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与我的东大街

2024-09-19 00:00姚维儒
世界博览 2024年17期

汪曾祺先生多次写到的竺家巷,“汪曾祺故居”便在巷子里。在小说《如意楼和得意楼》中,他介绍这里是“一条不很长,也不宽的巷子。”
高邮东大街一隅,走在这条街上可以感受到高邮人过去的生活气息与如今依然紧密相连。

汪曾祺儿时的东大街,是高邮的繁华地段,是城乡接合部,是联系城乡的水陆码头,是粮食、柴草和农副产品的集散地。这里炕坊、蛋行、草行、粮行、油坊、八鲜行、陆陈行、鱼行、粪行林立,应运而生的客栈、茶馆、烧饼店、豆腐店、布店、酱园店、杂货铺、南货店、砂炒店、烟店、诊所、药铺、照相馆散落在大街小巷。汪曾祺写家乡的故事也大多发生在这里。

高邮人的清闲 从早茶开始

东大街的早晨,瓜果蔬菜摊位布满街头,外地小船采购水鲜瓜果的一般都到八鲜行。八鲜行超过8点就收市,鱼市老板天黑黢黢的就来到大淖河边,下河渔民天刚拂晓就撑船前来卖鱼,鱼贩子蜂拥而至,天亮了,鱼市已早早地结束,留下一汪汪的水渍和挥之不去的鱼腥味。

吃早茶是高邮人老传统,当时的扬属八县都是如此。汪曾祺在《如意楼和得意楼》《徙》《八千岁》和《文章余事》等文里均有描写。当时东大街的茶馆,有位于炼阳观的洞天楼、竺家巷的如意楼、得意楼和赵厨房,保全堂对面的朝阳春和更楼巷头的刘长松小茶馆。汪曾祺在《八千岁》里写道:“这里的店铺,有‘客人’,照例早上要请上茶馆。上茶馆是喝茶,吃包子、蒸饺、烧卖。照例由店里的‘先生’或东家作陪。一般都是叫一笼‘杂花色’(即各样包点都有),陪客的照例只吃三只,喝茶,其余的都是客人吃。这有个名堂,叫作‘一壶三点’。”朝阳春茶馆,三间门面,是当时东大街最大的茶馆。汪家人穿过保全堂店堂就能到朝阳春,这是汪曾祺绕不开的一家茶馆。到朝阳春吃茶的大多是街上人,以开店的老板、教书先生或者是乡下上城办事的乡绅居多。汪曾祺幼时少不了要随爷爷或父亲去吃茶,否则他就写不出《如意楼和得意楼》。

那个年代里,上茶馆是闲暇阶层的享用,烧饼油条才是老百姓的最爱。东大街当时有12家烧饼店,其中9家就集中在草巷口及其附近。从窑巷口东侧的陈家烧饼店向西,依次有吕家烧饼店、郑大房烧饼店、王家烧饼店、金茂恒烧饼店、吴大和尚烧饼店、毛小才烧饼店、刘德章烧饼店,还有草巷口的张荣贵烧饼店。时过境迁,现在的东大街仅窑巷口东侧有家烧饼店,由一个叫姓毛的师傅经营,傅珠路上也有一家,其他家的生意都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

高邮书法大家杨汝祐先生,在其家中接受本刊采访。杨家与汪家为世交,汪曾祺先生每次回乡都会来杨汝佑先生家里叙旧。

人间草木 苦中作乐

至于大淖一带都是些贫苦大众,大字不识几个,许多人以打芦席做窝茓糊口为生,这是件十分辛苦的活,当地有民谣形容:“养女儿不把土城头,日做地摊子夜如牛,三天不洗脸,七天不梳头,手如钉耙手,头像刘海头。”至于穷鬼都怕的正二月,东大街的人不怕,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和肩膀,打芦席做窝茓,挑箩把担,只要出力气打苦工能赚钱糊口就行。如今草巷口一带,打芦席窝茓的早已绝迹,挑箩把担的也没有了踪影。

乡下人挑草上街去卖,路上总要撒下一些。在草巷口一带总会看到八九岁、十来岁的伢子手拿一只竹筢子不时地在地上筢草,他们大都是住在大淖附近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长没有能力供其上学,他们每天一早就起来筢草,家里三顿饭的烧草要靠他们筢呢。有的伢子一边筢草,一边趁挑草的不在意,从后面猛力拽上一大把,等乡下人撂下担子叫骂,他们早就没影子了。因此那一带居民称这样的伢子叫“耙柴鬼子”,对于这个略带侮辱性的称呼,他们倒也乐无其事。

到了下半年,放鸭户会到东大街卖新鸭,中秋节前后渔民还会来采菱卖菱,每天下午,许多小商贩会在大淖河边等候菱船到来。《大淖记事》里写道:“巧云就和邻居的姑娘媳妇在一起,挑着紫红的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连枝藕,风摆柳似地穿街过市。”这些都是旧时东大街的一道人文风景。

汪老曾说:“那时人的庞家肉案子生意很好,因为一条东大街上只有这一家肉案子。早起人进人出,剁刀响,铜钱响,票子响。不到晌午几片猪就卖得差不多了。”他笔下的厐家即唐家,坐北朝南,向东隔两家就是连万顺酱园店,斜对面就是保全堂药店。唐家掌柜的是老二唐仁和,他高大体壮,皮肤棕色,双眉浓黑,他卖肉很有一套,看人下刀,抬头看称。他下刀割肉,不会有什么亲疏之分,而是先问顾客买回家准备怎么个吃法,是做肉圆,炒肉丝还是红烧……根据顾客的制作需要在猪的不同部位切割。切好后要先给顾客看,如若不满意,他还会重切给你,直到满意为止。时过境迁,如今唐家老弟兄五个的后代,已无一人从事肉案工作了。

东大街的热闹还在于大淖河边有个轮船局。《大淖记事》里亦有详细描述:“大淖的南岸,有一座漆成绿色的木板房,房顶、地面,都是木板的。这原是一个轮船公司。靠外手是候船的休息室。往里去,临水,人就是码头。原来曾有一只小轮船,往来本城和兴化,隔日一班,单日开走,双日返回。小轮船漆得花花绿绿的,飘着万国旗,机器突突地响,烟筒冒着黑烟,装货、卸货,上客、下客,也有卖牛肉、高粱酒、花生瓜子、芝麻灌香糖的小贩,吆吆喝喝,是热闹过一阵的。”大淖沿岸的河滩是铜匠锡匠占滩做活的连家船,特别是在西南角,汪曾祺笔下的锡匠们就住这里。许多做小生意的小船也长期停泊在河边,构成了大淖河边一景。上世纪70年代初,随着知识青年下放到农村,河边又热闹起来,往返横泾、司徒、张轩等地的轮船热闹了好几年。后来随着知识青年返城,大淖河边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1949年前后的高邮县城,炕房(坊)就有10家。其中7家在东大街一带,分别是:草巷口的万泰,老板是刘元涛和刘元海弟兄两个;一个是同兴,老板是蒋兆顺;另一个则是元泰,老板是余松林;大淖河边的炕房叫永和,老板是戴礼;北窑庄有一家叫茂盛,老板是李桃山;人民桥的一家叫源和,三个老板分别是俞松海、孙有福和朱龙顺;窑巷口靠滑石巷的叫顺和,老板叫余松才。同和1955年由郭元鼎独资注册,其他一些厂炕房的老板也有些易主了。这里的炕房论资格和规模当数元泰,汪曾祺笔下的《鸡鸭名家》写的就是元泰,儿子俞松林是老板,掌作师傅则是“俞老五”,现在的草巷口6号就是元泰旧址,在大淖巷仍可看到开有8个小窗户的炕房山墙。同和、永和与源和这3家起步相对较迟。炕房从清明开始出炕,一共出16趟,4天一趟,头5趟的早鸡苗会销售到镇江句容等江南地区,中间5趟在高邮本地销售,后6趟会销售到里下河的兴化和泰州一带。

大淖西边与东边显然不同,西边的人靠手艺吃饭,东边的人靠肩膀吃饭,与越塘河边挑夫们干一样的活。轮船公司位于大淖南端,这里仿佛是个分界线。俗话说“一天不授,一天不食”。挑夫们更多情况下无隔宿之粮,汗干钱了。有时也为了争挑一担稻子,互相间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晚上蹲在吉升酱园店的酒坛盖上,就着一把花生,喝上二两老酒,就是他们一天当中最快活的时候。有时也会到东玉堂浴室泡个澡,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家。

(责编:常凯)

窑巷口 杨家巷 大淖巷 竺家巷

汪曾祺家位于科甲巷和竺家巷之间,竺家巷的繁荣在东大街是绝无仅有的,茶馆就有3家,烧饼店1家,豆腐店1家,客栈3家,香店2家,陆陈行1家,中医诊所3所。这条巷子的故事多,汪曾祺为这条巷子曾经写了六七篇文章。例如:《如意楼和得月楼》《吴大和尚和七拳半》《辜家豆腐店的女儿》等等。

大淖 老城

高邮老城区景象一览,从东大街到文游台,生活在这里人们仿佛停留在时光倒流的旧日氛围中。