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的特质与成长

作者介绍：邓龙江，中国工程院院士、电子科技大学教授、电磁功能材料专家。长期从事电磁辐射控制材料领域的基础理论、制备技术和工程应用研究。研制了一类磁各向异性纳米晶片状电磁波吸收剂，发明了多层结构多频谱电磁辐射控制材料的设计方法，在电磁辐射控制材料的“薄型化”和“超宽带”等方面取得重要进展并产业化，保障了重大工程任务的需求。以第一完成人获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1项（2015年）、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2项（2008年、2018年），发表论文200余篇，授权发明专利100余件。

党的二十大报告发出“加快建设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的号令，提出要“实施科教兴国战略，强化现代化建设人才支撑”，并首次将教育、科技、人才三大战略进行专章部署、集中表达，意义深远。

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是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的重要源动力。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需要以相关领域高水平科技人才队伍建设为根基，持续突破国家战略急需领域的关键核心技术。当前，新一轮的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兴起，全球进入大科学时代，科学研究的系统性、复杂性、协同性特点凸显，迫切需要一批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把握世界科技大势、研判科技发展方向、引领科技突破创新、以全球视野谋划科技发展，在事关国家安全和关键核心技术领域中挂帅攻关，破解“卡脖子”问题。可见，如何快速建设一支可以前瞻科技事业、善于开拓创新的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队伍，是推动和加快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关键所在，也是一大难题。

在此，我结合科研经历，特别是参与16所工科重点大学科技联盟（下文简称“16U科技联盟”）给我的启示与体会，就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的特质与成长提几点建议，抛砖引玉，以期能够启发和提供些微参考。

1 16U科技联盟给我的启示

2009年11月，学校安排我到电子科技大学科技处（2012年升级为科研院）做处长。当时我是很矛盾的，从在学院做教授、博导，做科研，换到这样一个我不擅长的服务岗位做管理，是有压力和挑战的，再说，长期在实验室与事打交道相对来说更纯粹、更聚焦，我也更喜欢。

原本想等有更合适的人选，我就回到我的实验室。可没承想，我这一干就是八年，直到2017年我才全身心重回实验室。回想起来，科研院这个岗位，对我的锻炼很大，学习了很多。特别是参加每年召开的16U科技联盟研讨会，给我带来很多启示，对我后续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1）使命和追求

16U科技联盟成立于20世纪90年代，当时国家正好将科教兴国战略作为一项基本国策，开启了加快科技进步、增强科技实力及向生产力转化的能力的科技兴国的新篇章。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了“科学技术必须面向经济建设，经济建设工作必须依靠科学技术”的战略方针。在邓小平同志“要抓一批重点大学，重点大学既是办教育的中心，又是办科研的中心”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思想的指导下，高校担负起我国科技事业发展的重要方面军的使命。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部分工科重点大学科技处处长萌发了建立部分重点工科大学研讨会机制、交流各校科技工作管理经验的设想，并以“高校科技工作与国民经济结合”为主旨，于1990年7月举办第一届第一次研讨会。可以说16U科技联盟是应时而生、应势而为、应需而兴，是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高校作为科技创新的重要组成部分，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勇担科技创新使命的重要体现。

16U科技联盟成立至今已超过30年，始终着眼于追求科技创新和科技报国这一中心目标。这30年，是中国科技创新翻天覆地的30年，也是中国高校科技快速发展的30年。在这期间，16U联盟聚焦高校科技工作与国民经济结合、985工程三期与“十二五”规划、“2011计划”的实施和财务管理、大学产学研管理体制机制、科技帮扶与协同发展、“十三五”科技发展规划、构建中国特色现代大学科研管理制度、国际科技合作与国际化战略、高校科技成果转化、高校促进区域经济发展等与国家科技战略息息相关的议题，力求吃透政策、找准对策、精准施策，为科技创新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支撑。

（2）传承和坚持

16U科技联盟中，大家秉承“讲真话、办实事、求发展”的会风，16所乃至更多的全国著名的重点工科高校的科研管理人员聚集在一起，研讨交流理工科大学科研创新和科研管理方面的工作；研讨促进科学研究发展的对策，从制度建设到氛围营造、从国家战略到学校举措，从国内外形势到国内校内环境，研讨内容充分体现了工科背景管理人员的务实、敬业和专业。我见证了好的管理和制度对科技发展的引导和指挥棒作用，充分认识到管理是一门“大学问”。

30年的传承与坚持，16U科技联盟的宗旨没变、核心没变、愿景没变。联盟的创立者、推动者、接力者自觉自发地坚持、延续、传承、发扬这个联盟，研讨各自高校科技创新能力提升，致力于国家科技自立自强。

（3）交叉与融合

16U科技联盟成员单位已由当初的5所高校，发展到20余所高校，有学科比较单一的工科院校，也有综合性院校。不同大学的科管人员聚在一起，结合科技创新的形势和国家科技创体系的变革发展要求，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研讨落实推进举措。这其中有先行先试的经验，有大胆创新的成效。着眼于所在单位科技创新能力提升，大家交流经验、攻克难点、联络感情，很多困扰很久的管理难题都找到破解的方案。

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国家科技创新体制改革启动后，我们在重庆召开了一次关于间接经费管理的会议，当时科研经费开始为支付研发人员人力成本开了一个小口，但单位层面怎么组织落实，如何进一步激发科研人员的积极性，也就是如何用科研经费聘人，都需要科研管理创新。当时的会议做了充分的研讨，为学校后续系列科研管理制度的出台，用好经费、充分调动老师的积极性提供了很大帮助。

2 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的特质

（1）厚基础，能布局

一方面，扎实的专业知识，深厚的科学素养，对科研的执着与激情，是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的底色。科研的核心动力更多来源于科技工作者骨子里对科研的热爱，秉承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做到底”的精神，才是推动科研事业不断向前的根本动力。科研激情源于好奇，浓厚的科研好奇心既能不断激发科研人员的求知兴趣，又可以不断催生更有创造力的科研成果。只有保持对科研的好奇心和热爱，才能坐得“冷板凳”，修得“真功夫”。另一方面，长期奋战在第一线，把国家需求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战略性布局研究领域和方向，并推进组织实施，是攻克“卡脖子”关键问题的利刃。《中庸》有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其核心就是求真务实，以真为本。只有在真问题上下功夫，用“钉钉子精神”咬住真问题不松口，不断地解决真问题，持久攻坚、长期积累，才能真正促进基础研究的发展和关键核心技术的真突破，进而推动国家实现高水平的科技真自立真自强。

（2）重前瞻，看得远

我们知道，国家对科学技术的需求主要聚焦在两个方面：一是能跻身世界科学强国行列，在国际科学前沿取得应有的地位。二是能为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和国家安全提供强大的科技支撑。作为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服务国家战略，实现原始创新和关键核心技术的重大突破，才能实现科技报国。因此，高水科技创新人才应具有前瞻性判断力，视野开阔；应站在未来、站在国家战略需求的角度、站在世界科技前沿的角度，紧密围绕“四个面向”，去定位和研判当下科学研究的工作方向，秉持求实求真的实干精神，敢于冲破惯性思维枷锁，比别人想得更早、做得更快。

（3）把方向，善管理

一方面，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首先要选好方向，要把对科学技术的追求，融入建设现代化强国的伟大事业之中。方向是指路牌，如何围绕国家重大需求布局科研方向，需要有敏锐的判断力和决断力。把握好研究方向，还需要专注与果决。选择不做什么往往比选择做什么更困难、更重要。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须致力于开展国家和社会发展急需要做的科研，需要将有限的精力和资源集中于一件事情上潜心钻研，秉着解决重大科技难题的魄力与定力。争取成为国家重大科技任务的担纲者、领航者、贡献者。另一方面，随着科技创新进入大科学时代，传统意义上的单兵作战或者所谓的“小散虚”的科研组织模式已不能适应创新的需求，有组织的科研越来越成为主流，科技创新的组织模式也更加注重团队或跨团队合作。因此，如何管理好一个团队，如何带好一个队伍，如何围绕国家重大需求成体系地开展跨团队的融合创新，就要求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除了具有学术视野和科研能力之外，还需要极具人格魅力，善于团结、调动和激励团队成员，能在关键时刻站在引领的位置，能够将一批来自不同学术领域和方向的学者凝聚在一起，为社会发展和国家科技进步攻坚克难。

3 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的成长路径

高校作为新思想、新知识、新技术的策源地，肩负着科技创新和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培养等重要使命，是推动社会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动力来源，是实现国家实力不断增强的重要力量源泉。那么，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的成长有没有什么路径呢？我认为把握以下几点至关重要。

（1）扎实的研究基础与前瞻的科研方向是高水平人才成长的基本素质。

长期奋战在一线，在持续不断的研究中，打好基础，长远储备，这是第一步。一个单位也好，一个团队也好，重点方向的选择和培养非常关键，如何确定未来的研究方向？如何与国家发展结合得更紧？传统方向的发扬与新方向的确定，都需要科研人员有敏锐、前瞻性、长远的眼光。电子科技大学2010年在五年一次的科技工作大会上，以文件的形式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营造“潜心研究”“甘于坐冷板凳”、致力做原创性、突破性大贡献的氛围，这对一个科研人员来说非常重要。特别是对现在的青年人才而言，他们非常优秀，如何选好方向并保持科研热情长期耕耘，以“十年磨一剑、一剑磨十年”的精神，通过服务国家进而带动自我成长？这取决于科研人员本人，也对所在单位、平台、团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2）追求创新的使命与勇担创新的责任是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成长的内在动力。

创新是科学研究的本质。科研工作有三种不同的境界：发现真问题、研究真问题、真解决问题。青年科学家要尝试钻研原创性的问题，发现新的科研难题，只有在真问题上下功夫，促进基础研究的发展，才能推动国家实现高水平的科技自立自强。我记得2017年度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火炸药专家王泽山，从大学自愿选择当时的冷门专业——火炸药专业开始，便把“最大限度地提升火炸药的含能性能”变成了自己的毕生使命；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地奋斗，用了“一甲子”时间，最终使我国火炸药实力进入世界前列。这样的使命和责任，值得我们每一位科研人员学习和传颂。

（3）重大科研实践锻炼与团队协同融合力是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成长的牵引力。

一方面，参与重大科研项目或者重大科研实践研究和管理，既可以帮助青年创新人才发挥作用展示能力，又可以积累大量的科研与管理经验，有助于他们形成良好的科学观，更有利于他们成长为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高校科技创新的使命是服务国家重大需求和社会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在大科学时代，个体的力量往往有限，团队协同能实现1+1>2甚至大于N的效应。团队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们学校大概在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重视团队发展。这就要求协同，从一个团队的协同，到团队之间、单位之间的协同。这既扩大了视野、促进了交叉，又壮大了力量、推进了进步。协同精神强调资源共享、相互信任以及目标统一。团队只有通过协同合作，才能各取所长，充分发挥各自优势，提高效率，增强竞争力。在科学研究中，协同精神尤为重要。不同思维方式和观点在一起碰撞和交融，往往能够激发出新的创意和想法，从而推动团队协同利益的最大化。可以说，协同精神是实现创新的重要保障。

（4）领军能力和良好的科研氛围是高水平人才成长的聚合力。

在培养领导能力方面，我们也做过一些尝试。高校擅长的单兵作战、一个老师带几个学生的研究模式已不适应当代科技创新的要求。站在服务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和区域经济发展的视域下，如何带队伍开展交叉融合开展不可替代的科研？如何组建大团队，充分利用高校高水平人才汇聚、多学科共存的特点攻克关键核心技术？大约在2012年，教育部也提出了“2011协同创新计划”，我们在校内成立了几个特色研究中心，希望各中心在校内开展协同与交叉创新，开展不可替代的科学研究，出一些标志性成果，标志性的贡献就是对国家有贡献。你做的事情，在领域行业反映你的影响力。与标志性工作连在一起，这个非常难，任何一个成果不是一天两天出来的，也不会是一年两年出来的，是长期积累的结果。我们做的事情，必须对学科发展提出支撑，只有有了标志性成果，才能实现个人成长和为学校发展贡献力量。

4 结语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以国家战略需求为导向，集聚力量进行原创性引领性科技攻关，坚决打赢关键核心技术攻坚战。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是打赢关键核心技术攻坚战的中坚力量。

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的成长，既需要个人对科技创新有浓厚的热情和扎实功底、扎根于前沿的科研方向潜心研究，也需要勇担追求创新的使命与责任，要有参与国家重大科技任务的机遇、战略组织和谋划的平台，以及良好的领军能力。以上是我对高水平科技创新人才的特质与成长的一些体会以及在16U科技联盟研讨中获得的启示。继往开来，期盼在16U科技联盟的团结下，我国高校的科技创新工作蒸蒸日上、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