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创新突破到共创治理：专精特新企业如何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

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新时代大力推进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实现经济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内在动力。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优化重大生产力布局”“加快发展数字经济，促进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这表明数字技术与各产业结合形成数字化生产力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方向。尤其在数字经济时代，大数据、云计算、雾计算等数字技术的蓬勃发展催生以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为核心特征的数字化生产力不断涌现，如ChatGPT、Clipboard AI（RPA领域全球领导者UiPath开发）、Process HQ（显示方案领域全球领导者Appian开发）等逐渐成为数字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引擎。为此，探究如何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成为关键议题。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新质生产力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 ”作为以数字技术为基础产生的新质生产力，数字化新质生产力的发展同样需要从创新突破、要素配置与产业转型升级三方面来解析。具体而言，一是以数字技术创新突破为内驱力。对于传统生产力而言，可以靠拆解模仿或者多组生产力的线性堆砌来提升竞争优势；对于数字化新质生产力来说，由于数字技术“0-1”二进制数据同质性，难以靠线性组合或者简单追随实现生产力跃升，需要依靠数字技术的创新突破来获取颠覆性优势。二是以各种数字生产要素组合为共生力。传统生产力强调单一生产要素功能的发挥，在数字经济时代，多方价值主体深度互联、数字技术多层嵌套、技术应用场景高度复杂等属性决定了单一生产要素已不足以实现生产力跃升，多要素组合成为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的必然要求。三是时空边界模糊带来高效协同力。数字技术使得产业边界与组织边界变得愈加模糊且重要性降低，不同价值主体可以在同一时间不同空间对同一数字技术进行编辑与延展。

在国家创新系统中，专精特新企业是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2023年中国专精特新企业发展白皮书》显示，80%以上的专精特新企业处于本省细分行业第一的位置，50%以上研发投入在1000万元以上，企业平均有效发明专利74件，是A股上市公司发明专利83.7件的88.4%。尽管如此，受资源约束性与创新突破复杂性之间张力的影响，专精特新企业在发展新质生产力过程中面临着诸多困境。例如，国外技术封锁、“市场换技术”策略无效情况下如何打破资源约束实现创新突破，拥有突破性技术的企业在颠覆在位者现有利益的情况下如何配置创新要素来赢得成长机会并在“专业化锁定”情况下建构技术生态，建构技术生态的企业如何治理价值共创以公平分配生态价值。面对这些困境，专精企业究竟应当如何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

专精特新企业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的困境

借鉴邬爱其、吴波的文章《“点线面”破解中小企业困境》，结合专精特新企业在“点线面”阶段遇到的困境特点，本文将专精特新企业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不同阶段面临的困境归纳为创新突破困境、生态建构困境、共创治理困境。

创新突破困境：创新复杂性与资源约束性。在突破关键核心技术阶段，专精特新企业主要面临着“如何利用当前有限资源来革命性突破关键核心技术”的挑战。这主要是因为专精特新企业是中小企业，无法快速获得人才、资金等资源以及利益相关者的信任，而技术的革命性突破又是一项资源消耗性任务。以司南导航技术有限公司为例，其创立的初衷是打破德国与美国在北斗导航卫星定位板卡领域的垄断。公司最初将有限的资源重点分配到细分领域，但这显然高估了自身资源的创新集聚效应，低估了板卡研发的复杂性，最终只能改变资源建构路径。

生态建构困境：技术颠覆性与技术合法性。在推广突破性关键核心技术并建构技术生态阶段，专精特新企业主要面临着“如何在颠覆在位企业既有利益的同时又能获得技术合法性”的挑战。专精特新企业研发的颠覆性技术往往能够在单一技术细分领域形成独特优势，革新并颠覆在位企业制定的技术标准，但若要推广并围绕现有技术建构技术生态，则必须赢得在位企业的认可或者符合当前技术标准。以远大科技集团为例，其创立的模块化建筑（活楼）颠覆了传统建筑的建造、舒适度与技术标准，由于不符合当前监管机构审查建筑的标准规范，技术合法性遭受巨大挑战。

共创治理困境：价值一致性与价值独特性。在治理技术生态以最大化激发生态内价值主体持续共创的阶段，专精特新企业主要面临着“如何在允许生态内价值主体提供相同技术价值的同时又能保持自身价值独特性”的挑战。这主要是因为专精特新企业无法像大型组织一样凭借自身能力实现技术链自主可控，或者通过并购等方式延展自身的生态边界。要吸引更多利益相关者进入技术生态，就必须允许其他价值主体提供与自身一样的技术组件；然而，提供相同组件的价值主体越多，越会稀释自身技术在生态内的价值占比。在此情况下，企业面临着生态内价值主体提供价值一致性与自身价值独特性冲突的困境。

专精特新企业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的策略

专精特新企业如何应对在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过程中遇到的创新突破困境、生态建构困境、共创治理困境？为充分探索这一问题，本研究选择苏州峰之鼎（零赛云）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下文称“零赛云”）作为调研对象。一方面，零赛云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的实践具有典型性。创立于2017年的零赛云是一家专注于垂直工业低代码平台的江苏省专精特新企业，也是入选《2023年中国工业数字化软件白皮书》的典型数字化生产力厂商，发展了LeanBI、LeanFusion、LeanCodee等高科技、“工业智控塔”等高效能以及低代码可持续发展等高质量的数字化新质生产力。另一方面，零赛云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的实践具有启发性。作为国内工业软件国产化的推动者，零赛云在短短7年内有效应对创新突破、技术生态建构及共创治理三大困境，突破了工业算法库低代码设计器、数字孪生、数据可视化、数据仓库和ETL等数字技术，并构建了一套支持多种工业协议且无须编程发布的工业PaaS平台。零赛云为专精特新企业迅速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提供了借鉴。

作为一家专注于工业互联网软件研发及工业数字化转型解决方案服务的数字化生产力厂商，零赛云应对创新突破、技术生态建构及共创治理三大困境并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是一个复杂的动态演化过程。为了更清晰地探讨研究问题与解析演化过程，结合对零赛云12人次的访谈记录，我们将其发展历程划分为技术创新突破、技术生态建构、价值共创治理三个阶段。在技术创新突破阶段，零赛云以云原生、大数据、AI、边缘计算等数字技术为基础，突破工业业务应用低代码软件LeanCodee、工业管理决策低代码LeanBI、工业数据融合低代码LeanFusion、产线边缘计算一体机LeanMatrix等系列技术；在技术生态建构阶段，零赛云将四类技术集成为模型驱动的低代码平台，并将客户与外部创新者（合作伙伴）纳入平台，进而搭建了工业互联网平台（案例企业称之为“珊瑚生态”）；在价值共创治理阶段，零赛云有效地解决了技术生态内自身与供给侧合作伙伴、需求侧客户之间的价值分配问题，成功实现平台上多价值主体的可持续发展。图1是零赛云的数字技术产品概况。

应对创新突破困境：构建信任机制

为化解资源约束性与创新复杂性之间的张力，企业可以采取构建信任机制的策略来应对创新突破困境。在数字经济时代，数据是重要的创新生产要素，而信任可以最快速地获取客户认同与数据开放权限，并从外部完成创新性资源的原始积累。基于此，零赛云采取信任主体动员与信任关系传动来构建信任机制。

信任主体动员主要体现在洞察客户诉求并提供定制化服务以达到“游说”的目的。零赛云的首个订单来自国内某汽车厂商的快速移动端分析报表的紧急上线，这让其发现制造企业的很多资源管理分散在不同系统中，如客户信息在CRM中、流程信息在ERP中、生产信息在MES中。这种分散化会带来两个后果：一是时间迫切性不能得到满足，决策者很难迅速提取有用信息进行决策；二是系统灵活性不能得到满足，不同系统中的信息壁垒很难打破。此外，零赛云发现企业在基于数据做决策时往往会先由中基层管理人员拍照上传至系统，然后再由高层管理人员“看图说话”，这无疑增加了决策的成本和难度。零赛云迅速捕捉到这一机会，确立了敏捷交付原则，即在60分钟内极速编程为客户提供多系统集成的商业智能系统（Lean-BI）的定制化解决方案。这向利益相关者展示了企业的敏捷响应能力，并获得其认同。

信任关系传动主要体现在利益相关者愿意为企业承担风险并将其推荐给其他利益相关者。凭借第一单积累的声誉，零赛云迅速被推荐给一家电子元件生产企业，并获得进入这家企业数据系统的权限。然而，当切入客户的后端数据系统后，零赛云发现客户的业务系统中存在数据混乱、数据孤岛、数据不规范、海量数据存储等问题，而客户并没有技术能力解决这些问题。因此，为进一步提升与Lean-BI产品的互补性，零赛云基于庞大的数据资源迭代开发了Lean-GreenDB数据存储产品、LeanETL数据治理产品、Lean-Process业务流程处理产品、Lean-Crawler分布式并行网络抓取产品。这也使得Lean-BI成为第一个实现数据闭环的产品。

应对生态建构困境：撬动地位价值

为化解技术颠覆性与技术合法性之间的张力，企业可以采取撬动地位价值的策略来应对生态建构困境。尽管价值共创被认为是生态的内在运行逻辑，但价值共创中往往存在不平等关系。作为中小企业，专精特新企业采取撬动地位价值的策略能够更快地提升技术影响力，并推广技术。基于此，零赛云采取利用客户杠杆与扩展场景适应来撬动地位价值。

利用客户杠杆指的是引入高地位客户来做背书以建立合法性缓冲带，进而吸引更多客户认同技术合法性。零赛云以低利润承接了三一重能的三维数字孪生可视化、奇瑞的智慧运营控制塔、广汽的智慧运营透明工厂、三一重工的知识图谱等15家超大型客户项目，并在三一、吉利的曝光下，收获一百多家潜在客户对其技术服务能力的认可。零赛云还将直播引入价值撬动环节，例如，邀请霍尼韦尔、吉利等大型客户直播讲解技术解决方案在客户企业中的应用效果，进而吸引更多客户主动建立合作关系。

扩展场景适应指企业结合具体场景利用现有功能的延展性或者迁移性以达到拓展核心技术应用范围的目的。零赛云以既有技术的功能属性为基础，通过技术功能的延展来撬动新市场价值。例如，在疫情期间，三一重机的维修人员无法到国外现场维修挖掘机，零赛云将既有技术与VR相结合，使得国内维修人员能够戴着VR眼镜“现场”指挥国外人员修理机器。零赛云还是成功利用需求侧撬动供给侧价值的典型范例。例如，零赛云建立了工业互联网平台，基于现有客户吸引更多中小合作伙伴（创客）进入平台共同为客户提供技术组件，以此连接客户与合作伙伴。

应对共创治理困境：推进阈限运动

为化解价值一致性与价值独特性之间的张力，企业可以采取推进阈限运动（liminal movement）的策略来应对共创治理困境。专精特新企业作为研发关键核心技术的典型组织，在建构生态后仍然会继续提供技术服务并保持独特技术优势，因此很可能会与生态内其他合作伙伴提供的技术价值或者客户后期具备的技术价值高度一致，进而导致共创治理困境。这样的现象在消费互联网生态中同样存在，如同样一件商品可能既由京东自营又由京东平台上的入驻商家提供。阈限运动是人类学和社会学中表达“中介”（betweenness）的词汇，在战略管理研究中指企业努力在现有生态中协调不同价值主体的关系来建立机会窗口，且随着与生态内价值主体互动变化而动态变化。基于此，零赛云采取需求侧时间分离运动与供给侧空间分离运动来推进阈限运动。

在与高地位客户价值共创过程中，企业时常会遇到两个问题：一是客户要主导整个项目开发的进度/周期；二是客户具有很强的技术学习能力，在项目推进过程中企业的技术极易被模仿学习，导致后期难以掌握技术主导权。为解决上述问题，零赛云提出了需求侧时间分离运动策略：项目前期由企业深入客户场景判断技术需求，并主导技术组件搭配；项目后期直接授权客户企业结合后续场景需求自主开发技术组件。这既解决了由于周期长而占用企业研发资源的问题，又解决了高地位客户在项目中的强势主导问题。

在与合作伙伴价值共创过程中，企业同样也会遇到两个问题：一是谁来主导项目交付；二是用谁的技术交付。这两个问题决定了谁能最大化获得项目价值以及当合作伙伴与企业具备同样的技术组件时该如何分配价值。基于此，零赛云提出供给侧空间分离运动策略。一方面，企业针对不同的合作伙伴采取不同的共创治理策略，例如，对于将平台作为技术开发或者技术组件搭建的共创者，企业主导项目交付且与合作伙伴共享技术价值；对于未将技术迁移至平台或仅利用平台来寻求客户的合作者，企业鼓励合作伙伴主导技术交付且仅与其共享商业价值。另一方面，企业针对不同项目采取不同的共创治理策略。例如，对于大型且周期较长或者核心客户的项目，优先采用自身的技术组件进行交付，这更能提升自身的产品力；对于需要耗费巨大人力在现场进行调试与验证的项目，则更趋向筛选合作伙伴来予以交付。

结束语

数字化新质生产力是新质生产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专精特新企业发展数字化新质生产力是应对创新突破、生态建构、共创治理三重困境的过程，这与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体现出内在一致性。经过7年的发展，零赛云已经成功搭建了工业互联网平台，并与上百家的合作伙伴与核心客户共创价值。这一经验值得以数字化业务为核心的专精特新企业借鉴，更值得要突破资源约束、专业化锁定的中小企业借鉴。

本文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72372118，72072128）、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 （23C10141001）、辽宁省经济社会发展研究课题（2024lslqurckt-004）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