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村庄只有老黄一个人。确切地说,还有一条老得走路不稳、耳聋眼花,陪伴他二十多年的老黄狗和一群鸡鸭鹅,以及满树聒噪的鸟。
老黄有二男一女三个孩子,都不在身边,远在北京、上海、郑州,三个小家都在县城市购买了小区房。10年前老黄老伴得了脑梗,儿女只是匆忙回来看看,谁也不能陪他慢慢康复。那时村庄上除了老黄老两口外,还有老刘、老赵、老李、老乔两男两女四家四个年迈老人。他(她)们白天经常来老黄家坐坐,帮忙搭把手,六个老人惺惺相惜,互相帮助,老黄倒没有觉得生活有多艰难。不知不觉四个老人相继离世,老伴前年也“走”了,就剩下老黄一个人。
老黄的儿女也曾说过要把他接到身边,可身在异乡拖家带口挣生活,都不容易,尤其是住得窄浅。老黄也舍不了自己辛辛苦苦营造的“老窝”——曾使全村人刮目相看的三间两层小楼、精致的四合院;放不下睡在南地里的老伴儿,还有陪伴他多年,温顺的老黄狗。儿女们谁也没有非要坚持把老黄接过去,老黄成了留守老人。留守在生他养他71年的村庄里。
40年前村庄上有大小36户140多口人,鸡鸭鹅成群,猪牛羊满圈,鸡鸣犬吠,声音嘈杂,端着饭碗都能聚在一起,多热闹啊!渐渐地,外出求学的,外出经商的,外出打工的,都离开了村庄,而且都一去不回。房子锁在那里,年久失修,漏了,倒了,砖瓦被亲戚们拉去砸碎铺了路。一户一户消失,最终村庄上只剩下老黄的两层小楼,孤零零地隐藏在枝繁叶茂的杂树之间。如果不是鸡鸭鹅的叫声,谁也不会想到村庄上还有人!
为了排遣寂寞,老黄买了电视机、唱片机(插磁卡播放的那种);种地;种菜园;下黄鳝笼子;养鸡鸭鹅。夜里睡不着就看电视;唱片机随身携带,走到哪儿听到哪儿;种地收粮食,除了自己吃,喂鸡鸭鹅,多余的卖了钱攒起来;种菜园方便长年吃菜;下黄鳝笼子,逮黄鳝、小龙虾,并不是为了改善生活,一年也能攒个三五千,以备急需;养鸡鸭鹅,鸡鸭下蛋能吃能卖,养鹅主要是为了看家。白天黑夜,一有响动,鹅就会叫。老黄养了6只鸡,4只鸭,3只鹅,喂它们吃食时,便是黑压压的一大片。花喜鹊、灰喜鹊、黑八哥、斑鸠、黄鹂、杜鹃、鹧鸪、麻雀、白头翁、啄木鸟等都来蹭食。冬天,就连生性怕人的野鸡也来蹭吃蹭喝。老黄不但不轰赶它们,还会多撒些粮食。只有这个时候,老黄才是最开心的!
老黄说:“万物皆有灵性,你善待鸟,鸟就会亲近你,给你唱歌,陪你说话,给你做伴儿!”清晨或傍晚,村庄上最热闹,竹林、树上、屋顶沸腾了,各种鸟声不绝于耳。为了保护鸟们不被骚扰,不被那些捕鸟人偷袭,老黄白天一见有人走近庄宅,便大声叫喊:“庄子上有狗,小心咬着你!”提醒那些不速之客不要随便进入庄宅。为了鸟类不被伤害,老黄还特地买了一把强光手灯,一有风吹草动便起床巡查看护。
荒芜的村庄上,灌木丛生,杂树疯长。就连绝迹多年的桑树、楝树、榆树、棠梨树,籽儿也被鸟们带回来,种在每一片土地上。没有牛羊啃食,它们可着劲长。老黄的又一任务就是清除灌木和一些没用的树,修剪那些土著的杂树。也不管它们姓刘还是姓李,姓赵还是姓乔,老黄有的是时间,不图什么,也不在乎谁说他一句“好”。
老黄有个“摩托罗拉”老年手机,只是个摆设,充一次电用十天半月。十天半月间其实也接不到几次电话。但老黄还是时刻把它带在身边,生怕遗漏了孩子们的“孝心”。
我见到老黄及他的村庄,是去年槐花飘香时节,我和邻居一块儿够槐花。附近村庄上都被别人抢了先,只能到远点的、偏僻点的村庄上去,就来到老黄的村庄。老黄问明来意,很热情地把我俩领到他的村庄上。我俩边捋槐花,边和老黄闲聊:“你一个人守在村庄上不寂寞吗?”“寂寞啥?不是有电视机、唱片机吗,还有鸡鸭鹅狗和满树的虫蚁儿(鸟)!”“那么大宅子,树木茂盛,阴森森的,你不害怕吗?”“有啥可怕的?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闭着眼都能知道哪是哪,怕啥?”“你也七十多岁了,有个伤风感冒咋办?”“我备有常用药!小病吃点药,吃不好,再去医院。真要是得个急病,死了,就解脱了!”说罢,老黄苦涩地笑笑。我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够了一袋槐花,婉拒了老黄的真心挽留,离开了杂树密布、鸟声喧哗的村庄。直到现在还时常回想起老黄那句“真要是得个急病,死了,就解脱了”的话和他那苦涩、无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