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语文学习的慢

在一个讲究速食的时代，效率至上，但是，语文课的教学却不能一味提倡快。原因是，语文学习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是真正的“润物细无声”，不需要摆出大阵势，无需表演，所谓大道至简，就是这么回事。

数学课可以像洪七公的打狗棒法，招招必须到位;语文课则可能更像绿竹巷里那个“婆婆”的琴声，绵延不绝，入情入境，令人陶醉。

数学课就像炒菜，爆炒腰花、爆炒西芹、爆炒绿豆芽……讲究一个快字，讲究系统性，讲究围点打援，讲究重点突破，讲究针尖要刺破锦囊。一句话，高明的数学老师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知识点梳理清楚，然后留给学生足够的时间大量练习。

语文教学要慢。有人说语文课是熏陶，重在“熏”，还有人干脆说，语文教学就是熏锅底。从前村人做饭，要劈柴拾炭，淘米下锅。看着蓝色的火焰舔着锅底，铁锅里开水翻滚，各种食材互相作用，产生食物的香气。但是，这些并非最重要的指标，真正的指标是锅底，我们要看的是，锅底的烟灰熏得够不够厚，火苗旺盛的时候从锅沿流下来的那滴食用油是不是被烧得“吱吱”作响……才够。

语文教学讲究慢，本身由以下几个因素决定。

首先，国学知识是需要慢慢积累的。儒、墨、道、法，《三字经》《百家姓》《论语》《孟子》……你都是要知道的。中国人的思维更多的是从整体、经验、形象出发，这种思维特点决定了学习传统文化要先博而后精。慢慢来，坚持不懈，视野开阔之后，积累到一定程度总会由量变到质变。

其次，文学素养的提升也是慢的。金克木先生写《书读完了》，其中有一个段子：陈寅恪先生早年拜访学者夏曾佑，后者当时已是老翁。老先生很客气地对陈寅恪说：“你能读外国书很好，可惜我只能读中国的书，都读完了，没得读了”。夏老先生这么说，源于中国传统学问的特点：从传统典籍的角度来看，最初也就是那么几本书、几家学问，后世的所有诠释、解读，都是前人思考的延伸。就像一条河流，了解传统学问，你往上走就对了，总能找到尽头。

但是，坦率地说，经史子集四部，仅仅一个集部就是任何人也读不完的。前人著述浩如烟海，一切，还要慢慢来。先秦散文、两汉辞赋、唐诗、宋词、元曲……学语文（且不说文学），你都是要懂得一些的，哪里会有尽头，真的让后来人泄气，也令后来人骄傲。如果把读书看作是与前人对话，我们的先贤、前辈真的是太多了，这是一个传统文化大国、香火不曾断绝的大国的骄傲。任何一个有志于中国文学（或者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的人，背后都有数不尽的宝藏，对这些宝藏的学习或者开掘，就是要慢一些。慢，出真功夫，慢工出细活。

再次，语文语汇和语法需要慢慢积累。换句话说，叙事技巧和语言功夫需要慢慢锤炼。学生的作文为什么写不长？为什么三句两句就忙着结尾？为什么一提到作文就有学生喊头疼？归根结底，在于词汇的积累不够，且叙事找不到突破口。同一件事，甲同学说起来头头是道，乙同学则不知所云。从哪个角度写，写什么，如何写，都很重要。有的人站在讲台上讲话头头是道，说得有鼻子有眼，但是让他写下来就满头大疙瘩。一个重要原因是，小学和初中阶段的写作训练不够，归根结底，是当年的语文课上得囫囵吞枣，不扎实。

我的一个本家小叔，比我大两岁。当年，我们一起读书、一起掏鸟窝、一起下河摸鱼。他人品很好，学习认真，处事灵活，但是最怕写作文。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的作文都是我来写的。原因是，数学尖子生的他看到作文就一筹莫展，不知道写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写。当年，我替他写一篇作文有五块糖（当时一毛钱可以买五块水果糖）的报酬，所以我老是有糖吃，最后把牙齿都吃坏了。这就是学语文带来的快乐，少年时代的快乐。

语文学习当然不止于此。除了所谓天文地理、经史子集、诸子百家之外，除了字、词、句、篇、章的积累之外，还要了解其丰富的人文内涵。文学的影响太大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终其一生所经历也无非就那么几件事，所遇到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但是，在《水浒》里，你遇到的李逵、宋江、武松……各有特点，命运个个不同却又符合人性和社会发展的逻辑;在《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里，你能感受到时代巨变强加在个体身上的幸运、灾难、拼搏和无助，这些丰富的细节总是令人难忘;在《巴黎圣母院》《笑面人》里，你能看到良知与贪婪在交织、在撕扯、在斗争，你能了解人性的复杂和悲悯的价值。书读多了，很容易就成了智者，或者说不再糊涂，不会整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不会人云亦云。

读书，是个慢功夫。读《静静的顿河》我用了一个月，第二次再读，用了十天;读《大卫·科波菲尔》和《基督山伯爵》，我用了一个月以上的时间。——快，不符合读书的特点。

二十年前，我在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学校教书。暑假里，经常是暴雨倾盆。寂寞无聊的时候，我一个人拿出围棋，自己和自己下棋。那时候，就突然明白了“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寂寞与无奈，就明白了内敛的重要。久而久之，开始知道孤独是一种常态，而学语文（读书）是在和无数的先贤和哲人对话。

学语文，让我们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