疹子

2024-10-08 00:00:00任源
伊犁河 2024年4期

陈芷再一次敲响我家门时,我刚哄完洛子睡觉。洛子在脖颈的地方长了疹子,红灿灿的,摸着黏。我同其他动物界的母亲一样,伸舌头去舔刚才触碰疹子的手指,想从中尝出洛子是否害了严重的病。这场景恰好给陈芷看见,问我这是怎么了。我回她说洛子的疹子有铁腥味。

陈芷这次来,是同我谈起她男人的事,说这次可谓证据确凿,她男人出轨了。我见她拿出聊天记录,有理有据地喋喋不休。陈芷这会儿瞧着倒不像是初中毕业没多少知识的人。茶杯冒着蒸气,给我的眼镜蒙上了一层雾,看不清她涨红的脸,倒觉得轻松。我伸手拿纸去擦,却依旧要“嗯”两声,好回应她。

“要是我和他有孩子就好了。”陈芷泄气道,嘬了口我泡的茶。

这次我没点头,也没任何回复,只是静静看着洛子房间。房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哼哼声,可能是洛子发出的,也许陈芷刚说得大声让她慢慢醒过来,或者是那些疹子发痒。我站起身示意要进去看看,陈芷就说自己现在就走了,下次再谈,随即便关上屋门。

夏末午后的阳光柔和,渗过窗帘,幽幽地照在床尾。房里只有如轻缕一般的呼吸声。我慢慢坐在床边,撩起头发,又俯身去看——疹子似乎渗出新的液体。我用手指轻抹去那些液体,又吻她,嘴唇像触碰果冻,希望她能因为我的吻睡得更安稳些。

我低头看她肉嘟嘟如桃一般的脸和呼吸缓慢交替着,嗅着她呼出的气——有股淡淡的奶味。

天硕下班回来时,我多半在厨房里笑着同他打招呼。而他回家的第一要紧事就是叫醒洛子。那间房子慢慢昏暗下来,我端菜出去,总能瞧见他趴在床边轻声唤着:“洛子,洛子……”然后拍拍洛子的脸,最后同我一样吻她。洛子有时会哭,这时他就把她抱在怀里,走出房间,让哭声像猴子般在房里上蹿下跳。

“看,呜——妈妈。”他模仿着洛子哭,随后指向我。而我会没心肺般地笑,又拍手想接过洛子,但天硕总会躲开,慢慢哄着洛子往窗边走,去看夕阳,去看江,去看阳台上种的月季,带洛子用手去碰月季稚嫩的花瓣,却唯独唤我却又不正眼理睬我。

但这方法总有效,洛子不哭了。

我们的晚餐总会平淡地开始。餐桌上,我每天都换着花样做菜。菜在盘里冒出纯净的烟,烟又如水般入鼻。洛子吃辅食时少打闹,这让我很安心,我把它归功于头顶这盏黄灯,温柔地洒下柔和而又宁神的粒子。这粒子同样让时间变缓,好让时间从餐桌上流过。我们吃菜,也吃了一部分时间。我相信就是在每一个这样的晚餐中,时间被消化,而我与天硕慢慢变老,洛子正悄悄长大。

“洛子好像长疹子了。”我嚼了口生菜,发出脆响,“你要不要瞧瞧?”

“哦……”天硕放下筷子,“我看看。”

他似乎知道洛子的病症在哪儿,熟练地翻开洛子的衣领,又道:“没什么事吧,应该是痱子。”

“我觉得还是去医院看看好。”我扭过头去看他,又够起身子去看洛子,去看疹子,“摸上去是黏的吗?”

“嗯。”天硕说得决绝,同时放下了筷子,拿着手机进另一间昏黄的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硕吃完饭后总会玩手机,有时无论怎么唤他,他都不会有回应。半个月前的一顿晚餐后,我趁他不注意,要去瞧他到底在看什么,可刚把头凑过去,他便察觉到我的存在,急忙把手机关掉,无辜地看着我:“干什么?”当时他习惯性地咬嘴唇,咬起些许死皮,在牙齿间不断咀嚼着。

“你在看什么东西?”

他装作轻松的样子,说是公司里发生的趣事。很快他又转移话题,提出要陪我看个电影。天硕常在自己理亏时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我。我说他可以把趣事分享给我听听,可他却已经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洛子,操纵她的手去玩遥控器,按下电视的启动按钮,似乎从未听到过我刚才说的话。

我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而在那时,我发现洛子的脖颈处有一个红色的小点——当时谁也不知道它以后会是痱子还是疹子。

我常不懂得天硕的意思。这也是他常说的,觉得我不理解他,让我多动脑。

我同他是相亲认识的。我母亲常讲,女人到了二十五六岁还没结婚就算人生中第一件大事没做好,于是我见他是带着必须完成的任务去的。这并非我情愿。那天是盛夏午后,我工作的学校早放了暑假。蝉浅吟低唱着,像是在求雨,可天空万里无云,染着让人欢喜的蓝色。我们约在一个公园的茶楼里,楼被墨青色的山包裹着,同样包裹着茶楼的还有开得正盛的三角梅。它散发着清新而又丰腴的气味,可这气味让我鼻子发痒。那梅一直延伸到楼后的石阶,最后攀缘到石阶坡顶一座无倚靠的旧门框处。随后粉色夹带着青绿纠葛缠绕便往天上走,而门的背后就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天硕就从那儿来的,他身后也跟着他的母亲,也就是我未来的婆婆。

母亲客套地寒暄了几句,而我看着天硕——他挺健壮的,我仍记得当时他穿的白色衬衣,修饰出近乎完美的身形,就算在结婚后的一两年时光里,他的身材似乎也没有变化。茶桌上,他总微笑着看我,我脸因此变得发烫。回想起来,这笑容似乎就在婚后就转移到了我的脸上,每天他工作回来,我都这么微笑待他,希望能得到更多回应。推杯换盏间,茶香溢出来。他什么都没问,反倒是他母亲,问我有什么要求和条件。我摆头,我只记得当时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临终了,我和他换了号码,走前,他说了唯一的话就是觉得我挺漂亮的。两边的母亲都开心了,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觉得脸烫得厉害。

这是我第一次不懂他的意思,全然当这是爱情到来前的懵懂。微信上,我和他聊得很愉快。他常能把我逗乐,总是贴心地知道女生需要什么。婚前陪我逛街时,我俩进首饰店,准备买双方的戒指,他也能合适地知道我的心意,似乎我与他就是彼此的榫头和卯眼,命中注定要拼接到一块儿,将建起一座安稳的家来。

我和天硕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很舒坦,因此我们的婚礼顺理成章地就在第二年春天办了,而洛子就在第三年的夏天来到了世上。为了洛子,我放弃了工作。

之后他便很少对我露出第一次见我时的微笑,偶尔我能见他对洛子这样。

同他的微笑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吻。近几个月,他总不吻我,即使我凑上去,也会被他躲开。“你刷牙了吗?”他爱问这些问题。而我总点点头,随即又吻上去。“还是再去刷个牙吧。”他又说。类似的理由我已经听惯了,我安慰自己,这也许就是夫妻的生活呢。

我仍记得那晚,我与他第一次做爱。那晚的风吹在赤裸的身上微凉,分不清是不是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背。他主动吻我,第一次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我还没尝到他的味道,只觉得是不是他的手指碰过我的唇。

我闭着眼,用舌头感受现在唯一的世界,就像如今我用舌头尝遍厨房所有的调料,也用舌头去舐洛子脖颈处疹子流出的液体。我相信我的舌头能尝出他的本质,舌头成了我感知世界必不可少的工具。

我知道当时他爱我。

那晚的风持续了很久,我现在仍期盼着有那样一阵风的夜晚再次到来。

隔了五六天,陈芷又在午后敲响我的门,不过那天正阴着,见不着多少刺眼的光。陈芷是我同天硕搬来佟水后的邻居,其实我一开始厌烦陈芷得很。她家在楼下,一切从她家里发出的声音都很大,似乎她在故意喂养这些不着调的音符,这让当初在孕期的我很恼。我曾同天硕抱怨过,说我们快搬离这里,吵得很,对宝宝不好。可天硕说,这儿的房价便宜,他现在仍只是小职工,等升职加薪,就到城郊去买套房。他愧疚地看着我,哄我,额头贴着额头——他知道我喜欢安静,他让我这段时间多忍耐。我摸着日益胀大的肚子,像是摸着随天硕一天天工作而逐渐升职加薪最终搬到自己屋子的可能性,不摇头也不点头。他最后俯下身子吻我额头,说要出去工作了。

我微笑着望他走出门,觉得我的肚子那一刻又长大了点儿,心里释然不少。

噪音仍在继续,锅碗碰撞在一起的叮当声,电视播放着的综艺声音,陈芷的笑声,还有很大的放屁声!我的忍耐总是有极限的,心想着一辈子别跟这种人有联系。但是,事与愿违。一天夜晚,陈芷发出号哭声,我受不了,拉着天硕去看,敲门,打开,看到的却是陈芷哭肿的眼。我还什么都没问,她便哭着讲她男人不要他了。我们听她讲了很久,直到我肚子发疼,她才放我们走。

直到那一刻我都不喜欢这个女人,可她第二天就给我端来了牛骨参鸽汤,鲜甜的,略带有鸽子的腥味儿。自那后我的气便消了一半,直到我有了洛子,她都有事没事找我谈家常,聊她男人出轨的事。

她要我引以为戒。

陈芷的头发被今儿阴天的风吹散,鬓角的发如同无拘束的藤条,被风刮起,又落下。楼梯间里散发着一股垃圾的腐臭,她问我:“洛子睡着了吗?”我点头,又示意她进来,扭身就去泡茶。陈芷就坐在以往的位置上,打趣着,说我们家重新翻修过就是不一样。是的,天硕拿本来要去城郊买房子的钱给这旧屋做了翻修。他说这屋里的一切新打算都由我决定。在那之后,我便换了新的墙纸,买了茶具,购置新的窗帘,关键是换了屋里所有的灯,尤其是餐桌上那盏。我还蛮喜欢这盏黄灯的。可他多余的钱——准备给我们买房的钱,都去哪儿了呢?

“那天我听见你说洛子难受。”她接过我泡的茶说道,“是怎么了吗?”

“啊——没事。”我瞟了眼仍在熟睡中的洛子,“天硕说是痱子。”

她问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我便笑着挽她的手往里屋走。天愈发暗沉了,又突然变成如黄土一般的颜色,就像天地倒置。风呼啸而过,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跌跌撞撞地往前直冲,把树枝压断,又掀翻棚顶,最后摔倒在地上,发出“哇”的一声哭喊。最后天边延伸出一支银白色的树根来,很快又消失不见。陈芷看着熟睡中的洛子,咯咯笑。

“娃儿就是乖!”说着要去碰她泛着婴儿红的脸,“要是我有娃就能把我男人拴住。”

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出声,心想着要是孩子能把男人拴住,哪儿还有那么多女人带娃离婚的呢?她见我笑,便皱眉说道:“你懂什么,男人怕自己孩子胜过怕自己老婆,更怕孩子生病。”说完又说让她看看疹子在哪儿。于是我轻抬起洛子,让她看看脖颈上的东西。

“哟……”

“不是痱子吗?”

她伸手去摸,边摸边说:“我觉着不像,但我拿不准。”

我不好意思说让她像我一样用舌头“品一品”这疹子,可依旧暗暗地说着:“没有铁腥味吗?”

她扭头像是发觉我说了些什么,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洛子放下去。

“你刚才叫我吗?”她问道。

“是风声吧。”我答。

那银白色的树根出现后,很快就汲取了世间的养分,屋子里沉闷得很,窗外扬起灰沙,狗像要被夺走魂魄,吠个不停。不一会儿,一颗颗晶莹的果实便坠落下来,落在地上“沙沙沙”地响。茶仍滚烫着,升起来的浓烟刚成形又被吹散。陈芷这才细讲起前几天的遭遇。她说,她在和自家男人做爱的时候,男人总喜欢抱住他。他们互相就像是彼此的抱枕,又像是母亲子宫里双生卵,紧密贴合在一起。她说自己嗅觉很灵敏,灵敏到能如猫狗动物一般感知天气——其实她早知道今天会下雨,因为空气中有股泥腥味。我不明白,但也只能看着她,因为我有同她一般敏感的舌头,我大致能感同身受。她喝口茶,接着讲,说从我家搬进来前,她就知道丈夫出了轨,因为他一个男人身上怎么可能出现香水味。我笑着回说,万一他是在车上或者公司里蹭到的呢,不是很正常吗?可她摇头,说这气味长久没有变化过,说明是同一个女人。

窗外的雨时大时小,像是有节奏地模拟人的心跳,凉风一阵阵袭来。她低下头,作势要流泪了,我拍她的背劝她别多想,可她却愈发激动。

“所以我才弄出很大的声音。”她突然放下茶揽住我的手,“我想让我的听觉暂缓我的嗅觉,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愣神一会儿,突然想起残障的人来:若他们失去了某一能力,那他身体其他能力就会发展从而弥补上去,就好像盲人,眼睛没了,但听觉总要好些——可这些对于正常人呢,要是自己本就健全,那一个感官过于灵敏,这是好事吗?

我望着她。

她说:“我抓住过他出轨的证据。我在他头发中嗅出女人指甲油的气味,就像当时我和他做爱时我也紧抱住他的头。我恼了,就问他,可他就说我无凭无据,无理取闹——可我的鼻子会出错吗?”陈芷气得直喘气,脸也涨得通红。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片清凉的空气。茶凉了,我准备去趁这间隙重新烧壶水,可洛子此时醒了,开始在床上哭闹起来。我放下水壶,擦擦手,朝陈芷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表示自己要去照顾一下洛子。陈芷见洛子哭,急忙赶过来。

“是不是我刚才说太大声了?”她也含着歉意看我。

“没有。”我抱洛子起来,缓缓地拍她的背,“可能是被雷声吓到了。”

陈芷做起鬼脸来,“有孩子就好咯——”洛子被她这么一逗,慢慢止住了声。

此时洛子的脖颈露出来,我同陈芷一同看着。陈芷是不晓得的,只有我知道,这疹子比往常又大了点儿。

晚上,天硕淋雨回了家,不丧气,反而有种高兴的模样。见洛子已经醒了,他便过去抱起吻她,又走到厨房门口,兴奋地说着自己可能要升职的消息。

我被这道呛人的辣椒炒肉辣到睁不开眼,却依旧回身微笑着望他,就算落泪我也说道:“恭喜你。”洛子在他手里被逗得咯咯笑。

全家人在此刻似乎都很幸福。

今儿个的夏日奇怪得很,下完雨后就起了大雾,雾就从我和天硕初识的那座山头涌过来,像是堤坝决口。我又记起那座奇怪的门来——那株粉嫩的三角梅现在败了吗?门那头究竟是什么?虽结婚后去往婆家,我也没从那扇门过。于是,我决定天晴了就带洛子去看看。雾漫延进屋子里来,头顶那盏黄灯投射出更立体的光束,如一把利剑,作势要横亘在我与天硕之间,伸头过去,脖子就要被砍断。4jq+YCNESHDVQv2p3+E+1Q==我嚼着菜,说今天的菜可能咸了,但天硕说没尝出区别。洛子仍安静地吃辅食。

“是痱子吗?”天硕问。

我放下筷子,说自己不清楚,但买了婴儿用的痱子粉,明天就到。

“该去医院看看的。”天硕又往洛子脖颈处边看边说,“似乎和痱子没区别呢?”又伸手去摸,“这场雨过了之后可能就会好些的。”

“那要去医院吗?”我问。

“你怎么老是不懂我意思?”天硕莫名地恼了,我也无助地看着他。他迅速刨完饭,就起身要去关窗,把这雾气挡在窗外。他又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看着,又时不时地笑。我问他笑什么呢,他却不说话,只是把手机关起来,样子像是太累,要在沙发上躺一会儿。

我放下筷子看他,似乎我与他随着时间流逝却逐渐陌生了。我也看向洛子的疹子,发现它在这灯光下更为明显,像是被人不断吹着气的红气球,那范围似乎在不断扩大,随着天硕一次次闭口不谈而扩大。

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气氛彻底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雾流动的声音撩拨着一片又一片的树叶。

照天硕说的,我第一时间并没有把洛子带去医院,反而给她脖颈处抹上了婴儿用的痱子粉,准备观察几天看看效果。我们来到了我记忆当中那扇门的地方,今天仍如初见一般——天空是蓝色的,周围的山是一片墨青色。洛子兴奋极了,在我怀里蹿得很。我像福娃抱着锦鲤,笑着往石阶上走。我见着三角梅的藤蔓仍攀缘着往前,似乎还有生机的样子。又经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了那扇门,而正对着的,就是那日我坐在茶楼包间里的窗户。门似乎还是那扇门,但三角梅似乎经过一场暴雨之后蔫儿了下来,粉嫩的三片花瓣中,有一瓣竟发皱变黄垂垂老矣,就跟如今的我是一样的——怀了洛子之后我老得极快,脸总是浮肿,身材也臃肿起来,肚子被洛子这家伙弄出不少妊娠纹,甚至连脸上也长出些许的斑——在这花瓣上不就是这些虫蛀的点吗?而洛子仍嬉笑着,要去摘那花。我捧她上去,她稚嫩的手还不懂得要怎么用力泄力,只见她一抓,花便落下来。花还是完好的,可仍旧是那片衰老发黄的一瓣出现了些许折痕。

天硕从升职后,便常常晚回来,现在他对我说的更多是别为他留饭,晚餐让我自己陪洛子吃。于是时间只剩下我和洛子在消化。我发觉我老得更快了,我才刚三十岁,竟有了白发。我又想起了那天那朵三角梅,三片花瓣——黄的、褶皱的。老得最快的是我,有折痕的也是我,那剩下的……我不敢多想下去。从那之后的夜晚,一些东西频繁在我脑中闪着。我像是海盗,在自己的记忆汪洋中搜寻着天硕老过的证据——但最终一无所获。似乎他在陪着我和洛子吃饭的时间,也或许在我洗碗、睡觉的时候,就悄悄去厕所反刍,把它们呕了出来。

这也许就是他不肯让我吻他的原因呢。他怕我尝出他呕吐后,嘴里残余的时间味道。

在他又一次晚归后,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一种折磨,我记着那时快一点了,洛子轻微的鼾声像是老鼠溜过屋子。当晚的风就像第一夜那样,慢悠悠地沿江飘过,带着近乎人的体温,轻轻抚摸我的背。我听到了楼梯间的脚步声,那声音愈发近,直到打开了门。

“你怎么还没睡?”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在门口愣了好一阵才进来。

“我刷过牙了。”我缓缓向他靠近,“吻我吗?”

他“哼哼”笑一下,放下公文包,双手揽住我的背,轻声呢喃着:“洛子呢?”

“睡了。”我缓缓朝他胸口靠近,想去听他的心跳。

他的手指是暖的,和那阵风一样。

“你吃了吗?”我问。

他点点头,又把头慢慢低下。

这是很久之后我第一次吻他,没有了当初吻他时的生疏,但我仍先是尝到的类似于果冻的东西,之后情不自禁地,舌头又缠绕在一起。我决心拿出我舌头所有的本领,让感知全开,从舌尖到舌根,一寸寸搜寻着不同于我和天硕的味道。

一阵后,我撑开他说:“有一股铁腥味……”

他像当初一样微笑,又不作声。

洛子兴许是被我们吵到,或者疹子又发作,正发痒,那间屋里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哼哼声。我和天硕够着身子都往里屋看。

“洛子去医院了吗?”他低声问。

我道:“没呢。”我在黑暗中,借着月光望向他,“你不是说是痱子吗?我就抹了些痱子粉,要明天才见到是否转好。”

“哦——”他没再理了,只是双手把我抱得更紧,脸逐渐同我又靠得更近,“我明天难得休息一次,今晚我们……”

可我只是把他推开,如蜻蜓点水一般吻过他的唇,因为我心底正暗自确信了一些东西。

“你不想要吗?”他问。

“想呀。”我愣了会儿,却转身准备往黝黑的屋里走,“但是洛子更需要他的父亲呢……”

“你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

“我的意思是,”我停下回屋的脚步,正身去看他,“明天你休息,那就带着洛子去医院瞧瞧。”

我愣了好久——“如果真是疹子,就拖不得了。”

天硕什么也没说,我猜他懂得了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