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香港和内地教育领域的交流日益深化,教育术语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桥梁作用。为了系统探讨香港和内地常用教育术语的共性和差异,文章对《香港教育5000常用词语粤普英对照手册》进行了定量和质性分析相结合的考察研究。结果表明:从词形上看,常用教育术语共性大于差异;而从术语的具体内涵来看,存在较大差异,且成因复杂,涉及教育制度的差异、术语翻译的差异、命名理据的差异、语码差异等。文章认为可以充分借鉴海峡两岸术语的对照经验,同时结合香港国际化程度高的特点,推进香港和内地教育术语的研究和规范,为两地教育事业的进一步交流搭建术语桥梁。
关键词:教育术语;香港术语;术语规范;术语异同分析
中图分类号:C04;N04文献标识码:A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4.04.002
Abstract: Educational terms play an important bridging role in the deepening exchanges in the field of education between Hong Kong and the Mainland. In order to systematically explore the commonal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commonly used educational terms between Hong Kong and the Mainland, we utilizes the CantonesePutonghuaEnglish Glossary of 5000 Educational Terms Commonly Used in Hong Kong as the research material, employing a combined quantitative and qualitative analysis approach. Our findings indicate that, in terms of word forms, the commonality of commonly used educational terms is greater than the differences. However, in terms of the specific meanings of the terms, there is still a significant degree of difference, with complex factors such as differences in educational systems, variations in term translations, disparities in naming rationales, and linguistic code differences being involved. We suggest that we can make full use of the experience of term comparison between the two sides of the Taiwan Straits, and take into accoun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Hong Kongs high degree of internationalization, to promote the research and standardization of educational terminology in Hong Kong and the Mainland, so as to build a bridge of terminology for further exchanges of educational undertakings in both places.
Keywords: educational terms; Hong Kong terms; standardization of terms; analysis on commonalities and differences of terms
0引言
教育术语是教育领域常用词汇的重要组成部分。教育术语凝结了教育研究和教育实践的成果,是进一步开展研究的基础,也是科研人员和教育工作者畅通交流的保障。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术语的命名背后是词汇的构词理据。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可能用不同的术语指示同一个概念,从而揭示不同文化对同一事物的不同认知心理。因此,教育术语不仅可以显示对应语言系统的词汇特征,还能反映相应的教育制度和教育理念特点。
1997年香港回归,特区政府制订了“两文三语”语文教育政策,并在中小学推行中国语文教育与改革[1],将普通话学习纳入中小学核心课程,推动了两地教育领域的沟通。随着两地教育领域沟通日益深入,有必要对香港和内地常用教育术语进行比较研究,探索两地教育领域成果的异同,进一步推动两地教育交流。目前,有关香港和内地教育术语的研究很少,方法上一般从术语个案入手讨论教育问题 [2],而对香港地区教育领域术语的系统性分析,以及与内地术语的比较研究还很缺乏。
本文以《香港教育5000常用词语粤普英对照手册》为语料,筛选出其中的术语,进而系统地分析两地常用教育术语的共性和差异及产生原因,为术语研究和术语规范工作提供支撑。
1《手册》及所含教育术语之概况
《香港教育5000常用词语粤普英对照手册》(后文简称为《手册》)出版于2015年,由汤志祥、谢丽红、陈香花、李家和共同编著,旨在“促进香港的普通话教学,有益于香港社会多文、多语者的生活和工作”(见“前言”)。《手册》从用途来看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特点:“一为实用,即尽量周全地收录现时和香港教育相关的词汇;二为合用,即所收录的词语适合香港教育界各种学段、各种教育机构的使用者;三为易用,即凡是懂粤语或者英语的学习者,都可以方便地从手册中查找到对应的普通话用词。”[3]
《手册》采用香港用语、普通话用语、英语用语三文对照编排方式,以“显示简明的对照关系”[3];主要收录香港中小学的教育常用词语,兼收大学及幼稚园使用的词语。字体全部采用繁体字。以书面语为主,兼收少量口语词。主收常用词,兼收词组和少量语句(详见“编写说明”) [3]。《手册》在编排过程中按意义进行了分类,共分为“行政与教学”“教师与学生”“校园设备”“学前教育及中小学科目”“各学科用语”“电脑及资讯科技”“文具”“教学用语”“大学、教育机构及团体”9大义类,每个大类之下又有更加细致的区分。本研究采用原书的分类体系。
《手册》所收并非全是术语,因此要加以筛选。我国术语标准文件中对“术语”的定义为:“在特定专业领域中一般概念的词语指称。”[4]从词形和结构上来看,术语应当是词和词组单位。《手册》中的“教学用语”类均是句子,因此该类全部排除。从内容上看,术语需要表达学科概念,有特定领域的定义与之相联系。《手册》中的教育术语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和教育教学密切相关的术语,例如“教学条例”“附属学校”“特殊教育”“三三四制”等;一种是具体学科领域的专业术语,包括语文、数学、计算机等学科的术语。术语指称的概念具有抽象性,某一术语指称的客体可以是众多的。《手册》中的一部分专名,如教育机关和团体名“升学就业辅导委员会”“中国文化协会”等,因其所指称的客体具有唯一性,所以不属于术语。此外,表示日常概念而非科学概念的词语和词组,如“眼镜”“培养好习惯”“理想的学习成果”等,也不在本文研究的术语范围内。
《手册》收录常用词语共5169个。根据上述标准,从《手册》中筛选得到的术语共3573个,占全部收词的69.1%。通过对比词形①,香港和内地用语一致的术语有2643个,占术语总数的74.0%。从统计数据来看,两地术语词形一致的情况占多数。其中,“学前教育及中小学科目”“各学科用语”和“大学、教育及机构团体”类术语词形一致比例高,“电脑及科技资讯”和“文具”类术语一致程度较低。具体统计数据如表1所示。
2词形一致术语分析
两地用语一致程度高的术语主要属于“学前教育及中小学科目”“各学科用语”和“大学、教育机构及团体”类。“各学科用语”中术语一致占比为80.7%。这类术语包括语言学、数学、体育等学科的专业术语,如“韵头”“无理数”“越位”等。这些学科领域具有较长的发展历史,相关术语较为稳定,其规范工作也相对完善。“大学、教育机构及团体”类中术语一致占比为87.9%,这部分术语大多是专业课程术语,例如“文化研究”“幼儿教育”“人力资源管理”等。自回归后,香港和内地的高等教育逐步接轨,在课程设置上共通互融,促进了相关术语的规范统一。
“学前教育及中小学科目”类词形一致的术语占比达95.7%,反映出香港和内地在学前教育和中小学教育科目的设置方面具有较高共性。不过,在这些词形一致的术语中,还存在一种香港特有术语在内地没有对应术语的现象。这类术语尽管词形一致,反倒折射出两地学前教育和中小学教育的差异。例如“直资学校”“毅进课程”“文凭课程”等,这些特有术语仅在香港地区适用,在内地无法找到对照的术语,因此在交流时沿用了香港术语。
香港学校受多样的资助模式影响,发展出了较为丰富的学校类型,相应产生了独特的术语,如“官立学校、私立学校、教会学校、津贴学校、直资学校、国际学校”等。在港英殖民初期,因学校的主要目的是巩固和维护殖民统治,所以彼时政府对香港学校的建立和管理较为被动,并以最低限度进行管理[5]。与此同时,“私立学校”成了最主要的教育机构,由教会、华人以及社会团体资助办学,如“教会学校”。随着管理的深入,政府也加大对学校的投入,最早的措施是设立“津贴学校”,即学校的大部分经费来自政府津贴的办学团体。类似的还有1991年根据直接资助计划设立的“直资学校”,按照学生人数接受政府津贴,管理上拥有相对自主权。一部分“官立学校”由津贴学校转设,数量较少。可见香港学校的术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香港独有的术语,由此显示出两地学校在类型上的差异。
香港地区还有一些教育和课程种类方面的独有术语,如“文凭课程”指的是国际文凭组织IBO为全球学生开设的从幼儿园到大学预科的课程,主要在国际学校中开展。国际学校在香港历史悠久且获得蓬勃发展,相关课程设置也较为成熟。又如“毅进课程”,命名自2000年推出的“毅进计划”,由中国香港专上学院持续教育联盟与中学合办毅进课程,为刚完成中四课程的学生或从未参加中学会考而年龄未满21岁的人士另辟修读毅进课程的机会,旨在扩大中学程度人士接受继续教育的机会。
术语的对照本身是多维度的,既可以展示术语所指概念、事物的共性或差异,也可以反映出术语在沟通和交流时的使用情况。在大多数术语中,这两者是统一的,即两地用语一致的术语同时也反映出术语所指事物在两地的共性。然而,香港特有术语与内地的对照情况则表示了另一种可能,即术语对照的不同维度也会存在不统一的现象。这是两地词形一致术语中的一种特殊情况,尽管这些术语在两地用语中一致,但在研究术语对照情况时,有时容易使人误以为内地也有相同的课程设置或学校类型,从而造成误解。尽管这类术语词形一致,但其本质上反映的是术语差异情况,下文将在“3.1差异类型”进一步讨论。
同名异实术语是词形一致情况中特别值得关注的。同名异实术语,指的是“术语形式相同但实际内涵却不同的情况”[4]。同一术语在两地指称不同的事物,如果不借助英文术语作为中介对照,或在具体语境中考察,很容易造成误解。《手册》中“同实”的术语才会形成配对,因此同名异实术语需要通过全局的词形对比才能发现。这种情况在《手册》中仅是个例,如内地的“幼儿园(kindergarten)”指“对三至六七岁儿童及其家庭提供托儿服务和早期教育的机构”②,是我国基础教育的一部分。在香港,这一机构称作“幼稚园”。“幼稚”一词,古义指“小孩”,如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幼稚盈室”。现代汉语中,“幼稚”则多用作形容词,表示“年纪小,不成熟”的意思。香港词汇对古汉语有明显的继承,这一特点在术语中也有所体现。在香港,“幼儿园”对应的是内地的“托儿所(nursery)”,指“对0~3岁儿童及其家庭提供托儿服务和早期教育的机构”③。幼儿园和幼稚园是香港学前教育的两个不同阶段,二者服务对象的年龄和主要内容不同。因此,在香港和内地对照的视野下,“幼儿园”是一个同名异实的术语,尽管在香港和内地都使用这一术语,但两地所指称的概念是不同的。
3词形不一致术语分析
3.1差异类型
《手册》中两地词形不一致的教育术语约占三成。虽然占比不大,但对于两地教育术语的对照有重要参考作用,因此本文对此进行重点探讨。表2列出了几种词型不一致术语的类型及其分布情况。
内部差异主要指术语命名时在语素选择、词语选择、翻译策略等方面的不同。术语的内部差异往往是同义不同形语素带来的。例如,“簿”和“本”都指称用于书写、图画或登记事物的册子。香港常用“簿”,而内地多习惯用“本”。因此,在文具用品术语中,香港称“笔记簿”,内地术语则称为“笔记本”。词语的选择会造成短语型术语的差异,如内地的“义务教育(compulsory education)”,香港术语为“强迫教育”。
对于从外语中引进的外来术语,香港和内地因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而造成了术语差异,如内地术语“鼠标(mouse)”,对应的香港术语为“滑鼠”;内地术语“打印(print)”,对应的香港术语为“列印”。从统计数据上看,内部构词方面的差异占主流(76.6%),后文将重点探讨差异的成因。
另外,还有一些一对多或多对多的情况。如香港有“残疾儿童”“缺陷儿童”两个术语,内地则只有“残疾儿童”。此种情况的不一致往往与术语的使用语境、范围、语码选择有关,本文概称为“语用差异”。香港是一个多语社会,这种环境造成了两地术语的语码差异现象。在《手册》中有关计算机术语的部分,香港用语同时列出了中文和英文术语,而内地用语只列出了中文术语,客观上反映出计算机英文术语在香港有较高的使用频率。甚至,有少量香港术语直接采用英文术语而不进行翻译,如内地术语“演示文稿”,香港用语为英文术语“PowerPoint”。在LIVAC汉语共时语料库中对“PowerPoint”进行检索,结果显示1995年至今,具有代表性的华语媒体报道中,这一术语在香港地区的出现率为35%,而在北京和上海两个内地城市的出现率都仅为1.67%。此外,一部分香港术语还存在中英语码混用的情况,例如香港术语“DVD机”,对应的内地术语为“数字光盘机(digital video disc drive)”。以同样的方式在LIVAC语料库中进行检索,数据显示“DVD机”在香港地区的出现率为50.47%,在北京和上海的出现率分别为12.15%和21.50%。由于“DVD机”词形简略,方便记忆和使用,所以其在内地的使用也已经十分普遍。不过,媒体报道是更为专业和权威的语料,一定程度上也更能反映术语在专业领域的使用情况。这一数据对比仍然从侧面反映出两地术语的语码差异。
外部差异则是指由两地不同的教育和行政制度所造成的不同。前文已提到,香港和内地的教育制度在体系、学制、办学模式等方面都存在较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也体现在术语词形的不同方面。例如香港术语“专上教育”,对应的内地术语为“高等教育”。“专上教育”这一术语的来源和发展与香港的高等教育体系有关。20世纪初,香港在当时港英殖民的影响下逐渐建立起自己的高等教育体系。英式教育体系中,本科教育一般称为 “undergraduate education”,研究生及以上的教育则为 “postgraduate education”。这样的术语体系之下产生的“专上教育”(postsecondary education)这一术语在香港的教育体系中留存下来。而内地的“高等教育”虽然同样从西方引入,但产生背景和发展历程都与香港地区有较大差异。在当代,内地的“高等教育”多指学位课程,例如本科、硕士和博士教育。香港的“专上教育”则有更丰富的类型和层次,既包括法定的大学教育,也包括专上学院和职业训练院校教育等,前者可以授予学位,后者则只能授予文凭和证书。可见,这类术语的差异主要是由于两地教育的体系和历史沿革不同而造成的。教育体系、教育机构等外部环境对术语的使用选择及其在历史发展中的稳定性有很大影响。
3.2差异原因
造成香港和内地术语差异的因素同时存在于语言内部和语言外部的不同情况。语言内部的因素主要来自术语翻译策略、认知角度和构词理据的差异,外部因素则来自教育制度和体系差异,以及语言环境及使用习惯的不同。由于内部差异占比较高且类型丰富,因此将重点分析内部差异的成因。
3.2.1翻译策略
术语的翻译涉及形音义三要素,翻译策略有直译、意译和直意兼译的方式,其中直译可以分为音译和形译两种,直意兼译又有音意兼译、形意兼译和音形意兼译的方式[4]。香港和内地对计算机科技术语的翻译方式多样,策略灵活,许多术语的翻译并不仅仅采用一种方法。例如“下载”译自“download”,是对“down”和“load”分别进行直译,同时也可以看作是模仿英文构词特点再造的汉语词汇,即同构对应式的意译。又如“黑客”一词,译自“hacker”,英文原义是“秘密窥视或改变他人计算机系统的人”④。“hacker”是动词“hack”加上表示“执行动作的人”这一后缀“er”构造而成。“hacker”读作[hk],而“黑客”的粤语读音为[ha:k]⑤,二者在语音上有相似性。除此之外,在构词方式上也有共通之处。“黑”有“秘密的,不合法的”这一义项,“客”可以用来指代“从事某种活动的人”,二者组合之后共同表示“从事不合法的秘密行动的人”。因此,“黑客”和“hacker”都可归为“表示行为特点+表示执行动作者”这一类构词方式,二者在语音、词义和构词特点上都具有高度关联性。
由于香港和内地在翻译术语时所选取的策略不同,导致了译名的差异。一种情况是翻译方式完全不同,如“copy”一词,香港地区意译作“副本”,表示正本之外的复制件,内地则音译为“拷贝”。又如“laser”一词,其香港术语“镭射”兼顾了音译和意译,而内地术语“激光”则是意译。还有一种情况是由于选取了不同的翻译语素导致的译名差异,例如“disk/disc”一词,香港地区倾向于翻译为“碟”,有“软碟(floggy disk)”“影像光碟(video compact disc)”,内地则多译作“盘”,上述两个香港术语在内地的译名分别为“软盘”“数字视频光盘”。
总体来看,翻译术语主要分布于计算机相关术语部分,因此这里仅对计算机术语中的翻译术语进行讨论。141个计算机术语中,差异术语有127个,其中67个术语的差异源自翻译策略,其余的则为语用差异。在这67个术语中,两地选取相同翻译策略的术语有57个,约占85%;翻译策略皆为意译,区别仅在于所选取的侧重点不同,或选取语素的差异,例如香港将 “print” 译为“列印”,其内地术语则为“打印”。音意兼译的术语,香港和内地用语各6个,如内地术语 “硬拷贝(hard copy)” “因特网(Internet)”,香港术语 “镭射(laser)”。可以看出,香港和内地对于计算机术语所使用的翻译策略大致相同,主要以意译为主。计算机类差异术语中大多数术语的翻译策略都没有本质差别,这说明翻译术语的差异主要源自翻译过程中语素的选择,而非翻译策略本身。意译是最基本的术语翻译方法[4],两地翻译术语皆体现了这一原则。但因翻译同时也是一种再造的过程,因此构词理据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也值得深入探究。
3.2.2构词理据
术语的命名不完全是翻译问题,还涉及构词理据的问题。构词理据是词语内部形式发展的原动力,可以揭示构词语素选取的原因以及语素义和整体词义的内在关系。理据可以分为隐性理据和显性理据,显性理据指“语素义与理据有着直接、直观的联系,从语素义中可以窥视出词的理据,而且这个词的理据、内部形式和词义大体相同或相近”[6]。与之相对的隐性理据则是指语素义和理据的联系较为隐晦,或使用较为间接、曲折的方式表达词义。计算机术语指示的概念或事物都是新科技产物,多借用其他词或组合新词,构词理据大多为隐性的。例如“软盘(floppy disk)”的字面意义是“柔软的盘”,但其学术意义为“以圆形聚脂膜为基底,其上涂敷磁性层材料的数字记录媒体”⑥。之所以称之为“软盘”,是因为其介质是覆盖磁性材料的塑料片,相比起硬盘所用的金属材料而言质地较软。
理论上来说,词汇的构词理据越明显,则意味着词汇从字面解读的可能性越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更容易被理解。但是,由于术语本身具有字面意义和学术意义两层含义,因此从不同层面考虑,会得出不同的理据认识。例如“compact disc drive(recordable)”,指刻录光盘的机器,内地术语“可读写光驱/激光唱盘刻录机”用专业化词语解释了其功能。香港术语“烧碟机”又是从何而来呢?实际上,将资料写入光盘的根本原理是用大功率的激光照射光盘的染料层,使其表面形成平面和凹坑,光驱在读取的时候便可以通过不同的反光度来识别数据以解码。这一记录信息的过程可以看成是微观地烧掉染料层的一部分,于是便有了“烧碟”的说法。香港术语保留了机器工作原理的形象化描述,内地术语则突出了机器的用途。
3.2.3认知角度
无论是翻译策略的选取,还是构词理据,本质上都反映出对术语概念的认知逻辑。由于历史、文化心理、认知习惯等复杂的原因,香港和内地对部分科技概念有不同角度的理解,造成了术语命名的差异。例如前文提到的翻译语素选取方面的差异,同时也受认知角度的影响。在汉语中,“盘”和“碟”意义相近,一般来说“盘”比“碟”更大、更深。香港术语将“disk”翻译为“碟”,主要是考虑这种存储介质呈小而薄状,内地术语将其翻译为“盘”则更考虑其呈圆盘状的形态。又如“mouse”,香港术语为“滑鼠”,内地术语为“鼠标”,前者更注重事物使用时可以滑动的外在特征,后者则指示事物的内在功能。
认知角度的不同也深受地域文化和语言系统的影响。如术语“port”,内地意译为“端口”,指设备和外界通信交流的出口。从字面解释,“端”指的是事物的两头,“口”则指出口。对应的香港术语是“通讯埠”,其中“埠”本义是“停船的码头”,和英文术语“port”的意义相对应,状语“通讯”则指示了用途。“埠”在普通话中并不十分常用,但在粤语中却被保留下来,在日常用语和许多地名中都很常见,如香港的“深水埗区”(“埗”为“埠”的异体字)。“埠”在意义上可以与“port”直接对应,同时又是构词能力较强的单音节词,因而成为这一香港术语的构词语素。
还有一部分术语的差异主要来源于文化心理和使用习惯的不同。例如“Blog”是“web”和“log”的混合词,香港术语译为“部落格”,内地术语则译为“博客”。二者的翻译策略都兼顾了音译和意译,但侧重点不同。“部落格”强调个体与社群的联合,“博客”则突出开放性的特点,且“客”不仅指示网络社区,同时还可以表示写作者。从用语可以看出两地在使用术语时的习惯性差异,甚至反映出同一事物在两地网络平台的不同特征。如在内地,“博客”同时还可以用来表示网络日志的作者;香港的部落格“曾是香港网民维护社交关系和表达观点的重要手段”[7],可见其在社群交际中的突出作用。又如“server”,香港术语译作“伺服器”,内地术语则是“服务器”。“伺服”从语音角度来说与“server”更为接近,在意义上和“服务”相近,仅只是称谓方面的区别。这一类术语反映出两地在术语使用习惯上的差异,很难评判哪一种表达更为科学。
3.2.4情感色彩
一般来说,术语的形式需要满足“修辞中立性”原则,即“不带有修辞色彩、主观情态性和其他表现力因素”[4]。在通用语中带有情感色彩的词,在进入特定学科领域构成术语时会失去情感色彩的意义。如内地术语“义务教育(compulsory education)”,对应的香港术语是“强迫教育”。“强迫”一词,作为通用语时,有迫使他人屈从的意思,带有贬义,但在“强迫教育”这一术语中,显然失去了其贬义特征。《第一次中国教育年鉴》对“义务教育”的解释如下:“‘义务教育’一语,系由日人就英语Compulsory Education译出,我国沿用之。英语‘Compulsory’原含强迫之义,亦有称为强迫教育者。”[8]由此可见,“强迫教育”和“义务教育”是这一外来术语的不同译名,香港和内地采用的术语使用了不同的译名选词;就术语的含义来看,“义务”主要是从教育的责任角度而言,即让适龄儿童接受教育是家长、学校和社会的共同义务;而保证这一义务的政策是强制执行的,“强迫”是强制执行力的标志特征。因此,也可将两地使用术语的不同看作是从不同角度对该教育制度做出了解释。
通用词在构造术语时情感色彩产生变化,这一特征在香港术语中尤其明显。如内地术语“智能卡(smart card)”,是一种内嵌有微芯片的塑料卡,在香港称为“聪明卡”。“聪明”一词在通用语中的修辞特征显著,带有褒义的赞美情感,但在术语中的情感态度则变得中立。香港术语构词的情感色彩特点可能与术语产生的历史及其规范历程有关。
3.2.5教育制度
除了内部构词的差异外,术语折射出的教育制度差异也值得重点探讨。两地对教育的不同认知和理解会影响术语的用词选择。例如上文提到的“强迫教育/义务教育”,两地选用的译名不同,除了对术语的理解角度差异外,还源于两地教育发展的历史因素。“强迫教育”这个术语在历史上的影响力较大,如清末光绪年间曾颁布《强迫教育章程》以推行教育革新,在此之后,“强迫教育”这一术语并没有被废除,而是作为“义务教育”的别称延续下来。
又如,香港地区的“文法学校(grammar school)”,对应内地的“初级中学/普通中学”。尽管二者在学校类型方面存在对应关系,但是从术语的来源和背景来看,二者所指称的概念也是存在差异的。“文法学校”起源于古希腊,后来伴随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传入其他国家,尤其是英国。文法学校在诞生之初,教学内容多为古代经典和语法,教学对象为贵族阶层子弟。严谨的学术风气和精英的阶层教育这两大传统成为文法中学最主要的特征。在英国,文法学校提供高质量的精英教育,相当于贵族学校。1944年,英国将文法学校纳入国家教育系统。20世纪60、70年代,新建立的综合学校逐渐取代了文法学校,部分文法学校或被废止,或转为综合学校,但仍保留文法学校的名称,也仍有一部分文法学校继续提供精英教育。香港曾受英国殖民统治,因此在香港也设有同名的“文法学校”。在香港,文法学校指的就是传统中学,主要提供大学预备课程,而非工业中学、职业先修中学提供的职业训练。文法学校服务于英式学制,学生修读五年中学课程,并没有严格的初高中之分,他们读到中学四年级后便分成文、理、商三类上课,为进入高等学校做准备,完成五年的课程后参加全港中学会考。香港术语“文法学校”与内地术语“初级中学/普通中学”的对照关系,主要以学校的教学性质和特征为依托。
4教育术语的研究价值和规范工作
4.1教育术语的研究价值
教育术语的本质是教育理念、思想、教学法等理论和实践的概念化。这些术语来源于实践,也同样可以作用于实践。重视教育领域术语在日常生活中的运用,可以推进术语内部的丰富和完善。对教育术语的来源和发展进行细致的考察,有助于丰富对教育实践的认知,并对实践产生积极的促进作用。
在有关教育研究的文献中,如“通才教育”“通识教育”“普通教育”“全人教育”等术语频繁出现,但对于这些术语的内涵和外延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导致在大多情况下这些术语的运用都比较随意,常出现互相替代或混用的情况。但实际上,这些术语的来源和具体内涵都是有差异的。“通识教育”是一种不分学科的全方位教育,目的是为受教育者提供通行于不同人群之间的知识和价值观。早在20世纪40年代,钱穆、梅贻琦等人就提出“通识教育”的思想,当然主要依存于大学教育的语境内。到80年代,有中国台湾学者将“liberal/general education”译为“通识教育”,突出强调了这一译名符合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于知识最高境界的理解[9]。在这之前,“liberal/general education”曾被译为“普通教育”“通才教育”,但目前“通识教育”的说法已被普遍接受。而“普通教育”则主要指和“专业教育”相对应的概念,以基础科学知识为主要教学内容,由普通学校承担教学任务。尽管从教育思想的角度来看,“通识教育”和“普通教育”有共通之处,但前者的性质更偏重教育理念,且多面向大学教育的语境,后者则侧重教育开展的形式和内容,并贯穿于从义务教育到高等教育的体系。
对教育术语的内涵和外延进行界定,并厘清术语之间的关系,有利于形成更加完善、规范的教育术语系统。在规范教育术语的基础上,进而规范术语在专业领域的使用,有利于促进教育理论的交流与发展,从而更好地指导教育实践;同时也能减小因术语概念不清或混淆而产生的歧义,增强教育术语在日常情景中使用的规范性,促进教育事业和产业的健康发展。
4.2教育术语的规范工作
国家行政部门和专业术语机构开展的术语审定工作对术语的规范起到重要的作用。术语团体的专业研究和团体间的交流可以从科学的角度加强术语的审定,对术语内在的构词规律进行整理,保持术语的系统性,为使用和学习带来便利。1999年,香港地区成立了香港术语学会。香港术语学会创立的目的之一是“推广各科术语的研究与普及,使术语能在坚实的语言学基础上得到科学的处理和规范”[10]。在内地,2006年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下文简称“全国科技名词委”)将教育学名词的审定工作放到了突出位置。2007年,“教育学名词审定委员会成立大会暨第一次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明确了教育学名词审定工作的背景、意义和内容。2013年,《教育学名词》出版,内容包括全国科技名词委审定公布的3401条教育学名词,涵盖“教育基本理论”“课程与教学”“中外教育史”“高等教育”等部分,每条名词都有定义和注释。该书是教育学名词规范工作的重要成果,为教育领域的科研、教学、新闻出版等工作提供了便利。
海峡两岸的科技名词对照是全国科技名词委的重点工作,在长期工作中积累下来的一些宝贵经验可以为香港与内地的教育术语对照提供参考。例如“‘积极推进、增进了解;择优选用,统一为上;求同存异,逐步一致’的方针以及‘先急后缓、先易后难’的工作原则”[11],意为对两岸的教育术语可以优先开展对照工作,并充分考虑差异术语对于两岸学术和日常交流的影响程度,根据具体的情况开展规范工作。此外,英语可以作为媒介语发挥重要的沟通和参照作用。对于因翻译策略引起的术语差异,英语的作用不言而喻。尤其对于音译词来说,尽管指涉语音方面的内容,但汉语语素本身会引起意义上的联想,因此音译词的不同也会造成两地交流上的不便。这时通过对英文原词进行解释能够有效地还原所指,消除误解。周有光先生曾提出过“科技术语双语言”的建议,认为“专家和群众使用的科技术语应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前者使用英语更加便利,且利于国际化的交流,而后者则应该根据中国语言文字的特点采取意译”[12]。香港地区的国际化程度高,不但可以充分发挥英语在术语规范方面的媒介作用,而且可以成为中文术语“出口”的“口岸”,从而扩大中文术语的影响力。
5结语
本文通过对香港和内地常用教育术语的定量和定性分析,发现两地教育术语存在词形一致程度整体较高,但差异特征明显且成因复杂的特点。尤其对于香港教育术语而言,与内地不同的教育体制是造成术语差异的重要原因。两地教育术语的规范工作可以借鉴海峡两岸术语的对照经验,同时结合香港国际化程度高的特点,发挥英语在规范过程中的媒介作用。
大多数情况下,词形一致可以判断出术语所指涉的概念一致。但对于香港和内地的术语对比情况而言,还需要考察术语背后承载的教育体制和发展历史,对术语的具体内涵需进行进一步辨析。此外,收集术语实际使用的语料也是必要的,这既可以为语用差异的判断提供依据,还可以为术语规范内容的选择提供参考。这是本文未能深入考察的部分,期望能有更多研究进行补足。总之,香港和内地应共同努力,推进教育术语的对照和审定工作,深入研究术语的内涵和来源,加强教育术语的系统性和科学性,为两地教育事业的进一步交流搭建术语桥梁。
注释
① 原文均为繁体字,因此根据繁体字进行词形一致性考察。
② 释义来源:术语在线(termonline.cn)。
③ 释义来源:术语在线(termonline.cn)。
④ 定义来源:https://cn.bing.com/dict/hacker,英文原文:a person who secretly finds a way of looking at and/or changing information on sb elses computer system without permission.
⑤ 音标来源:https://opendictdata.github.io/ipalookup/。感谢本文评审专家所提意见。
⑥ 《计算机科学技术名词 》 (第三版)。检索来源为“术语在线”(termonline.cn),检索日期为2023年7月4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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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张晖.术语规范化是发展科技的一个关键问题:访我国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先生[J].中国科技术语,2007,9(2):18-21.
作者简介:张文颖(2001—),女,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对外汉语教学、汉语词汇学。通信方式:zwenying@sjtu.edu.cn。
通讯作者:刘锐(1990—),男,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理学院中文系讲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汉语语法与词汇、语料库语言学、学术汉语。主持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项,参与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港澳科研项目10余项,发表论文20余篇。通信方式:liu_rui@bnu.edu.cn。
收稿日期:2023-12-04修回日期:2024-07-25
基金项目: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2022年度重大委托项目“港澳多语环境下中英文术语现状和政策研究”(WT2022030);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香港教育领域名词术语现状与话语体系研究”(GD23XTQ01);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现代汉语语体特征量化指标研究”(FJ2021B102)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