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温顺地趴在走廊横梁上,平静而机灵地看着在院子里喝茶聊天的陌生人,也许它早已习惯,这个院子里每天人来人往。四合院是南诏风格三坊一照壁的式样,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在平河,从建成至今,这所四合院就是豪宅的象征,尤其在传统建筑逐渐消失的农村,更显得雍容华贵。每次到平河,踏着青石铺设的台阶,随着木门咯吱悠长的声响,内心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那样荡起涟漪。走进四合院,不自觉的就会有一种穿越的感觉,很多焦躁就被挡在门外,把心情交给一杯茶,院角的茶花也花期正好,时光就这样慢了下来,名利也就这样淡了下来。
十多年前,平河一度被戏称为小西藏,其原因是天气较冷和交通极为不便,虽然修通了公路,但典型的晴通雨阻。关于平河的路况,有很多现在说来可以称之为轶事了:平河最早跑运输的师傅讲,从平河到凤庆城,60公里的里程一星期能够到达算是运气比较好了;2004年平河境内出土了疑似编钟的青铜器,参与调查的一位县文管领导说,一趟来回,吉普车一共有11只轮胎,路太难走,石头防不胜防,几公里就磨通了;青铜器的出土为平河的历史增加了一层迷离和神秘;还有一说是很多年前有个人去考摩托驾照,迟到了,差点错过考试时间,而且所骑摩托满身都是泥巴,考官有些不高兴了说车要讲究仪容,他说路太烂了,再去洗车怕来不及了,当考官了解到这个考生是从平河出去的后,马上就让这个考生免考,能从平河骑出去,绕杆肯定没问题。有些夸张,但也不是毫无根据。自从羊平路铺了柏油后,从凤庆城到平河只要一个半小时,平河再也不是偏远的小西藏了。
相反,随着交通的便利,平河村的古茶树源被挖掘,短短几年间又让平河为外人道,让更多的人走进平河,认识了藏在深山的天然乐土——平河。
走进平河,一株株站在田埂地脚,深山老林的古茶树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
很多人不远千里而来,为的仍旧是平河的茶。其实,一直以来,平河的茶在云南的茶叶史中都占有一席之地的,据史料记载,大寺乡境内生长着众多的古茶树群落,其中平河古茶树群落数量最多。现在,很多茶农已经尝到了古茶树的甜头,对古茶树也惜之爱之,体现出人与自然和谐之情。如今,春寒未消,很多茶商就抢在桃花之前来到平河,看看那些古茶树的长势,顺便和茶树的主人商谈一下价格,再把每年炒茶用的铁锅擦洗一新。一切装备妥当之后,茶商们并不着急,除了到山里看看茶树,他们就喝喝茶,交流交流彼此的做茶经验,尝尝平河的特色小吃,体会一下平河的风土人情,和本地的群众打成一片。古树茶多是大叶种茶,茶叶壮硕,茶质肥厚而含物质丰富,品质堪称优良,它们不会因为明前价格好而抢先发芽,一定要把春天的雨露吃饱喝足了才卯足了劲发芽生长,而古树茶也不能像其他茶那样生长到一芽二叶就摘采,它的生长周期更长,这样古树茶的茶气自然更足。再就是古茶树树高根深,一些微量元素更充足,茶味也更醇和。但也因为这些原因,不使用化肥,它的量也就少,价格自然更贵些。
根据茶树普查和茶叶研究资料记载,大寺乡平河村有古茶树群六千多亩,约一万二千多株,多为大叶种和野生苞红茶,口感醇厚,回甘清爽。独特的口感和原生态的优势,让许多茶人茶商云集平河,一株株饱经沧桑的古茶树,似乎一夜之间完成华丽转身,一波一波的不辞辛劳地叩拜,长枪短炮以它为焦点按下快门,同时身价也大增,过去几毛一斤都没有人要的苞红茶,如今七八十到一百多元一斤鲜叶,让那些当年一冲动就把自家田边地脚的古茶树砍去的人肠子都悔青了。很多人家,凭借那些古茶树建盖了楼房别墅,买了越野汽车。
这就是顺应自然,尊重自然的回报吧。
从平河街向西再走3公里多就是昌宁县地界,继续行驶30多公里,就到达昌宁县城。比到凤庆县城还要近差不多一半。平河街虽然偏远,街市依山而建,却很繁茂,这一度让我不解。街道两旁的住户临街的房屋就是铺面,楼上和后面的房屋用来居住家用。空街天的时候,人们各自坐在自家的台阶上,隔着街面,就可以拉拉家常,这是一道并不遥远的风景。
很多人家的门外面,放着几个几百斤到上千斤的青石,有方条形、圆形、元宝形,这些石头就像一个个谜面,谜底是什么呢?肯定有许许多多动人的故事。
平河街片区又叫惠元自然村,这是为了纪念到平河村征粮遇到土匪暴动而不幸遇难的杨惠元烈士,烈士牺牲时还很年轻,年轻得就像一场春雨后含苞待放的芽蕾。暴动事件无疑引起轩然大波,被载进史册,留下的影响自然也是不小。如今,在平河中学教学楼左侧的小山包上,建有惠元纪念碑和读书亭,这如今已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平河的教育教学质量连续几年名列全县综合评价的前茅,这对烈士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安慰吧!
月色皎洁,刚好可以看到山峦起伏的轮廓,山脚就是归于平静温顺的澜沧江,和夜空中的星光相呼应的是两岸点点渔火,成片亮着灯光的就是漭街旅游公司的水上大酒店,江枫渔火,每一盏渔火点亮的是一个寂寞的人,对着夜色和波光享受着寂寞。
空气中飘散着茶叶的清香,制茶的师傅挑灯夜战,他们娴熟的动作,不时抓一把茶感受茶条的柔软度和色度,再闻闻茶的香气,保证杀青的火候恰到好处,杀气的好坏直接决定着茶叶的品质。转身步入茶室,阿友表表已经把山泉水烧沸,茶师段永平端出新茶,这一簸箕是一百五十年左右的古树晒青,另一簸箕是树龄约四百年左右的古树单株,尝尝口味如何。普家山的茶叶如何?那些不畏山路崎岖,风尘仆仆而来的茶商茶人,其目的就是为了一睹古茶山的真容,然后在一杯茶的滋味中获得满足,大有“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通彻。
普家山在澜沧江畔,种茶、制茶历史悠久,有连片的古茶树群落,一株株古茶树几乎可以对着江面梳妆,黎明云雾缭绕,白天日照充足。阿友成立春馨专业合作社正是看重普家山的茶树资源和地域优势。成立专业合作社,其根本目的是打造平河古树茶品牌,春馨合作社以略高于市场价格收购普家山一带符合标准的古树茶鲜叶,一是保护茶农管护古树茶的积极性,二是从源头抓起,保障原料,确保口感品质。清明前后,许多订单纷至沓来,很多客户特意强调,要明前古树茶,阿友很理性,如实告诉客户,上百年的大叶种古树茶还没有喝足雨水,都不愿吐蕾发芽,就算有些牙口,但生长周期不足,茶味仍旧有影响,再就是真正的古树茶其实数量有限,一些订单只能婉言谢绝,这是诚信。
阿友做过很多事,但最终回到平河,认真做起茶,从合作社选址,规划,建设,他没少费心,有一天夜里十点钟,他突然打电话相约:“走,去普家山。”一路“猎豹”东摇西晃,不时有石头与底盘亲密接触,我们心里很为之惋惜。车到了普家山春馨合作社,才知道,原来今天新收了一批古树单株鲜叶,他要亲自把关。炒茶、揉捻、晾晒,结束已是深夜两点,那一夜,我们都在茶香中入眠。
在平河,除了到普家山看古茶树群,喝滋味爽朗的单株古树,一定要留点时间登高远眺,最佳地点在灵应寺。灵应寺在平河与昌宁交界的山顶,虽称之为寺,却是道教风格。历史悠久,很多香客不辞辛苦远程跋涉而来,香火兴旺。将连绵的山峰尽收眼底,吸一口沁人心脾、氧分子饱满的空气,天空更加蔚蓝,白云似乎也触手可及,顿时与“悠悠天宇旷”的古诗产生共鸣。看云卷云舒,听清风拨动飞檐垂挂的风铃,心灵自然素淡而宁静。与长须及胸的隐士喝一杯茶,不说大道,却多了几分逍遥。
一直以为,平河境内的灵应山,其实是露营爱好者的绝佳之地,群山环绕,风景优雅静谧,可观日出日落,看山茶花红得初心不改;夜晚,群星漫天,星光璀璨,如果你是摄影爱好者,一定要拍下清亮的星轨,定格下宇宙的美妙,把遥远的美带给人间。
从灵应寺到平河,最理想的方式是骑行,这样就会获得在自然中撒点野的快感,遇到草坪,可以坐下来小憩,看看专心低头吃草的牛羊,听林中鸟儿悠扬的欢啼,肯定还会遇到一条灵动的小溪,把蓝天和身骨漂洗得清澈见底。这样,再遇到地埂上一株株古茶树,散发沧桑而不流露苍老,内心就更容易产生对自然的敬畏和感恩。
“今晚我没有课,来家喝茶。”蔡大官人热情地邀约。水没有烧开,我们一行就推门而入。几经挑选,从一堆茶中挑出一袋野生红,这是自家原料做的,绝对的生态。茶味清香,入口绵软,但立马一丝清凉的甜味就在舌尖开花,野生苞红茶的味道我觉得是一种平淡的幸福,像如今蔡官人的生活。相识多年,如今我们都不再年轻,经历过一些生活的苦涩,一杯茶让我们懂得且行且珍惜。
夜晚十点,星光昏昏欲睡,但我还是找到禹哥租的小院。小院风格老旧,设施简陋,但我认为这是一个理想的小院。准确地讲,小院是禹哥的工作坊,禹哥多才多艺,绘画、书法、吉他、篮球都涉猎,最终选择了化腐朽为神奇的根雕来充实业余时间。他刚收工,身穿球服,随意搭配一件长袖,很有艺术范,虽然不经常交流,却并没有生疏感。在茶桌前坐定,一盏古树晒青茶的功夫,我们交流茶文化、交流生活的多元化、交流艺术和诗歌,像两颗黑暗中的星星,为了不安的理想,承受着孤独和寂寞,虽然不经常相见,却可以凭借一缕清辉相互照耀。院角有兰花三盆、茶花四棵、金竹数枝,从大门到走廊,堆放着一些树桩头,我说合适的话就把小院买下来,清净优雅,适合避世清心。他说主人不卖,这是他们的念想。他们虽然远离故乡,但这是他们故乡的载体和愉快的记忆。我参观了禹哥的作品,材质不乏有名贵的品种,质朴而细腻,线条流露出大浪淘沙后的淡定和从容,每一件他都用布包裹着,每一件都凝聚着心血。
参观完后,换了一泡茶接着喝,话题随意零散。我想,禹哥一刀一斧所雕刻的,仅仅只是茶几茶具和单纯的工艺品吗?
平河有茶,也有酒。一杯茶把红尘泡淡,一杯酒又把它点燃,酒叫深山白。不管我归来有多晚,四合院左边厢房的灯一定还亮着,几位饮者用一副扑克牌布阵,战斗正酣,下酒的自然是远近闻名的平河毛豆腐。油炸毛豆腐的一定是汪哥,人送外号“汪bian脚”,走路如醉拳中的醉步,故得此雅号。三杯下肚,红脸可以和院角的茶花相提并论,随着分贝增加,他和胖医生谁也不服谁,再烈的酒也敢大杯大杯往嘴里倒,醉倒之前,一定很讲义气的让微信红包只剩个位数,体谅我不喝酒,特意拿出珍藏的冰岛茶砖,让我用剁肉的大刀随意砍泡,很是豪爽。哪里有酒哪里醉,哪里醉倒哪里睡,然后和黎明一起醒来,这似乎是老汪的风格。大胖医生,江湖外号老黑,酒入肥肠,大有天苍苍野茫茫之势。久经酒场,这厮练就了坐着入睡的神功,手上还比划着划拳的动作,只是声势已经全无,瞬时又鼾声四起,随后神识出游,用梦呓给我讲故事:“兄——弟,兄——弟,我们土——匪——我们土匪的事我跟你讲,那一夜月黑风高,但火却怎么也点不着,最后,有人拿来榨油的草饼,火终于燃起来了,一个老头怀里藏着刺刀,像一头凶残的狼,借夜色隐身,那一夜,正义流出了鲜血——”我怀疑老黑盗用了电视剧情节来忽悠我。但他的故事没有完,闭着眼睛,断断续续的给我翻出了一些平河的历史:有张家的铁铺,王家的马帮,杨家的染布,还有禹家的铁厂。这次为了证明真实性,老黑说,他清晰地记得,小时候那些炼铁的人都住在他家的猪圈楼上,人太多了,压倒了小草房。往事如烟飘散,但那一夜是真实的,我们从蔡官人家喝茶回来,整条街都已经沉睡,突然一束摩托车的灯光刺穿黑夜,并在我们身边停了下来,驾车的正是老黑,带着几分醉意:深更半夜的,看不到弟兄们,我一定要保证弟兄们的安全,回来就好。说完,250排量的摩托车油门几声轰鸣,调头扬长而去,有几分匪气,更有几分侠义。若有人要到平河修行,素有大寺第一重的黑哥绝对是称职的护法人选。
走进平河,一定会遇到“深山白”,会遇到匪气与侠义并存的老黑,遇到豪爽仗义的酒徒“汪(bian)脚”,遇到很多有趣的人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但最终一定会遇到一杯茶,就算离开,还会与它重逢,共享清欢,彼此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