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当代戏曲舞台设计:守正传统精髓 焕发当代新生

2024-10-11 00:00:00常嘉怡金卅
剧作家 2024年5期

摘 要:科技的进步与设备的更新换代为戏曲舞台带来了崭新的发展机遇,同时不免会引起质疑之声。千百年来,代代秉承,循规蹈矩的戏曲程式性、综合性和虚拟性,是否会随着科技引入破坏戏曲美学范式?现代媒介语言介入戏曲舞台之中,是否会导致戏曲本体“戏曲性”的变质?本文以传统戏曲舞台美术中独特的中国美学要素为根基,通过对比传统戏曲与现当代戏曲舞台设计的异同,探讨采用新型媒介的舞美设计方式参与戏曲表演艺术的积极意义和作用。

关键词:戏曲现代戏;舞台设计;数字媒介;守正创新

所谓“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正如王骥德所言,戏曲作为中国传统艺术,历经岁月沧桑,始终在变革与进步中延续。源自古代祭祀仪式的戏曲,随着历史朝代的更替,不断吸纳融合多种文化元素,不断演进推陈出新,逐渐形成、发展直至成熟。纵观变迁之下的戏曲艺术如同一条活水长河,不断汇聚着历史的沉淀与时代的变迁,自身的形式与内涵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日臻精进,其表达方式与深意更加丰富与完善。

当代主题的戏曲作品作为新时代戏曲艺术发展的成果,普遍选取现代题材、塑造现代人物及探索现代思想,至今,已然成为当前戏曲创作的主要倾向。现当代戏曲艺术为何而变,如何去变是跟随整个戏曲艺术流脉发展的。固以史为鉴探究自身转变方向,是现代戏曲艺术的探索方向。作为受其演变所影响的戏曲舞台设计,也应该随同曲艺自身的发展路线进行相应的调整革新[1]P23。

笔者认为,戏曲艺术发展的流变始终是以精进戏曲艺术、保存曲艺魅力与价值为目的。不可借创新之名,丢失戏曲艺术千年积淀的传统文化基因。无论现代戏还是传统戏的舞美设计功能都同属一个源流,只是分别为不同的两个支流,作用均是为增添戏曲表演艺术的魅力而存在。

一、为何而变——时代要求与现实因素

传统戏曲的演绎形式转变为现代化舞台涵盖多方面因素。其中最为关键的是我国当前正处于飞速发展的阶段,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我们改革、建设与发展的不懈追求。现代戏曲作为文艺领域的重要一环,自然而然地承担起弘扬当代国家和社会先进思想的使命。这种转变将戏曲演绎的题材聚焦到当代生活,以展示人民在社会变革中的奋进与转变,彰显时代精神的独特魅力。在守住传统戏曲本色与精髓的同时,舞台充当家国历史、民族记忆和人民情感的承载者。舞台设计需要贴合特殊时代的背景,塑造与题材相契合的道具和场景,使得舞台呈现出现代气息,表达现代观念。这种融合传统与现代的手法,既尊重了传统文化的底蕴,又能够与时俱进地反映当代社会的现实和精神需求,为戏曲艺术注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社会物质生产力的不断提升引发了观众对戏曲艺术需求的演变,因为每个时代都拥有独特的审美意识,对文化消费的期待也随之变化。当代观众在审美和文化消费上展现了新的需求,受众更加倾向于能够迅速捕捉到丰富、震撼、涌现的视觉信息。以当下所流行的快媒介为例,抖音短视频平台、微信公众号、微博社交媒体平台和网络直播,它们能驾轻就熟地在娱乐市场稳步直升就是因为能够在短时间内传达丰富的信息,满足观众快速获取内容的需求,并且通过图像、视频等形式提供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相比较之下,传统戏曲的叙事形式和演绎方式已不足以满足当代观众对艺术作品的需求,探索新的创作手法和表现形式、开掘出现代戏曲的发展之途亟需解决。

二、如何去变——守正与创新贴合现代戏曲表演

(一)不容撼动的戏曲美学范式

如何去变,首先应考虑的不是“变”而是“守”。戏曲艺术作为中国传统美学的一种表现形式,它的变化不能脱离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独特美学特征。现代戏和传统戏都是戏曲艺术体系在不同时期根据时代特征进行的不同调整,具有各自时代背景下的不同要求与侧重,两者之间既有承续又相互影响。无论何时都应该显现出自身明确的戏曲基因——植根于戏曲美学。现代戏与传统戏的舞美设计在美学范式上一致的表现有以下几点共性。

第一,二者共同追求自身的审美性、装饰性。无论是传统戏的砌末、还是现代戏使用的新型媒介,其自身在视觉效果上都具有审美价值。传统戏曲的守旧,一桌二椅的桌、椅披,都是绸缎刺绣精工制作的,与精致的人物造型相融合,首先在形式上就有一种完满性和观赏性[2]P39。现代戏融入影像、冰屏、多媒体等新型布景造型方式,也是为丰富舞台画面的视觉效果,多维度、多层次的充盈舞台表演形式,与现代戏曲内容与人物和谐相融,从而展现出当下时代的精神风貌。

第二,二者塑造的空间具有虚拟性,以满足戏曲表演“唱、念、做、打”为目的。戏曲理论家王骥德在《曲律·杂论》中提到:“剧戏之道,出之贵实而用之贵虚。”戏曲的虚拟性程度是其他戏剧艺术所少有的,是戏曲美学的重要特质[3]P61。传统戏曲的景物造型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固定不变的一桌二椅及其他大小砌末,其存在本身不具备表象功能,只有通过演员的表演才能使它们发挥出作用,展示出它们在当时当地的具体意义。即“人在景在”“人走景无”“景随人移”。例如,在传统京剧《三岔口》中的桌子既被当作了客栈厅前的陈设,又被当作了任堂惠屋中的床,任堂慧躺在桌子上,道具与肢体的配合以示其在内室休息。现代戏舞台设计依然秉持这一组织功能。2023年青岛市京剧院演出的京剧《东方大港》中,影像结合数块参差错落的多媒体冰屏,使剧中所需特定场景能够灵活转换,以新型的二维影像虚拟画面来丰富表演空间,满足“景随人移”的假定性及流动性。例如,在青岛港序幕中,舞台纱幕上投映着海港建立过程的影像,与戏曲演员配合表现旧时港口拉船、工人与海浪搏斗的象征性动作,充分体现出影像与传统戏曲程式性表演之间配合的优势。以影像反衬戏曲表演,辅助戏曲演员将假定性的海浪翻滚、波涛汹涌、奋力抗争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表演本质上,依旧是运用京剧的程式和技巧来表现戏曲空间的虚拟性,守住了传统精髓,满足了戏曲演员大幅度动作的展开。同时在演出形式上,又以影像创新型媒介来发展当下戏曲表演的演出形式,更好地体现剧目的时代感。二者配合将智能化港口建设工人拼搏热血的情感与时代工业蓬勃发展的面貌同频共振地展现在舞台之中。

第三,二者塑造的空间以强化环境写意性为目的。戏曲的美学追求在“似与不似之间”,用艺术的形式表现对生活本质的剖析,含蓄精练中达到触景生情[4]P108。戏曲的写意性需要内在的“情”与外在的“景”高度连接从而相融相生,实现李贽所谓的“化工”境界。传统戏曲是以唱词或对白用景物描述表达内在情感,以《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中,【一煞】“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烟暮霭相遮蔽”为例,崔莺莺前往长亭为张生送行,莺莺怅然痴立,极目远送,流露出欲见不能的惆怅和不忍离去的眷恋[5]P544。作者并非通过对人物的描写来表现这种离愁别恨,而是寓情于景,通过疏林、暮霭来表达依依难舍之情。现当代题材的戏曲舞台设计虽然受当代发展的影响而改变,但是依然不脱离“景中寄情”的写意内核。例如,在2021年赣州市青少年活动中心演出的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该部作品的舞台设计以抽象提纯的方式塑造空间环境,保留了戏曲舞台的空灵面貌,赋予了整个戏剧简约而又深藏意境的舞美风格。杉木岩、湘江船、遵义街道及沼泽草地等场景,都与氛围和情绪交织在一起,使景物道具一同与公骡子完成长征中的“自我”的成长与确认。在湘江突围场景中,通过秋千摇曳的动态、静止、倾斜等细致的描绘,生动展现了激烈的战争场面,写意地表现了突围强渡的湘江及征途上的艰难险阻。简练的长板支点,生动展现了公骡子孤身抗敌、坚守使命的不易和伟大,使其情感以形象化的方式呈现,让观众在舞台氛围中深切感受到家国情与自身小我之间的矛盾。情绪的宣泄和情感的抒发在整个戏曲空间中自然流淌,寄情于景,通过空间设计深入探索人物内心世界和情感冲突。

在当今时代的潮流冲击下,现代戏曲舞台设计需要考虑自身是否与传统戏曲舞台美学形态理想一致,也要顾及到表现形式是否符合时代发展,能否为当前受众所接受和喜爱,既是展示中国戏曲表演独特美学标准、获得回归戏曲艺术美学价值认同的唯一途径,也是在戏曲史上拥有一席之地的关键。

(二)数媒融合下现代戏舞美设计新思维

考虑好“守”的问题,再去寻找现代戏的创新发展的新途径。现代戏的舞台设计有自己的考量和标准。首先,现代戏的发展有自身使命担当,是为书写中国式现代化的文艺新篇章,弘扬优秀传统戏曲艺术而创新发展的演绎形式,其题材和内涵在于植根群众生活,讴歌赞颂人民。其次,综合国力的提升、政府部门的支持、设备技术的革新都为现代戏演出提供了更优质的发展基石。基于上述因素,现代戏与传统戏的舞美设计目标与任务都有质的差别,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因文本题材原因,塑造对象的转变。在文本内容上,现代戏与传统戏相比,传统戏多是以才子佳人、神话传说为题材,现代戏曲舞台演出则是以现代生活为基石,讴歌当代人物,书写时代话题。对于涉及抗战爱国、国家建设等时代主题的戏曲作品,英雄人物的性格塑造不仅要体现在人物本身上,同时也要反映在环境的氛围中。所以在布景道具和场景塑造方面,现代戏曲表演可能需要更多的空间变化形式,通过环境的塑造丰富表演效果,有效地烘托内在情绪,塑造出更具立体化的人物品格。这个原因下,舞美设计必须对布景道具进行相应调整,使其具备更好的叙事表现功能。例如《东方大港》以冰屏影像为使用媒介,尽数展现序中青岛港历史的回顾、张连钢请命办公室、专家组前去荷兰港调研、风雨中的艰难调试等场景,都是以虚实结合、高度凝练、丰富鲜明的设计方式所呈现,给予了舞台空间多层次、多维度的丰富效果。内景中透外景,外景又裹挟着内景,以层叠影像画面来谱写青岛港口朝着现代化迈进的脚步。所展现的每一幕场景都深藏着张连钢自身高尚的品格和无私的奉献精神,具象化让观众切身感受到该剧新时代东方崛起的格局与气势。

第二,塑造具有特殊的思想内涵。现代戏曲是综合性剧场艺术,舞台设计者需要充分考虑到它的思想性与技艺性相结合的二重属性[4]P108。现代戏需要具备现实意义,舞台设计的重心应落在建构具有时代精神品格的造型符号体系上,以景物造型的方式隐喻戏剧深层内涵。例如,2022年宁波市甬剧团演绎的甬剧《柔石桥》,柔石桥、诗词《战》都是此剧重要的舞台象征符号,两种符号以自身不同的呈现方式完成了其独具内涵的信息传递。历经沧桑风雨的柔石桥与主人公柔石那种坚毅顽强的性格珠联璧合,以意象化的形式反复出现在多个戏剧场景中,开篇柔石的慷慨赴死及后面三度离家,都在不同的舞台方位上传递着感慨抒怀的隐喻信息,抽象映射出人物不朽的精神与顽强1tVyoOALKtCFBPAySfs3t/LkQDUJ5LkNXbTIKiF6LTs=的意志。后面随着剧情的展开,诗词《战》又以纵向景观的渲染方式诠释柔石先生的青春热血和伟大理想,数名群演高声朗诵柔石亲笔书写的文字,笔记被放大数倍复刻在舞台媒体屏幕之上,巨大体量的文字带给观众的视觉冲击直击心灵深处,展现柔石壮怀激烈的报国雄心,从而引发对时代伟人的崇高敬意。

第三,表现手段的革新。科技因素注入到现代戏曲舞台设计当中,增添了舞台表现的新型可能,传统砌末道具的审美性不再能满足当代观众对于舞台画面的诉求,所以现当代题材的舞台美术拥有了更多为表演填充丰富的可能性。影像技术、多媒体大屏、冰屏,以及转台升降等多种综合型、新型造型手段的使用在现代戏曲舞台屡见不鲜。但在此强调,注意戏曲作品具有不可复制性,在考虑当代艺术审美的同时,设计时尚感、整体造型应与舞台氛围和戏剧核心相契合。为此,在新型媒介与戏曲演出相结合的过程中,要以戏曲的发展历程与创作路径为基础,以内容为主,形式为内容所服务,将饱含深意的戏曲艺术,通过适配的方式、手段呈现,完成跨时空的历史碰撞,拓展传统戏曲艺术的传播范围和影响力。应切记,选择任何的造型符号始终都是客体对象,其具体应用方式由设计创作者来定义。创作者的决定性至关重要,不能因为技术的进步从而粗制滥造,舍本逐末只会阻断现代戏曲舞台的发展进程。

三、当下现代戏曲舞台设计的反思与要求

戏曲是集唱、念、做、打、舞为一体的高度综合的表演艺术形式。它将曲词、音乐、武术和表演熔为一炉。呈现在舞台上的则是和谐共生的综合之美。作为现代戏曲舞台的设计者需要考虑时代设计造型感,也要遵循戏曲艺术特质。现代戏的舞台设计的“戏曲性”传承于传统的戏曲美学范式,简单地认为戏曲加入新型媒介、科技智能就“变味”了,这种判断未免存在刻板的片面性,对戏曲艺术欠缺科学与系统的把握。时代发展下,新的造型手段被添附于舞台设计当中,有对于传统戏曲砌末作用的拓展与延伸,也有对新型科技媒介的尝试运用。以新兴媒介方式融于戏曲演出毋庸质疑是一种创新的突破,但媒介始终是一个客体使用对象,如何去使用是创作者所界定的。现代戏曲的舞台设计如何就“变与不变”之下衡量自身发展,可以就以下几个维度入手进行设计和评判。

第一,文本内容的考量。立象尽意,因情设景,做到一剧一品。不能脱离剧本的内容去片面追求装饰性。在整个戏剧演出范畴内,理解剧本的立意至为关键,要在把握剧本深层意蕴的基础上建立物象,以立象而为尽意,固而无论是传统戏曲还是现代戏曲舞台设计都应遵守这一根本原则。

第二,演绎形式的切入。戏曲舞台设计与戏曲表演密不可分,随着表演形式的变化,舞台设计的形式也随之转变。这也是现代题材戏曲舞台设计发展中需要考虑的新问题。因此,舞台设计思路始终要考虑演员形体动作的展开,要以戏曲鲜明的可舞性作为设计的审美指标之一。布景、道具能够与演员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腔相融合,以设计符号来传递角色的心理活动,符合戏曲表演所需的特殊表演形式,烘托内在所表现的人物情绪。

第三,整体审美的把控。戏曲演出的综合性质需要整体性配合,以服务整个演出表演呈现出优秀的戏曲作品。首先,戏曲演出的独特之处在于其“现场性”和“在场性”,这是其与影视剧等观赏艺术形式截然不同的核心要素。无论舞台布景设计如何变化,最终都需要将其融入舞台之中,使之成为“戏”的一部分,而非孤立于舞台和表演之外。舞台设计无论何时都要遵循其基础的再现、表现性功能,以及布景可能会涉及到的角色性和表演性。将舞台布景融入舞台空间,需要考虑其与整体舞美的关联,从而形成一个整体的状态。因此,戏曲舞台需要构建清晰的符号系统,以配合戏剧内容、舞台空间和角色层次。其次,无论现代戏舞台设计如何借鉴当代生活元素,都必须符合“戏”的要求,即所有的布景和道具都能成为戏整体的一部分,符合表演的要求、冲突和层次,为舞台和角色提供服务。任何一个现代戏曲作品都具有特定的地域背景和时代场景,舞台设计的任务就是向观众交代这些特定信息。此外,对于具有特殊地域特点的场景,也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设计,避免以偏概全,生搬硬套。

四、结语

现代戏曲作为戏曲艺术的一支新生力量,自身承担着时代的使命与责任。其融合了传统戏曲的精髓与现代文化的张力,以应对时代的变迁和观众的审美需求。在其创作与演出过程中,现代戏曲始终注重自身的戏曲基因,这一基因深植于戏曲美学之中,是其艺术创作的灵魂所在。对于现代戏曲而言,其与传统戏曲之间既有承续的关系,又存在相互的影响与互动。在历史时代的不同阶段,戏曲艺术呈现出各具特色的发展轨迹,反映出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与审美趋向。所以戏曲也要与时俱进地考虑自身状态,使之与当下时代发展相契合。在科技不断涌现、迭代发展的社会条件下,新型媒介已经浸入生活的方方面面,戏曲也无法置身事外。戏曲要想在现代社会生存,就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利用好这一现代手段。如何利用现代手段塑造好舞台空间,是基于舞台设计师及整个剧组人员结合戏曲美学对于戏剧文本的打磨,传递思想的把握。专注于提升现代戏剧的审美品位,追求内容和形式的完美融合,打造一个兼具当代诗意和戏曲美学精髓的艺术景观,为观众带来更为丰富、深刻的艺术体验。至此,现代戏曲的舞台设计必须具有“戏曲性”则毋庸置疑。

参考文献:

[1]韩生,胡佐:《舞台设计基础》,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

[2]赵英勉:《戏曲舞台设计》,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0年

[3]傅谨:《程式与现代戏的可能性》,《艺术百家》,1999年第4期

[4]潘天,潘建华:《现代戏曲舞美写意性新辩》,《艺术评论》,2018年第3期

[5]叶郎:《中国美学史大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

责任编辑 岳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