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探析

2024-10-15 00:00:00李栅栅
理论导刊 2024年10期

摘 要: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是推进中华文明现代转型、引领人类文明发展进步以及提升中国国际话语权的必要之举,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为此,应借鉴当代叙事学的跨学科范式,从叙事者、叙事文本、接受者角度锚定中国叙事体系构建的方法论原则,立足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创造,构建“人民至上”的发展叙事、“家国天下”的主体叙事、“平等互鉴”的文明叙事、“和合共生”的共同体叙事,为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叙事力量,为人类文明发展进步贡献中国智慧。

关键词: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中国话语

中图分类号:D6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4)10-0061-08

文明是一个民族延续和发展的内生动力,中华民族在数千年历史长河中积淀形成了灿烂的中华文明,中华文明又不断滋养塑造着中华民族。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华文明的现代重塑有着长期的、深邃的思考,他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强调:“在新的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我们在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1]这一重要论断为新时代加快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提供了根本遵循和行动指南。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必须“坚守中华文化立场,提炼展示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2]45-46,这是一个具有重大实践意义而又在理论上有待深入探讨的课题。本文拟从构建叙事体系的角度考察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重要内涵及时代价值,初步阐明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的目标、方法与视域,以为理解和推进“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这一重大历史任务提供一种新的视角。

一、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的三重目标

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创造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明,是植根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以及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着力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意味着用中国概念、范畴、表述系统阐述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明逻辑、价值意蕴和本质特征,这是推进中华文明现代转型、引领人类文明发展进步、提升中国国际话语权的必要之举。

(一)推动中华文明迭代创新

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强调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是中华文明的五大突出特性。其中,创新性是连续性的基本保证。习近平指出:“中华文明是革故鼎新、辉光日新的文明,静水深流与波澜壮阔交织。连续不是停滞、更不是僵化,而是以创新为支撑的历史进步过程。”[1]中华文明之所以能绵延几千年而不间断,正是因为中华民族具有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的进取精神以及不惧新挑战、勇于接受新事物的无畏品格,体现为“与时偕行”“自强不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等中华传统智慧,这些传统智慧是中华民族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形成的重要精神标识,也是中华文明一脉相承、生生不息的内生动力,推动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不同历史时期通过自我革新始终保持强大的韧性和生命力。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与‘魂’,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3]当前,全球文化呈多元化、融合性发展趋势,百舸争流,千帆竞发,要在多元文化浪潮中保持民族文化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必须以时代精神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生命力。中华民族在5000多年岁月里形成了天下为公、民为邦本、为政以德、革故鼎新、任人唯贤、天人合一、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讲信修睦、亲仁善邻等中华文明的智慧结晶[2]18,这是中国古代先哲立足人之本质与存在的根本性问题展开思考与沉潜的结果,其中蕴含的社会理想、治理理念、大一统传统、家国情怀、生态理念等至今仍深刻影响着中华民族的发展。以何种方式实现这些智慧结晶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提炼并彰显传统文化的精华,使其能够为中国式现代化继续提供精神养分与文化支撑,是当前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核心问题。因此,必须以高度的历史主动精神做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工作,立足民族之需、着眼世界格局,创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叙事方式和传播路径,从整体上提高文化叙事能力,让传统文化以新的样态深入大众内心、融入民族精神,从而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

(二)繁荣世界文明交往图景

马克思主义基于唯物史观的科学立场考察文明问题:“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来考察现实的生产过程,并把与该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然后必须在国家生活的范围内描述市民社会的活动, 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来阐明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意识形态,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 并在这个基础上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4]这说明,马克思主义是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角度探讨人类文明的起源、文明演进的逻辑、文明的多样性等问题的,在历史上第一次科学地、正确地揭示了人类文明发展的本质规律以及发展趋势。不仅如此,马克思主义进一步论述了文明多样性理论,“文明是实践的事情”,每一种文明都是各自民族在特定的自然环境、历史背景以及民族传统中生发出来的,都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即使是相同的经济基础也“可以由于无数不同的经验的事实,自然条件,种族关系,各种从外部发生作用的历史影响等,而在现象上显示出无穷无尽的变异和程度差别”[5],从而揭示不同民族文明发展道路多样性与人类文明发展普遍规律性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

马克思主义的人类文明多样性理论对促进世界各国人民和平交流、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具有重要的时代价值。近年来,逆全球化势头明显、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盛行、全球性问题加剧,人类文明发展遭遇种种困难和挑战,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溯其根源,在于不同文明间无法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沟通,其背后仍是“文明优越论”的霸权逻辑在作祟。因此,从理论和实践上破解并超越“文明优越论”,为重建世界文明新格局提供科学的文明观指导,是解决全球性问题、维护全世界人民共同利益的必然之举。为此,顺应这一文明发展趋势,将马克思主义文明理论与以“和合”为精神内核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挖掘中华文明的文化基因和理念源泉,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叙事体系,讲好有世界意义的中国故事,把 “和而不同”“有容乃大”“亲仁善邻”“天下大同”“四海一家”等中华文化智慧贡献给世界人民,是我国在践行全球文明倡议、推动人类世界走向文明自觉过程中应有的大国担当。

(三)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

随着国际化浪潮的不断推进,文化软实力在国际竞争中的基础性地位越来越突出,而国际话语权是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指标。客观而言,相较于西方发达国家,中国的国际话语权仍居弱势地位,提升文化软实力迫在眉睫。话语权以话语为载体,通过话语的构建、动员以及渗透功能,形成一定社会规则,从而实现对周围行为和环境的掌控。而叙事正是用话语来描述事件,“叙事本质上就是对于意义的构建和编码”[6],是运用特定的话语技巧将所叙之事呈现给叙事对象,从而达到信息传递、情感共鸣、行动共识的表达目的。对一个国家而言,叙事不仅是一种表达方式,也是构建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基本手段,是打造国际形象、推动国际交往的话语体系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实际上,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早已在中华民族长期的交往实践和文化沉淀中形成,并随着时代变迁而不断调整。然而近现代以来,全球化加速发展,中国“被迫”进入国际体系,传统中国话语因“水土不服”而陷入被边缘化为“他者”的困境,表现为中国在国际舞台上“无处发声”或“无效发声”。此外,西方国家利用话语霸权在国际舆论场上散播“中国威胁论”“修斯底德陷阱”等言论抹黑中国,甚至插手中国的民族、宗教等事务,对中国开展意识形态攻击和渗透,企图“分化”中国,给中国的发展稳定造成威胁,中国国际话语权建构压力增大。

面对国际话语权缺失的重重困境,习近平提出了“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的重要战略目标。西方国家利用话语优势,疯狂打压并抹黑中国的根本原因在于,作为“后起之秀”的中国的发展模式成功超越了以西方价值为主导的发展模式,对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秩序构成严峻挑战。基于此,中国话语权建构的基本遵循应当是向世界阐释清楚以中国式现代化实践为核心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增强中国话语的感召力。“如果没有中华五千年文明,哪里有什么中国特色?如果不是中国特色,哪有我们今天这么成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只有立足波澜壮阔的中华五千多年文明史,才能真正理解中国道路的历史必然、文化内涵与独特优势。”[1]对于有5000多年文明史的中国来说,深厚的文化积淀是我们的优势所在,提升文化软实力的关键和难点在于如何提高文化叙事能力。因此,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要牢牢扎根中华文明的文化沃土,加快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用多维叙事的方式把中国式现代化与中华文明之间相互融通、彼此成就的逻辑内涵向世界诠释清楚,让世界读懂中国,化解偏见。这绝不是为了塑造一种新的文化霸权,而是要把中国真实的发展故事及其彰显的中国价值、中国力量和中国方案真正有效地传递给国际受众,打破自地理隔绝时期以来的带有傲慢和偏见色彩的“中国想象”,重塑中国“文明大国”“负责任大国”的国际形象,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和国际话语权。

二、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的方法论原则

构建中国叙事体系,既要立足中华文明和中国实践,也要充分借鉴东西方关于叙事的思想资源、学术资源。叙事的本质是“讲故事”[7],人类历史上,人们总是通过讲故事构建人类生存的意义和文化的共同体。人类文明发展的种种文化现象离不开叙事,文明成果的传承和发展依赖叙事。叙事与人类历史本身共同产生,神话传说、寓言故事、小说、电影、戏剧,甚至绘画、彩绘玻璃等都是叙事的形式,叙事遍存于一切时代、一切地方、一切社会[8]。孔子作《春秋》,通过“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的历史叙事使“乱臣贼子惧”;希腊原住民通过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勾画出人与自然、宇宙的交流图景,可见,叙事对人类文明发展的作用不言而喻。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叙事学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法国的结构主义语言学,80年代开始由文本形态转向文化形态的后经典叙事学,“将叙事作品视为文化语境中的产物,关注作品与其创作和接受语境的关联以及读者的能动作用”[9]。总体而言,当代叙事学研究呈现“跨学科的”“跨文类的”“跨媒介的”的总趋势,其中的代表人物是荷兰的米克·巴尔,他主张“建立有意义的建设性的学科联系”[10],把叙事文本内涵从原先的“语言符号”拓宽到“用一种特定的媒介,诸如语言、形象、声音、建筑艺术,或其混合的媒介叙述(‘讲’)故事”[11],使叙事学成为理解分析一切文化现象的方法论。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同样需要借助语言、形象、艺术、声音等话语媒介来讲述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故事,实现以中华文明为核心的秩序构建和价值观传递。从叙事学理论角度看,一个叙事行为的基本框架由“谁讲故事”(叙事者)、“什么故事”(文本)以及“谁听故事”(接受者)三个核心环节构成。从这三个角度出发,可以对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的构建进行具体的方法论探索。

(一)谁来叙:把握主导权,坚持中国故事中国叙

叙事具有开放性,同样的故事经不同叙事者讲述,指向的意义不尽相同。在风云变幻的国际局势中,牢牢掌握叙事主导权和主动权是一个主权国家有力应对各种国际问题的坚强后盾,在国际话语场域中,话语以其突出的建构性功能在国家形象塑造上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曾经,在资本主义的炮轰和羸弱无能的清朝统治下,中国处于“我为鱼肉”的“失语”境地,被西方列强嘲讽为“东亚病夫”。当前,中国的国际形象总体上仍停留在“西方眼中的中国”的“他塑”阶段,“权力、资本与话语合谋,使中国的形象脱离了实际而存在,成为西方世界中的‘假想敌’”[12]。无论是曾经的“东亚病夫”还是今天的“假想敌”,本质上都是中国在“被定义”。

习近平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指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敬、可爱、可信的中国形象。”[2]46讲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目的是通过话语诠释的方式向世界展示真实的中国。然而,受当前国际话语权“分配”不平衡的影响,中国的国际形象塑造很大程度上来自“他塑”,故当务之急是改变中国国际形象的“被定义”局面,以“自塑”引领“他塑”,实现二者的良性互动。与“他塑”以叙事者和行为者二分的他者角度不同,“自塑”是行为者的自我形象塑造,叙事者和行为者是同一的。由于近代中国是在资本主义的坚船利炮下被迫进入世界历史,而当代中国的发展又远超西方国家的预期想象,导致中国的国际形象出现严重的“主我”和“客我”的“身份位差”[13]。西方国家利用这种认知偏差、借助标签效应,对中国国际形象进行污名化处理,即通过“贴标签——固化刻板印象——聚合负面情绪——引发排斥、歧视、偏见”[14]的作用机制,严重损害中国的国际信誉和国家形象。鉴于此,必须牢牢掌握国家叙事的主导权和主动权,坚持中国故事中国叙,中国形象中国塑,消除西方国家对中国的误读和偏见,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一方面,要抓紧消除负面影响,在国际重大问题和突发事件上快速、准确、有力地发出中国声音,以先入为主的态势盖过偏见性的抹黑言论。针对国际舆论的“中国标签”,采取正面回应、重点出击的策略,阻断“污名化”机制的发生。另一方面,要加快塑造全面、真实的中国国际形象,立足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生成的集体记忆和文化情感,从中提炼出既能彰显中国价值、又具有世界性意义的文化精髓,向世界展现东方大国的文明风尚与文化底蕴,让世界人民看见真实的中国,了解并接纳中国。

(二)何以叙:守正创新,激活中华文化符号

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的叙事,其文本形式不局限于“语言符号”,任何以传达信息为目的的行为、语言、形象、声音乃至各种艺术表达等都属于叙事文本范畴。某种程度上,叙事文本即信息传递的媒介,媒介形式会随着社会发展不断丰富多样化,而信息具有一定的稳定性,信息的载体是符号。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是以向世界传递中华民族形象、价值等信息为目的的叙事,其载体是具有稳定性、表征性的中华文化符号。中华文化符号是中华文化中具有特殊意义和代表性的符号或象征,如长城、故宫、孔子、中国龙、中国功夫、大熊猫等。从国际传播效能来看,这些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华文化符号曾经为世界民众认识中国提供了便利,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囿于传统文化符号的创新不足,国外受众的中国印象依然停留于上述带有古老印记的中华传统文化符号,对一些新兴的中华当代文化符号倍感陌生,文化符号的认知失衡必然会导致对中国国际形象认知的片面化。

在全球化语境下,中国要构建完备的叙事体系,形成与国家实力相匹配的话语权,应从叙事文本的创新入手,通过媒介创新与中华文化符号的有机结合激活中华文化符号的生命力。要充分利用数字互联网技术,以“科技+文化”的模式进行故事创作,把中华文化符号融入故事情节和故事场景中,让国际受众能够通过“沉浸式”体验故事感受中华文化,“小故事”阐明“大道理”,“小人物”折射“大视野”。如受海外玩家热捧的电子游戏《永劫无间》,从中华武术这一传统文化符号入手,借助数字化技术深度还原传统武术精髓,玩家通过深度参与游戏,体验太极拳、少林拳、形意拳、咏春拳、八极拳等中华武术,沉浸式感受东方美学的独特魅力,其为如何激活中华文化元素、讲好中国故事提供了具有借鉴意义的思路。

(三)向谁叙:精准对接,提升叙事传播效能

叙事实践是一个主客体之间双向互动的交流过程,叙事者“运用多种不同符号系统——不论是书面语或口语,静止的或运动图像,还是文字和图像的组合等——促使阐释者参与创造叙事世界”[15]15。一次成功的叙事要求故事讲述者和接收者共同参与并构建有特定价值目标的叙事世界,也就是说,叙事受众凭借自身已有的认知惯性对所接收的叙事文本进行阐释和再呈现。从战略传播的角度来看,如果叙事的文本与受众的认知惯性乃至价值观出现错位偏差,会导致低效甚至无效传播。因此,提升中国叙事的国际传播效能,除了与时俱进创新中国故事元素,还要充分考虑叙事受众的具体特征,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寻找人类共通的价值和情感符号,唤起不同受众群体的情感共鸣,拉进叙事者和叙事受众之间的心理距离,从而促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的构建。

叙事的意义是唤起人类情感的共通共鸣,“共通性的情感体验不仅使个体能够接受并解读他人发送的情感信号,同时这种共通性也会激发群体更加积极主动地建立情感联结,在互动过程中强化理解与信任”[16]。在叙事过程中重视共情演绎是提升国际传播效能的有效策略。习近平指出:“讲好中国故事,还要创新对外话语表达方式,研究国外不同受众的习惯和特点,采用融通中外的概念、范畴、表述,把我们想讲的和国外受众想听的结合起来,把‘陈情’和‘说理’结合起来,把‘自己讲’和‘别人讲’结合起来,使故事更多为国际社会和海外受众所认同。”[17]讲好中国故事,要充分考量国际语境中目标受众的思维习惯、文化特点、语言偏好,根据受众的不同特点创新故事的讲述方式,激发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让其情不自禁地参与到叙事世界的构建中,轻松地以想象的方式居住在这些世界中[15]15。如开展“一带一路”的中国叙事,要挖掘古丝绸之路的人文精神和文化内涵,用这一极具感召性和亲和性的文化符号拉进与沿线国家民众的心理距离,针对不同国家的国情、历史、文化、宗教等特色制定科学、精准、有效的叙事策略,提升中国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国际话语权和影响力。

三、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的内容视域

基于中国式现代化的创新实践,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总体格局和发展愿景日渐清晰,这为我们构建与之相应的叙事体系奠定了坚实基础。在前述目标指引和范式指导下,下一步是扎实推进叙事体系的内容建设。这就需要坚定文化自信,拓展叙事资源与视域,着力破解“古今中西之争”,既彰显“中华”之民族特色,也展现“现代”之文明关怀。

(一)构建“人民至上”的发展叙事

西方现代化是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在资本逻辑驱动下,一个由资本依其自身意旨预设、安排的世界迅速形成,资本从“增殖自身”的本性出发,疯狂攫取剩余价值,竭尽所能地膨胀和扩张。受资本宰制的整个世界颠倒了,劳动走向“异化”,资本成为“主体”,人的主体性和自由性在资本阴影的笼罩下无法彰显,打着“自由、民主、平等、人权”旗号的资本主义叙事掩盖了这一切。客观而言,相较于前资本主义时代基于人身依附的剥削方式,资本主义及其文明叙事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人类社会文明的进步,但仍难掩其背后的虚假性,究其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社会是以资本为核心展开的,包括人在内的一切事和物都沦为资本的附庸和手段,资本自身就是目的。

马克思从政治经济学视角对资本主义叙事进行了无情批判,作为人格化的资本,资本家的一切活动皆是围绕资本增殖的唯一目的。在增值本能驱动下,资本家必然想尽一切办法获取剩余价值,所谓“自由”“平等”等天赋人权不过是他们为了胁迫、诱骗劳动者出卖劳动力、生产剩余价值编造的谎言,彼时的二者是“有目共睹”的流通领域中平等的交换主体——货币占有者与劳动占有者,在法律保障下充分地展现“自由意志”。一旦离开流通领域的“伊甸园”,在“非公莫入”的生产领域,原来的货币占有者变成了资本家,劳动力占有者变成了“资本家的”工人,任由“资本家笑容满面地鞣他的皮”。由此,“自由”“平等”等资本主义叙事的虚假丑陋皮囊被彻底揭穿,在此基础上,马克思确立了“个人的全面发展”[18]的理想追求,一切社会价值的中心由“资本物神”还归“人”本身,每一个“现实的人”应当且能够以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为目的,人民的主体地位真正得以确立。

中国共产党继承了马克思的人民主体思想,从成立之日起就把人民立场作为根本的政治立场,在革命、建设和改革的各个时期始终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维护人民根本利益,增进民生福祉,不断实现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让现代化建设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2]27。在这一发展思想指引下,各种便民、惠民、利民的政策相继出台,人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不断增强。习近平关于以人民为中心的重要论述是新时代“人民至上”话语叙事的典范,既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的中国释义和中国实践,也彰显了中国传统“民本思想”在当代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当前,立足中国式现代化实践,继续丰富“人民至上”的发展叙事,讲好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的新发展故事,是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的重要内容。具体包括讲好“全过程人民民主”“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故事,凸显人民群众的根基血脉地位;讲好中国共产党“增进民生福祉”的民生改革故事,体现人民利益是一切工作的落脚点;讲好普通人、普通家庭的奋斗故事,充分彰显人民群众的历史主体地位,用故事回应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二)构建“家国天下”的主体叙事

西方个人主义可追溯至古希腊理性化传统,经15世纪文艺复兴之洗礼而开始流行。笛卡尔通过理性反思的方式确立了人之主体性“我在”;霍布斯将“自然权利”作为一种天赋权利赋予每一个个体,“每一个人对每一种事物都具有权利, 甚至对彼此的人身也是这样”[19];洛克认为任何人不得侵害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和财产”[20],政府的职责就是保护人民的各项权利,尤其是财产权。17世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后,个体主义的“利己性”与资本的“逐利性”一拍即合,随着资本的全面入侵,所有“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烟消云散,曾经的等级秩序和关系纽带统统被打破,人们获得了一种原子式的、彼此漠不关心的自由。吊诡的是,获得自由和权利的人们并未因此接近更高的善,反而走向“平庸化和狭隘化”[21]。

马克思反对原子个人主义,他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指出人类生存的首要前提是从事能够满足吃穿住等生存需求的生产活动,在这个过程中人与人之间形成了相应的生产关系以及其他社会关系。因此,人是一种社会性存在,那种脱离现实社会关系论人的观念、把人视为孤立的原子存在、“抽象的个人”概念都是个人主义幻想的表现。基于唯物史观,马克思批判了费尔巴哈“抽象的人”概念,认为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资产阶级宣扬的个人主义恰恰根植于最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谓的个体的孤立状态不过是“假象”,“人是最名副其实的政治动物,不仅是一种合群的动物,而且是只有在社会中才能独立的动物”[22]。由此,马克思消解了个人主义视域下个体与社会的对抗性,确立了个人存在与社会存在基于生产关系的统一。

反观中国传统社会,个体不是原子,而是社群中的个人,群己关系总体呈现为家族本位、家国同构的集体主义。马克思关于人的社会性本质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强调整体意识的价值取向存在高度契合性。正如习近平所指出:“马克思主义从社会关系的角度把握人的本质,中华文化也把人安放在家国天下之中,都反对把人看作孤立的个体。”[1]当前,在中国式现代化语境下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必须处理好“人的个体感性存在和类存在的矛盾”[23]198,选择恰当的叙事视角展现个体发展与社会进步和谐共进的故事。一方面要警惕西方原子式个人主义的侵蚀,避免过于个人化的叙事题材;另一方面要超越传统的集体主义群己关系,在延续传统“以天下为己任”个体责任意识的同时,适当宣扬公共权威和公共意识,展现个体利益和社会利益的同质性。如人物微记录片《十年家国十年心》,讲述了新时代下“小人物”的个人奋斗史,以“小人物”的抉择折射大时代的变迁,把中国精神、家国情怀的宏大叙事嵌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每个人都是新时代辉煌成就的见证者和建设者,这种大时代小人物的叙事角度和家国同构的叙事手法正是“百姓日用即道”的中国传统以及马克思“真正的共同体”理念的实践应用。

(三)构建“平等互鉴”的文明叙事

长期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凭借其先发优势垄断现代性话语权,在全球鼓吹“西方中心论”,其哲学表达就是黑格尔的观念论,“世界历史在一般上来说, 便是‘精神’在时间里发展”,由东方走向西方,因为欧洲绝对地是历史的终点,亚洲是起点”[24]。这种文明观本质上是一种以西方文明为核心的“线性”“单极”文明观,它预设了文明之间的不平等地位,一切非西方文明被排斥和否定,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就是其必然衍生品。马克思反对黑格尔基于“绝对精神”的世界历史观,他从现实生活出发,揭穿了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真面目——“概念神话”,“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25],“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23]310,从而把历史主体及其内容还归活生生的人。更进一步,马克思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并在此基础上剖析了资产阶级的历史及发展趋势,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充满剥削和不平等的世界,资本主义文明披着伪善的外衣,强制推行其所谓的文明制度、文明观念。殊不知与此同时,作为资产阶级掘墓人的无产阶级正在壮大,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命运已成为历史必然。

反观中华文明的发展史,恰恰是一部多元文化交融史。“中华文明从来不用单一文化代替多元文化,而是由多元文化汇聚成共同文化,化解冲突,凝聚共识。”[1]从人文视角出发,人类发展史本身就是一部多元文明在相互对话、交流、碰撞、学习中共生并进的历史,尊重文明多样性和差异性,推动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始终是促进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正确道路,璀璨悠久、气象博大的中华文明就是有力佐证。基于中华文明兼收并蓄的包容性和互鉴性,习近平向世界呼吁:“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2]63这是一种“多元”“非线性”的文明观,世界文明发展不应该建立在一种文明对其他文明的征服或排斥基础上,每种文明都是独特的,尊重文明多样性是人类文明有序交往的前提和保障。因此,构建“平等互鉴”的文明叙事,以兼收并蓄、开放包容的中华智慧推动不同文明和谐相处、相互成就,改变以西方文明为中心、非西方文明被迫边缘化的传统文明谱系,共建一个开放包容、互鉴共赢的文明世界,是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应有之义。习近平曾在多个重要场合提出要加强文明交流对话和包容互鉴,“文明是多彩的,人类文明因多样才有交流互鉴的价值;文明是平等的,人类文明因平等才有交流互鉴的前提;文明是包容的,人类文明因包容才有交流互鉴的动力”[26]。“在各国前途命运紧密相连的今天,不同文明包容共存、交流互鉴,在推动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繁荣世界文明百花园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27]这些重要论述体现了习近平对人类文明前景的深邃思考和责任担当。

(四)构建“和合共生”的共同体叙事

尽管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创造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整体化新世界,但这是一个受资本逻辑支配、以对抗性矛盾为内核的新世界,这种对抗性是“从个人的社会生活条件中生长出来的对抗”[28]413,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其茁壮的沃土,这意味着资本主义主导的世界秩序必然呈现等级差序格局,正如马克思所描述的,“农村从属于城市”,“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东方从属于西方”。为了掩盖这种对抗性,独霸资本的主体成员将自身利益伪装成虚假的普遍利益,在全球范围强制推行有利于他们的国际权力结构和规则体系,从而建构起维护其霸权统治的“虚假的共同体”。马克思辩证地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对抗性本质,指出“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28]413,揭示了资本社会的对抗性作为历史实现其自身发展的否定性环节这一重要属性。由此,伴随着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胜利,一个超越资本逻辑的历史任务清晰地呈现在历史前进的道路上。

依此逻辑,马克思提出了构建真正的共同体的目标,这是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所有个体(个人、民族、国家)之间独立平等、共同发展,没有压迫与强权,它“指向了一种人类文明新形态,即以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置换充满偶然性和斗争性的市民社会;以现实的人的解放和自由超越一切抽象(无论是‘自然状态’‘历史目的’还是‘绝对精神’)的统治;以各国各民族的平等格局破除‘中心—边缘’差序格局;进而实现个体与共同体、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之间的真正统一”[29]。统一、平等超越并取代对抗、差序,成为未来世界格局的主旋律。从实践上看,中国倡导、引领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内蕴了对这种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前瞻性思考,是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思想与中华文明“尚和合”的文化基因的创新融合与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超越了西方以对抗性思想为内核的传统地缘政治思维,它不是传统社会单一民族基于特定地域的封闭的共同体,而是马克思主义世界历史理论基础上基于当代全球化现实的新型共同体,既为当前构建新型国际关系提供价值指引,也蕴含着面向未来社会形态的解放思想。

围绕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推进“和合共生”的共同体叙事,是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叙事体系的重要内容,也是推动世界发展和文明进步的重要引领。当前,人类社会发展正面临多重全球性挑战,各国本应齐心协力、团结应对。然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在国际舆论中散播“新冷战”“去风险”“脱钩”等言论,给当前全球安全带来极大隐患。反观中国,为破解全球发展难题与挑战,先后向世界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和全球文明倡议,从发展、安全、文明三个维度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有力支撑。“三大全球倡议”涵盖的和平发展叙事、共同安全叙事、文明互鉴叙事,展现了中国以“和合”理念主导的全球治理观,与美国主导的全球治理观截然不同,反映了新时代中国对世界格局发展趋势的准确把握以及对人类前途命运的深刻思考。随着中国式现代化的稳步推进,中国将携手世界各国共进共荣,共同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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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晓妍】

基金项目:2023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式现代化的唯物史观叙事研究”(23AKS006)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李栅栅(1991—),女,湖北黄冈人,浙江大学城市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中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