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姑妈

2024-10-09 00:00:00郑逵丰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5期

此刻,飞机正在海南上空飞行,而我,正渐渐离开三亚。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在漫天铺排的棉絮覆盖下若隐若现。湛蓝的海水,在白云的点缀下,如同深不见底的宝石。天尽头,云海如山,连绵九万里。银白沙滩的不远处,是青松叠翠的公墓,姑妈就安息在那里。

今天的晴空万里,很难让人相信昨天她下葬时还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亲戚说三亚一年几乎没有这样连续几天下雨的时候。我跟他说,我半夜一点在三亚上空因为雷暴无法降落,几经盘旋又飞往海口加油,一路辗转,从下午三点就在广州白云机场候机,因天气原因几度推迟,终于在凌晨三点降落三亚凤凰机场。亲戚无比诧异,感觉就像在听故事,说定居三亚多年,坐飞机从未如此惊险。天地无言,仿佛用这样的方式,来哀伤姑妈的离去。

凌晨三点的三亚,海风湿润而清凉,如画般的海景,在大雨过后格外静谧,如竹笋般长出来的高楼,与不远处的天涯海角、蜈支洲岛、天下第一滩,以及海底世界、动物世界的神奇相映成趣,让世界旅游胜地戴着迷人的面纱吸引着四方游客。飞机上,就有一个外国金发妈妈带着两个女儿拎着大包小包前来度假。而这些,我毫无兴致,更无心欣赏,就好像旖旎风光是在无声地向我示威般烦躁。

终于还是赶不上看姑妈的最后一面。虽然以缺席四五个会议为代价,却也终究天不遂人愿。姑妈这几年定居海南,而自她身患重病以来,我竟然一次都没来过。小时候,姑妈家是我温暖的港湾。从我记事儿起,几乎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有她的身影。用她的话说,这是她的娘家,也永远把我家当自己家。姑妈家离我家很近,每当我在家里受了委屈,姑妈家永远是我的避难所。每当爸妈吵架,姑妈永远在前面充当和事佬。而姑妈家有好吃的,哪次都少不了我。小时候,姑妈每天来我家叫妈妈一起上街买菜,成了惯例;我每天饭后散步去姑妈家喝茶,也是必修课。她是一个性格爽朗的人,是个热心肠,厝边头尾,哪家有事她都主动帮忙。一有空就到佛堂做义工,她总是乐此不疲。读大学时,如果没有姑妈资助,我可能就要辍学了。

往事尘封太久,点点滴滴在送她离去的路上慢慢解除封印。多年未曾流泪的铁石心肠,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无声滑落。车窗外的修竹山丘,默默与我相对,唯有泪千行。昨天,姑丈拉着我说,姑妈一生未做一件恶事,临终前,卧床不起,全身没有一块好肉,生活无法自理,都是儿媳妇悉心照料。走后,也如此有福气。老家的亲朋好友很多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坐飞机,也赶来送她最后一程。在三亚的潮汕老乡,都自发前来帮忙。本来担心表弟一个人忙不过来,最后竟也进行得有条不紊。

表姐和表妹也从老家赶来,多年不见,一见还是如儿时般亲切,仿佛时间未曾流逝,岁月从不被偷走。表姐后悔自己为了等表妹孩子高考报完志愿一起来,而耽误了最后陪伴姑妈的时光,说着说着,流下了懊悔的眼泪。表妹偷偷抱怨,姑妈安葬在三亚,以后要来看她就更难了。但又不得不考虑表弟一家定居三亚,所以心里难受却无法说出来。姐妹们的絮絮叨叨,在我的耳朵里听起来却如同天籁般好听。昨天,表弟读初一的大儿子抱着姑妈的遗像默默垂泪。在墓地时,他问表弟,是不是以后可以随时来看奶奶。表弟说那不行,得清明节才可以。他儿子听后莫名神伤。灵车开动时,表弟六岁的小儿子想冲上来一起上山,被表妹制止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姑妈最大的福气,其实是一家人的孝顺。

飞机降落白云机场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出来。恢宏的航站楼告诉我,三亚已经远了,姑妈已经远了。但是,姑妈又好像就在身旁,她凝望的眼神带着笑意,仿佛告诉我,生命的可贵和短暂,人生的无常和真谛。名利场如纸牌屋,权利游戏循环往复,步步惊心,周而复始,永无休止,高处不胜寒。这条路也许走得越远,越要诸法空相,心无挂碍。而人生真正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是不能以忙碌为借口的。不然,再回头,已百年身。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姑妈。姑妈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