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视角下西双版纳傣语基本颜色词分析

2024-09-20 00:00邱双
今古文创 2024年35期

【摘要】在不同的地域环境和文化背景下,颜色词的产生和使用会有所不同。本文收集统计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数量,从认知理论视角确立西双版纳傣语基本颜色词的数量,分析西双版纳傣语焦点色与认知的关系,从而探析西双版纳傣族颜色词所反映的民族文化认知与特征。

【关键词】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地域;认知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5-0101-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5.031

颜色是一种视觉上的呈现,人们对颜色的感知多是从实物所附着的颜色而得。关于对颜色的认知,不同民族既能达到一致,也会因不同的地理环境、文化背景而有所区别,例如“红色”,汉族红色代表着吉祥,彝族因为过火把节,因此认为火焰红也代表着吉祥,傣族也认为红色是吉祥喜庆的象征。对于黑色,汉族认为黑色往往预示不详之事,而彝族则尚黑,傣族人曾经虽然有着“黑傣”“白傣”之分,但是黑色也代表着健康,这些对颜色认知的异同皆是由于地理环境、思维方式、文化背景等因素使然。

一、颜色与认知

世界上的颜色多姿多彩,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等皆反映的是自然颜色。在物理学中,颜色是光谱的分割,色彩是由摄入眼睛的光波的波长和频率决定的,因此物理学领域将不同颜色的波长皆测量了出来,如“蓝色”波长450nm,“绿色”波长500nm等。在现代色彩理论中,则是将色彩的三要素用来描述颜色,即“色相”“明度”“纯度”。在认知语言学理论中,学者们认为认知转化成符号要经过一定的程序:客观世界——认知加工——概念——语言符号,颜色词的形成便是如此,其形成充分具有“色彩语码的体现性”[1],其意思是色彩具有神经生理基础,人们对色彩的感知以视觉感知系统为基础,再通过光线对神经系统的刺激所发出的不同信号反映出来,这些形成的颜色信号经过人类认知加工生成基本概念,但因处于不同的地理环境,有着不同的行为习惯、生活经验、心理认知、风俗文化等,颜色则会被赋予不同的语义与内涵,最终通过语言表达出来形成特定的颜色词。

认知语言学理论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颜色词在表达中的更多的抽象概念与意义,对颜色词理论的研究起到引导性的作用,通过认知理论与颜色词之间的联系,可得知颜色词的产生是人类对于世界的客观认识和主观情感的结合,其意义的产生与发展并不全是理性的,在很多时候是以客观存在为基础,通过人类大脑神经系统与人类的心理、经验、文化环境、好恶等影响而产生与发展。西双版纳地区属热带雨林区,气候温暖,天气较好,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人文风俗使得颜色词数量丰富,人文内涵浓厚。

二、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数量统计分析

根据周耀文、罗美珍的《傣语方言研究》,傣语分为四个方言:西双版纳、德宏、金平、红金。[2]西双版纳傣族自称tai35lɯ41“傣泐”;德宏傣族自称tai35lə55(傣那),意为怒江上游傣族;红河州金平方言傣族自称tai35dɔn55(傣端),意为“白傣”,tai35dam55意为“黑傣”。金沙江红河流域的红金方言自称较多,居住在新平县的有tai35ja33(傣雅)、tai35kha13(傣卡)、tai35saːi55(傣沙);居住在元江县、红河县的傣族有“傣仲”“傣拉”“傣友”;居住在元江县的有“傣友”“傣罗”等。[3]以下是根据《傣语简志》所总结的西双版纳傣语的音位系统:

声母:共有21个声母,单辅音声母共有19个,分别是:p、ph、b、m、f、v、t、th、x、d、ts、s、l、n、j、h、k、ŋ、ʔ;2个唇化声母,分别是:kw、xw。

韵母:共91个韵母,其中有9个基本元音,即单元音,分别是: a、i、e、ɛ、u、o、ɔ、ɯ、ə;复合元音有13个,分别是:aːi、ai、ui、oi、ɔi、ɯi、əi、aːu、au、iu、eu、ɛu、əu;辅音韵尾的有69个,所带的辅音韵尾分别是ŋ、n、m、p、t、k,其中p、t、k为塞音韵尾。

声调:西双版纳傣语共有9个,其中有6个舒声调,3个促声调。其调值可以归为6个,即[55]、[35]、[13]、[41]、[33]、[11]。

西双版纳地区物质丰富,资源得天独厚,颜色类别繁多,因而西双版纳傣语中的颜色词非常丰富。颜色词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在西双版纳傣语中,一些古老的诗歌中常有颜色词出现,在《傣族诗歌初探》[4]一书所记录的历史较早的傣族诗歌中,关于颜色“白”“红”“黄”“蓝”“绿”

“黑”“紫”等词汇皆有。根据喻翠蓉、罗美珍的《傣语简志》后附的词表便记录了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中的“红”“黄”

“蓝”“白”“黑”“绿”。[5] 周耀文、罗美珍《傣语方言研究》中提到了傣语颜色词“红”“黄”“蓝”“白”“黑”“绿”等。可知,在20世纪80年代,西双版纳傣语词汇中颜色词就非常丰富了。

根据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少数民族研究所所编订的《傣汉词典》[6]和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人民政府所编订的《傣汉词典》[7]的记录,颜色词共有180个,其中关于“白”的颜色词有40个,关于“红”的颜色词,包括“粉红”在内有30个,关于“黑”的颜色词有30个,关于“绿/青”的颜色词有23个,关于“灰”的颜色词有11个,关于“黄”的颜色词有18个,关于“紫”的颜色词有8个,关于“蓝”的颜色词有7个,关于“棕”的颜色词有9个,关于“橙”的颜色词有2个,还有“金”和“银”这两个。

西双版纳傣语中常见的单音节颜色词有:“红”“黑” “白”“黄”“蓝”“青/绿”“紫”“灰”“棕”,根据西双版纳傣语音位系统,对常见单音节颜色词部分语音形式总结如下:

以上是西双版纳傣语常用的单音节颜色词的语音形式,根据以上和实际使用情况可发现,在西双版纳傣语中,对于一个颜色的表述,有时会有不同的语音形式,如:kam35/dam55/mum41/mɔm33/xam33/mɯt41都表示“黑”,但根据使用情况来看,前四个一般用于表示颜色,且前两个的使用频率较其他高。xaːu55/sɔ55/phət35都表示“白”,但后两者皆有使用的局限性。mun35/mɔn35/mɔk35/sa55都表示“灰”,但是前两者相对来说使用频率高一些。“xeu55”指“青”或“绿”。当然,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不仅仅只有这些,其余的颜色词大都是以上面的单音节颜色词为词根而构成的双音节或多音节颜色词。

另外,还有复合式颜色词:其一是“phiu55/si55+词根”的形式,如“si55dɛŋ55红色”“phiu55nə11肉色”等;其二是“表色语素+表色语素”的形式,表示两种不同颜色的词复合形成另一种颜色,如“dɛŋ55dam55黑红”“xau55xeu55碧绿”等;其三是“表色语素+形容词”,分为“表色语素+

程度形容词”与“表色语素+其他形容词”两类,西双版纳傣语中表示程度的词通常有“dək13深”“mɔ33浅/淡”“ʔɔn35嫩”“tsam11暗”等,其他形容词如“loŋ55大”等。此外,还有附加式颜色词:其一为后缀重叠ABB式,如:dɛŋ55tən41tən41红扑扑、xue55vɯn33vɯn33绿油油等,其二为非重叠式后缀,这些不重叠的后缀基本为叠韵的形式,并无实意,如:xɔŋ35tsɔŋ41hɔŋ41粉红/粉红粉红的、xaːu55sɔt55ʔɔt55净白等。甚至,在西双版纳傣语中还有一类颜色词,主要有“表色语素+表物语素”构词,例如: xeu55ho55pet55 (绿头鸭)表示“鸭头绿”,xeu55mən55nok41joŋ41(绿像孔雀),表示“孔雀绿”,这类颜色词数量不多,相关的“表色语素”多是与当地的植物和动物以及其他等事物相关。

同时,由于受佛教影响,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中有8个巴利语借词,这些也相应地被计入了“黑”与“白”的总数中,如下:

巴利语所表示的颜色词中,以“黑”与“白”两色居多,是西双版纳颜色词中的独特部分,使得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更具有民族文化特色。

三、认知范畴下基本颜色词数量确立

范畴划分即是归类,是事物有序化的需要,是人类思维、语言以及感知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世界的发展就是不断范畴化、细化的过程。范畴并非是对客观事实的被动反映,而是我们的身体与思维对现实世界特性的能动性处理的结果,是通过我们的生理感官、心理、经验、文化对世界客观事实的分类、总结。对于基本范畴的研究,始于罗杰·布朗,对于色彩的基本范畴始于Brent Berlin和Paul Kay,他们就曾研究了世界上98种语言的颜色词,最终总结出了颜色词产生的序列以及基本颜色词的产生的规则与数量,序列如下:

以上序列所表示的是,一种语言里边若只有两个颜色词时,那么必是“白”与“黑”,若有三个颜色词,那么必是“白”“黑”“红”,若有四个,则是前三种颜色再加“绿”或者“黄”,其余依次以上图类推,而纵向颜色词的选择则要根据具体的语言情况与特征而定。

关于西双版纳傣语基本颜色词数量,目前几乎还没被具体关注。本文以Brent Berlin和Paul Kay(1969)的基本颜色词分析为理论基础,结合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数量的自身特点,对西双版纳傣语基本颜色词数量进行了统计。根据Brent Berlin和Paul Kay的基本颜色词的相关理论以及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的构成情况来看,总结以下几点:

其一,具有心理上的凸显性和稳定性。根据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的情况分析来看,大部分的颜色词使用都较频繁,都具有一定的颜色凸显性和稳定性。

其二,只包含一个词素,具有词汇结构上的单一性,即单音节。据此,以上总结过的单音节颜色词可初步算作基本颜色词,如“dɛŋ55kam35棕红”“ləŋ55ʔɯn35ʔɯn35黄澄澄”“xeu55ho55pet55鸭头绿”等是双音节、三音节,因此不属于基本颜色词。此外,在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中,表示“橙色”只能用“phiu55sɛt35”来表达,不能用“sɛt35”来表示,因此“sɛt35”也不属于基本颜色词。

其三,有独立的颜色意义,所指的颜色是单一的,不属于其他的色域,如“dɛŋ55kam35棕红”“xue55mɔ33浅绿”“dɛŋ55tsam11紫红”等,由于范畴边界不清,则不属于基本颜色词。

其四,不限于指某一类事物,不具有专指一物的特性。据此,如“pɔn41白”等多用于形容动物,sa55专形容鸡的毛色是灰白,因而不是颜色的范畴边界,不是基本颜色词。

此外,还包括几点:

1.基本颜色词应该具有同样的分布潜力,即派生构词能力。在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中,除了巴利语借词,以及特指颜色词,大部分单音节颜色词都具有一定的派生能力,例如“dɛŋ55tən41tən41红扑扑”“xaːu55maːŋ55maːŋ55白茫茫”“kam35kɯ11kɯ11黑糊糊”。

2.语言中的借词一般不是基本颜色词,如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中的巴利语借词“ko41la41白色”“ʔan55tha41kan55黑色”等就不属于基本颜色词。

3.由实物而得的颜色意义的词同时表示该实物时,不是基本颜色词,如“xam41金”“ŋɯn41银”等。

4.基本颜色词词形结构上应有一致性。根据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构成来看,大部分的单音节颜色词都能与“phiu55/si55色”组合,也能与“dək13深”“mɔ33浅/淡”“ʔɔn35嫩”“tsam11暗”等组合。

Brent Berlin和Paul Kay根据推论,认为一种语言的基本颜色词一般不超过11个,当然也有少数的语言存在着例外。在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中,如“橙色”在傣语词典中就只出现了一次,即为“phiu55sɛt35”,没有像汉语一样的“淡橙色”“橘红”等表达,傣语的“橘黄”是用“ləŋ55dɛŋ55红黄”来表达,像这一类的词,根据以上理论,则不属于西双版纳傣语的基本颜色词。“xɔŋ35粉红”虽然构词能力不错,但是本文认为它不可在句中自由单用,不属于典型的性质形容词,因此也不算做基本颜色词。“紫”“灰”“棕”受副词修饰的能力较弱,但是其构词能力相对较好,可以初步列入基本颜色词入选行列。综合所有的条件,初步符合基本颜色词的有:dɛŋ55 红、ləŋ55 黄、xaːu55 白、dam55/kam35 黑、lən13 蓝、xeu55 青/绿、xɔi13 棕、mun35/mɔn35 灰、sɔ13 紫。

通过Brent Berlin和Paul Kay颜色词理论,再进一步分析与比较,本文考察了上述几个基本颜色词的派生构词能力,对两本《傣汉词典》中颜色词进行了统计分析,从而得出这些颜色词的构词能力与出现频率,如下表:

需要注意的是,以上表格的颜色词构词数量的统计主要是对日常语言表达中多表示颜色域的词进行的统计,对于某一些只是偶尔在特定场合可以表示颜色的词,本文将其计入了颜色词的总数中,但未计入基本颜色词的计量中,如有时可以表示颜色白的“suk55”,有时可以表示颜色黑的“mum41”与“mɔn33”,表示鸡毛灰的“sa55”等。

通过统计,若以10%为界定基本颜色词的界限,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的构词能力的等级序列为:白>青/绿>红>黑>黄>棕>灰>蓝>紫。再根据“黑”的两个音节频率对比,则“dam55黑”则不能入选为基本颜色词。同时,结合20世纪80年的一些傣语书籍所提到的“红”“黄”“蓝”“白”“黑”“绿”6种颜色与上面表格分析,可以将西双版纳傣语基本颜色词统计为5个,即“xaːu55白”“xeu55青/绿”“dɛŋ55红”“kam35黑”“ləŋ55黄”。

四、西双版纳颜色词焦点色与认知

Brent Berlin和Paul Kay在提出基本颜色词范畴化时,还提出了“焦点色”(focal color)。“色彩范畴化的过程中,往往以色彩系统中的某一具体领域作参照,这些领域被人们普遍认为是基本色彩词汇最显著的代表”[1],即被称为焦点色。焦点色一般都存在,但是焦点色的色原体会因地理环境或文化而不同。本文姑且对部分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与汉语颜色词的焦点色做比较,得出两个民族在不同的生活环境下对颜色焦点的定位的异同,从而反映出他们对颜色认知上的联系与区别,如下表:

通过以上表中的比较,便可清楚地看出在不同环境中,不同民族焦点色的色原体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差异的,西双版纳傣族处于热带雨林地区,没有雪,因此,汉语颜色此词白色的色原体“雪”在西双版纳傣族地区则不存在,且在西双版纳傣语中,“xaːu55白”还常用于形容皮肤白净,因此,“皮肤”算是色原体之一。在西双版纳傣语中,表示“黑”有多个语音形式,而常用于表示颜色的只有“dam55/kam35黑”,在表示夜黑的时候,则有另外的词,如“xam33黑”“mɯt41黑”等,但他们不属于“黑”的范畴边界。“蓝色”也是如此,在西双版纳地区没有大海,因此,“大海”不是色原体。此外,在西双版纳傣语中,“灰”的色原体除了燃尽的材木所余留的灰外,还有关于“白”的东西,因为在西双版纳傣语中,“灰色”常常与“白色”掺杂,“灰色”往往也可以指“灰白色”,这是其民族在对颜色认识上体现的特征。根据色原体的分析,可以得知西双版纳傣语颜色词的产生与当地的地理因素和人们对于事物的认知息息相关。

总的来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是因为西双版纳傣族地区颜色丰富多彩,所以不论是在诗歌还是其他地方皆有对这些颜色的描写,不仅仅是对所见事物颜色的呈现,同时也反映出了西双版纳傣族颜色词产生的地域因素,更是这些文学作品多姿多彩的重要原因。

五、结语

语言与认知相互交叉,相互影响,二者相辅相成,颜色词的存在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在任何一个民族语言中,颜色词都是不可少的一部分,是人们认识世界的认知反映,颜色词不仅将丰富多彩的世界呈现在现实语言表达中,还将人类丰富的内心世界形象地表达出来,它不单是描绘大自然的语料,也是文化认知的载体。本文借助认知语言学理论,对西双版纳傣语颜色的数量和基本颜色的数量进行了统计,分析出西双版纳傣语有五个基本颜色词,分别为:“xaːu55白”“xeu55青/绿”“dɛŋ55红”“kam35黑”“ləŋ55黄”,这不仅反映了颜色词与地理特征的关系,也反映了傣族人民的语言表达习惯。同时,通过对“焦点色”的分析,也进一步印证了地理因素对傣族人民语言的影响,这些皆使得傣语颜色词与傣族文化独具特色。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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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耀文,罗美珍.傣语方言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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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喻翠蓉,罗美珍.傣语简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 1979:132.

[6]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少数民族研究所.傣汉词典[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5.

[7]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人民政府.傣汉词典[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