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祭

父亲一生酷爱摆弄文字，除了在市、县级报刊上刊登了一些文章外，还积累了几十万字的文章。其中，有散文、诗歌，有古体不像古体、近体不像近体的诗词，还有故事不像故事、小说不像小说的文章。退休后，他还参加了个民间文学团体—某某文学会，并加了一个文学微信群。文学群里有几个高手，每当在某某杂志发表了文章便会拿到群里炫耀，甚至有个网名叫“天道酬勤”的青年作家还在学会开年会时，把新出版的作品集赠送给大家，赢来了阵阵掌声和羡慕的目光！

父亲看到这个场景，不由也赞赏了几句。父亲的网名叫“老骥伏枥”。一天，“天道酬勤”对父亲说：“您也是老作家了！听说您发表过不少作品，还有几十万字的稿子，出本书吧。对你来说，也是一生心血的结晶！对社会来说，也是一种奉献！”已是半头白发的父亲听得眉开眼笑，说：“哪儿比得上你年纪轻轻就成知名作家了，出版社还会出钱给你出书！”“天道酬勤”说：“现在不是有不少人自费出书吗？很多作者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先是自费出书，有了名气，出版社就会找上门来给您出书。反正留着钱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拿些钱出来出本书，也能了却自己的心愿。”

父亲终于被说动了心，说：“可是，哪里能弄到书号呀？”“天道酬勤”说：“我朋友的公司就有图书出版业务，他和全国不少出版社有业务往来。我可以帮您联系一下。”

父亲问：“书号要多少钱？”“天道酬勤”说：“不多，独立书号五万一个，丛书号七八千吧。”父亲一听，愣住了，说：“这么贵！还有印刷费呢！”“天道酬勤”说：“三十万字，一千册，六万元可以包下来！这个价还是我的老朋友关系！不然十万也出不了！现在书号紧，指标有限！要快！”父亲沉默了半天，说：“我的钱都给儿子上大学、买房、娶媳妇了！只有三万元养老的钱。”“天道酬勤”说：“这就要看你儿子孝不孝顺了！”

父亲回到家里，好几天，一会儿闷闷不乐，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见到儿子总是欲言又止。儿子见他这样，很是纳闷儿，便想逗他乐乐，说：“‘老骥伏枥’父亲，说说什么事把你这个大作家难住了？是格律诗，还是楹联？”父亲说：“都不是！”

儿子说：“如果太难，就不要去费这个脑筋！”父亲说：“我想出本书！”儿子一听，愣住了，说：“出本书要几万块钱呀！”父亲说：“是呀！我只有三万了，你帮出三万吧？这是我一生最后的心愿了！”

儿子皱着眉头说：“咱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吧？”父亲听后很是失望，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的。”

从此，父亲不再去参加文学会的活动了，整天望着天空或是天花板摇头叹息。不久，父亲病了。父亲的病一天天加重，住进医院，又进了重症室。

这一天，儿子和儿媳妇来看他。儿子含着泪说：“爸，您的心愿快要实现了！您快点儿好起来吧。”儿媳妇也说：“爸，我也想通了，我们拿钱给您出书了！您等几天，新书马上就到了！”

父亲微笑着，指指自己的心，张了张口，但说不出话来了，抽搐了几下，便断气了。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没几天，新书到了！

儿媳妇拿到新书，包装不错，很典雅端庄，符合父亲的风格，上面还有“天道酬勤”写的序言，版权页上赫然写着出版社名称：作家出版社，还有九位数的CIP核准代码。她久久凝视着书上的条码，想起一个在新闻出版局的同学告诉她识别真假书号的方法，然后拿出手机一扫，“马来西亚出版社”几个字跳了出来！儿子一看，气得脸都白了，说：“假书号！我要去找‘天道酬勤’算账！”儿媳妇也恨恨地说：“告他！老人的钱也骗！”

不久，他们把“天道酬勤”和出版代理商告上了法庭。在父亲的忌日，夫妻俩把他的书放在坟前点燃了，以书祭奠父亲的亡灵！烈焰中，父亲的书闪着夺目的光芒！随后，化作黑色的蝴蝶随风飘散。

儿子似乎看到了父亲怀抱着他心爱的书，他老人家爽朗的笑声和儿子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在野外回荡，传递到了遥远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