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明交流互鉴重要论述对于深化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比较研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针对思想政治教育学科建设40年形成的通观性比较、异同性比较和评价性比较三个基本研究层次,首先,文明视角拓展了思想政治教育通观性比较研究的时空界限,拓新了通观性比较研究的问题范畴;其次,文明交流增加了思想政治教育异同性比较研究的内蕴深度,凸显了异同性比较研究的正确态度;最后,文明互鉴提供了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研究的批判向度,明确了评价性比较研究的价值尺度。
关键词:文明交流互鉴;比较思想政治教育学;研究层次;研究深化
DOI:10.15938/j.cnki.iper.2024.04.008
中图分类号:G6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9749(2024)04-0048-07
回首思想政治教育学科建设四十年,比较思想政治教育学以其特有的国际视野认识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思想政治教育现象,把握普遍规律,吸收借鉴域外有益的理论成果和实践经验“为我所用”,成为了思想政治教育学内容体系的基本方面和推动整个学科创新发展的重要力量。[1]自1988年正式命名至今,这个领域已经产出了丰硕的研究成果,进入了学科发展的“深化阶段”。但相比思想政治教育学原理、方法论等其他主要分支学科,比较思想政治教育学科建设是相对滞后和薄弱的,尤其诸如学科性质、学科范式等基础理论问题值得更多的关注和探究。[2]党的十八大以来,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习近平总书记站在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开创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高度,就文明交流互鉴作出了系列重要论述。本文针对学科研究的不同层次,探索这些重要论述如何指导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比较研究发展深化。
一、文明视角与思想政治教育通观性比较研究的深化
从词义上看,“比较”就是探索和辨别同类事物之间异同与优劣的过程。据此,“思想政治教育的比较,也应该包括两方面的内容:异同性比较和评价性比较。这是不同层次的比较,异同性比较是评价性比较的基础,评价性比较是异同性比较的升华。”[3]我们赞同这一观点,并且同意论者所谓的比较研究还有一个更为基础的层次,即对不同国家思想政治教育作出全面客观的“介绍性说明”——这是进一步比较的前提。在其他代表性著作中,这一层次也被称作“通观比较”[4]。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观察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需要有一个宽广的视角,需要放到世界和我国发展大历史中去看。”[5]“文明”正是审视新时代比较思想政治教育学科发展的一个更加宏阔的视角,有利于对世界各国各地的思想政治教育展开更加全面深入的洞察。
文明视角拓展了思想政治教育通观性比较研究的时空界限。从当前的研究成果看,国别研究是思想政治教育通观性比较研究的主流范式。这一范式侧重研究世界各国思想政治教育的当代情况。世界历史或国际经济政治意义上“当代”的开端是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战后国际局势演变至今,主权民族国家仍旧是国际社会最主要的、最基本的主体。国家仍旧是思想政治教育的主导力量,国家认同仍旧是一个国家思想政治教育的首要目标,思想政治教育也日益成为一个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的重要方面。因此,“思想政治教育的比较研究,必须把不同国家思想政治教育的现状作为其研究的重点。”[6]但是,仅仅关注各国当代的情况是不充分的,其理论局限在于只能将国家理解为国际关系意义上的“主权实体”,而无法从历史文化的角度将其视为一个“文明体”。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明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集体记忆。”[7]从文明的观点看,思想政治教育国别比较研究要把握不同国家思想政治教育的历史背景与发展进程,“分析不同国家的思想政治教育是如何随着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发展要求而变化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把握不同国家思想政治教育的独特的发展路线”[8],才能做到真正的“通观”。此外,“文明”的概念更多地指向地缘相近、在历史文化和价值观上存在共性的国家所处区域。例如,英国历史学家艾伦·麦克法兰在《文明的比较》一书中依据文化模式的差别介绍了四种文明:汉语文化圈、日本文化圈、欧洲文化圈、英语文化圈。麦克法兰指出,“一个文化体系不像一个州或一个国家,其分布和影响很可能会超出本土的范围。……因此我更倾向于使用一个较宽泛的术语来描述文明,即‘领域’。这个领域可以代指诸如‘影响领域’或‘文化领域’。”[9]上述划分标准尽管有所不同,但都超出了当代主权国家的地理边界。因此,思想政治教育通观性比较研究的深化应当在时空维度上延伸和拓展,即将思想政治教育置入不同的文明形态中进行考察。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理论思维的起点决定着理论创新的结果。理论创新只能从问题开始。”[10]在科学研究中,提出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由认识事物的视角决定。美国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指出,常规科学的本质就是在特定研究领域内解谜,“谜就是特殊的问题范畴。”[11]当前的通观性比较研究成果较多地集中在对当代世界其他国家尤其是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思想政治教育相关理论与实践经验的介绍。这无疑是具有重要价值的方面。但学科研究的深入开展还应当提出和解决新的问题。
文明视角拓新了思想政治教育通观性比较研究的问题范畴。一方面,属人性是文明最基本的特征,正如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指出的,“整个历史也无非是人类本性的不断改变而已”[12],离开了人就无所谓文明。恩格斯依据摩尔根的《古代社会》指出,“文明时代”即人类“学会对天然产物进一步加工的时期,是真正的工业和艺术的时期”。[13]文明的本质是人化自然的过程及其成果。文明视角下的思想政治教育比较研究进一步确证了思想政治教育是普遍的人类社会历史现象和实践活动,是人类文明的一部分。即使在史前文明时期,氏族部落原始社会也已经孕育出了思想政治教育的萌芽。思想政治教育比较研究应当进一步关注思想政治教育在不同文明的发展进程中的地位、结构与功能,研究其如何培养人们形成与当时社会条件相适应的思想、道德、政治素质,维系特定文明社会的人际交往;应当研究其如何引导人类不断超越动物性、提升人的文明程度进而使人从蒙昧走向开化、走向更高程度的自由全面发展。另一方面,“文明既是一种人类现象,它使人与禽兽区别开来;文明同时又是一种民族现象,不同地域、不同国度的人们创制的文明千差万别。”[14]自阶级国家产生以后,文明自然具有了阶级性、民族性、国别性等特征,就着上了意识形态色彩。那么,思想政治教育如何形塑一个国家的主流意识形态?如何推动这个国家从传统迈向现代的政治转型?如何培养现代国民意识、促进青少年完成符合本国国情的政治社会化?等等。研究此类问题有利于揭示思想政治教育对于一个国家的文明现代化的重要意义。例如,英国教育学者安迪·格林比较了英、美、法三国的国民教育体系在现代民族国家建构中的作用。格林写道,“19世纪的教育体系开始担当起促进国家道德、文化和政治发展的基本任务。它成了世俗的学校,……其中最重要的,是灌输统治阶级的政治经济信条。它有助于建立市民的主人翁意识,强化国家对人民的职能以及人民对国家的义务。”[15]当前,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新的经济、政治、文化生态正在形成,新兴市场国家的崛起不断改变旧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认识到由西方文明主导的现代化模式存在固有的缺陷和“西方中心论”的陷阱,认识到现代化不等于西方化。因此,深化思想政治教育通观性比较研究,应当关注那些正在迈向现代化的欠发达国家的思想政治教育,尤其应当探究“金砖”国家、“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阿拉伯国家等与我国关系密切的国家的思想政治教育在塑造其具有本国特色的现代政治文明、精神文明中扮演的角色。
二、文明交流与思想政治教育异同性比较研究的深化
思想政治教育的异同性比较是建立在通观性比较基础上的更加全面深入的研究层次,体现了“比较”的核心内涵。探析不同国家思想政治教育共性与个性方面的辩证统一关系是比较思想政治教育学的重要研究任务。“共性概括了不同国家思想政治教育的共同本质。……但不同国家又各有其特殊性,即个性。……比较思想政治教育学的任务,不仅要揭示其区别,还要通过对这些不同个性的研究,找出产生差异的原因。”[16]在异同性比较研究方面,王瑞荪主编的《比较思想政治教育学》(2001)、唐克军主编的《比较思想政治教育学》(2010)和周琪等主编的《比较思想政治教育学》(2018)等著作均以专门的章节分别从地位作用、理论基础、目标内容、实施方法、组织形式等多个角度对中外思想政治教育异同点进行了专题式、综合式的比较分析,得出了一系列具有代表性的结论。如在目标方面,认为当代各国的思想政治教育都在培养统治阶级所需的合格社会成员,思想政治教育目标都与国家目标、教育目标保持一致,都具有时代性和全球性,都将青少年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但由于社会制度、政治制度、历史文化传统等各有不同,其目标的实质内涵和具体要求又存在差异,呈现出多元化、多样化的特征,如“美国致力于培养积极进取的有爱国精神,能对国家尽义务的‘负责任的公民’;德国注重培养具有向世界开放的人格的人;法国致力于使人成为有自律性的自由人;而日本要培养‘致力于和平、民主、对国际社会做出贡献、富有独立性的日本人’。”[17]
上述研究成果形成了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异同性比较研究的基本格局,说明了这一层次的比较研究旨在考察和呈现不同国家和地区思想政治教育的共同性与多样性,并分析其原因。交流是比较的前提,思想政治教育异同性比较研究必然会也应当要随着全球化时代世界各国各地经济、政治、文化的交流以及对这一过程的认识的不断发展而走向深入。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类历史就是一幅不同文明相互交流、互鉴、融合的宏伟画卷。”[18]“文明是多彩的,人类文明因多彩才有交流互鉴的价值。文明是平等的,人类文明因平等才有交流互鉴的前提。文明是包容的,人类文明因包容才有交流互鉴的动力。”[19]新时代的文明交流观旨在消除文明之间的隔阂、偏见与冲突,对于深入阐释和剖析思想政治教育的异同性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文明交流增加了思想政治教育异同性比较研究的内蕴深度。已故著名历史学家冯天瑜认为,“文明是人的价值观念在社会实践中对象化的过程与结果。人类实现‘自然的人化’,包括外在文明产品的创制和内在主体心智的塑造,因此,文明分为技术体系和价值体系两大部类。”[20]其中,价值体系包含“文明的精神内核”。文明是内涵丰富的概念,文明的交流方式也应该是多样的,不仅要有物质文明成果交流,还应当有精神、文化、价值观层面的交流。思想政治教育的异同性比较属于后一种交流方式,研究的深化要反映不同国家和地区思想政治教育的“文明特质”,应当聚焦一个国家思想政治教育如何传承和发展本民族的独有历史文化,如何平衡民族性、全球性、传统性、现代性价值观之间的紧张关系等问题。揭示和解释不同国家和地区思想政治教育的异同性也应当深入到价值观维度进行比较,研究不同国家和地区通过教育传递的价值观的独特性与相容性;研究一个国家的价值观教育与其所属文明圈的共同价值观之间的关系;研究其是否体现以及如何体现“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的价值追求等。2016年,习近平总书记在阿拉伯国家联盟总部演讲时指出,要挖掘中华文明和阿拉伯文明的价值观“共鸣点”。两者“各成体系、各具特色,但都包含了人类发展进步所积淀的共同理念和共同追求,都重视中道平和、忠恕宽容、自我约束等价值观念。”[21]以作为“金砖”国家之一的南非为例,上个世纪90年代,南非废除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种族隔离制度。为清除种族主义思想遗毒,南非教育部于2001年颁布了《价值观、教育和民主宣言》,大力推进以种族平等团结为主旨的核心价值观教育。其中,有一个独特的、以南非祖鲁语表达的价值观——“乌班图”(Ubantu)。这个概念的基本含义是“一个人只有通过他人,才能成为人”,核心精神是号召人们“团结一致”“结合为一体”。南非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德斯蒙德·图图说:“非洲人有个叫乌班图的东西,也是人类的本质。它将是非洲人贡献给世界的礼物之一。它包括友善、关怀他者,宁愿为了他人而多走多余的路的精神。”[22]“乌班图”是一种具有非洲文明特色的价值观,反对西方文化对人的抽象的、原子式的理解,突出人的社会性和群体身份,强调人在人际交往中对他人、集体福祉的关切。它与我国儒家“仁”的价值观具有共通性,也体现了人与人友好相处、携手并进的全人类共同价值。
思想政治教育异同性比较研究的深化,需要透过外在表面的意识形态分歧而把握内在深蕴的“文明共性”。现代思想政治教育无疑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导向性,但仅以政治意识形态划界的方式去认识思想政治教育的异同性是笼统的和偏颇的。如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观点认为,自由主义的思想政治教育反映了当代西方国家思想政治教育的共性。必须承认,自由主义是西方现代特别是自法国大革命之后出现的三大意识形态之一。上个世纪80年代,新自由主义也一度成为了欧美主要国家执政党奉行的意识形态,对西方国家的思想政治教育影响显著。但仔细考察今日西方国家学校思想政治教育就能发现,一方面,“意识形态之争”是普遍的现象。美国学校已经沦为了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两大意识形态的战场[23];而英国保守党2010年重新执政以后,在2002年正式推行的体现工党意识形态的中学法定必修课程“公民身份”(Citizenship),曾一度面临着被取消国家课程地位的危机。[24]另一方面,培养“积极公民”(active citizen)是当前西方国家共性的学校思想政治教育目标。这个概念可以追溯至古希腊时期,它意味着公民不仅仅是既定法定权利的享有者,更是城邦政治生活的积极参与者和法律政策的决议者,应当关心公共事务,对公共利益承担一份责任。在针对西方国家思想政治教育异同性的比较研究中,应当注意把握作为其源头的古希腊文明以及中世纪基督教文明的影响,这是西方国家思想政治教育共同的文明特质。正如英国学者詹姆斯·黑德勒姆在题为《西方教育的统一》的演讲中所说,“没有一个文明能断绝它与自己源头的关系。……《圣经》和基督教以及希腊思想这两项元素将西欧独特的特征赋予了我们。”[25]
文明交流凸显了思想政治教育异同性比较研究的正确态度。习近平总书记曾多次呼吁尊重各国各民族文明,强调“文明特别是思想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本国本民族要珍惜和维护自己的思想文化,也要承认和尊重别国别民族的思想文化。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思想文化各有千秋,只有姹紫嫣红之别,而无高低优劣之分。每个国家、每个民族不分强弱、不分大小,其思想文化都应该得到承认和尊重。”[26]正是因为文明没有高低优劣之分,所以应当相互尊重,平等相待,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文明优越论”是西方社会惯常的、由来已久的观念。“古典时代的希腊罗马人就自视高人一等,对‘非我族类’一概以‘蛮族’、‘蒙昧、未开化之人’相称。”[27]由于近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殖民扩张和在经济社会发展方面取得了领先世界的优势,西方人更是以“先进”“文明”自居,并将被其野蛮征服的社会和人民视为低劣的和缺少教养的。“文明优越论”人为地制造了东西方的二元对立。翻开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东方世界”俨然成为了落后的代名词,成为了“世界精神”在其发展历程中注定超越而迈向“希腊世界”获得新生的一个环节。“文明优越论”给西方国家的思想政治教育造成了消极影响。例如,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大量的土著印第安儿童被送到专门的寄宿学校接受教育,但这些学校普遍认为,印第安土著文明是低级的和应当被消灭的。正是出于这种傲慢与偏见,寄宿学校通过强制手段推行基督教教育,迫使印第安学生脱离原生的习俗和传统。事实证明,这种同化和压制差异的做法是无效的和反人道的,更激化了种族矛盾。1905年,美国印第安人事务局局长弗朗西斯·鲁普就承认:“为了让印第安儿童走上文明开化的道路,我们切断了他们和父母之间所有的感情维系,教他们蔑视其上了年纪或不上进的家人,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28]思想政治教育异同性比较研究不仅关涉如何揭示和解释异同性的问题,更关涉如何对待异同性的问题。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不同文明凝聚着不同民族的智慧和贡献,没有高低之别,更无优劣之分。文明之间要对话,不要排斥;要交流,不要取代。”[29]站在文明平等交流对话的立场上,研究者应当尊重和欣赏不同文明形态中的思想政治教育,尤其在中外比较的过程中,要做到既不妄自菲薄,也不盲目尊大,而是求同存异、取长补短,虚心学习他人之所长。
三、文明互鉴与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研究的深化
与追求真理的一般认识不同,评价是对事物价值的判断,实质是判定客观对象与主体需要之间的意义关系。李辽宁、闻燕华在《评价性比较:比较思想政治教育学的一个方法论问题》一文中首次明确提出了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的概念,阐释了进行评价性比较研究的若干原则、方法和策略。综合相关论述,思想政治教育的评价性比较研究是建立在对古今中外思想政治教育的事实性与异同性的客观认识基础上的更高层次的研究。[30]它主要涉及对域外思想政治教育进行“价值性”和“工具性”两个方面的评判,旨在合理地吸收借鉴转化其中有益的理论成果与实践经验,回应我国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发展的需要。随着时代的发展,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研究应当结合文明互鉴的新要求加以审视与推进。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进行文明相互学习借鉴,要坚持从本民族实际出发,坚持取长补短、择善而从,讲求兼收并蓄,但兼收并蓄不是囫囵吞枣、莫衷一是,而是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同时,“要坚持古为今用、以古鉴今,坚持有鉴别的对待、有扬弃的继承。”[31]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明互学互鉴的重要论述是深化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研究的基本遵循。
文明互鉴提供了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研究的批判向度。批判性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内在的鲜明特征。马克思主义理论“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32],批判地审视一切人类文明成果,吸收和改造了其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同时马克思主义理论“公开认为自己的任务就是揭露现代社会的一切对抗和剥削形式”[33],实现了“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的高度统一。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的“批判”既是一种理论意义上的“扬弃”,也是一种揭示和解决现实问题的实践活动。新时代文明互鉴中的“鉴”具有上述“批判”的内涵。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研究的深化,应当发扬这种批判精神,把借鉴域外理论成果与实践经验建立在批判的基础上,辩证地考察不同文明形态中思想政治教育的合理性与局限性,具体地分析其阶级性、进步性、有效性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剥削阶级思想政治教育”的深刻批判提供了典范。例如,恩格斯指出,“文明时代越是向前进展,它就越是不得不给它所必然产生的种种坏事披上爱的外衣,不得不粉饰它们,或者否认它们——一句话,即实行流俗的伪善,这种伪善,无论在较早的那些社会形式下还是文明时代初期阶段都是没有的。”[34]在列宁看来,资产阶级旧学校培养的是“资本家所需的奴仆”,对工农青年一代“进行符合资产阶级利益的训练”,因此要废除这样的学校,但是,“要善于把旧学校中坏东西同对我们有益的东西区别开来”[35],为共产主义服务。这里“有益的东西”,即资本主义社会积累的人类文明成果。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揭露了“剥削阶级采用各种手段奴役人民的教化行为”和“利用思想政治教育进行精神奴役的事实”,但“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教化相对进步的一面也予以肯定。”[36]这些批判思想,阐明了思想政治教育与阶级社会、国家政权的关系,揭示了剥削阶级思想政治教育的真实目的和主要手段,对于深入认识和评价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来思想政治教育性质的演变以及剥削阶级如何利用思想政治教育进行思想统治提供了重要启示,是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研究应当始终坚持的。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对国外的理论、概念、话语、方法,要有分析、有鉴别,适用的就拿来用,不适用的就不要生搬硬套。哲学社会科学要有批判精神,这是马克思主义最可贵的精神品质。”[37]这段论述言明了在文明交流互鉴的过程中对国外理论展开批判性评价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即适用性批判。适用性批判的要义是发扬实事求是的学风,从我国的基本国情、历史传统、现实需要、当前问题等实际出发,坚持“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原则。就思想政治教育比较研究而言,在当今欧美发达国家,涌现出形形色色的相关理论,如为人熟知的政治社会化理论、“政治养成”教育理论、价值澄清理论、道德认知发展理论、品格教育理论等。对这些理论展开适用性批判,应当关注其产生的历史背景及其针对的具体问题,考察其在当今中国教育教学的特殊环境中能否有效运用等现实问题。以被誉为“德国政治教育里程碑”的“博特斯巴赫共识”为例,这一共识明确了德国政治教育和政治学科教学应遵循的三大原则:禁止灌输、保持争论和分析能力(学生个体利益)原则。[38]“博特斯巴赫共识”形成于20世纪70年代,鉴于纳粹德国思想专制的历史教训,当时齐聚博特斯巴赫小镇达成共识的德国政治教育家希望学生能够养成独立自主的品格和主张自身利益的能力。从实践效果看,这一共识为当代德国政治教育和课堂教学提供了基本规范,激发了学生的自主性。但这套政治教育理论从总体上反对灌输,不仅自身存在缺陷,在我国也无法完全适用。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灌输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的基本方法。……让学生接受马克思主义,离不开必要的灌输,但这不等于搞填鸭式的‘硬灌输’。”[39]任何社会基本规范和主流价值观的传递与教化,都不可避免地具有灌输的性质;但若强迫学生接受,则无法取得良好的教育教学效果。因此,评价性比较研究既要批判其中的错误,旗帜鲜明地捍卫马克思主义理论灌输原则,也要吸收其中调动学生政治学习积极性、能动性的方面,从而提升我国思想政治教育教学的成效。
文明互鉴明确了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研究的价值尺度。每一种文明都是在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形成和发展的,各有其特色,也各有其长处和不足。文明的差异并不必然引发冲突对抗,彼此间的学习交融构成了人类文明史的主流,也应该成为社会进步的动力。善于吐故纳新,博采众长,才能克服自身局限,使本文明不断勃发生机活力。思想政治教育的发展亦莫能外。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研究旨在取长补短、择善而从,其中的关键问题是甄别、吸收和转化域外思想政治教育理论成果和实践经验中的有益方面。这里就涉及区分好坏优劣的价值标准问题。如前所述,人是文明的根本,“文明交流实质上是以人为载体的人类政治、经济、文化成果的交流,缺少了‘人’这一要素文明交流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和可能。”[40]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展望了人类文明的未来:“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条件。”[41]文明交流互鉴的最终目的是促进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人类社会的整体进步,两者可以成为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评价性比较微观的和宏观的价值尺度。
从微观上看,是否促进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否(或是在何种程度上)成就了教育对象健全的心智与人格,是评价特定社会、国家或文明形态的思想政治教育进步性与局限性的重要标准。马克思深刻指出,“如果不对资本加以限制,它就会不顾一切和毫不留情地把整个工人阶级投入这种极端退化的境地”,也即使工人沦为“一架为别人生产财富的机器,身体垮了,心智也变得如野兽一般。”[42]“人的物化”是资本主义文明导致人的发展的片面性的、影响至今的突出表现,这也造成了美国学者玛莎·努斯鲍姆所批评的当前“旨在功利的教育”。在她看来,培养竞争赢利与合理消费的观念是世界各国教育共同的偏重。这种教育挤占了人文教育的空间,不再培养批判性思维、想象力和对他人的同理心,而是将人塑造成只关心物质生活的“经济人”,从而使人遭受“物质的暴政”。“我们似乎忘记了应该将他人看做有灵魂的人,而不应仅仅看做有用的工具。”[43]警惕和避免造成“人的物化”的“资本主义之恶”,实现人的更高水平的发展,才能体现社会主义文明形态中的思想政治教育的优越性。
从宏观上看,人类文明进步关乎每个人,也是每个国家的责任。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发展,但和平、发展、安全、治理、生态环境等全球性问题加剧。当今世界许多国家都在通过思想政治教育应对全球性问题。例如,自2005年英国政府签署“联合国可持续发展教育十年”计划以后,英国各地政府和学校积极推进可持续发展教育。其中,苏格兰的可持续发展教育探索出“重视户外经验”“关注环境问题对社区影响”“改进学校可持续发展生活风尚”等鲜明特色与有效举措。[44]又如,针对人口生育率低的社会“少子化”、老龄化问题,当前日本将儿童和青少年的价值观塑造作为一项重要突破口,力图通过价值观教育为下一代日本人树立积极的婚育观和健康的家庭观。[45]当今世界,没有哪个国家能够独自应对人类面临的各种挑战,也没有哪个国家能够退回到自我封闭的孤岛。评价性比较研究应当站在新的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的高度,分析把握中外思想政治教育面临的共同时代境遇和现实问题,对各国的积极理论探索与有效行动予以充分肯定,并着力介评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在应对全球危机时的中国特色——“比较思想政治教育研究要把握世界发展大势,增强对外传播的‘自塑’能力,塑造好中国形象,表达好中国声音,讲好中国故事。”[46]坚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正是我国思想政治教育围绕人类发展的重大问题发出的“中国声音”、传递的“中国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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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溶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