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儿时的东大街,是高邮的繁华地段,是城乡接合部,是联系城乡的水陆码头,是粮食、柴草和农副产品的集散地。这里炕坊、蛋行、草行、粮行、油坊、八鲜行、陆陈行、鱼行、粪行林立,应运而生的客栈、茶馆、烧饼店、豆腐店、布店、酱园店、杂货铺、南货店、砂炒店、烟店、诊所、药铺、照相馆散落在大街小巷。汪曾祺写家乡的故事也大多发生在这里。
东大街的早晨,瓜果蔬菜摊位布满街头,外地小船采购水鲜瓜果的一般都到八鲜行。八鲜行超过8点就收市,鱼市老板天黑黢黢的就来到大淖河边,下河渔民天刚拂晓就撑船前来卖鱼,鱼贩子蜂拥而至,天亮了,鱼市已早早地结束,留下一汪汪的水渍和挥之不去的鱼腥味。
吃早茶是高邮人老传统,当时的扬属八县都是如此。汪曾祺在《如意楼和得意楼》《徙》《八千岁》和《文章余事》等文里均有描写。当时东大街的茶馆,有位于炼阳观的洞天楼、竺家巷的如意楼、得意楼和赵厨房,保全堂对面的朝阳春和更楼巷头的刘长松小茶馆。汪曾祺在《八千岁》里写道:“这里的店铺,有‘客人’,照例早上要请上茶馆。上茶馆是喝茶,吃包子、蒸饺、烧卖。照例由店里的‘先生’或东家作陪。一般都是叫一笼‘杂花色’(即各样包点都有),陪客的照例只吃三只,喝茶,其余的都是客人吃。这有个名堂,叫作‘一壶三点’。”朝阳春茶馆,三间门面,是当时东大街最大的茶馆。汪家人穿过保全堂店堂就能到朝阳春,这是汪曾祺绕不开的一家茶馆。到朝阳春吃茶的大多是街上人,以开店的老板、教书先生或者是乡下上城办事的乡绅居多。汪曾祺幼时少不了要随爷爷或父亲去吃茶,否则他就写不出《如意楼和得意楼》。
那个年代里,上茶馆是闲暇阶层的享用,烧饼油条才是老百姓的最爱。东大街当时有12家烧饼店,其中9家就集中在草巷口及其附近。从窑巷口东侧的陈家烧饼店向西,依次有吕家烧饼店、郑大房烧饼店、王家烧饼店、金茂恒烧饼店、吴大和尚烧饼店、毛小才烧饼店、刘德章烧饼店,还有草巷口的张荣贵烧饼店。时过境迁,现在的东大街仅窑巷口东侧有家烧饼店,由一个叫姓毛的师傅经营,傅珠路上也有一家,其他家的生意都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
至于大淖一带都是些贫苦大众,大字不识几个,许多人以打芦席做窝茓糊口为生,这是件十分辛苦的活,当地有民谣形容:“养女儿不把土城头,日做地摊子夜如牛,三天不洗脸,七天不梳头,手如钉耙手,头像刘海头。”至于穷鬼都怕的正二月,东大街的人不怕,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和肩膀,打芦席做窝茓,挑箩把担,只要出力气打苦工能赚钱糊口就行。如今草巷口一带,打芦席窝茓的早已绝迹,挑箩把担的也没有了踪影。
乡下人挑草上街去卖,路上总要撒下一些。在草巷口一带总会看到八九岁、十来岁的伢子手拿一只竹筢子不时地在地上筢草,他们大都是住在大淖附近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长没有能力供其上学,他们每天一早就起来筢草,家里三顿饭的烧草要靠他们筢呢。有的伢子一边筢草,一边趁挑草的不在意,从后面猛力拽上一大把,等乡下人撂下担子叫骂,他们早就没影子了。因此那一带居民称这样的伢子叫“耙柴鬼子”,对于这个略带侮辱性的称呼,他们倒也乐无其事。
到了下半年,放鸭户会到东大街卖新鸭,中秋节前后渔民还会来采菱卖菱,每天下午,许多小商贩会在大淖河边等候菱船到来。《大淖记事》里写道:“巧云就和邻居的姑娘媳妇在一起,挑着紫红的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连枝藕,风摆柳似地穿街过市。”这些都是旧时东大街的一道人文风景。
汪老曾说:“那时人的庞家肉案子生意很好,因为一条东大街上只有这一家肉案子。早起人进人出,剁刀响,铜钱响,票子响。不到晌午几片猪就卖得差不多了。”他笔下的厐家即唐家,坐北朝南,向东隔两家就是连万顺酱园店,斜对面就是保全堂药店。唐家掌柜的是老二唐仁和,他高大体壮,皮肤棕色,双眉浓黑,他卖肉很有一套,看人下刀,抬头看称。他下刀割肉,不会有什么亲疏之分,而是先问顾客买回家准备怎么个吃法,是做肉圆,炒肉丝还是红烧……根据顾客的制作需要在猪的不同部位切割。切好后要先给顾客看,如若不满意,他还会重切给你,直到满意为止。时过境迁,如今唐家老弟兄五个的后代,已无一人从事肉案工作了。
东大街的热闹还在于大淖河边有个轮船局。《大淖记事》里亦有详细描述:“大淖的南岸,有一座漆成绿色的木板房,房顶、地面,都是木板的。这原是一个轮船公司。靠外手是候船的休息室。往里去,临水,人就是码头。原来曾有一只小轮船,往来本城和兴化,隔日一班,单日开走,双日返回。小轮船漆得花花绿绿的,飘着万国旗,机器突突地响,烟筒冒着黑烟,装货、卸货,上客、下客,也有卖牛肉、高粱酒、花生瓜子、芝麻灌香糖的小贩,吆吆喝喝,是热闹过一阵的。”大淖沿岸的河滩是铜匠锡匠占滩做活的连家船,特别是在西南角,汪曾祺笔下的锡匠们就住这里。许多做小生意的小船也长期停泊在河边,构成了大淖河边一景。上世纪70年代初,随着知识青年下放到农村,河边又热闹起来,往返横泾、司徒、张轩等地的轮船热闹了好几年。后来随着知识青年返城,大淖河边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1949年前后的高邮县城,炕房(坊)就有10家。其中7家在东大街一带,分别是:草巷口的万泰,老板是刘元涛和刘元海弟兄两个;一个是同兴,老板是蒋兆顺;另一个则是元泰,老板是余松林;大淖河边的炕房叫永和,老板是戴礼;北窑庄有一家叫茂盛,老板是李桃山;人民桥的一家叫源和,三个老板分别是俞松海、孙有福和朱龙顺;窑巷口靠滑石巷的叫顺和,老板叫余松才。同和1955年由郭元鼎独资注册,其他一些厂炕房的老板也有些易主了。这里的炕房论资格和规模当数元泰,汪曾祺笔下的《鸡鸭名家》写的就是元泰,儿子俞松林是老板,掌作师傅则是“俞老五”,现在的草巷口6号就是元泰旧址,在大淖巷仍可看到开有8个小窗户的炕房山墙。同和、永和与源和这3家起步相对较迟。炕房从清明开始出炕,一共出16趟,4天一趟,头5趟的早鸡苗会销售到镇江句容等江南地区,中间5趟在高邮本地销售,后6趟会销售到里下河的兴化和泰州一带。
大淖西边与东边显然不同,西边的人靠手艺吃饭,东边的人靠肩膀吃饭,与越塘河边挑夫们干一样的活。轮船公司位于大淖南端,这里仿佛是个分界线。俗话说“一天不授,一天不食”。挑夫们更多情况下无隔宿之粮,汗干钱了。有时也为了争挑一担稻子,互相间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晚上蹲在吉升酱园店的酒坛盖上,就着一把花生,喝上二两老酒,就是他们一天当中最快活的时候。有时也会到东玉堂浴室泡个澡,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家。
(责编:常凯)
汪曾祺家位于科甲巷和竺家巷之间,竺家巷的繁荣在东大街是绝无仅有的,茶馆就有3家,烧饼店1家,豆腐店1家,客栈3家,香店2家,陆陈行1家,中医诊所3所。这条巷子的故事多,汪曾祺为这条巷子曾经写了六七篇文章。例如:《如意楼和得月楼》《吴大和尚和七拳半》《辜家豆腐店的女儿》等等。
高邮老城区景象一览,从东大街到文游台,生活在这里人们仿佛停留在时光倒流的旧日氛围中。
世界博览2024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