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乡土小说中的新人生产及谱系学分析

2024-10-13 00:00:00廖斌
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 2024年5期

摘要:当代乡土小说的新人主体培育,既是巩固领导权的紧迫问题,更是“三农”的中国式现代化问题,凝结国家对乡村“后革命”“后启蒙”的艰辛探索。小说形象书写70多年间国家对农民有意识的身心改造和全新“乌托邦启蒙”,由组织培养到思想引领再到驻村下派等,更在深层次喻示前现代乡村由后革命而催生的“现代性”。这些直接间接、深层或表象的中国经验既有生产农民新人的现实价值,也有农业、农村现代化建设的客观实践。

关键词:当代乡土小说;新人培育;中国经验

“20世纪初始,中国文化界就有着一种构筑英雄的冲动,对英雄的呼唤实际上是中华民族现代性追求的体现。”1

在现实与文学中,对“新人”的塑造和召唤,既是文学想象之需,更是乡村社会主义建设,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迫切要求。如何在乡村培养符合国家意识形态需要,又能被农民接受,自觉与农民打成一片,努力建构“乡村命运共同体”的新农民、新引路人、新带头人,是新中国成立后,不断探索和总结的“中国经验”,这条塑造新人之路与乡村治理变迁紧密交织,相互缠绕,同向同行,互为因果。一方面,乡村新人就是乡村治理的能人、强人、圣徒、致富带头人;另一方面,新人又是乡村这一希望的田野上成长出来的最具时代特征的新型农人,二者构成了新中国成立后乡村立体多维、摇曳多姿“中国经验”的两个侧面。

一、“新人”的界说与流源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最早提出‘新人’这一概念,所谓‘新人’就是指为了自身解放事业而斗争的无产者,在马克思的基础上,恩格斯则进一步提出了文艺作品要塑造‘新人’形象。由此可见,最初的新人形象是在历史唯物主义哲学的指导下建构起来的,能够顺应历史的发展趋势就是对于塑造‘新人’形象的最基本要求。”2 1940年5月,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中提出,文艺作品要写“新的人物”“新的世界”,这个“新人”就是区别于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工农兵”,是代表社会主义前进方向的、具有与过往旧式农民、劳苦大众完全不同的政治觉悟、思想境界、精神气质、行为方式、成长方向、人格特征的崭新农民形象,他们才是值得被歌颂和学习的对象。在《讲话》精神的鼓舞下,当时的农村题材小说涌现出以小二黑为代表的一批农村“新人”。新中国成立后,《讲话》中所确立起来的“赵树理方向”起到带头示范的价值引领,“新人”形象进一步被政治强化和鲜明倡导。1 1953年9月第二次文代会,周扬强调:“为突出表现正面英雄人物形象的光辉品质,有意识地忽略他的一些不重要的缺点,使他在作品中成为群众所向往的理想人物,这是可以的而且必要的。”2随后,“十七S52PYxJvB1n+6cCIIlwh8A==年”农村题材小说作品中塑造和涌现出了一大批政治坚定、大公无私、敢于斗争、敬业奉献的“乡村新人”形象,如柳青《创业史》中的梁生宝,赵树理《三里湾》中的王金生、王玉生,周立波《暴风骤雨》中的赵玉林、郭全海,等等。这些“乡村新人”既符合革命审美规范,也适时回应“英雄询唤”,缓解了新时代英雄新人缺席的焦虑。

党的十八大之后,习近平总书记则根据新时代的发展形势,把“社会主义新人”概念深化为“时代新人”,指出“时代新人”要站在时代发展和人类整体命运的高度,从对历史的反思中明确自身的责任,承担起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责任,这既是“时代新人”的历史责任和价值追求,也是“时代新人”肩负的光荣使命。

上述这些不同时代的新人,肩负着乡村社会主义革命、建设的重任,是新中国成立后持续进行的“后启蒙”与“后革命”的当然主体。

二、乡村新人的类型学及培养

纵观当代乡土小说中的“新人”形象类型,随着时代变迁,历时性地比较集中在:村干部(一般是支部书记)、知识青年、现代女性、返乡创业者、新农人、新乡贤、驻村第一书记、乡建工作者等。

(一)青年崇拜与乡村新人

新人不会自动凭空产生,他们的培养、产生有一个复杂的机制。从对当代乡土小说的阅读归纳看,早期的乡村新人大多是具有年龄优势的青年人。“青年”具有“国家”和“革命”的文学双重隐喻,“直到中国当代文学,‘青年’才真正象征着一个新的国家的奠基和发展,具有未来和希望的维度”3。青年身上寄寓着民族复兴、国家强盛的重大托付。

当代乡土小说尤其是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中,青年农民比比皆是:村民小组长梁生宝、徐改霞、刘淑良(《创业史》),支部书记王金生(《三里湾》),李双双(《李双双小传》),高加林、孙少平、高占武、孔淑贞(《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等,唯其年轻,才具有较大的可塑性和培养前途。这也暗含了新人不仅是内在现代质素的“新”,也是蓄势待发、不断成长的“新”。新中国成立的1950年代,是青年人的时代,在青年人的社会状况出现变化的同时,人们的青年观也发生了相应变化。1950年代,社会到处洋溢着青年人的热情以及人们对青年的赞美和热切期望,“青年崇拜”成为引人注目的社会现象。连毛泽东也赞美道“你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一直到如今,1950年代几乎成了“火红的青春”的同义词,著名文艺作品《五月的花海》《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即是例证。由此可见,“青年崇拜”是出现于19世纪末20世纪早期的“少年崇拜”以及对“五四青年”的赞美的延伸和扩大,新中国成立后自然波及文艺创作各领域,其主角多被塑造成事业心强、面貌一新、阳刚劲健、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比如电影剧本《我们村里的年轻人》(1958年,马烽)就塑造三对立志扎根乡村的年轻恋人(乡村新人),表现了他们昂扬奋斗的青春活力,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乐观向上的生活情趣,利他主义的牺牲精神,献身乡村的理想信念。20年后,路遥小说《人生》及其改编的影视作品质疑和动摇了“青年奉献乡村现代化建设”的时代主旋律,当可视为这一历史先声的回响与主题变异。拉长时间视距考察二者间的嬗变,其间浮现的历史脉络以及反映出的乡村社会思潮骤变更加清晰可辨,也不免令人心生感慨。

(二)新人的组织化生产

大体来说,乡村新人产生的途径和机制一般有:组织培养(如梁生宝)、空降(如社会主义教育派驻的工作队)、外来(如驻村)、复归(如返乡创业、返乡乡贤)、自我学习成长等。

首先是组织培养。组织培养是最基本的遴选机制,也是最主要的“中国经验”。新人的最大特点是思想觉悟的进步和政治素质的高洁。但是,这些都不会自发地在农民的头脑中产生,需要党组织不断地精心培养与启发锻造。其中,小说中最常见的就是代表政治正确的党组织对具有朴素无产阶级观念和共产主义远大理想的青年农民进行启蒙教育,谈心引导的诸多细节描写、心理描写。在对农民进行灌输“革命理想”之前,有必要对他们进行“翻心”1,即进行阶级意识的启蒙和培养。有学者指出:“在传统的中国乡村社会里其实不存在所谓‘阶级意识’,不存在‘阶级意识’也就无所谓‘阶级话语’。‘阶级话语’是在中共改造乡村社会的过程中出现的,是从外部嵌入到乡村社会中的,这一过程始于中共在广大乡村社会推行的‘土改’。”2

在新中国成立前后,共产党面对的是一个历经几千年小农经济思想与实践根深蒂固的“超稳定”乡村社会和一盘散沙式的亿万原子化农民,此时,“一个外来的政治力量如何把农民动员起来,使其成为社会变革的积极参与者,这是近代中国政治舞台上任何力图有所作为的政治力量面临的一个最具挑战性的问题”3。正是在这种社会历史条件下,党对青年农民的政治培养和组织关怀显得格外重要与急迫——党急需政治的本土化,就地培养政治精英以期使党的政策能够扎根并顺利推进实施、后继有人。

在党组织的引领下,李准《农忙五月天》(1955年)写青年团员周东英克服重重困难,为合作社在农忙时节办起托儿所,帮助青壮年妇女摆脱家务羁绊,全身心投入农忙生产,增加互助组的强劳力。显示了共青团员、新人周东英高度的思想境界,群众工作能力,既善于做农民的思想工作,又熟谙乡村世界“人情世故”。在《创业史》中,读者看到了一个纯粹“地下农民”的思想飞跃和性格转变:梁生宝原本是个讨饭娃,在党指引下,成长为正直善良、一心为他人着想的农村新青年。梁生宝最崇拜的是以县委杨副书记为首的一群大公无私的共产党员,在组织的教化下,每次与他们谈完话,都很受教育。书中写道:“只要一听到乡政府叫他,撂下手里正干的活儿,就跑过汤河去了”“生命似乎获得新意义”“从直接为自己间接为社会的人,变成直接为社会间接为自己的人了”,他决心“把一切热情、聪明、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党所号召的这个事业中去”。“他觉得,只有这样做,才活的带劲儿,才活的有味儿”。面对爱情与事业的抉择,他生怕因为耽于谈情说爱使“他的威信不够,为了能够办好党交给的事业,必须尽力提高自己在群众中的威信,使群众跟着走的时候,心里踏实”。他还想到未竟的现代化,将互助合作建设视为自己的生命:“他觉得:照党的指示给群众办事,‘受苦’就是享乐。只有那些时刻盼望领赏的人才念念不忘自己为群众吃过苦”。“灯塔社要是不办,我梁生宝也活得没一点意思了!”“靠枪炮的革命已经成功,靠优越性,靠多打粮食的革命才刚刚开头嘞”。书中描写,梁生宝把带领贫农度春荒作为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坐火车去外地买稻种,带领群众进山割竹子、扎扫把、运扫把,引导大家互助合作……一步一步踏实向前,最终给乡亲们带去贫困人家“第一次把大米当主饭吃”等一系列激动人心的变化。就这样,我们惊奇看到,以梁生宝为代表的乡村新人获得一种全新的政治眼光和阶级定位,开始用阶级分析法和政治斗争思考问题。小说苦心孤诣输出的“农民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现实可能性和历史必然性”主题深入人心。恰是这样的乡村新人塑造,对先进农民进行的教导,使农民对抽象的“阶级对立”产生了认同,农民开始超出具体而微的对人和事的感知,从而为接下来的继续革命找到一个撬动历史运动的强大支点。可以说,小二黑、小芹,梁生宝、徐改霞、刘淑良,王加扶(《种谷记》,柳青),高生亮(《高干大》,欧阳山),王金生父子、王玉生父子(《三里湾》),九儿、四儿(《铁木前传》),李月辉、刘雨生(《山乡巨变》),王天来(《绿竹村风云》),萧长春、焦淑红、马老四(《艳阳天》),李双双、高占武和后来的高加林、孙少平、楚暖暖、薛文化等人,在组织的启蒙与引领下,自觉地走上与前辈命运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积极乐观地获得新生主体,掌握命运航向,成为社会主义乡村的真正主人、把握历史车辙的新人。“正是‘阶级话语’对乡村社会的嵌入,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中共成为乡村社会的统治者和最高管辖者,并让它牢牢掌握乡村社会的话语权。从此,乡村的话语空间被重构,全新的‘阶级话语’取代旧的基于习惯上的传统话语,成为弥漫在村庄社会生活中的主流话语。”1就此,我们不得不说,执政党的领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培养的一代代新人手中,这正是乡村小说暗含的“中国经验”。

以上约略分析了梁生宝式乡村新人的生产机制:组织的精心培养。这类新人具有鲜明政治品格:立场坚定、担当作为,鞠躬尽瘁,无私奉献……笔者称之为“圣徒殉道”2,总之,这类乡村新人“苦行僧”和“天性道德良种”般的人格魅力、性格特征可用“卡里斯马”形象概括。韦伯将政治领导的权威类型划分为三种:传统型权威、法理型权威和卡里斯马型权威。其中,卡里斯马型是指权威的获得靠的是领导者个人的超凡魅力,因此称为个人魅力型。在韦伯看来:“卡里斯马是来自上天的一种才能,使得一个领导者本能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卡里斯马会让一个人的性格中拥有某种品质,借助这种品质,他脱颖而出,被当成天赋异禀、具有超自然、超人类,抑或极其罕见力量和品质的人。这些都是普通人所无法企及的,是源自神性或榜样的东西,在此基础上的个体就能成为领袖。”1卡里斯马型权威建立在个人超常品质及其所体现的特定使命信仰基础上,它的前提是卡里斯马权威型人物的出现及其对政治生活的控制。卡里斯马是非经济的,他需要的是追随者对他超凡神性(魅力)的信仰,不是世俗利益。他们把有计划地获取金钱看成是有损尊严的东西加以拒绝。卡里斯马权威往往与革命乌托邦联系在一起。政治乌托邦是人们对社会美好想象的重要形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农业基础十分薄弱,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收成主要还是靠天吃饭,此外,农作物品种老化也是农业低产的一大主因。民兵队长、合作社主任、青年党员梁生宝冲破阻力,大胆引进优良稻种,并一举获得大丰收。《创业史》描写梁生宝在郭县买稻种,贴身装着从社员收集来的有着他体温的买稻种的钱,他却拿出自己一张卷曲的五分纸币,喝了一碗免费面汤,吃着他妈给他烙的锅盔,秋雨纷纷中躺在小火车站的角落里过了一夜……可以花公家的差旅费却幕天席地、精打细算,这种自讨苦吃的精神毋宁说是自虐式的道德考验。不遗余力切割那种既要个人利益又要共产主义信仰的一体化关联,唯其如此,梁生宝这类理想型人物才得以诞生。“在其身上,‘利益’和‘信仰’被离析开来且形成尖锐的矛盾——‘利益’成为‘信仰’的试金石,而‘信仰’则必须在对‘个人利益’的弃置中保持自身的纯粹性。”2爱情描写是小说的重要部分,成了凸显梁生宝作为乡村“新人”高尚道德的试金石。当改霞主动找到梁生宝表达爱慕之情时,这个青年共产党员将激情压抑在心:“共产党员的理智,在生宝身上克制了人类每每容易放纵感情的弱点,他一想:一搂抱,一亲吻,定使两个人的关系急趋直转,搞得火热。今生还没真正过过两性生活的生宝,准定一有空子,就渴望着和改霞在一块。要是在冬闲天,夜又很长,甜蜜的两性生活有什么关系?共产党员也是人嘛!但现在眨眼就是夏收和插秧的忙季。他必须拿崇高的精神来控制人类的初级本能和初级感情。……考虑到对事业的责任心和党在群众中的威信,他不能使私人生活影响事业。他没有权利任性!他是一个企图改造蛤蟆滩社会的人!”3在此,有必要提请读者注意,他不是冷血,而是“克制”感情冲动。当事业与感情可能发生冲突时,梁生宝的道德自律和政治自我审查占了上风。小说用“初级”来定义人类最美好的爱情,显然,这个初级是相较于对党的伟大事业而言的。对于两性关系快感的拒斥,对甜蜜爱情的克制,如此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的新人梁生宝显然是在极度压抑和虐待自己!李银河认为:“在科学将受虐倾向视作一种疾病之前,宗教却将其视为一种治疗。正如一位虐恋者所说,虐恋活动‘是一个治疗过程……它清洗和治愈旧伤痕,我自己设计和实施了对旧有的非理性罪恶的惩罚……一次好的活动不是以达到快感作为结束,而是以精神宣泄为其结果的。’”4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是淬炼要求,可见,“心志”与“体肤”意即精神与身体是构成等级的,外在的肉身折磨是“降大任”“苦心志”的先决条件,对身体的折磨常常是精神成长的必由之路,“道成正身”的本质意味着非肉身化,肉身是精神的他者和障碍,要达到精神升华,就要战胜和克服肉身的快感和欲望。虐恋活动中,受虐者达到人类忍耐力的极限,进而体味到最大的精神滋养和酣畅淋漓的感觉,获得战胜自我,脱壳而出、修身证道般的强烈生命体验、道德升华,这样的受虐不是摧残而是赐予,大脑多巴胺的分泌帮助受虐者抵达自我实现的最大快感、成就感。因此,对受虐的自我期待、主动接纳成为梁生宝们通向纯洁党性的资本。

总之,一个无私无欲的村干部形象力透纸背。梁生宝敢为人先、尊重科学、求真务实、心系百姓的品格是一代基层党员、乡村新人的真实写照,强化了党领导权的正统性、合法性。梁生宝是革命圣徒、卡里斯马,表现了政治坚定、思想纯正、公道正派、大公无私、为国为民、道德高尚、意志坚强、敢于牺牲的诸多优秀品格。

此外,《山乡巨变》中,刘雨生一心扑在农业社,舍小家而顾大家,以致妻子张桂贞无法忍受而提出离婚,就在“刘雨生动手写离婚申请时伤心地哭了。李主席在窗子外面故意高声跟别人谈话来掩盖他的哭泣的声音”。(1958年版),到后来,为了突出新人革命的坚毅品格和公而忘私,凸显新人成长对个人日常生活和传统伦理的超越,克服这种为革命审美规范难以容忍的软弱习气与温柔调性。周立波对1958年版的这个细节进行删除。

(三)新人的自发成长

这些人物有《创业史》中徐改霞、刘淑良,《人生》中的刘巧珍、《李双双小传》中的李双双、薛文化等人。这一类人物在“乡村新人”的形象谱系中,的确应占有一席之地——尽管他们有点儿类似“自学成才”,不具有政治的先进性和血统的纯正性(就像徐改霞仅是共青团员而不是党员一样)。这类新人的特点是:虔敬地向先进英模、特殊材料造就的共产党员等优秀人物学习,努力地跟上时代的步伐,不遗余力地追寻现代化的足迹,在组织的影响下亦步亦趋、自我升华,向上向善,决心从外到内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当然,他们身上也有着明显的不足和性格缺陷,比如,三分钟热度、动摇性、软弱性、情绪化、短视、轻信、盲从等,但就是这些可以原谅的缺点正喻示着他们“凤凰涅槃”的新生和进步的可能。他们身上的缺点反而丰富了作为农民新人形象的性格、品质,较之“高大全”式的新人显得更加多维真实和生活化。

刘巧珍就是这样一位新人。她天性善良纯真,热爱一切真善美的事物。她天生就有新人的“胚芽”和向上向善的心性结构,显示稳定的成长性、进步性、可塑性。尽管她目不识丁,但尊重知识以及知识分子。心上人高加林的民办教师职位被村支书高明楼的儿子三星挤占而不得不“下岗”去种田劳作,看到恋人粗糙充满血泡的双手,她万分心疼安抚高加林:“等咱结婚了,你七天头上就歇一天!我让你像学校里一样,过星期天……”她没有文化,却崇尚科学,追求卫生、健康。为主动适应心上人文明现代的要求,笨拙地学习刷牙,尽管刷得满口出血,被村民围观“洋相”并遭父亲的阻挠,依然毫不妥协;为乡亲们的饮水安全,跟着高加林对高家村的井水散漂白粉消毒实施“卫生革命”。小说不无揶揄地描写了这次大胆的“卫生革命”的失败,始作俑者高加林由是很苦恼:“现代文明的风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吹到这落后闭塞的地方?”这次卫生事件反衬了改革开放前后部分农民仍处愚昧,也暗示了人的现代化建设任重道远。新人刘巧珍顽强、微弱的生长,自发地对现代化的憧憬、渴慕、追求却是不可忽略的,尽管她的戏份不多,但她的存在就像生长在贫瘠石缝里的小小崖柏,孱弱、突兀而富有生命力,让人心疼也令人难忘。

再看《创业史》中的徐改霞,一方面,由于时代新风的吹拂,她思想进步了,主体意识、女性意识萌芽、觉醒,想掌握自己的命运,顶着压力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解除强加给她的婚约,冲破旧式婚姻的牢笼,显示了独立自主,自信自强的面向;另一方面,她是一名共青团员,善于思考,比刘巧珍有更鲜明的政治底色。但她的缺点也很明显:天真幼稚、迷信权威、摇摆不定、困惑踟蹰等等,与前述梁生宝之类有着“代父”般的党组织如影随形的殷殷教导相比,徐改霞、刘巧珍们的成长则实实在在缺乏组织的保驾护航。就算“共产党员”郭振山经常性与改霞谈心谈话,也改变不了郭振山是一个不折不扣“冒牌货”、反动分子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改霞们即是“缺父”,意即在他们的政治生命中,代表父亲般慈爱与护佑的党组织不在场。小说写到改霞对郭振山的盲目崇拜:“还没有足够的知识和经验,还仅仅看见共产党员的称号光荣,而不能识破个别有着这个光荣称号的人,内心的想法和隐秘的活动,和称号不相符。”此外,由于“改霞和郭振山的历史关系,使她怀疑不到代表主任有不好的心眼”。综上所述,缺乏洞察本质的锐利眼光、斗争经验不足、盲从迷信、知识贫乏、目光短浅等正是改霞们身上的巨大弱点。这也非常精准地刻画出新中国成立初期乡村一大批进步青年的群像:他们鸿蒙初开,积极进取,对乡村现代化事业拥有巨大热情,但在复杂的形势前却缺乏基本判断力,容易气馁妥协,想要投身于乡村发展,但在盲目轻信之后陷入困惑。

李双双也是一位自我学习成长的乡村新人,她思想进步,性格泼辣大胆,不乏温柔细腻,是当代乡土小说中女性新人代表;《两代人》写女儿珠珠踩着母亲、妇女主任高秀贞的“脚印”走,高秀贞踩着“党”的“脚印”走。母亲调到酒厂当厂长,珠珠主动要求接替母亲的工作,两代人不约而同成长为社会主义新人;《耕云记》写女青年萧淑英自我砥砺成长为一名优秀农村气象员的故事。《芦花放白的时候》中刘瑞英既有女性的温婉娴良,又能在婚姻问题上坚持判断,做出选择,为自己的命运做主。《在大风雪里》先进分子新婚夫妇小菊与铁良互相鼓励、敦促支持合作社工作,二人一心为“公”,不仅没有矛盾隔阂,反而加深之间的互感、共通。

最具代表性的当数和军校的《薛文化当官记》里的薛文化,憨厚实诚的薛文化竞选村主任意外成功后,排除各种困难,全心全意投入为村民谋发展谋福祉的工作。上任伊始,通过自费外出考察,薛文化确立村里“要建医疗站、修缮学校教室、修路、弄一个廉洁管理制度、成立锣鼓队、办工厂”等大大小小的施政计划。薛文化从一个普通农民成长为具有初步民主意识的村干部,他通过“为民做主”和让“人民当家作主”的结合,赢得信任和拥戴。以至于村里请来的“财神爷”范技术员说:“我记得你吃浆水面时的样子。说心里话,那一刻,我被感动了,你为了谁?不是为你自己,是为北墚村。”

总之,薛文化是近年来乡土小说人物塑造的新贡献,刷新往昔农民(村干部)的刻板印象:一个普普通通由民而官,当官为民的不断成长的“社会主义新人”,身上寄寓着对乡村民主自治、幸福生活的向往。柳万指出:“我们在薛文化身上感受到的‘新鲜’……是有精神重量的;既可能与深藏在我们记忆中的高贵情愫相连接,也可能与同样深藏在我们的向往和憧憬中的精神渴望相贯通。”1如此一来,薛文化就有了感通“记忆”和“向往”的双向奔赴功能,他既是记忆里过去“为人民服务”的梁生宝式圣徒的子孙,也是向往中未来带领“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新人。

综上所述,改霞、薛文化这类新人的生产机制源于自我生产,见证乡村现代化建设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他们的现代质素来源于自发的成长愿望、懵懂的自我学习,冒失的艰难探索,屡扑屡起的摸爬滚打,笨拙虔敬的效仿跟随乃至意志坚定的一往无前。

(四)新人的组织委派

在为数不少的当代乡土小说中,有一类乡村新人嵌入了新中国70多年的历史书写,在不同历史阶段以不同的身姿沉潜如时代的夜幕,以不同的身份、命名活跃在现代化建设的乡场上,显得比较独特:他们不是本乡本土的农民,却肩负到农村开展土地改革、经济建设、社会主义教育、自我改造、农技推广、助农富农、脱贫攻坚、巩固乡村振兴成果的重任。这类深入乡村与农民同吃同住,结盟成利益共同体,有着“农民”装扮却没有农民身份的新人,包括党组织空降或委派的土改工作队、社教工作队、扶贫工作队、包村结对干部、插队知识青年以及后期的科技特派员、三支一扶大学毕业生、硕博士支教团、驻村第一书记、乡建专家、规划师等,他们的出现,是执政党基于乡村现代化建设的“经验”之历史延续。

书写这些乡村新人的乡土小说按照时间跨度有:

(1)土改工作队与合作化新人:陈残云的土改小说《山谷风烟》(1952)描写新中国成立之初南方新解放区土改,其塑造的云峒乡土改工作组,有干练的组长冯均,活泼的大学生周燕,书生气的大学生胡镜泉,文质彬彬的中年教授杨士伦,等等;《暴风骤雨》里足智多谋的土改工作队萧队长、执行力超强的工作队员刘胜等,这一类新人的特质是政治经验丰富,革命斗争手段娴熟。比如,工作队萧队长对如何发动群众一事有清楚的认识:“群众并不是黄蒿,划一根火柴,就能点起漫天的大火,没有这种容易的事,至少在现在。我们来了几天呢?”2而《山乡巨变》塑造了一个穿梭于“乡上”和村里的女干部邓秀梅的形象,土改时期的邓秀梅因早年“念过一年老书”而参加工作,到合作化时期,已经锻炼成“能记笔记,做总结,打汇报,写情书”了。在小说中,邓秀梅身上携带的是“一本封面印有‘新中国’三个金字”的笔记本。她从县上开完9天的省区乡有关合作化运动三级干部会议,来到清溪乡,要将会议上的“报告、理论、政策”带到村里。

(2)50—70年代知识青年新人:柳青小说《灯塔,照耀着我们吧!》中的农业技术指导员曹大个积极主动帮互助组制订水稻合理密植计划;《创业史》中的韩培生,是上级派到村里的一个农技员。他竭尽全力将自己嵌入乡村及老百姓的心中,虽偶有水土不服,但始终是一个在“感情上”和“思想上”都全心全意为农民服务的知识分子形象。他在生宝家住宿,生宝妈“隔两天单另给他做一顿面吃”,为了与群众打成一片,“他和老妈妈商量:往后不要给他单另做面条吃;一定要给吃,把要给他吃的东西,隔些日子做得大伙在一块吃一顿……”在此,技术员韩培生既有知识分子的书卷气,又坚守党员干部为民初心,悄然营造了鱼水情深的“干群关系”。

(3)科技特派员新人:出现在新时期及21世纪乡土小说中“科技兴农”主题中,凸显拥有科学知识和技术的青年人在乡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乡土小品剧《过河》里精心形塑的科技特派员高峰。“科技兴农”“科技致富”是关键词,高峰列举许多现代技术的新事物:“水边能种大西瓜,又甜又大又起沙;羊角能在水里栽,生的都是双胞胎;最新培育的四四方方大西瓜。及时为村民处置大面积的鸡瘟;现代科技无土栽培,水箱里装上营养液,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等等。“技术”给乡村带来令人讶异的变化。小品最后在喜剧化的氛围中完成“乡村”与“科技”的结合,“过河”在此具有隐喻和召唤的功能:它的远景指向是乡村富裕的美好彼岸。乡村与科技实现理解、团圆与互惠,前者更获得现代化转型与民众致富所必需的科技,科技也以实绩和对乌托邦的美好承诺得到乡村女子的纯洁爱情。

(4)乡建专家:乔叶的《宝水》中“孟胡子”孟载是新乡土小说塑造的“乡村新人”的典型,杂合并超越当代乡土小说中各类乡村新人的优点,某种意义上,他获得了自在自由,自省自信,自我实现,代表着乡村新人未来的一个发展路径。饶翔称赞:“乡建专家孟胡子是《宝水》中重点书写,也是中国当代文学中崭新的人物形象。”1孟胡子是国家实施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战略以来,出现在众多美丽乡村建设现场的乡建专家,他们真心热爱乡村及农耕文化,以平等共情的态度与农民相处,熟悉乡村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对乡村振兴怀着热望并身先士卒付诸行动。他们是一群懂得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知道乡村振兴要尊重农民意愿,掌握了全新、独到的乡建理念并善于对乡村进行规划、打造的专家型城市人、读书人、执行者。孟胡子不是基层党政干部,不是驻村第一书记,也别于早期农村题材小说中的土改工作队、社教队、扶贫工作队,更不是企业老板、房地产开发商、风水堪舆师。但他娴熟地周旋于当地各级官员间,三头六臂协调四方,广泛动员调动资金,他是一个体制外的乡建规划师,敬业又专业,在省级美丽乡村宝水村驻点两年,帮助村里班子规划打造宝水村的2.0升级版,他有超常智慧和经验,与农民打成一片,恪守契约精神,对乡建事业孜孜以求。他因乡村规划项目而来,为乡村发展竭尽全力,把蓝图变成现实。“在办理完项目尾款的手续之后,完成‘三年带建,三年帮建,三年观察’合同使命的孟胡子就和宝水‘不沾边儿’了,这位有意愿,有能力,有智慧的乡建专家即将投奔新的战场。”2

(5)返乡创业的21世纪“新农人”。

返乡创业者最开始出现在20世纪末的乡土小说中,深具典型意义的是周大新的《湖光山色》中的楚暖暖。这是个令人难忘的乡村年轻女性新人形象。

首先,楚暖暖有着自觉的主体意识和捍卫自由自主的愿望。她像城市现代女性一样大胆地追求自己的婚姻自由和人生幸福,尽管受到詹家的威逼利诱仍毅然嫁给了一穷二白的旷开田,后来,发现旷开田移情别恋心有所属,她又毫不犹豫地主动选择离婚以维护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其次,楚暖暖受到过城市文明的洗礼,在北京见过大世面的她有着敏锐的市场意识、行动能力。她从考古专家谭老伯对楚长城的关注,意识到了发家致富机会的到来,于是,在还没有还清债务的情况下,建屋扩地,成立南水美景旅游公司,她利用村民致富的渴求招收员工,出租杂货棚……再次,她有着强烈的求变创新的精神和学习能力。为了将楚长城景区的游客留住,充分发挥旅游“吃住行游购娱”的效应,她美化和包装凌岩寺和湖心“迷魂区”,在楚长城路边设立收费站收取门票。正如学者指出:“暖暖无疑是一个理想的人物,也是我们在理想主义作家中经常看到的大地圣母般的人物:她美丽善良、多情重义,朴素而智慧、自尊并心存高远。”1但是,楚暖暖同时又是一个有着旧式思想的农民,这些旧观念无形中牵制着她发展成为“更加现代”的新人。

21世纪后,返乡创业的新农人随处可见。关仁山的《九月还乡》中的农民女青年“九月”是一个新农商。她抱着改善乡村、造福乡村、提升乡村的念想返回故乡,在城市的生活使得九月具有初步的商业头脑、法律意识和现代经营理念,她想当农场主,是一个新农民的代表。首先,她在省城闯荡,她视野开阔,见识广博,胆大心细,褪去了小农意识中的短视、无知、因循守旧。因此,当她在省城打拼3年后,凭着对乡土的热爱,毅然带回辛辛苦苦打工的全部积蓄,准备投资村里的土地,大干一番事业。其次,九月是资本投资的主体,显示了资本的逐利和大胆、敢于冒险、勇于创新突破,不再是小农的小打小闹,保守踟蹰;而且敢于竞争,富有商海合纵连横的谋略与算计。再次,九月具有即使是当下的现代农民也罕有的知识、能力,如法律、经济、市场运作、营销等等。开发土地需要资金,双根一时冲动偷偷卖掉了一条路经村里的废铁轨而被派出所拘押。这个时候,九月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束手无策,更不怨天尤人,而是诉诸法律,她请律师救出了双根,这回村里的人全服气了,都改变了对她的偏见,九月被心悦诚服的村民们拥戴为村主任,从此,在她的带领下,玉石庄走上了红红火火的致富路。

这让我们想到上文的楚暖暖,二者具有某种相似性,这是历史的“倒影”和折射,楚暖暖、九月都是转型期诞生的乡村新人,身上积淀着这个时代丰富的信息和精神。这个精神可概括为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过程中农民人格的自立独立、奋发昂扬、善于学习、积极进取。

近期,关仁山的乡村振兴小说《金谷银山》中塑造在留城与返乡之间切换自如,一个破除城乡二元对立的时代新人:范少山。范少山比九月又进一步,九月是被迫而不是怀着自主自愿回家乡的,她的还乡之路并不顺利甚至充满坎坷,且以失败告终。而范少山更具自主意识,突兀着鲜明的历史主体性。雷达认为:“范少山这个中心人物是可信的,比较饱满,是值得注目和研究的一个当今农村新人形象。他的回归与重建具有重要意义。关仁山把范少山作为新时代的梁生宝来看,略感有一点直接,有点套用,稍微有一点外露,其实挂不挂这个名义都可以,生活根基就在那里。”2

结 语

当代乡土小说中对“乡村新人”的塑造汇聚成乡土小说的“中国经验”与乡村“史传”。这次迤逦而行,清晰可辨的知识考古中,乡村新人接续奋斗,谱系丰富多维,共性如此鲜明,耦合了时代的共鸣,个性如此多面,呈现锃亮的历史特征与时代本质。我们不得不说:他,就是独特的这一个!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当代乡土小说的‘中国经验’书写及其价值研究”(21BZW326)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武夷学院中文系

1 马西超:《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中社会主义新人形象研究》,《文艺理论与批评》,2007年第5期。

2 雍涵:《“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视域中的农村“新人”形象——以关仁山的农村题材小说为例》,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1年,第3页。

1 周扬:《新的人民的文艺》,《人民文学》创刊号,1949年10月。

2 马西超:《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中社会主义新人形象研究》,《文艺理论与批评》,2007年第5期。

3 刘芳芳:《中国当代文学中的青年形象》,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xNjc0MDA1Ng==&mid=2653205463&idx=1&sn=7be82df074dea71568c7d1ded1294a98&chksm=80202860b757a1767bd2c9cf765009cfd9a72c38df9ba89929af5a78aa17fa0ed8d97a8e9d7c&scene=27,2019年3月15日。

1 路扬:《“斗争”与“劳动”:土改叙事中的“翻心”难题》,《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9年第12期。

2 纪程:《“阶级话语”对乡村社会的嵌入──来自山东省临沭县的历史回声》,中国农村研究网(https://ccrs.ccnu.edu.cn/List/H5Details.aspx?tid=2649),2016年10月8日。

3 何高潮:《地主·农民·共产党──社会博弈论分析》,牛津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页。

1 纪程:《“阶级话语”对乡村社会的嵌入──来自山东省临沭县的历史回声》,中国农村研究网(https://ccrs.ccnu.edu.cn/List/H5Details.aspx?tid=2649),2016年10月8日。

2 廖斌:《圣徒殉道、强人治村、多元致富——当代文学中的村干部形象谱系考察》,《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1年第1期。

1 [德]马克斯·韦伯:《经济与社会》(上卷),林荣远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269页。

2 李哲:《伦理世界的技术魅影——以〈创业史〉中的“农技员”形象为中心 》,《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

3 柳青:《创业史》第一部,中国青年出版社1960年版,第744—745页。

4 李银河:《虐恋亚文化》,今日中国出版社1998年版,第167页。

1 柳万:《一部没能把精彩进行到底的小说》,《中国石油报》,2009年2月6日。

2 周立波:《暴风骤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第69页。

1 饶翔:《乔叶长篇小说〈宝水〉:一幅乡村振兴的风俗画》,《文艺报》,2022年12月9日。

2 徐刚:《“美丽乡村”叙事中的那个“我”——读乔叶长篇小说〈宝水〉》,《长篇小说选刊》,2022年第6期。

1 孟繁华:《乡村中国的艰难蜕变——评周大新长篇小说 〈湖光山色〉》,《名作欣赏》,2009年第3期。

2 雷达:《传统大树上绽放的一朵新花——评长篇小说〈金谷银山〉》,《光明日报》,2018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