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外二首)

2024-10-08 00:00:00张翔武
伊犁河 2024年4期

这个山村离昆明十几公里,

前年来访,已有许多外地人定居,

那些老房子几经古典或现代的点化,

足以匹配主人们的审美与气质。

通过间接或直接的报道,村子

一天天著名,艺术家们的隐居

象征一部分人远离城市的态度。

今年春天过度干旱,好像

那片萧条景象无止境地蔓延,

可是,山野不懂市井风情,

种种果树及野山茶、杜鹃照旧开花。

在村里走着,遇见沉默的狗,

穿雨靴的老太太上前搭话,

只是闲逛,不租房子,我们回答。

我家房子已经出租,期限三十年,

三年不见有人来住,老太太笑笑,

转身回到菜园,继续与人清除垃圾。

路上没有隐士,或许他们在院门背后

思考,仅仅同意春光的照拂。

村里的独家餐馆,川味,没有空桌,

上菜的男人似曾见过,却不相识。

十多年前,在城里画展之类场合

青年们经常扎堆,惯于自带高深的 矜持,

彼此熟悉以后,喝酒,大笑,

以艺术的名义消耗夜晚甚至整个青春。

跨出餐馆,我仍然不能肯定

刚刚见过的那张脸是记忆中某位画家,

也许他正在一线城市,某处画室,

骑着单车穿行于自己的画作之间,

像一位国王巡视不朽的疆土。

祖 父

从来,他只是一个称呼

存在我的记忆。

他死于肝腹水那一年,

我爸八岁,提着满篓鳝鱼

摇晃着,走在田埂上。

我无从打听更多有关他的情况,

一名村里的会计,如此而已。

他不曾继承任何家业,

直到临终还没什么壮举,

当然,他也来不及感受

哪个子孙带来的荣耀或耻辱。

离乡以前,在每个节日

我遵从父母吩咐而去上坟,

在坟前想说点什么而终究没有开口。

在他乡,我认识不少会计,

其中一些业余还写诗,

他们早已不再拨弄算盘。

回乡那些日子,我爱站在菜园

有意无意地朝西远望,

落日红得渗出了血,滑落

小路边高耸的坟头,

坟地边几棵杂树,黑树枝

静脉般伸展向天空,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那些树

如墨逐渐溶解于浓重的夜晚。

如果哪天在另一个世界

我们见面,怎么开口交谈?

对我而言,祖父,

只是一座坟、一个称呼。

独角戏

她哭着,骂着,

在不知几点钟的夜里,

她的发作像木盆中

一件浸泡太久的大衣被猛然拎起。

有人小声劝阻,有人加以呵斥,

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一段短暂的寂静(大概

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场)之后,

她又开始大哭,痛骂,

用尽全身气力号叫,仿佛模仿

一条误食毒药的狗的临终。

失去观众的孤单、渴求关注的无意识、

深沉夜色提供的巨大掩护,

在这种混合燃料驱动下,

她再度发射一枚包裹怨毒词语的炸弹。

无论她哭、她骂、她号,

人们仍然呆在单元楼里,

在自家窗帘后,躺在床上。

对于她承受多大的悲伤,

人们丧失了仅有的那点好奇,

正常的睡眠需求完全战胜了

对一名弱者的同情,

肯定有人生出了一丝嫌恶。

在睡与醒之间,隔着窗帘

人们听到那个不幸女人的闹腾,

都不出声,都期待着

她尽快耗完所有的精力,

把夜的清静完完整整还给人们。

次日早晨,人们起床出门

不会见到那个女人,

那场独角戏生发的情绪感染

昨晚一度渗透人们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