对于男性与女性的主体性地位分配的不同。身体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被视为工具化、物化的存在，自我对于身体的改造和管理是主体性的体现，而女性被视为第二性的存在，女性对自我身体的主动改造在男权社会中被视为非法、僭越的行为。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言：圣·保罗告诫女人不要抛头露面，要处处小心谨慎。他把女人从属于男人，建立在《圣经》全书的基础之上。“因为，男人不属于女人，但女人却属于男人；没有一个男人是为女人创造的，但创造女人却是为了男人。”[1]94当波伏娃将“他者”概念运用于女性处境的时候，指的是女性的对象化、客体化，“女性是他者”的思想内涵即女性被视为客体[2]。在男性社会中，女性作为附属于男性的第二性存在，她的身体也是取悦男性的工具，而不是独属于她自己，于是她自我身体的管理权并不被认可。在《热辣滚烫》中，贾玲对于自我身材的管理方式并不是为了迎合当下社会中的“白幼瘦”审美，她身体形象的变化除了减肥还有增肌，而肌肉是力量的象征，当女性拥有了肌肉就危及了“男性保护女性”的传统叙事。因此，《热辣滚烫》中的身体形象改造是以身体为场域的一场女性对于自我主体性的争夺，对于女性的自我发展具有重要的激励和榜样意义。

电影中的女性身体总是处于被凝视、被观赏的状态，电影中男性与女性的身体具有完全不同的叙事导向。电影中男性的自我身体改造往往是自我赋能的增肌过程，比如电影《美国队长》中美队从一个瘦骨如柴、备受霸凌的软弱男性，通过科学技术转变成了肌肉浑厚的美国队长，最终成就了自我；又比如电影《蝙蝠侠之侠影之谜》中，布鲁斯·韦恩通过艰苦的习武训练，将自己从弱不禁风的富家子磨练成为了背负使命的蝙蝠侠。男人的幸运之处在于，从小到大，他都必须走上一条艰苦的道路，但这却也是一条最可靠、稳当的道路；女人的不幸之处在于，种种难以抗拒的诱惑总是围绕在她身边，事事物物都诱使她走上最轻省的道[1]1075。而电影中女性的身体改造往往是自我削弱的减肥过程，是为了迎合“被男性保护的女性”叙事的“白幼瘦”审美。比如电影《瘦身男女》（中国香港）、《丑女大翻身》（韩国）等，女主角的身体都完成了从肥硕到纤细骨感的转变，随之而来的是社会“性别福利”奖赏，男性们的仰慕和追逐。从肥胖变得纤细，从健康角度来说是一种有益的做法，但是从力量层级来看，肥硕的女性力量巨大甚至不亚于正常男性，她们不被视为女人的范畴，不仅不符合主流审美，同时还由于她们的力量庞大无需男性的保护，而在她们自我削弱地改造自身后，终于又可以重回男性保护的怀抱。而随着女性意识的兴起，女性主义对于身体叙事的把握是女性争夺主体性的重要一环，女性的身体叙事不再仅仅是自我削弱，更像是男性式具有主体性的自我赋能，如《百万美元宝贝》《百元之恋》等电影，都是女性通过竞技体育来感受和获得自我力量的身体叙事。同样，电影《热辣滚烫》也是女性自我成长路上对于自我身体的主动探索，并不仅仅是迎合“白幼瘦”的主流审美。

二、基于女性身体改造的叙事结构类型

在女性作为第二性的男权社会中，女性被当作男性的私有财产，而女性的身体和脸庞正是女性被物化的自我价值的外在表现。在这样的价值观中，女性想要改变命运最直接的手段是改造自我身体，以符合社会审美的需要。但是随着女性意识的发展，电影中女性身体改造的叙事有了不同的方向，这里将电影中女性改造身体的路径总结为三种不同的方向：第一种是迎合他人审美的身体改造；第二种是自我提升型的身体改造；第三种，是超人精神自我工具化的身体改造。

（一）在迎合他人审美的身体改造叙事中，女性身体的自我改造往往是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可，这种类型的身体叙事往往出现在浪漫爱情的电影类型中，一般的叙事结构采用三幕式类型化的叙事结构。女主角从一个边缘化的失败女性，通过彻底的身体改造，最后处获得事业爱情的双丰收（如表1）。比如2001年的香港电影《瘦身男女》讲述了260斤的肥婆Mini Mo通过减肥逆袭成功，收获爱情；2006年的韩国电影《丑女大翻身》中的胖妹通过减肥整容，最后成功成为明星并和偶像相恋；2006年的韩国电影《时间》女主角世熙选择整容来挽回花心的男友，最后却错失真爱，表达了导演对现代建立在女性外表上的爱情的质疑和反思。不难看出，在这样的叙事结构中，叙事框架看似是符合女性自我成长的类型，但是与男性的自我探索式的成长不同，在这样的叙事结构中，女性只有达到社会的审美预期，才能被动地接受社会的奖励，这种自我改变是以主体性为代价的虚假成长。

（二）在自我提升型的身体改造中，女性身体改造的原因是追寻自我价值和自我提升，这样的身体形象的改造并不导向男性对女性的传统审美，而是与男性的自我改造路径颇为相似，都导向了通过运动竞技来增强自我力量的身体叙事。与男性一样的肌肉出现在女性原本柔弱的身体上，是这类身体叙事的最重要的表现。在这种身体改造叙事中，女性角色一开始也是被社会边缘化的群体，但却选择了与传统女性不同的路径，她们并不向男性寻求认同，更多的是要求一种自我认同，寻求的是自我价值体系的自洽。比如电影《百万美元宝贝》《百元之恋》《摔跤吧爸爸》中对于女性身体的改造都指向了增加身体肌肉的自我赋能的方向，影片中的女主角们对于力量的追寻恰恰与男性自我身体改造的方式重合，女性不再是寻求男性庇护、凸显男性力量的柔弱第二性。这种身体改造方式与传统社会对女性身体的审美预期相违背，预示着女性拥有了拯救自我的主体性力量。

（三）在具有尼采超人精神的自我工具化的身体改造，这种自我身体的改造方式是种非人化的自我工具化的改造方式，为了达到主体的目标，主体将自我的身体进行去人欲化的改造，以符合目标、任务的要求。这样的身体改造常见于特工、杀手类的犯罪电影，比如《黑寡妇》《女囚尼基塔》《特工特绍》《V字仇杀队》等影片，电影中秘密特工组织在训练少女杀手过程中，除了形体健美等外形要求，还通常会给女特工们整容、摘除子宫的绝育手术，以保证她们能够混入上流社会，并且不会有结婚生子的后顾之忧。这种非人化的身体改造剖出电影戏剧性的成分，在现实社会中也体现了资本主义社会对于异化后的身体改造的要求，表面上符合上流社会对于身体健康和形象完美的要求，但实际上剥除了人的个性化与差异性，反而带有浓厚的阶级印迹。

三、对他人凝视的回应：

女性迎合审美的身体叙事

打扮漂亮的女人就会得到越多的殷勤，她越是要找工作，美貌绝伦带给她的利益就会越大，花容月貌代表着一种武器、一面锦旗、一种防御、一封推荐信[1]208。男权社会中所谓的“性别红利”只有被主流审美所认可的女性才能够享受到，而那些身材肥胖、相貌质朴的女性在社会中则是被无视、边缘化，并没有被划入主流审美认可的女性行列，在这样的社会里，她们要面临比一般男性更严重的歧视和排挤。而在这样的审美规则之下，即使是对那些得到审美认可的女性来说也是不公平的，因为她们在迎合这样审美标准的过程中牺牲了自我的主体性，因为她们是以自我削弱为导向的自我管理。在类似的浪漫爱情电影中，比如《瘦身男女》《整容日记》《时间》等电影，依靠迎合他人塑造出来的虚假自我所获得的奖励，最终只会遭到命运的反噬。

电影《热辣滚烫》改编自日本电影《百元之恋》，但是由于贾玲本人的出演使电影有了一层纪录片式的真实意义。贾玲本人原先的形象在以纤瘦为审美的娱乐圈令人感到与众不同，与她逗乐、亲和的荧幕形象相匹配，为她打开了很高的国民度认知。但是由于肥胖对身体健康的影响，贾玲这次在电影中的减肥并不是对于主流“白幼瘦”审美的迎合，而是对于生命健康的追求和对于自我毅力的挑战。在影片结尾，瘦身成功、一身肌肉的贾玲，穿着一身白色纱纺的希腊裙，站在海岸边，仰拍镜头中她背的后充满了阳光，表现了她自我挑战的结果，以及在女神镜头感的营造下，充满力量感的女性也可以极具美感，表达了她的女性主义信念和自信。因此，《热辣滚烫》中的身体改造叙事，是对传统审美的一次背反，电影也许在叙事情节仍有许多不足，但是在立意和身体塑造上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尝试。

四、自我凝视的摸索：

女性自我超越的身体叙事

在以上三种对于电影中身体塑造的划分中，《热辣滚烫》显然是第二种，电影中的女主角乐莹身材肥胖臃肿，蜗居在家啃老，是社会评价体系中的失败者，但是通过对自我身体的磨练，她成功地重塑了自信，并且在结尾拒绝了一直爱慕自己的男教练选择继续独立成长。拳击是一种对抗式的竞技运动，在大量的拳击练习中，练习者需要想着看不见的对手挥拳，而这样的挥拳方式是对生活带来的无力感和挫折感最好的发泄。拳击运动中对生活的反击式姿态经常在电影中成为弱者自我救赎的形式化呈现，比如在电影《百万美元宝贝》和《搏击俱乐部》中，搏击所带来的强烈痛感，将他们从麻木的现代都市生活中唤醒过来，重新寻找并反思自我的主体性。影片《热辣滚烫》中的乐莹前期属于自卑的讨好型人格，面对事业的失败，她选择退缩；面对男友和暗恋对象的背叛和拒绝，她选择沉默。但是在拳击的主动练习过程中，她重新找回了自信，开始关注自我的内在感受和状态，在不断向着空气挥拳的过程中，她学会了拒绝，并对生活中的不公平进行反击。电影中乐莹的挥拳动作是对生活不公的反抗，对他人践踏自我边界感的拒绝，对自我主体性的重塑，这正是女性主义所强调的恢复自尊自爱的过程。

值得一提的是，在影片最后，乐莹输了比赛，但是战胜了自我，她过去爱慕的男教练等在路灯下对她进行了一起吃宵夜的示好，面对以往电影叙事给予主角的“被动奖励”，乐莹却选择了拒绝，这是对女性传统叙事的挑战。这说明，乐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自我认可，而这份自我认可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来认同，同时也不会因为他人不理解就被摧毁，这是最坚实和最珍贵的自我认同，正是当代女性需要建立的。

但是，对比日本电影《百元之恋》，《热辣滚烫》对于女主角乐莹在一开始的边缘化阶段的刻画有些粗糙。在日本电影《百元之恋》中，女主角由于自身懒惰而宅家啃老，是因为日本本来就有御宅族的社会传统和氛围。而《热辣滚烫》中女主角乐莹的啃老仅仅是在节目直播的时候提了一下工作职场适应失败的原因，并没有深层揭示边缘女性的现实困境和产生原因。同时，《热辣滚烫》中显得对边缘底层女性励志有余，而共情不足，其中乐莹虽然没有工作又身材肥胖，但是她依然心灵健康，行动力强，且具有正常的人际互动关系。虽然遭到闺蜜和男友的背叛，影片中鲜有刻画乐莹的心境转变，但是作为一档春节档贺岁片，对于合家欢乐氛围的要求掩盖了边缘女性生活的阴暗面，一切自我转变都显得太过顺遂。但是，贾玲真实的自我转变挽救了这一方面的不足，贾玲导演与这部影片主角相辅相成，给女性发展带来了巨大的激励。

五、结语

影片《热辣滚烫》的故事内容以乐莹对于自我身体的改造作为叙事的转折和高潮点，其中的女性身体改造叙事挑战了传统男性凝视和男性叙事，让女性重新夺回了对自我身体改造的主导权。真实主体的自我改造是不以他人审美评价为转移的，关注自我内心的身体改造是这部影片的核心主体，也是电影的成功之处，呼吁现代女性以自我审美为标准，追求自我赋能具有主体性的审美，而不是自我削弱的传统审美。电影《热辣滚烫》的成功对于女性主义的发展具有巨大的激励作用。

参考文献：

[1]波伏娃.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2]白艺洁.波伏娃女性主义中的“他者”问题[D].武汉：武汉大学，2023.

作者简介：张颖，上海大学电影学院电影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