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雪”(外一篇)

2024-10-09 00:00:00赵献涛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5期

森军是全乡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端午节前一天,他从三亚飞回阔别四十多年的老家。侄子开车把他们接回时,已经半夜一点多了。经过一天的颠簸,早已人困马乏,头刚挨上枕头,立马响起了呼噜声。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森军醒了,他揉揉模糊的睡眼,起来要出门上厕所。看见卧室旁的洗手间开着门,他一步跨进去,被眼前的智能马桶和高档的装饰惊呆了,这哪儿是当年的老家啊,简直是五星级宾馆。

侄子发微信说他们都去果园除草了,中午不回来了,厨房有菜,想吃什么自己做。

他拉开窗帘,顿时被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震撼到了,天空中还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地上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墙角的积“雪”有一尺多深。

这时,刺眼的阳光照进屋里,两个小孙子也醒了,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雪”,兴奋地在炕上跳了起来。两个孩子急忙穿好衣服,去院子里玩“雪”。他们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雪”仗,小孙子气喘吁吁地跑回屋跟森军汇报:“爷爷,这地方太好了,毛茸茸的‘雪’真好玩,调皮地在空中跳着舞,地上的‘雪’踢上一脚就轻飘飘地飞起来了,这‘雪’捧在手里还暖暖的,像棉絮,吹一口气就飞走了,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还能遇见这么大的‘雪’,老家太好了!”

森军看着窗外枝繁叶茂的杨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白花花的“雪”,空中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当年的情景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森军小时候,这里春天风沙特别大,漫天黄沙搅得天地间一片混沌。有时候一夜风沙,第二天,门都被沙子堵住推不开,只能从窗户跳出去,把门口清理干净。

沙岗子村一年下来很少下雨,天旱时,能看见乌黑的云轰隆隆地打着雷过来,可一到沙岗子村附近就消散了。大伙儿给村主任王男志起了个绰号叫“往南支”,说不下雨是村主任的名字没起好,来雨就往南面支走了。

森军的父亲森树林,是当时的沙岗子村的党支部书记。他吃透了风沙、干旱的苦,每年春天领着村民在沙岗上栽树。春天风大,新栽的树被风左右一摇,树根透气就死了。王主任跟森书记说:“咱沙岗子村是栽不完的树,修不好的路,这树年年栽年年死,劳民又伤财。”

可森树林偏不信那个邪,在沙地造林屡次失败中总结出一套“泥浆造林法”,这回是栽一棵活一棵。父亲病退后,王主任接了书记一职,看沙岗上一片一片的树都栽活了,召开村民会议,在沙岗上规划出造林带,村民谁造林归谁,父亲主动当起了义务护林员。

刚刚五十三岁的父亲,就积劳成疾累出一身病,但他仍吃药坚持着,硬挺着天天和家人去沙岗上种杨树。端午节那天早晨,杨树林里的杨絮纷纷飘落,我们正干活儿时,父亲说他去东坡找找杨絮聚积的地方,好安排明天的活儿。过了好一阵子父亲还没回来,我们几个分头去找,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还是细心的二姐在东岗下小道沟旁发现了一只鞋,才找到了已经被洁白杨絮覆盖的父亲。原来,他下陡坡时,腿脚不听使唤一下子摔倒,滚落到山下去了。他听见大家的呼喊声,张开满是鲜血的嘴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们要记住,接着种树,咱家一棵树也不能要,树权都归村里。”他的耳朵在不停地往外淌血,在送往医院的路上,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天快黑时,下起了小雨。侄子回来对森军说:“叔,咱家几代人栽的树,按照爷爷的嘱托树都归了村里,西北风口终于彻底被堵住了,现在沙岗漫山遍野都是经济林、风景树。雨也比以前多了,年年都风调雨顺的,咱沙岗子村现在成了全省知名的乡村旅游景点,要是不栽这么多杨树,我们的端午‘雪’怎能成为全国摄影基地。咱村现在可热闹了,春天的杏花节、海棠节、梨花节,来赏花的游客那是人山人海,停车位都很难找。秋天的特色采摘节一个跟着一个,咱们的老房子、空房子都被改造成了民宿和农家乐,游客都得提前一个多月预订呢!你们住的这间,是浙江来的摄影爱好者商量,才给调换出来的房呢。吃的菜,都是村里种植的。”森军看着家乡的变化,激动得流下了泪水……

第二天早晨,森军带着侄子和孙子,去父亲坟前敬献了用杨絮做成的洁白花束。

志愿者

刚入伏,这雨就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老马站在窗前,他右手拿着毛巾,擦了擦脸和不听使唤的左胳膊,嘴里不停地叨咕:“这是什么鬼天气啊,刚入伏就下了半个月的雨。”

老伴儿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半天终于咳嗽上来一口痰,吐到纸上,痰里带着血丝。老伴儿吓得一哆嗦,自言自语地说:“我今天是怎么了,这痰中带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马老汉贴近老伴儿耳朵小声说:“老伴儿,小点儿声,别把儿子给吵醒了。他昨晚值了一宿班,咱得让他好好睡一觉。”

这时,晓东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哈欠,推门走过来,马老汉赶紧让老伴儿去给孩子热饭。晓东冲着老爸摇了摇头,说:“爸,别让我妈给我热饭了,我要去志愿服务联合会报名当志愿者,我要和同事们一起去抗击大暴雨!”

马老汉的脸比小孩子的脸变得还快,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立马就变得阴云密布。他猛地上去紧紧抓住晓东的手,着急地说:“抗洪抢险志愿者?那咱可不能去,你没看电视上说好多人都被洪水冲跑了,爱谁去谁去,咱可不去。”

老伴儿呼哧带喘地跑过来,抚摸着晓东的手说:“儿子,咱宁可工作不干了,也不能去抗洪冒那个生命危险。”

晓东说:“我得等暴雨结束才能回来,咱家在平房区,这片是最洼的了,预报说今晚还有大暴雨,您二老晚上可得精神点儿,你俩这身体还不好,有什么事要先给你儿子打电话。”

马老汉愤怒地说:“自愿者,自愿者,不是自愿去吗?你不愿意去就不去呗,怎么,领导还把刀架到你脖子上逼着你去啊?”

晓东笑呵呵地拍着爸爸的肩膀说:“爸,那叫志愿者,不是自愿者,是我自己愿意去才报名的。预报近期还将有特大暴雨,严重威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社会工作部已发出倡议,号召全县人民积极投入抗击特大暴雨这场战役中,我得去抗洪抢险,保卫家园!”

马老汉带着哭腔说:“晓东,咱家就你这一根独苗,你要是出点什么事,让我和你妈可怎么活啊?”老伴儿抹着眼泪,湿漉漉的手抚摸着晓东的脸,伴着祈求的目光和扑簌簌的眼泪,求儿子别去当志愿者。晓东站起身说:“爸妈,你们就放心吧,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志愿者联合会都给我们培训好多次了,如何应对暴雨灾害和志愿者怎样做好自我保护,我们还参加过好几次应急演练呢!您二老就放心吧。”

马老汉和老伴儿无奈地叹息着说:“哎呀!真是儿大不由娘啊!孩子要去抗洪抢险,咱也拦不住啊。”

晓东给志愿者联合会的工作人员拨通电话后,把电话转给了妈妈。工作人员说:“我们有规定,必须在保证志愿者的人身安全情况下,才能开展志愿活动。请您二老放心,我们保证把晓东平平安安地送回来。”老两口儿这回不阻拦晓东了,他们坐在炕上眼泪汪汪地看着晓东穿上雨衣和救生衣,向风雨中跑去。

雨越下越大,一阵大过一阵的雨点声,盖住了老两口儿的哭声。

半夜,老两口儿刚睡着就被屋里进来的水给凉醒了,马老汉一激灵从炕上坐了起来,用手一摸炕上都是水了。

马老汉赶紧叫起老伴儿:“老伴儿,快起来!不好了,水都上炕了!”老伴儿惊呆了,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愣愣地杵在那里。

马老汉督促老伴儿,赶紧把家里的钱和银行卡揣兜里,得抓紧往外跑。马老汉扛着行李推门,发现门推不动了,被大水封住了。老伴儿见门打不开了,让马老汉赶紧给儿子打电话。马老汉两手一摊,无奈地说:“还打什么电话呀,昨晚我把手机放在地上充电,都飘起来了。”马老汉推了推锈迹斑斑的窗户,没打开,踹了两脚窗户上的玻璃砖,玻璃砖纹丝没动。他想,这回算是出不去了。

突然,窗外传来喊声:“屋里有人吗?”老两口儿像迷失的船只在汹涌的大海里看见灯塔一样,使出全身力气喊:“有人!快来救我们啊!”他俩不停地敲打着窗户玻璃求救。志愿者们迅速破窗而入,扶起他们上了救生艇。

马老汉双手抱拳跟志愿者们说:“谢谢你们救了我俩的命!刚才要是再晚出来一会儿,我们这两条老命就……我儿子也穿着跟你们一样的红马甲,昨天上午他也去抗击暴雨了。救命恩人,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志愿者齐声回答:“我们都是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