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的虚拟自恋现象评议

2024-10-29 00:00:00秦洪亮
美与时代·下 2024年9期

摘 要:虚拟自恋现象的产生,是当今社会发达数字网络文化的直接产物,并与现代性、商品美学和媒介技术紧密相关。现代性时代的个体解放、商品美学的影像布展以及媒介技术的平台基础,无形中牵引着社会舆论导向,催生网络虚拟自恋现象。面对诸多新媒介现象,需要持续发挥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价值,认识和理解背后的多重动因,协助人们在虚拟自恋现象中建构合理的自我认同,保持个体与群体的良性互动。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虚拟自恋;个人主义;消费主义;媒体技术

基金项目:本文系山东省淄博市社科规划项目“新媒介时代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范式转型研究”(23ZBSK063)阶段性研究成果。

数字网络文化是当代媒介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新媒介文化延伸出新文化和文艺现象,冲击既有的文论话语,并促使既有文论话语做出积极的转型与创新。而在马克思主义原典文论话语基础上,积极探索符合当今时代的阐释话语,将有助于应对新媒介文化带来的诸多现实命题。自恋被视为当今时代的全球性流行疾病,不同国家和地区均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自恋指数升高的社会心理问题。早在1979年,拉什深刻剖析了流行于美国社会的自恋文化,并将其与虚荣、狂妄和自大等社会心理问题联系在一起。

1980年美国精神病学协会《精神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三版”中将自恋列为一种人格障碍,到2013年“第五版”中保留了夸张、自大和自命不凡等对其的心理特征描述。伴随着自拍为代表的自我揭露行为的普遍出现,数字虚拟自恋问题越发引起社会关注。怀有极端虚拟自恋(Virtual Narcissism)的人,往往会在社交媒体和赛博空间中矫饰造作地自我吹嘘和自以为是,并以这种自我揭露和自拍满足不断膨胀的自我,克服身份认同的焦虑。沉迷虚拟的自恋者甚至会产生自己貌似比别人有才智、比别人漂亮、更容易获得追随者的错觉,进而重复性地陷入此类自恋自爱的怪圈。

我们注意到,数字虚拟自恋对于个体而言,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一面。个体能够借助网络提供的展示机会,更加自由地表达观点、展示个性、魅力和形象,进而显得更为从容、自信和满足。然而这也可能导致个体以自我为中心和过度自信,认为自己独步天下,以至忽视他人的存在和意见,导致自我与他人产生冲突。面对数字虚拟自恋现象,马克思主义理论话语将有助于深入理清这一现象,并对纠偏不合理现象具有一定的指导价值。

现代时期的个体解放和个体自由为自恋的产生提供了文化土壤。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一切等级的和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1]相比前现代,个体普遍获得了更高的自由,自由的身份是社会大生产得以有序开展的重要前提。然而,当人们从传统的宗教、家族或礼法秩序的钳制中脱逃出来,获得了空前的个体自由的同时,也便失去了传统社会的群体保护,个体不得不独自面对周遭世界。可以说,现代时期的政治和经济格局消解传统秩序而确立的个体主义原则,为自恋文化的产生做了充分的预热。就是说,个体在过去可以从超越自身的神圣秩序链条中获得位置和意义,但近代以来的新文明鼓吹个人主义,将个体从稳定秩序中抽拽出来,并将之晾晒在一旁。这个过去的稳定秩序虽然会限制个体自由,但逃离它也意味着丧失了在秩序链条中寻求意义的机缘。现代社会中越发强烈的自我实现需求,一定程度上加剧了人们在封闭的自我空间中的自恋倾向。

然而,马克思的个体自由观坚持“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2]。在网络虚拟自恋中,个体并未获得全面发展,而是片面发展,并未实现真正的自由,而是仍受钳制的。马克思注重个体根据自身兴趣和喜好发挥潜能和潜力,实现个体性的自由和充分发展,展现人的本质力量,成为丰富性、完整的人。网络虚拟自恋及其炫耀,则与之相差甚远。如果自恋或炫耀的是物质消费产品,不仅违背了马克思主张的作为“自由人联合体”[3]构成的个体应有的集体利益观念,也与马克思主张的不受物质财富限制、不受阶级关系制约的个体自由观念背道而驰。

消费文化对自恋文化的推波助澜同样不容小觑,它推动了以商品为导向的审美化浪潮,进而招致个体依据商品等级和时尚品位提升自我审美。在前现代社会的小农经济区域,市场活力远远没有被激活,传统的手工业以自足自给为主,商品交换不发达,物质条件相对匮乏,人们虽追求物质生活,却并不过分奢求和贪婪,往往满足现状。现代社会工业立国、大机器生产以及时空压缩带来高速运转的全球贸易网络,让人们普遍遭遇物质丰裕的生活场景,以及外观装饰和时尚消费。随处布展的表象审美以及由此建构的商品美学,让人们的审美观念和消费观念强烈地为事物的视觉化和美观化所鼓动和影响,而商品美学标榜的炫示消费,将会强化个体主义、享乐主义和表象主义,无疑会在无形中催化人们的自恋倾向。

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的商品社会理论、德波的景观社会理论,都强调个体对社会现实的警觉与反思。马克思所面对的商品主导的物化时代,在德波看来发生变化,转向了视觉表象主导的景观社会。就是说,马克思指认的商品生产在世界范围内的全面胜利,伴随着20世纪40、50年代电影电视等传媒的兴起,21世纪数字网络等新兴媒体的崛起,进一步表现为图像或形象为主的表象主导世界。

马克思说:“忧心忡忡的穷人甚至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无动于衷。”[4]对于那些满身补丁、蓬头垢面的穷苦百姓而言,生活的首要目的是满足生存需求,而不是获得多少美感,所以前现代的表面美感诉求主要停留在贵族阶层,不可能是平民化的。在现代社会则轮转为各阶层追逐的目标,现代人对于事物的视觉化和美观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兴趣,因为他们被培养的追逐物化和美化的生活。表象化的商品美学,影响人们的审美观念。所谓日常生活审美化、无处不在的景观显影,无不指向商品经济高度发达下的社会美化图景。中国城市与媒介图像的审美化,同样不容小觑。与现代化相伴的是风靡全球的都市美化运动,农村凋敝,人们不断涌入城市,城市不断向郊区扩张,城市内部大拆大建,旧小区、城中村被改造为高楼林立、街道整洁、霓虹闪烁和时尚曼妙的城市景观,而部分被物化的民众虚浮地沉迷于消费天堂。当外观装饰和时尚消费占据主流,随处布展着表象审美,人们把玩之,也便臣服于背后的符号价值体系。

费瑟斯通在《消费文化和后现代主义》一书中,详尽论述了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三个层面:先锋派消解艺术和日常生活界限的尝试,将生活转化为艺术品的谋划以及充斥于现代生活的影像之流[5]。从社会发展形态而言,审美化主要指充斥于现代生活的影像之流,具体说是商品经济鼓噪物质欲望的光怪陆离的景观眩示、华丽纷呈的商品美学。这不仅停留在城市面貌和商品包装等外部形态,而且透过普遍鼓噪个体的物质欲望,逐步内化为人们对于奢华物质生活的追求和炫耀。

重要的是,马克思主义坚持商品或景观社会中,个体应具有的独立性和反思性,只有超越商品和景观的意识操控,拒绝自恋式地迷恋其中,才能实现真正的个体自由和全面发展。

社交媒体强化了网晒成瘾现象,这种自恋行为影响社会关系建构和自我认同想象。网络技术和便携式数字装置,极大地推动了社交媒体的发展,并引发自恋等社会问题,体现技术的双刃剑特性。但也有人对此持有不同意见,淡化其技术带来的负面效果。英国著名媒体人汤姆·斯丹迪奇在《从莎草纸到互联网:社交媒体2000年》一书中指出,“博客是新型的小册子,微博和社交网站是新型的咖啡馆,媒体分享网站则是新型的摘记簿”[6]303。在他看来,社交是人类社会长期以来的本能行为,社交媒体也不是互联网时代的产物,不过是在继承传统的社交媒体形式。两千多年前古罗马庞贝古城岩壁的涂鸦,古罗马人的蜡板和莎草纸,便是古代社会早期的社交媒体。19世纪以来,商业报纸、广播和电视等大众媒体兴起,以单向的意识形态输出,扼杀了人们的社交天性,直到互联网时代社交媒体势如破竹,似乎要恢复这一天性。斯丹迪奇由此认为社交媒体是人类历史中的常态存在,大众媒体不过风光了200年而已,社交媒体不断向前发展是大趋势。人们没有必要焦虑社交媒体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它不会让错误观点得到传播,不会浪费人们的时间,也不会让现实交往关系趋向疏远。他认为人类对于技术的恐慌终究要归于见怪不怪,“新技术问世后总要有一段调整期,社会需要制定使用新技术的适当规矩,而新技术也需要随之作出调整。这一过渡阶段可能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其间新技术经常遭到批评,说它打乱了原有的行为方式。但今天被妖魔化的技术明天可能就成了健康的传统技术,届时另一个貌似危险的新发明又会引起同样的关注”[6]301。在他看来,17世纪人们对于咖啡馆分散工作和学习注意力的担忧,20世纪电话发明初期美国人担心其破坏亲朋的感情,等等,诸此担忧不日变得微不足道,今天对社交媒体的焦虑估计也是一时兴起罢了。

社交文化虽贯穿于人类历史始终,媒介工具却随技术发展而革新,媒介技术发展到社TD+VZHXhNTc4zMXvMDe81+CgHQmfMhlQUuSUjMrbMq0=交媒体阶段,个体的自我炫示可在短瞬之间达成,这凸显出社交媒体在速度和时效方面的优越性,以至令一部分人在美照、评论、点赞、转发以及晒车、晒旅和晒娃中自动上瘾。在此技术发明之前,人们纵使自恋,不过是对镜自爱或人前显摆,明显受制于时空,而今全新技术条件下的自我炫耀,只需在社交媒体平台轻轻一点即可。社交媒体如此降低发布门槛,满足了人们的展示需求,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利和乐趣,却也带来了新的挑战和问题。

马克思认为,交往为人的发展创造了前提条件,并促进人的全面发展。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7]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交往确保物质交换畅通,保障人的劳动实践活动得以持续开展,而社会大发展促进劳动实践过程中人与人交往活动的日益频繁。当前的社交媒体,显然能够更好满足人们在劳动实践活动中的交往需求,但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社交媒体中过度的自恋和炫耀现象并不是一种健康的社会心理行为。交往最终要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提升人的德智体美劳的全面能力,就是说马克思主张的是张扬能动性和创造性的个性特征,但不是像社交媒体网络自恋中的孤芳自赏。

《最愚蠢的一代:数字时代如何使美国青年变傻》一书的作者马克·鲍尔莱恩对此不解:“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对自己的照片如此着迷,或者热衷于写下关于自己的博客……来自同龄人的压力是反心智的,只会让你的心智停留在青春期水平。”[8]如果从它会让人越来越上瘾的角度,似乎不是很难理解。轻微的瘾性还好,严重者可能会陷入一种强迫行为,重复性查看朋友圈中他人的最新动态、自己的评论区;为拍摄一张满意的照片重复性挑选滤镜、不厌其烦使用美颜,甚至有女性在入监接受拍照时要求警方注重效果;文字发布几经推敲,不是为文从字顺,而是寻求具有爆炸性的“吸睛”词汇,可见一些人对于数字化自我美感的追逐已无以复加。当然,鲍尔莱恩的焦虑不无道理,如果整个社交网络只是沉浸于日常生活琐碎瞬间的简单堆砌,并不能提升思想深度,也不能培养公民意识和社会责任。中国社交网络也面临这一问题,一些自媒体撰稿人对于社会问题的深度解析,倒是体现了一定的人文关怀,一些专业性比较强的公众号或推文,对此专业门类内的高端人才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这些往往因拘于资料或知识的碎片化,至多体现为一种可供参考的资讯价值。

现代性、商品美学和媒介技术,无形中整合社会舆论,强化现代人的社交本能和自恋行为。需要警惕的是,网络虚拟自恋行为,适度是无伤大雅的,过度则需积极应对,因为现代性个体主义诉求的根基不足,商品美学表象诉求的内在缺陷,以及技术可能带来的瘾性行为,可能会使部分人绝缘于丰富和感性的生命态。

面对数字虚拟自恋,应坚持马克思主义思想引导,以辩证的眼光看待,并积极采取相应的措施加以改进。应多关注外部世界、加强面对面的人际交往,确保在适度的自恋和他恋中实现自我价值和社会承认。马克思主义注重社会整体利益,强调个人发展与社会发展相结合,个人价值需在社会集体中得到认可和实现。个体如果过分沉迷自我展示,一味追求他人关注和短期的虚荣心,则是忽视了集体和社会责任。所以个人需要把握好虚拟与现实的界限,避免损害集体利益,同时要真正在自我价值和社会承认的协调基础上促进个体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个体的自由发展,绝不是表面的自由展示和炫耀,也不是自我为中心,而是立足于集体利益的个体全面发展,在与他人互相尊重和支持的基础上建构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和谐关系。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30-31.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649.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118.

[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刘丕坤,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79-80.

[5]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M]. 刘精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95-98.

[6]斯丹迪奇.社交媒体简史:从莎草纸到互联网[M].林华,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

[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6.

[8]贾晓静.自恋让年轻人更优秀?[N].青年参考,2017-6-21(7).

作者简介:秦洪亮,博士,山东理工大学讲师。研究方向:文论、美学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