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在修建应县木塔时,从某种程度上也在谋划其军事作用。应州地处辽宋交界,是西京重镇,镇守大同盆地边缘,为彰国军节度使治所。辽代同时具有行国、城国色彩,以应县木塔为代表的军事镇守作用十分重要。而北宋代州“雁门十八隘”,又是应县木塔瞭望之重要对象。宋真宗之后,朝廷采取“塞雁门”之策,东线的大石路战略地位突显,成为应县木塔建成后最重要的瞭望之路。
应县木塔,本名宝宫寺释迦塔或佛宫寺释迦塔,坐落在山西省朔州市应县。作为辽代巨构、天下名塔,应县木塔在辽代建成之后,具有很重要的军事作用。朔州市辽枕芳园栖灵寺碑,镌刻年代为乾统七年(1107)五月十七日。栖灵寺遗址,在今山西省朔州市朔城区神头镇西影寺东。此地,唐代为大同军,再为兴唐军。后唐时,在兴唐军故垣置寰州,辖寰清县,隶属应州彰国军节度使。辽初,仍为寰州治所,约在雍熙北伐之后被废。
辽枕芳园栖灵寺碑有一段很重要的记载:“枕芳园,右临广路,面欺玉塞之戎阃,背倚金城之戍楼。”“面欺”与“背倚”为动词用,“玉塞之戎阃”又与“金城之戍楼”相呼应。显然,从词义、语法上看,这是典型的文人笔法。山西省著名考古学家张畅耕认为,“玉塞之戎阃”为辽宋国界要津雁门关,“金城之戍楼”为应县木塔。
应县木塔的军事镇守
辽宋时代,应州为军事要塞,辽以彰国军节度使镇守应州城。过去,习惯性将游牧民族政权单一化,认为其生产方式要么是牧业经济,要么是农耕活动。其实,辽朝同时兼具行国、城国之风格。其官制亦分南、北,南院负责汉儿所居之州县、租赋、军马之事,北院管理宫帐、部族、属国之政。所以,辽代虽有五京制度,但政治中心往往在捺钵。五京,应该是地方镇守体系之中心,又兼具部分京城功能。辽人的四时捺钵,包括春水、纳凉、秋山、坐冬等。在冷兵器时代,不同政治势力之间,多以步兵为主要兵种,所以城市与镇戍,往往成为各方全力控制之地。防御,随之成为战争的重要形态。
辽代修建应县木塔时,选址在应YlSbqRPERLL+B3uWt+J5Kb7Jth7Mn2mFZBBqw1rQtX8=州城内。所以,城与塔,某种程度上形成互相依存关系。城以护塔,塔以守望。今天应县木塔西、北侧,还存有部分明代城垣。
五京制度中,西京是很重要的一环,从军事角度看主要是防御宋、夏,同时宣慰辽国西南部族。所以,与经济富庶的南京不同,西京的官僚体系中,多边防官。自西京创建之后,辽人在缘边地带多营造堡寨,调派军马,囤聚兵甲、粮食等。
在西京军事体系中,应州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北宋在河东,以并、代为防御重心,而从军事地理形势看,应州是辽国最近并、代之大镇,为节度使额。所以,北宋往往派遣间谍在应州活动,以及时获悉辽人动向。
从道路里程看,应州与北宋代州州界相距不过数十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57庆历五年八月记述了名臣包拯上疏:“缘云州至并、代州甚近,从代州至应州城壁,相望只数十里,地绝平坦,此南与北古今所共出入之路也。自失山后五镇,此路尤难控扼,万一侵轶,则河东深为可忧,不可信其虚声,弛其实备。”文中的“城壁”,即城墙。但是从应州城去往代州城,古时路程应在200里左右。为何包拯居然声称“从代州至应州城壁,相望只数十里”?其实,包拯所讨论的,是应、代二州之间的军寨,相距数十里。辽宋地方基层军事单位,多由军、寨、堡、铺等构成,它们数量众多,又有营垒,代表各自的势力范围,为州城等高级镇戍服务。
所以,辽代虽是游牧民族所建,但在民族融合的趋势下,尊重管内不同民族的习俗,城国与镇守,构成辽代重要的地方社会治理体系。应州城在西京南120里,担负第一线防御宋军的重任。
在这样的形势下,辽道宗清宁二年(1056)创建应县木塔时,将具体塔址,建在城内,而非城外,本身也是为军事守御计。应县木塔建成后,辽道宗又将河阴县(今山西省朔州市山阴县)划给应州。从此,应州管辖金城、浑源、河阴三县之地。至今,应县木塔副阶外檐北面明间还悬有“永镇金城”牌匾,长3.5米,宽1.2米,字体使用欧楷,落款为“权州篆陆叙钊书”七字。
所以,应州城的方位,决定了应县木塔的塔址必须在城内,而且差不多是在州城相对中心的一个位置。又以应县木塔为基址,陆续建造了宝宫寺其他殿宇。换言之,应县木塔重塑了辽代应州城的布局。而且,因有应县木塔的存在,辽以后,应州城址再未发生过任何变迁。不像其他部分州县,城址变动频繁。
从军事镇守上看,应州城处在神武川之地,与应县木塔,连同河阴、浑源县城,以及基层军、城、寨等,构成西京道缘边重要的防御体系。应州城与应县木塔互相依存,一同影响了之后近千年大同盆地的地缘政治、军事。
应县木塔的军事瞭望
应县木塔高67.31米,在古代冷兵器时期,大同盆地内部平川地带,忽地有这样一座巨型楼阁式建筑,在军事上很重要的一个作用是瞭望敌方。今天,应县木塔一层外檐有“天柱地轴”牌匾,长3.3米,宽1米,楷体,万历时人田蕙题,王有容立。“天柱”,为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支天之柱。《共工怒触不周山》曰:“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在古人心目中,应县木塔文化中有“天柱”的构成。此外,应县木塔二层外檐东南悬有“天宫高耸”牌匾,长3.88米,宽1.2米,隶书,为清光绪十年(1884)八月知应州事李恕书。
北宋为应对辽人的威胁,在河东恒山一线建立了著名的“雁门十八隘”军事防御体系。光绪《代州志》卷3《地理志》曰:“(雁门)十八隘自宋有之,宋失山后,以此为防。”此时,代州管辖雁门、繁畤、崞、五台等县,管内总计有十五砦。其中,繁畤县八砦:繁畤、茹越、大石、义兴冶、宝兴军、瓶形、梅回、麻谷;雁门县有西陉、胡谷、雁门三砦;崞县有楼板、阳武、石趺、土墱四砦。它们多数为名将杨业在代州任上所筑。《宋史》卷280《李重诲传》载:“雍熙三年,召还,为武州刺史,出为忻州都巡检、缘边十八砦招安制置使,赐服带、鞍马。”这大约是正史中,第一次谈及“雁门十八隘”之名。其中,北宋初年的都巡检,权位虽在都部署之下,但也是地方高级武官之一。
辽宋时代,大同盆地与太原之间的重要交通线,主要是雁门诸路,包括茹越、北楼、大石、小石、胡谷等。为与北宋“雁门十八隘”相抗,辽国由西向东建立三个节度使军镇。最西面的是顺义军节度使,领朔、武二州。最东面是忠顺军节度使,领蔚州一州。居中的是彰国军节度使,领应州一州。联系这时候辽宋地缘形势,距离北宋“雁门十八隘”中心地带最近的是应州城。
应县木塔的军事瞭望作用,主要反映在针对北宋“雁门十八隘”。“雁门关”之产生,与北魏守御平城有关。《魏书·礼志四之一第十》载:泰常四年(419),“幸代,至雁门关,望祀恒岳。”与明代雁门关防御北面蒙古势力不同,北魏时期的雁门关后来成为塞上畿围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为京师平城防御南面的政治势力,平城北面的防务则由六镇负责,习惯上称“代北六镇”或“朔北六镇”。
雁门关之外,北楼口地名历史相对悠久,早在唐代已有“北楼关”,为唐与突厥互市之地。所以,民谚称“先有北楼营,后有大同城”。其他如茹越、大石、小石、胡谷等地名,约在五代十国时期已形成。《册府元龟》卷124《帝王部·修武备》载:清泰三年(936),“八月,诏应州起兵戍茹越口,诏忻州堙石岭关左右道路”。胡谷,也称“壶谷”或“壶峪”,或因地形、谷势如“壶”,故名。但或许此峪口为代北胡马往来侵犯之路,所以称“胡”。大石路,则与杨业有关。雍熙北伐时,杨业为攻守计,本计划将应州等地百姓由大石路撤往内地。但是主帅潘美以及监军王侁、刘文裕等人猜忌杨业,也不听从杨业的合理建议,反而勒令杨业主动前往朔州攻击辽国十万大军。最后的结局,本在预料之中。不过,杨业曾为沙陀北汉政权效力,对河东地形、道路是很熟悉的。后归顺北宋,又任知代州、三交驻泊兵马都部署,在代州缘边地域修建了众多堡寨。而雍熙北伐事关国运,杨业十分看重大石路,必有缘由。今应县有大石口村、大石堡村,它们自古以来是大石路最重要的交通站。又山体多花岗岩,巨石林立,所以称“大石路”。靳生禾认为:大石路,谷沟之间千回百转,遮天蔽日,目力所及,阴森晦暗,极宜人马隐蔽穿行。应县地方学者马良认为,自宋以来,大石峪一直是连通关内外的交通要道,元英宗硕德八剌从五台山、繁畤到应州,参观应县木塔,走的就是大石路。
宋真宗时,名臣张耆因久在河东任职,又对边事了然于胸,建议朝廷实行“塞雁门”之策,以防备辽国间谍。过去,辽国使者经常以往返之名,勘察雁门诸路地形、走势以及宋军堡寨分布、军事布防等,这成为北宋心腹之患,所以有了“塞雁门”之策略。但全部阻塞雁门诸路也不行,这可能会激化辽宋矛盾。所以,张耆同时建议在雁门诸路之西,开土墱路,东面开大石路。土墱路控遏辽朔州通往内地交通要道,大石路则为辽应州去往代州乃至太原必经之路。
大石路军事战略地位陡升,成为之后应县木塔瞭望之重要通道。应县木塔至大石路北口,约20公里,又是平川,没有阻碍,在天气晴朗之时,目力一览无余。
为加强土墱方向的兵力,辽兴宗重熙九年(1040),以朔州宁远县置武州,号宣威军,隶顺义军节度使。土墱路的重要性,还体现在应县木塔建成之后,雁门诸路东线军事形势基本稳定了下来,而西线矛盾突显,有了辽宋熙宁划界之争。而争端的解决,是北宋“失地七百里”。
辽代应县木塔的修建工艺,至今仍是一个谜。从文物本身来讲,高耸的木塔不宜忽视其在辽宋地缘政治形势下所发挥的军事守望作用。当我们把应县木塔置于辽宋南北之争时,或许能够看到文物与历史连通的另一面。
(作者单位:朔州市文物保护与利用服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